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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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莫洗刀显然就属于这一类。事实上,把莫洗刀和张狂骗进供奉着太祖皇帝墨宝的雅间没什么,即便被人知道了兵部也不会太过为难,莫洗刀只需咬定自己不知道这屋子有什么特别之处,兵部的官员最多严加斥责罢了。 他等的就是莫洗刀发怒,等的就是莫洗刀破门而出。 私闯和破坏,是两个概念。 当张狂没拉住莫洗刀被他一拳轰碎了房门之后,张狂就知道事情坏了。而莫洗刀在破门而出之后听到那些人的呼喊,一瞬间也明白了怎么回事。他就好像被一盆冷水从头顶浇落一样,清醒之后冷汗一下子从后背上冒了出来。 “卑鄙!” 他指着王维骂了一句。 王维耸了耸肩膀,微笑着往后退到王定等人身后。王定早就派了人站在客胜居门口等着,见莫洗刀破门而出后那仆从立刻飞奔而出直奔长安府衙门。一楼大堂里的边军们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他们全都站了起来看向楼上。 他们没反应过来,但方解却立刻就想明白了怎么回事。就在不久之前,张狂刚刚给他讲过太祖皇帝微服巡查长安城的时候几次在客胜居吃饭的事。只是他没有想到那个王定竟然阴险到了这个地步,竟然诱使莫洗刀破坏供奉太祖遗物的房间,这罪过往大了说就是叛国谋逆! 王定站在楼上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伸手指了指被张狂拉住的莫洗刀微笑着说道:“就说你们这些人都是白痴,今儿才知道原来不止白痴,竟然还存着叛逆谋乱之心。这事说什么也瞒不住,身为大隋子民更不能眼睁睁看着有人破坏太祖遗物而坐视不理,我已经派人往长安府报官了,你这贼子就等着下狱坐牢……即便不砍了你的头,这辈子你也休想从大牢里出来了……还想进演武院?哈哈哈哈。” “我先杀了你!” 本来喝了不少酒就容易冲动的莫洗刀被王定激发出了一身怒火,他猛地跨步向前就要击杀王定。 张狂连忙从他后面抱住,急切劝道:“莫大哥,别再中了他的jian计!他就是想激怒你对他动手,这样你的罪过就算坐实了!他们就能说你蓄意对太祖不敬,他们阻止你,你却试图杀人灭口!你再动手,真的百口莫辩!” “还有个聪明人。” 王定嘿嘿笑了笑,指着莫洗刀的鼻子尖道:“贼子,即便你不动手又能如何?你对太祖不敬的事已经犯下,谁还能帮的里你?谁帮你谁就是惹祸上身!若我是你,要么就跪下来求饶,说不得我们几个念在你是大隋边军出身为国也立过些许功劳的份上,替你在官府说几句好话。要么……你现在就杀过来,看看能不能把我们几个都杀了。你可以试试啊,如果我们几个都死了,就没人指证你……下面都是你们边军的人,还不是你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只是……今儿这些人若是帮了你,谁能保证日后他们能不死?” 莫洗刀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他的眼睛直直地看着王定,怒火在他的眼睛里不断的升腾,几乎从眼眶里溢出来。随着王定尖酸刻薄的话说的越来越多,他的眼睛变得越来越红。 “莫大哥,别听他的话,咱们下去,自己去官府认罪!” 张狂抱着莫洗刀的腰,就要往下走。 王定冷哼了一声,摆了摆手吩咐道:“拦住他们!” “现在想跑了?别做梦了。刚才我已经说过,除非你把我们几个都杀了,否则今儿绝下不去客胜居这二楼,你破坏太祖遗物的证据我们得看护着,而你这主犯我们更不能放走!” 那些名门出身的公子随即向前几步,将楼道全都封住。王定等人的仆从也纷纷上前,把张狂和莫洗刀死死的围在里面。 “大哥,这事怪我!” 张狂紧紧抱住莫洗刀劝道:“若不是我想着能维持和气,也不会中了这些卑鄙小人的jian计。今儿这事咱们都躲不开了,但不能再动手伤人,一旦动手,他们给你我安加的罪名就更多!” “是啊……无论如何也躲不开了。” 听到张狂的话,莫洗刀紧绷着的身子忽然逐渐松懈下来。他回头看了张狂一眼说道:“你放开我吧,我听你的。不与他们动手就是了,大不了后半生在牢里度过而已。” 张狂一怔,犹豫了一下将莫洗刀放开后说道:“莫大哥说的对,咱们本就光明磊落怕什么,难道朝廷还只听他们一面之词不成?是他们把咱们骗上来的,只要说清楚朝廷必然不会冤枉咱们!” “是啊……朝廷不会冤枉咱们……” 莫洗刀忽然笑了笑,转身对张狂说道:“其实自东楚活着回来,我就一直在想……朝廷真的是公正的吗?” 他骤然出手一把抓着张狂的腰带,直接将张狂从二楼扔了下来。 “我忠君尽责,一生至今为大隋杀敌超过一百五十人,我手上的血都是大隋敌人的,从来没有染过同胞之血。但是今日只怕要破这杀戒,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朝廷要是会信你我是被冤枉的才怪,你还看不清这朝廷?我莫洗刀光明磊落大丈夫,怎么能坐牢?既然被人冤枉,那今日我就把这冤变作不冤好了!” 我是光明磊落大丈夫,怎么能坐牢? 一瞬间,杀气四溢! 这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冰冷气息在二楼上一散开,王定等人都吃了一惊忍不住后退。他们谁也没想到,暴怒的莫洗刀竟然带着这样令人胆寒的杀意。他们这些世家公子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边军身上的血腥味有多浓! …… “莫大哥不要做傻事!” 在半空中翻身落地的张狂对楼上急切喊了一句,眼神里都是乞求。虽然他们这些人今日大部分是初次见面,但同是边军出身让他们之间本来就有自然而然的亲近。他知道若是莫洗刀再动手的话,真的就无可挽回了。 张狂回头寻找方解:“方兄弟,快劝劝莫大哥!我们被人算计了闯进了供奉太祖遗物的房间,你们都劝劝莫大哥不要再冲动了!” 