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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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章 捡到的宝贝 马车行进的很平稳,所以方解的心也变得逐渐平静下来。他乘坐的这辆马车里装了一些货物,他就藏身在货物最里面。闭着眼睛强迫自己休息一会儿,但刀子就放在他触手可及的位置上。 从昨天清晨离开红袖招开始,他接连陷入危局。 也是从昨天开始,他不得不和两个人做了交易。第一个和他交易的人是罗文,方解用一个灵光一闪的想法换来短暂的一段准备时间。然后杀了罗文的人,混入右祤卫的人马中离开了演武场。 不久前,他又和这家叫做货通天下行的人做了一个交易。用总计一千四百六十两银子,换自己平安进城。 这两个交易,都是不得不做。 靠在马车里的方解睡不着也不敢睡,因为他无法相信那个胖子是不是真的能保证他平平安安的进入帝都。和这个什么货通天下行的交易本身就有些离奇,也很草率,所以看似在休息的方解,只是在休息他的身体,而不是思维。 马车里装的货物很杂,但每一样都不多。 有酒,有烟草,有茶叶,还有一些很琐碎很奇怪的东西。 方解下意识的伸出手想去打开一坛酒,但伸出去的手还是在半空中停了下来。他盘膝而坐,背靠着马车的车厢,缓缓呼吸,真的好像睡着了一样。就这样在微微摇晃中走了大概一个时辰,马车外面的行人说话声音越来越嘈杂。方解知道已经近了长安城门,所以官道上的行人才会变得多起来。 他睁开眼,手抓住了横刀的刀柄。 侧耳倾听。 “酒掌柜,今儿怎么这么一身打扮啊。” 有人和那个胖子打招呼。 “别提,提这事就恼火。与人打赌今年演武院三甲的名次结果输了,连衣服都赔进去了。晦气……着实的晦气。” 外面传来一阵笑声,方解猜应该是守门的官军士兵。 “酒掌柜,透个信儿,今年谁是头名?” “想知道啊,等朝廷通告啊。” “酒掌柜小气了,这可不像是您的性格。” “哈哈,应该是罗家的公子胜了一筹。估摸着明儿一早朝廷的通告就出来了,怎么着,你也押了银子?” “我怎么能和酒掌柜您比,一个月俸禄还不够您喝一杯茶的。押了罗公子五两银子,哈哈……不过是一赔三,倒也赚了一小笔啊。” “恭喜恭喜,回头你得请客。” 被称为酒掌柜的胖子说笑了几句,然后马车再次启动。方解微微诧异,很奇怪这家叫做货通天下的商行到底什么来头,怎么历来严苛的长安城门值守官军连查都不查?就这么随便聊了几句然后放行,显然这家商行的背景很深厚。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名字猛然出现在方解的脑海里。 是了,如果是他就不足为奇了。 方解无奈地摇头笑了笑,大隋第一巨富吴一道,这座长安城有整整一面城墙是他捐了数十万金修缮的,换来了一个散金候的爵位。也只有他才这么大的面子以至于长安守军都不检查货物,也只有他敢在自己的马车上插上绣着货通天下四个字的旗子。若是换了别人,真能被人笑死。 竟然和吴一道做了一笔买卖,用一千四百六十两银子买了自己的命。 方解觉得有点好笑,心说这是不是代表自己的命被敢自称货通天下的吴记商行明码标价了?以后谁要是想买他的人头,到吴记商行翻翻货物目录,一眼就能看得清清楚楚,一千四百六十两,童叟无欺。 关键是,这价还是他自己定的。 马车进了长安城之后,外面的声音变得更加热闹嘈杂起来。长安城处处透着繁华,每一条街上都是热闹非凡。商人货郎的叫卖声,游人讨价还价声,巡城兵甲路过马车时候整齐的步伐声,还有他们行走时候衣甲发出的铿锵声。 看不到外面,完全靠听觉去感知辨认这个世界。 这种感觉,很奇妙。 就在方解全神贯注的听着外面动静的时候,他的小腹里毫无征兆的疼了起来。这种疼,来势汹汹如洪水泛滥,一瞬间就让方解的身子不由自主的佝偻起来,巨大的疼痛让他根本就难以保持冷静,哪怕他咬破了自己的嘴唇也无法缓解小腹中那种被钻头打穿,肌rou内脏都绞在一起般的痛楚。 这样强烈的疼痛,让方解这样心志坚定毅力远超常人的人也难以抵挡。 他只坚持了十几秒钟,就疼的昏了过去。 就在他软软倒下去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有人撩开马车的帘子探进头来说道:“赶紧下车,还想赖着不走么?” “咦?装死?” 说话的人愣了一下,随即上车翻开方解的眼皮看了看。 下了马车的吴一道本打算直接回府里,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仔细看看那个花银子进城的少年,于是他让下人先领着宝贝女儿吴隐玉进去,然后缓步走到方解乘坐的马车这边。等了一会儿不见人下来,他微微皱眉往里看了看。 只见胖子酒色财蹲在方解一边,一脸的惊诧,甚至还带着点恐惧。吴一道了解酒色财,很了解。是什么能让胖子这样已经没有多少东西能吓着他的人隐隐有些害怕?所以吴一道很好奇。 “什么事?” 他问。 胖子回头看了吴一道一眼,眼神里的意思复杂的说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一样,也复杂的难以形容。 “这个少年……太怪异。” …… 吴一道到底有多少钱,只怕除了他自己之外再也没有人知道。不用说吴记商行能货通天下的生意,只说他在帝都里的产业就足够让所有人为之嫉妒。百里长安,大的让人心生敬畏,但土地之贵也同样让人心生畏惧。 寸土寸金的帝都,吴一道整整拥有一条街。 所以提到吴一道这个名字,人们会自然而然的联想到这名字背后的那条街。于是有人开始宣扬取一个好名字是多么的重要,吴一道的老爹给他取这个名字的时候,绝对想不到日后他儿子真能拥有一条街道。 因为他叫一道,所以他有了一条街道。帝都这一条街被人提起的太过频繁,人们反而忽略了吴一道那据说能买下大隋整整一道江山的财富。一条街算什么,那才是真正的一道之意。 于是乎,这几年出生的孩子取名也让人越发的无语。叫一镇者有之,叫一城者有之,叫一郡者也有之。来帝都的半路上方解遇到一个少妇抱着婴儿喂奶,他看那孩子可爱问取了名字没有,少妇愁眉苦脸说村里有好几个叫一村的,也有叫一县的,还有胆子大的叫一国,快愁死孩儿他爹了,就是想不出什么好名字。 方解本着助人为乐的精神,想都没想就说那孩子就叫一球好了,绝对霸气。他的意思是叫一球,这颗星球都归这孩子了。 少妇的回答是:滚! 后来方解才想明白,原来男人叫一球确实不太吉利。你看哪村都有个二蛋,绝对没有一球。 如此巨富,可吴一道现在住的地方并不是很大。 距离他现在住的地方大约步行半个小时有一片占地超过三十亩的宅子是他的旧居,那个时候他只是个彻彻底底的商人,所以敢住的大一些。因为他买得起,所以没人说什么。但现在不行了,他身上有了爵位。 有了爵位,就不能太招摇。 尤其是在帝都,说不得哪天谁闲的没事就上一份奏折参他逾越礼制。这种事,只要肯诬陷就一定能找到什么所谓证据。如果朝廷要查,哪怕门缝宽了一指也能说你这是故意弄的比皇宫大门门缝还宽!当然,皇帝肯定不会真的拿办了他,但这事毕竟很恶心。 吴一道闲来无事的时候,喜欢坐在他特意让人移植的一片竹林里读书。尤其是夏天的时候,这竹林里清凉的很。 放一张躺椅,茶几上摆一壶香茶,几样精致小点,躺在椅子上看书品茶,听竹林风声,绝对是一件雅事。吴一道现在已经过了一味追求雅致来掩饰自己商人卑微身份的时候,和绝大部分商人相比,他是真的很雅致的一个人,而不是装的。 他贪财,但贪财在他眼里绝不是什么粗鄙事,而是本分事。 