边军们都聚集在楼下,已经有人要冲上去将莫洗刀抢回来。张狂回头大喊的时候人们才发现,之前和莫洗刀张狂坐在一起的那个少年竟然不见了。谁也没在意,他是什么时候跑出客胜居的。 “懦夫!” 有人忍不住骂了一句:“临危自己逃走,算什么兄弟!” “边军怎么会有这样的败类!” 就在边军开始愤怒的时候,忽然客胜居外面人影一闪。嘭的一声,一道佝偻卷曲的身影被人从门外丢了进来。那身影被丢进屋子里撞翻了一张桌子,酒水和饭菜都砸在他身上,显得狼狈不堪。 人们的视线聚集过来,见方解缓步从门口走了进来。而之前被丢进大堂里那人,正是一开始就守在门口等着去官府报信的王定的仆从。 张狂面露愧色,对方解微微颔首示意。 方解点了点头,也不理会那些边军士兵们或诧异或歉然的眼神,笔直的走到楼下对莫洗刀说道:“莫大哥,咱们不管是不是被人冤枉了,今儿错事已经犯了就不能逃避,但……莫大哥说的对,咱们是光明磊落的大隋边军,即便是认错咱们也要自己走去衙门,自己去说。若是有人拦着你去长安府报官认罪,今儿咱们在场的边军兄弟没人答应!” “对!” 张狂眼神一亮,立刻就明白方解的意图是什么。他马上振臂高呼道:“我和莫大哥一块去长安府去兵部认罪,咱们自己走去,要是有人阻拦咱们去自首,只怕别有居心!” 楼下的百多名边军立刻跟着喊道:“看谁敢阻拦!” “谁若是动手,问我们答不答应!” 站在窗口看着外面乱象的侯文极忍不住多看了方解一眼,微微颔首,眼神里闪过一丝赞许。 这突然的变故让楼上的王定脸色一变,他没想到自己安排在门口的仆从居然被人抓了回来。如果莫洗刀不去长安府而是去兵部,这事也就不那么容易办了。兵部的人要调查,地方府衙也插不上手。这客胜居里现在都是边军的人,他们一旦串联起来再反咬自己一口就麻烦了。他这个层次的人还不知道兵部如今连个主事的人都没了,自然担心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 长安府府尹崔大人和他父亲算是旧交,什么话都好说些。只要将这人先关入长安府,兵部想要调查也先要通过崔大人。后天就是演武院考试,莫洗刀无论如何也没了机会。再者,他对王维可不怎么信任。万一王维扛不住兵部的压力将实情说出来,他也别想再进演武院! “不能让他走,刘焕,你去报官!其他人跟我将这贼子拿下,谁敢上来抢人谁就是叛国谋逆!” 与他同来的一个世家子弟立刻应了一声,转身就要下楼却被边军封住了楼梯根本就下不去。他想直接从二楼往下跳,可一看下面那么多虎视眈眈的边军又没敢。 “没事!” 王定冷笑道:“只要咱们困住这个人,用不了多长时间官府的人就能来!” 莫洗刀此时也冷静了不少,脸色变幻不定似乎是在犹豫着什么。方解和张狂在楼下苦劝,他却没有什么反应。 客胜居里的其他客人们也都涌了出来,有人怕惹祸上身往外跑。方解本想将这些人都拦住,可却不敢随意出手伤人。 就在这个时候,莫洗刀忽然狂傲大笑起来! “方兄弟!张兄弟!诸位边军兄弟!” 莫洗刀对楼下众人抱了抱拳大声说道:“今日这恩义,莫某全都记在心里。但若是因为莫某一人而连累了兄弟们,耽误了兄弟们的前程,莫某良心不安。这世道就是如此,咱们这些卑微边军哪里能求到什么公道?” “今日之事,终究是莫某一人的过错,与你们都没有关系,边军兄弟之情我永世不敢忘记,待来世若是还有机会相识,咱们再不醉不归!兄弟们都退后吧,不要再插手!人生最长百年,死不过早晚。” 他转头看向王定等人缓缓说道:“但我死之前,害我之人又怎么能继续活下去?我走黄泉路……你们就给我做奴做仆吧!” 说完这句话,他猛的往前跨了一步面向王定等人。 一瞬间,一股暴烈的风从他身上卷起来。嗤啦一声,他身上的军服瞬间崩碎,如一片漫天飞舞的残蝶纷飞。赤裸着上身的莫洗刀长发乱舞,如魔似狂。 风怒卷中,他一步一步前行。 古铜色的肌肤上,横七竖八的都是伤疤。那些疤痕之密集,看起来就好像他身上布满了蛛网一样令人触目惊心。那一道一道的伤疤,如同恶魔裂开的嘴一样狰狞的笑着。 王定等人吓的面无血色,他虽然修为不俗,可此时莫洗刀身上那暴烈的杀意让他根本就生不出抵抗之心,那种气势,根本就不是他能承受住的。他一边后退一边颤声道:“王维,王维!快杀了他!杀了他!” 可此时他才发现,王维竟然早已经退到了众人最后面! 就在他回头的一瞬间,莫洗刀猛地一抬手,身子化出一道残影,嘭的一声之后,那强有力的右手已经攥住王定的咽喉。肌rou条条凸起的右臂缓缓上举,王定的身子竟然被他单臂举了起来! 方解和张狂等人立刻往上冲,试图阻止莫洗刀杀人。人群潮水漫堤一样往楼上涌,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莫洗刀手指刚要捏碎王定颈骨的一刹那,在客胜居里的所有人都似乎隐隐听到了叹息般的一声轻语。 很轻。 很短。 只有四个字。 画地为牢。 这四个字传进每个人耳朵的一瞬,客胜居里的空气猛然一僵!整个酒楼如同被剥离出尘世,静止在一个另一个空间之中。就好像画面被定格一样,楼子里的人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或奔跑,或呼喊,或挥舞手臂,或攀爬楼梯……但他们,都失去了自由,一动不能动,如同满满一楼的雕塑。 第0104章 陛下驾到 方解看着眼前诡异的画面忍不住心跳开始加速,他此时感觉自己就好像置身于电视里的暂停画面当中。这种感觉之震撼难以用语言来形容,尤其是,他此时不是一个看客,不是一个毫无关系的观众。 一楼大堂里那一百多名边军精锐,修为高低不同,但他们都没能挣脱开这静止,雕塑一样摆放在那里。方解甚至错觉,如果有人现在再按一下暂停键,画面恢复的时候,这些被定住的人会不会全都摔倒下来,然后变成一地的碎渣。 不止是边军,包括客胜居的伙计,账房先生,其他客人,包括二楼的王定等人。 最诡异处在于静止和动融合在了一起,被定住的只是人。 茶壶里的热气还在婷婷袅袅的冒着,莫洗刀那残碎的衣衫还在飘洒。 方解将视线看向莫洗刀的时候,发现这个狂烈的汉子似乎正在挣扎。他赤裸的上身肌rou隐隐间在弹动,而他眸子里有一种不服输的意味越来越浓烈。但毫无疑问的是,他挣脱不开这束缚。 画地为牢。 方解在心里深深的记住了这四个字。 当初他和老瘸子聊天的时候,老瘸子曾经提到过这四个字。当时方解以为这不过是老瘸子对那种生活状态的描述,根本没有猜测到有人居然能达到这样逆天的修为。也正是因为方解的记忆力极好,所以才没有忘记这四个字的出处。 卓布衣。 在铜墙铁壁中,悟透画地为牢。 而方解还处于震惊之中难以自拔的时候,他就被另一种震惊填满了内心。客胜居里的静止不是绝对的,蒸汽在升腾,残衣在飘洒……还有一个人,推开一间屋子的房门缓缓走了出来,负手而行,看起来步履轻松。 这个人,竟然在卓布衣的画地为牢中能自由行动! 当看到这个人的时候,方解的瞳孔骤然缩小。 这个人身穿一件普普通通的锦衣,身上也没有什么很奢华名贵的饰品。简简单单,却显得雍容大度。他走到二楼栏杆处,手扶着栏杆往下看,然后动作很慢的微微摇头,似乎是自言自语了一句什么。 方解没听到,但是他却发现那人的眼神忽然间就朝着自己这边看了过来。那眼神中也是震惊,也是不可思议。就好像他看到那个人能无视卓布衣的画地为牢一样,似乎方解身上也有什么让人吃惊的地方。 有! 因为方解站的很直。 所有人被定住的时候都保持着当时的姿态,千奇百怪。 但方解站的很直,他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当那人带着不可思议的目光看过来的时候,方解骤然一惊……因为他忽然发现,原来这屋子里还能走动的不止楼上凭栏观望的那个人,还有另外一个人好像也没有被完全定住……那就是他自己。 “上来。” 方解听到二楼那个锦衣男子对自己说了两个字,然后招了招手。 方解深深的吸了口气,心里忐忑的几乎按耐不住。他试着往前迈腿,却发现自己的腿里好像灌进去千斤重物一样,沉重的难以挪动。是很难,但不是绝不能。他咬了咬牙,费尽力气的抬起脚,虽然那只脚只抬离了地面寸许,但毫无疑问足够让人震撼了。莫洗刀的修为到底有多深谁也不知道,最起码比方解要高的多,最起码比这屋子里大部分人都高的多,但他却不能挣脱开束缚。 方解只挪动了一步,已经汗流浃背。 二楼那个人看着他,眼神里的震惊和不可思议逐渐被好奇和赞赏取代。他实在没有想到这个原本自己根本就不屑注意的一个小人物,竟然能带给人这么多惊喜。因为这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他扳倒了兵部尚书虞东来。因为这个小人物,他控制了罗耀的独子罗文甚至有可能与罗耀达成某种协议。 而今天,这个小人物再次给了他惊喜。 侯文极看着那个艰难挪动了一步的少年,其实心里比他的脸色更加的不平静。他看着这个少年郎,嘴角逐渐微微上扬。 他招了招手,对方解说上来。 他真的想看看,这个少年郎是否能做到这一点。卓布衣的画地为牢虽然并没有全力施展,可即便是现在这种程度,整个长安城里也找不出多少人能脱困,方解这样一个不能修为的废物,靠的是什么正在挣脱卓布衣的束缚? “本来今天这事因为布衣的出手就变得无趣了许多,但是没想到你给了我这么大的惊喜……小家伙,你身体里到底有没有藏着什么秘密?看来今天的收获可不仅仅是一个小罗将军,还得再加上一个未来的小方将军?” 侯文极声音极低的自语着,眼神里的好奇越来越浓烈。 与此同时,在外面很远处的街口,马车里闭目盘膝而坐的卓布衣忽然睁开了眼,撩开马车的帘子往客胜居那边看了过去。 “有意思……” 他忍不住笑了笑,微微叹了口气道:“原来我们都看走了眼。” 距离客胜居更远的红袖招,老瘸子坐在红袖招后院里看着那棵当日被方解打断的枯木怔怔出神。也不知道是在回忆什么,还是什么都没有去想空白一片。就这样百无聊赖的坐着,他去拿酒葫芦的手忽然一僵,忍不住抬头看向远方某处。 画地为牢? 他喃喃了四个字,身形一闪消失不见。 …… 客胜居一直以来都很热闹,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热闹过。当卓布衣从马车里出来的时候,布置在客胜居外面的三百飞鱼袍立刻动了起来。神眼刘独秀带着整整一团的侍卫,顷刻间将大街两头封住,剩下的人涌入了客胜居的大门。 就在刘独秀带着人进门的那一刻,方解走了四步。 这四步走出去的距离,比往常两步还不如。 但他已经汗流浃背。 方解回头看了一眼潮水般灌进客胜居的飞鱼袍侍卫,又看了看二楼扶着栏杆俯视着自己的那个锦衣男人。 最先冲进客胜居的那个飞鱼袍侍卫很白痴的喊了一句所有人不要动,然后他才发现自己有多傻。 刘独秀进门,只看到了一个人在动。所以他打算制住那个穿着边军服饰的少年郎,可他还没动手,就看到二楼的镇抚使大人对自己微微摇了摇头。所以他又退了回去,吩咐人不要轻举妄动。 方解想放弃,这四步几乎耗尽了他的力气。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就是有一种不甘心被束缚的强烈意愿。这意愿甚至让他的神智都有些模糊起来,然后……他的双目渐渐变得赤红。 自从在来帝都的半路上连杀不少埋伏在路边的情衙杀手之后,他这段日子以来一直没有这样的变化。甚至连他自己都渐渐淡忘了那种如疯魔一般的感觉,所以他有时候回想起来觉得那不过是怒火冲上了心头,以至于有些发狂。 但是今天,赤红色的眼睛再次出现。 当他的眼睛彻底变成红色的那一刻,方解的身体缓缓挺得笔直,他不知道也没有感觉,自己身上的肌rou在这一刻变得如岩石一般坚硬。他猛的往前迈出去一大步,脚面踏在青砖上的时候发出咔嚓一声轻响,那坚硬的青砖,竟然被他踩的裂开了许多细密的缝隙。 红了眼睛的方解就好像一头蛮牛,在画地为牢中一步一步而行。他绕开那些被定住的边军士兵,走上楼梯。步伐虽然不快,但每一步都显得坚实厚重。当他走上二楼的时候,看着他的侯文极甚至有一种鼓掌喝彩的冲动! 而在客胜居对面的金客斋楼顶上,隐身在房脊后面的老瘸子眼神有些发直。他看不清楚方解的模样,但他感受得到方解身上那种不愿屈服的斗志。而这种斗志,似乎变得越来越狂暴不安。 老瘸子看着对面,脸色凝重。 走到客胜居门口,卓布衣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金客斋的房顶。但他没有任何表示,只稍微停顿了片刻便快步走进了客胜居的大门。他进门的时候,方解已经站在二楼。而这个双目赤红的少年郎,脚步略微停顿了一下之后选择继续前行。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最终会走到那个锦衣男子身边的时候,方解的脚步却再一次停了下来。 他的眼睛停留在莫洗刀身上,然后他缓缓的伸出手,将依然卡着王定喉咙的手臂拿下来,动作很慢,没有人能到,方解衣服袖子里的手臂已经呈现一种诡异的浅红色。就好像他的皮肤下面血液在翻滚似的,随时能撑破他的皮肤涌出来。 侯文极一怔,卓布衣一惊。 这个时候,那少年想的竟然还是阻止莫洗刀冲动杀人? 下一秒,卓布衣已经到了二楼,伸手拦在方解面前,而方解的注意力被他吸引过去,赤红色的眸子缓缓的转过来盯在卓布衣脸上。 他松开握着莫洗刀胳膊的手,忽然间毫无道理的一拳砸向卓布衣面门! 侯文极眼神一亮,卓布衣身形一闪。 卓布衣伸手在方解的胳膊上带了一下,方解的这一拳就被带偏,重重的轰在一根柱子上,嘭的一声,那坚硬的油松木柱子被这一拳直接扫去了半边,合抱粗的柱子上就好像被什么怪物咬了一口似的,缺了一大块。 木屑纷飞间,卓布衣抬手在方解前胸上连点十八下。 动作快的不可思议,十八下犹如只出手一次。 …… 方解的身体这次是真的无法再动了,如果说卓布衣用意念在客胜居布下画地为牢,那么这次他出手,是实实在在的在方解身上布下一个很小的画地为牢,最起码和控制着所有边军的画地为牢相比,这个仅仅针对方解本身的手段看起来确实很小,但作用却更强。 躲藏在客胜居对面屋脊后面的老瘸子脸色释然下来,身形一展消失不见。 而就在他才走片刻,一位身穿淡蓝色锦衣的老者就出现在老瘸子刚才停留的位置上。这老者看起来五十岁左右,身子挺的如同一根标枪一样,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冷傲的气息。他停在屋脊上微微皱眉,往四周看了看忍不住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 “那夜你在我手里劫走了那个女子,今天为什么不敢再与我面对?” 老者低声自语了一句,随即将视线看向对面的客胜居。 侯文极饶有兴趣的看了卓布衣一眼,然后笑了笑说道:“你对这少年,似乎关心的稍微过了些。” “你对这少年,兴趣似乎也浓了不少。” 卓布衣淡淡地回了一句,眼睛却一直盯着方解赤红色的眸子。被定住的方解还在本能地挣扎着,可却无法挣脱束缚。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哀嚎了一声,眸子里的红色潮水般退去不见了踪迹,身子竟然不受控制般抽搐了几下。 卓布衣出手解开他身上的画地为牢,方解的身子立刻软软地倒了下去。少年的脸色惨白如雪,惨叫一声后剧烈的抽搐起来。他捂着自己的小腹来回翻滚,片刻之后身子一挺竟然昏迷了过去。 卓布衣蹲下来,看了看方解随即眉头皱紧。 他打了个响指,啪的一声脆响之后,屋子里的静止骤然解开,扑通扑通之声接连响起,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失去重心摔倒在地。只是没有如方解幻想的那样,摔成一地的碎片。 在混乱中,王定还来不及稳住身子,忽然眼前一花,一道残影出现在他面前,抬手间抽在他的脸上,嘭的一声,王定的身子如同一颗炮弹一样笔直的飞了出去,轰然撞在客胜居的一楼大堂的一张桌子上,瞬间就将那桌子砸的四散崩碎。 就在众人惊诧莫名的时候,外面大街上忽然传来一声洪亮的喊声。 “陛下驾到!” 第0105章 七窍 一个耳光将王定从二楼扇飞下去的不是莫洗刀,而是侯文极。旁人甚至没有看清楚,他是怎么到了王定身前的,是怎么抬的手,是怎么将王定打的如炮弹一样飞了出去。而就在人们惊讶中,大街上的一声喊更是让所有人震撼的手足无措。 “陛下驾到!” 对于今天在客胜居的人们来说,原本平静的心一次一次的承受着冲击。 边军和食客们有不少失去重心摔倒在地的,还没爬起来就听到了陛下驾到这四个字。毫无疑问,比一声惊天霹雳还要让人心颤。天佑皇帝十一年来,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出现在百姓们面前。比起他的父皇,杨易简直低调的让人唏嘘感慨。先皇在位的时候,极喜欢微服私访。也经常带着文武百官视察长安各处,不时高调出现在百姓们的视线中。 而杨易,登基十一年来很少走出宫门。 皇帝这次突兀的出现,并没有什么大队人马随行。身边只带着几十名侍卫,比起一般世家大户的贵人们出行似乎还要简朴些。被称为大隋有史以来最低调温和的皇帝,从这一点也能看出来些皇帝的性子。而这些随从中,有三个人似乎地位不俗。紧跟在皇帝身边的虽然只有这三个人,但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他们都恰好将皇帝护住。 走在皇帝左面的是一身飞鱼袍装束的罗蔚然,右边的是一个道宗的红袍大神官。而跟在皇帝后面的,是御书房秉笔太监苏不畏。 这三个人,就好像三面墙。 这是看得见的三个,而在客胜居对面金客斋的房顶上,还有一位身穿淡蓝色锦衣的老者,一直站在那里,冷傲的目光在大街的人群中来回扫过。 情衙镇抚使侯文极一耳光扇飞了王定,身形化出一道残影已经出现在门外。几乎与他同时,卓布衣也从二楼掠了下来出了客胜居。两个人一左一右站在门口,同时躬身行礼:“叩见陛下!” 大隋天佑皇帝杨易缓步走到客胜居的大门前,摆了摆手示意侯文极和卓布衣起来,他抬起头看了看客胜居的招牌后微笑着说道:“先帝曾经说过,客胜居的蟹粉狮子头比宫里御膳房做的还要好些,每每想到朕都想偷偷过来尝尝,奈何政务缠身,竟是一直不得空。” 跪伏在门口的客胜居老板听到这句话惊喜的不得了,可又不敢抬头。 “草民李安,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使劲在地上叩头。 皇帝走到他身边,弯腰将李安扶起来说道:“朕来的突兀,倒是让你们都不自在了。全都起来吧,若是扰了百姓们清净朕心里也会不安。” 他看了一眼侯文极,又看了看卓布衣。 “侯文极,怎么没人告诉朕你也在这?” 皇帝语气平淡的问了一句,但侯文极的心里却猛的一紧。他在客胜居里密会罗文,这件事罗蔚然等人并不知道。甚至连卓布衣他都瞒着,唯一知道这事的就是神眼刘独秀。可就连刘独秀都不知道,为什么卓布衣会突然出现。他调动那一团侍卫的时候没跟卓布衣打招呼,调动飞鱼袍本来就在他的职权范围之内。 但卓布衣来了,似乎早就知道客胜居里会出什么意外。 “臣今日与小罗将军在此饮酒,恰好赶上。” 侯文极垂首回答,皇帝嗯了一声没有再问,一边往大堂里走一边看向另一侧的卓布衣问道:“布衣,快到此处的时候,听罗蔚然说,刚才你用了画地为牢?” 卓布衣点了点头道:“回陛下,臣是用了。” “可惜了。” 皇帝有些怅然地说道:“来晚了一步,朕许久之前就想看看你这画地为牢的本事。晚了……竟然晚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摇头轻叹,看样子是真的很遗憾没有看到卓布衣的手段。 皇帝进门之前,屋子里的人们已经跪了一地。走进大堂之后看着屋子里的狼藉一片,又看了看那些跪着的边军,视线最终停留在那个被侯文极一掌打晕了的王定身上,皇帝的脸色略微不悦。 “这人是谁?” 他指着王定问道。 躬身站在一侧的神眼刘独秀连忙垂首说道:“回陛下,是江南王家的王定,也是今年演武院招考的生员。他的父亲叫王一山,曾经官至从四品郡丞。此人是王一山的嫡长子,年少时就在江南一带薄有才名。” 皇帝嗯了一声,举步走到大堂中间双手往上虚托了一下说道:“都起来吧,你们都是为朕戍边不惜抛头颅洒热血的大好儿郎,你们到了帝都之后朕本来还想挑个日子,让兵部把你们都请到畅春园去,朕亲自为你们把酒以谢你们为国立下的赫赫战功!既然今日恰好到了,那朕就跟客胜居借一壶酒,敬你们一杯!” 皇帝不问今日事,只说边军功劳! 这代表着什么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罗蔚然微微笑了笑,心说陛下这是要表态了。眼看着就要对西北用兵,陛下这个时候不可能去责罚军人。想到这里的时候他忽然醒悟,从上届演武院招收学生开始陛下就下旨从各军中选拔优秀人才入试,现在看来,陛下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在为用兵而准备了。陛下这样的心机,也太可怕了些。 侯文极看了罗蔚然一眼,眼神中有些疑惑。 罗蔚然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 大内侍卫处的飞鱼袍用最快的速度将客胜居里收拾干净,桌椅重新摆放整齐。客胜居的老板亲自到后厨盯着,一排十几个大灶全都忙活起来。厨师们谁也不敢懈怠,就好像上满了发条的机械人似的,提着精神炒菜。 边军们都围坐在桌子旁边,一个个都是忐忑不安。 皇帝坐在居中的一张桌子旁边,招了招手让张狂和莫洗刀坐在自己身边。这两个刀山火海里闯过都不曾胆寒的边军旅率,坐在皇帝身边的时候身子都在微微颤抖。尤其是莫洗刀,之前被算计险些动手杀人而成死罪,现在却和皇帝同坐一桌,这前后的反差之大让他根本就适应不过来。 “你叫莫洗刀,朕知道。” 皇帝微笑着说道:“对东楚那件事朕很清楚,朝廷不能明面上给你太丰厚的褒奖,朕一直觉着对你有所亏欠,去年冬天的时候朕特意吩咐过兵部,让他们将你的名字写进演武院考试的生员名册里,不需要再论什么军功,而且,朕已经和周院长商议过……你可以直接进入演武院,无需参加考试。” 莫洗刀一怔,连忙站起来退后两步跪伏在地:“臣谢陛下!” 皇帝微笑道:“是朕该谢你们才对,朕的江山,是你们为朕守着,抗外敌,诛胡虏,涤荡草寇,浩荡军威。前阵子朕还和朝中几位重臣提起过,将边军士兵的饷银提一倍上去,这事已经交给兵部和户部在核对,应该很快就能通告天下。” 他让人将莫洗刀扶起来说道:“朕也知道,你们心中或许有颇多怨气。朝廷许多事做的不尽如人意,或许还会有失公道,但你们应该相信朕,给朕时间,所有不公道的事朕都会一点点的剜掉,就好像剜掉身上的毒瘤一样一点也不留着。” “谢陛下!” 所有边军士兵都再次跪倒,叩首谢恩。 皇帝笑了笑,示意众人起来后对他们说道:“有些人因为家世稍微好一些,就目中无人飞扬无度。大隋百姓数以亿计,这样的人终究还是少数。他们之所以跋扈嚣张,是因为觉着自己身后有个所谓的名门,有人为他们撑腰。” “但是今日。” 皇帝站起来,眼神扫过所有的边军后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们要记住他们有靠山没什么可怕的,狐假虎威装腔作势罢了。你们也有靠山,而且你们的靠山最坚实牢固,那就是朕!这一家那一家,朕倒是想看看谁大得过杨家!” 这句话,声震四方。 这些边军们心里都燃烧了起来,暖和的让他们几乎想要欢叫! …… 侯文极轻轻嗯了一声,靠近罗蔚然微微皱眉道:“陛下今儿这话似乎说的有些过了,若是传扬出去,难免引起有些人不满。” 罗蔚然撇了撇嘴道:“陛下登基之初的时候,谁都觉着他是历代帝王中最温和的,所以世家大户难免跋扈,但自从江都丘家的案子之后……谁还敢这么想?下面人还不知道陛下要对西北用兵,仗着自己是个没落名门出身就不知道天高地厚。这个关节上,陛下怎么可能不为军方说话?” 侯文极摇了摇头道:“我还是觉得,陛下是不是太拿这些边军当回事了。说来说去,朝廷要依仗的还是重臣贵族。” 罗蔚然白了他一眼,不回答。 侯文极无奈笑了笑道:“你知道我没看不起寒门子弟的意思……” “圣意如何,谁又能轻易揣摩的透?你可曾算过,往前三位帝王杀的人加一起都不如陛下多,可人们还是觉着陛下很温和,仅仅是这一点……谁能做到?” 罗蔚然摇了摇头,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侯文极嗯了一声,看向那些感动的无以复加的边军们,忍不住喃喃道:“或许,我确实看不懂陛下的心思。不过丘家的案子已经过去了几年,有些记吃不记打的人都忘了天威如何了。江南王家……呵呵。” 他这一声冷笑,背后的含义更冷。在皇帝来之前,他确实只想袖手旁观,边军和世家子弟闹一闹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坏事,只有总出现些状况,才能让大内侍卫处不至于显得无所事事。 而陛下来了,所以他立刻一个耳光将王定扇飞了出去。 这么多年来一直得宠,就是因为他总是能在关键时候做出选择。 “你破开画地为牢,用了几成修为?” 沉默了一会儿,罗蔚然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句。 侯文极笑了笑,只是语气平淡道:“布衣没尽全力,我也没尽全力。不过……或许布衣也在猜测,我用了几成修为吧。” 罗蔚然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他们两个低低交谈,而远处,卓布衣吩咐两个飞鱼袍将昏迷的方解抬着出了客胜居,将方解放在自己的马车上之后,他在马车上坐下来捏住方解的手腕。片刻之后,卓布衣的眼神骤然一变。 这个少年郎,此时身子烫的好像在火上烤着一样。他裸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红色,似乎血液就在皮肤下面流动着,呼之欲出。而且他全身上下的都坚硬如铁,手指按在皮肤上竟然连一点凹陷都没有。 卓布衣捏着方解的手腕,聚精会神的感知着他体内的异样。 “七窍?” 他喃喃自语道:“这是怎么回事?” 第0106章 改变了主意的侯文极 客胜居里陛下慷慨陈词的好戏方解算是错过了,而陛下也没有注意到这个昏迷之后被卓布衣迅速送回去的少年边军。看着陛下和那些边军们交谈甚欢,似乎连侯文极都暂时忘了那个让他眼前一亮的人。可没人知道,他就在看着陛下与那些边军喝酒的时候将心中早就定好了的计划推翻。 不得不推翻。 因为陛下突然来了客胜居,有些事他知道瞒不住了。 马车在青石板铺成的平坦大街上缓缓前行,平稳且舒适。 躺在马车里的少年似乎是睡着了,只是紧皱的双眉在宣告着他忍受着多么剧烈的痛苦。卓布衣低头看着方解,似乎无法理解这个少年身体的诡异。当初在那片山林里初见方解的时候,方解全身一百二十八处气xue只开了两xue,而刚才他把脉的时候骤然发现,这个少年身体里的气xue竟然开了七处。 虽然开xue七处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也算不得什么,但对于方解,这简直是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 卓布衣皱眉沉思,却百思不得其解。 他本以为方解或许是和左前卫大将军罗耀属于一个类型的人,不靠气海气xue修行。但现在他才发现自己错了,罗耀在当年那场变故中被人击碎了气海,却大难不死,纯粹修炼体魄达到九品上的至强地步。这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认知,甚至连演武院的周院长,清乐山的萧真人也无法合理解释罗耀为什么会不死且还能成为天下间至强之一。 而方解的体质,似乎比罗耀还要诡异。 周院长曾经推测过,罗耀不是真的单纯练体。他在被击碎气海之前修为就已经超越八品,内劲雄浑。气海破碎之后,内劲没有消失而是散入四肢百骸,而罗耀或许不知道如何得到了一种很特殊的修炼方式,能继续使用散入身体中的内劲。 按照道理,人修行将内劲存于气海之内,运用的时候,气海里的内劲再融进四肢百骸中。如果按照现代人的理解,可以将气海理解为发动机,没有了发动机的汽车肯定无法运行。而罗耀后来修炼的方式,很有可能是一种所有人都不曾见识过的手段。周院长推测,他极有可能在气海破碎之后,将他整个人化作一个更大的气海,而不是一般修行者的丹田。 他丹田气海破碎后,将自己的rou身铸成更大的气海。这样一来,散入四肢的内劲就能继续运行。 而正因为以身为气海,所以他比常人更强大。 当然,这只是周院长的推测,连他自己都笑说这是无稽之谈,若当世真有人能以身化气海,那么必将无敌于天下。 方解与罗耀的根本不同之处在于,方解根本就没有气海。 虽然他全身一百二十八处气xue开了七处,可没有气海作为储存内劲的根基之地,这些气xue开了又有什么意义?简单来理解,气海可以看成一片海,而那一百二十八处气xue则是和气海相连的很多河流。需要运用内劲的时候,内劲从气海而出涌进各气xue之中。一个人若是没有气xue,那么他气海就算再庞大也无法发挥出修为之力。而一个人若是没有气海……那他就不可能有力。 连吃饭喝水的力气都没有。 所以说方解和罗耀还不相同。 开了气xue似乎也没有一点实际意义,所以卓布衣越是去想脑子里越乱。方解的身体本身就存在着巨大的矛盾,没有气海,怎么可能有气xue?有了气xue不通气海,有什么用处?可他身体偏偏强壮的好像一头猎豹,而且很明显,他离开樊固这半年多来,似乎实力在悄然间攀升了不少。 在樊固的时候,方解自嘲时候说过他甚至打不过队正李敢当。李敢当不过是个勉强算作二品下的武者,可方解在来帝都的半路上就硬生生屠了一个四品的情衙飞鱼袍。虽然那是很大的运气,可若是没有一定的实力就算运气来了只怕也把握不住。 看着方解,卓布衣忍不住微微摇头叹道:“难不成,罗耀真如周院长推测的那样,练的还是内劲而不是身体。而你……才是单纯淬炼躯体的人?” 卓布衣不敢确定,但他知道方解自己肯定也不熟悉自己的身体,更没用什么修炼的法门,不然他不会这样控制不住自己,以至于昏迷不醒。在客胜居里,这小子不自量力的强行破开画地为牢,若不是最后时刻卓布衣感觉到了他的反抗之力而将画地为牢松开一些的话,说不得这个家伙早就被画地为牢的反噬之力压的筋脉寸断了。 但即便如此,这个家伙依然让人刮目相看。 方解若是知道自己在神智有些迷乱之际强行冲破画地为牢的时候其实是卓布衣放了水,只怕会惊讶的无以复加。要控制住整个客胜居里的人已经是极难的一件事,而如卓布衣这样,还能做到分神单独控制每一个人,这需要多么逆天的精神力? 天赋之可怕,可见一斑。 有时候一个人后天再如何努力,也比不过天赋这两个字。 就在卓布衣有些发呆的时候,路边一个卖小吃的摊位那边,老瘸子看了路过的马车一眼,嘴角忍不住往上扬了扬。 卓布衣,别人说你早已出脱尘俗,在我看来……这天下没有比你入世更深的人了。撇开皇帝陛下,却护送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回家……这世间能做出这事的官府中人,只你一个啊。 他在心里感慨了一声,然后夹起一块熟rou送进嘴里,再灌一口西北烧,美滋滋,乐陶陶。 …… 方解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他睁开眼往四周看了看,眼神有些模糊,但聚集在自己身边的人他都认得出来。 沉倾扇,沐小腰,大犬,麒麟。 四个人都在。 除了他们四个之外,还有一个人面带关切的看着他。方解仔细辨认了一会儿才看出来,原来是已经有些日子没见的崔略商。 “醒了醒了!” 大犬看到方解睁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一笑牵扯到了身上的伤势,疼的他不由自主的咧了咧嘴。只是他眸子里的笑意,还是那么浓。 沐小腰坐在方解身边,扶着他坐直了身子喂给他几口水。 “怎么会又昏迷?” 她问。 方解摇头笑了笑道:“在客胜居里出了些事,或是我自己不甘心强行运力有些过火了吧。要知道满屋子的高手没一个能动弹的,只有我极其牛逼的迈上了二层楼啊。” 身体上的疼痛已经减轻了不少,可方解一动,额头上还是立刻冒出来一层汗水。小腹里如同被什么东西绞动一般的感觉消失不见,但身体没有一处不疼的。不仅仅是内脏有被牵拉的痛,全身上下的肌rou都在疼。 这种感觉,就好像从来没有锻炼过的人一口气跑了十公里然后又咬着牙做了几十个俯卧撑似的。 “方解,你没事吧?” 崔略商凑过来关切的问了一句后有些歉然地说道:“到了帝都之后,就只顾按着父亲给我的名单逐个去拜访,今日去这家明日到那家,后来再想寻你,却又不知道你去了何处,还是到红袖招去问,才知道你租下了这里。” “没事。” 方解笑了笑道:“你去拜访那些世交才是正事,咱们之间的交情不必在意这些。” “后天就要考试了,你……” 崔略商担忧的看着方解问道:“能去吗?” “自然能!” 方解道:“辛辛苦苦到了帝都,若是因为这些许小伤就放弃考试,那岂不是前功尽弃?莫说现在已经好了,便是不好,爬也要爬去考场的。” 崔略商嗯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其实我这次来,是因为这个。” 他从怀里掏出薄薄的一摞纸张递给方解说道:“我前两日拜访一位世交长辈的时候,听说今年演武院考试文科,算科,乐科的考题泄露了出来,是从一位参与拟订考题的大人物手里露出来的,没有些手段可不好搞到,即便托了关系,我还是足足花了一千两银子!” 崔略商道:“我买了一份,连夜又抄了一份就急着给你送来了。” 方解心里一暖,可还是忍不住摇头道:“崔兄,怕是你被骗了……能参加拟订演武院考试试题的大人物,会因为区区两千一银子而犯这杀头大罪?而且,我说句有些不敬的话,连你都能买到,那这长安城里有多少人能买到?若说是那位大人物贪的是许多人买而累计起来的大笔银两,那他难道不怕这件事泄露出去?知道的人越多……危险就越大啊。” “啊?” 崔略商一怔,下意识看了看手里的考题喃喃道:“难道这是假的?” 方解微微摇头道:“不知真假,但我劝你一句,这一千两银子扔了就算扔了,这件事你切不可对旁人再说。这份考题,你也不要再用了。如果是假的,你看不看都没有用处。若是泄露出来的真题……我担心的是帝都要出大风波。” 崔略商有些发傻,不知道该不该信方解的话。 “可,看看还是没坏处的吧,万一要是真题呢?” “还是那句话,即便是真题,也是祸非福。” …… 畅春园。 穹庐。 皇帝杨易眼神有些寒冷的在侯文极脸色扫过,却没有说话。他托着手里的粥碗,一边喝精心熬制了很久的金丝枣莲子粥,一边翻看着桌案上的奏折。看向侯文极那一眼,像是无心,又像是极有深意。 “主子……” 侯文极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深深俯首道:“臣有罪。” 皇帝把粥碗放下,拿起手帕擦了擦嘴语气平淡地说道:“满朝文武,只有你称呼为朕主子。朕也一直把你当成最可以信任的家里奴才,而不是外人。你说你有罪,那好……你说说,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朕这个主子的事?” “臣私下里见了罗文。” “朕又不是不许百官私下里有交情,见一见,吃些酒,无妨。” “臣……手里有一份口供。” 侯文极从袖口里将罗二郎的那份口供掏出来,双手举国头顶。苏不畏看了皇帝一眼,然后快步走过来将那份口供接了过去。 皇帝拿在手里却没有看,随意丢在一边说道:“你来说。” “这份口供是那日试图杀死方解的罪犯招认的,臣本以为是那人胡乱攀咬。因为牵扯到了左前卫大将军罗耀,臣也不敢轻易相信,所以今日在客胜居里约了那罗文见面,本打算是试探一下,借着恭喜他获得演武院头名的机会探探背后隐藏着的东西。这是臣罪责其一……第二,是臣就在客胜居,却没有阻止江南王家那个无知小辈和边军之间的矛盾。” “哦?” 皇帝坐在土炕上俯下身子,看着侯文极一字一句地说道:“其一,不算什么罪过。其二,其心当诛!” 这一句其心当诛,吓得侯文极的身子猛地一颤。 “别以为朕不明白你什么心思!” 皇帝从土炕上下来,负手围着跪在地上的侯文极走了一圈:“你是巴不得时常出一些不大不小的乱子,这样大内侍卫处就不会闲着对不对?尤其是在帝都里,若是总太平无事,大内侍卫处,情衙,就显得无所事事,让人觉着没了存在对不对?你是想让朕时不时就夸赞你几句,侯文极,你最近干得不错啊!对不对?” “臣……知罪!” 皇帝冷哼了一声道:“你知道朕最气的是什么?不是你捏着一份欺君罔上的口供不报,不是你纵容那个王家的小子作恶,而是你和罗蔚然之间竟然也开始互相不信任了!朕把大内侍卫处和情衙交给你们两个,是要看你们勾心斗角的吗!” 这一问,如惊雷入耳。 侯文极跪伏在地,不敢抬头。 第0107章 就像小时候那样 罗蔚然看着外面如浓墨一般的天色,忍不住笑了笑问道:“你说,侯文极这会儿在陛下面前如何为自己辩解?” 坐在屋子里喝茶的卓布衣笑了笑,却没有回答这有些无聊的问题。侯文极在客胜居密会罗文的事,之前他和罗蔚然确实不知道。直到神眼刘独秀回来调动飞鱼袍的时候,罗蔚然和卓布衣才推测,侯文极应该就在客胜居里。 当然,即便是推测到了侯文极在客胜居,他们两个也不可能知道侯文极在那儿做什么,不过没关系,只要到客胜居里看一看就能猜到八九分。卓布衣在客胜居看到了想隐藏住自己却最终不得不与众人同时跪伏在地的罗文,整个客胜居里那么多人,但这些人和侯文极都没有什么关系,唯独罗文有。 这是一件很容易推测出来的事,根本就不必费什么脑子。 虽然他们两个还是不好确定,侯文极秘密约见罗文是要做什么。 “你猜……另一个刺客,会不会是罗文的人?” 罗蔚然笑着问道。 卓布衣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十之八九。” 罗蔚然又问:“那你猜,侯文极为什么要单独去见罗文?” “不外乎打的是罗大将军的算盘。” 卓布衣的回答言简意赅。 “哈哈。” 罗蔚然笑了笑道:“侯文极是个聪明人,只是有些健忘……他对你很信任,虽然这信任是有条件限制的。但他还是忘了……当年是我领着你走进了情衙的大门,是我把你交给了他。无论到什么时候,你我之间的关系也比你和他之间的关系要亲近些。大内侍卫处啊……一道矮墙隔开成了前后两院,也隔开了心。” 他走回房间坐下来,有些怅然地说道:“侯文极一心想让情衙从暗处挪到明处来,一心想让大内侍卫处和情衙真的彻底分开。大内侍卫处只是大内侍卫处,只是负责陛下的安危。而他的情衙则接手大内侍卫处其他的事,成为一个单独的衙门。表面上他和我是一条心,都想将大内侍卫处的权限做的再大一些。事实上……他私心还是想让他的情衙从大内侍卫处分出去,成为甚至压制住大内侍卫处的衙门。” “明面上他的身份只是大内侍卫处的副指挥使,无论如何,对于心高气傲的侯文极来说,这都有些憋屈。” 卓布衣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酸了。” 罗蔚然一怔,然后苦笑道:“你偏是如此尖酸刻薄。” “你刚才的话确实是酸了。” 卓布衣叹道:“若是你这么多年来一直被他压着,你的心思只怕也会变。” “是啊。” 罗蔚然叹道:“我不过是个江湖出身的草莽,而他是大隋名门之后。一个世家子弟,被我这个寒门子弟压了十年,算是苦楚吧?” 卓布衣微微摇头道:“你现在应该想的是,一会儿侯文极回来你该怎么表现的大度些还是小气些。是心平气和的安慰几句呢,还是故作很生气的和他吵一架?” “你呀!” 罗蔚然白了他一眼说道:“好歹已经在官场里耗了这么多年,还是一副冷眼旁观的架势。就好像,所有事都和你没有一点儿关系似的。” “本来就和我没关系。” 卓布衣摇了摇头,一边品茶一边说道:“当年你带我走进大内侍卫处的门,我就和你说过。勾心斗角的事我是没那份能力插手的,动动手做做苦力,这差事还勉强干的下来。若是真到了必须站队的时候,我就躲开,能躲多远躲多远。” “现在想想这话……” 罗蔚然叹道:“你初进大内侍卫处的时候,就猜到我和侯文极早晚会有貌合神离的一天。所以你早早的就说的如此明白,根本就是在逃避。” “不出矛盾才怪。” 卓布衣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道:“你自己在这等着吧,我要回去睡觉了。今儿确实累了些,浑身都酸软无力。” “你今天施展画地为牢……有没有想过……试试能不能困住侯文极?” 在卓布衣走到门口的时候,罗蔚然看着他的后背问道。 卓布衣的脚步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前行:“对于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我都不感兴趣。画地为牢困不困得住侯文极,困不困得住你,倒是你们俩比我还要在意。” 罗蔚然哑然失笑,骂了一句刻薄鬼。 卓布衣回了一句:“罗大脸!” 罗蔚然的脸有些长,从很久以前卓布衣就管他叫大脸。 “最后一个问题。” 罗蔚然对着卓布衣的背影问:“你在那小子身上种下了牢心?” 听到这个问题,卓布衣连脚步都没停。他也没有回答,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罗蔚然没等到回答,但似乎比等到了回答还要让他释然些。不回答,就是没有。牢心这种可怕的东西,卓布衣曾经说过自己有生之年也未必能修行的出来。可罗蔚然担心的是,若他真的修行出牢心这种逆天的手段……只怕谁心里都会惶恐不安。 …… 当年卓布衣在铁壁铜墙中被困的时候,他曾经和前去探望他的罗蔚然说过,这牢狱之中最是练心,能让人煎熬,也让人享受。他偶然间忽然有一个极荒诞的想法,若是有一门功法,能在一个人心里种下牢狱,无论这个人想什么都能被种牢心之人获得,哪怕相隔很远,也能感知对方心意。 这功法必然好玩的很。 当时他是如此对罗蔚然说的,只不过是一句玩笑话罢了。但罗蔚然却深深的记在心里,因为他了解卓布衣……只要卓布衣想到的事,他绝对会去尝试。 这种可怕的手段最恐怖之处在于,无声无息。谁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悄然无觉之间就被人控制了内心,无论有什么想法也瞒不住别人。种下牢心之后,这个人的一思一念都会被察觉,根本就没有任何秘密可言。与读心不同之处,种下牢心,相当于就是在施术者和被种牢心之人建立一种很直接的联系,令人畏惧的联系。 令人畏惧的术法。 罗蔚然知道卓布衣是个天才,天才中的天才。即便被困铁壁铜墙,依然能悟出画地为牢这样令人不得不害怕的手段。若是放任他自由自在天马行空,谁知道他还能想出什么可怕的东西来? 所以这些年来,卓布衣一直被束缚在大内侍卫处。 当年皇帝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