换了一身衣服的胖子酒色财恭敬地站在吴一道身边,轻手轻脚的把茶杯倒满。吴一道端起茶抿了一口,放下手里的书册问道:“安排妥了?” “妥了。” 胖子回答道:“小姐已经安排在西边小院里住下,本来我以为换了这个宅子小姐会不喜欢,毕竟小姐在老宅那个院子宽敞而且紧挨着花园,多奇石花草,还有莲池。但没想到小姐倒是很喜欢现在这个地方,她说院子小了,但人气儿浓了。属下愚笨,真不懂小姐说的人气儿是什么意思。” “不懂就不懂吧,她住着舒服就好。” 吴一道笑了笑,忽然间明白了女儿想要的原来很简单。原来那个大宅子虽然宽敞漂亮,但太冷清。自己以前又是常年奔走在外,她身边只有小丫鬟杜鹃这么一个可以说话的人……想想,难怪会相对喜欢现在住的地方,虽然小,但显得热闹多了。 “那个少年呢?” “在客房,还睡着。” “请过郎中了吗?” “请过,只是郎中也看不出到底是什么问题,能看出来的就是他右臂断了,包扎的很粗糙,应该是那少年自己绑的。” “胳膊断了,还有心思和你逗闷子讨价还价,有意思。” 吴一道笑了笑后问道:“你怎么看?” 胖子脸色微微一变,沉默了一会儿有些不敢确定的推测道:“全身硬的好像石头一样,我真怀疑一锤子下去他整个人会碎掉。属下捏过他的脉门,奇怪的是他全身一百二十八处气xue,竟然只开了三处,太怪异了,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属下几乎能确定他是因为扛不住修炼晋级后气海变大的痛苦而昏过去的。” “可是……他的气海根本就不存在。按照道理,没有气海的人即便活着也是个废人,便说走路,只怕没别人帮忙翻身都翻不了。可这个少年的反应和身手都不错,即便疼昏过去之后,他左手的刀子依然握的很紧,掰都掰不开。他断了的右手有刀茧,而且从他的眼神我就能看出来,他没少杀过人。在路边的时候,他的眼睛一直看着我的咽喉。属下刚才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他强壮的如同一只猎豹。” 胖子苦笑摇头:“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这么奇怪的体质。” “不奇怪。” 吴一道握着茶杯,转过头看了看客房的方向后语气平淡地说道:“最起码,我认识的人里就有这样一个特殊体质的人。” “谁?” “罗耀。” “可是属下一直不相信,罗耀是真的不能修行。” 胖子忍不住说出自己的看法:“一个不能修行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单纯依靠锻炼身体达到他那样的实力,绝不可能。没有劲气淬炼,rou体再强也终究只是rou体。”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罗耀确实不能修行……整个大隋都很少有人知道,他的气海在三十年前被人硬生生震碎了。” “啊?!” 胖子脸色大变,表情中充满了不可思议:“被震碎了气海,竟然不死?” 吴一道放下茶杯起身,往客房那边负手而行:“你今儿就遇到一个没气海而不死的,罗耀不死有什么奇怪的?走吧……去看看你捡到的这个宝贝,到底能让我有多惊喜。” 第0082章 她会去杀人 方解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他进帝都的第三天清晨,足足昏迷了两个夜晚一个半白天,这是方解在无意识的情况下,第一次在陌生的地方陌生人面前这样处于毫无防备的状态。 所以醒来之后的方解首先有一点点感动,心说这个世界上好心肠的人还是不少的。然后他沉下心来默默地感受着身体是否有什么不妥,当猛然察觉自己赤身裸体之后他大吃一惊。只是在看到枕头旁边放着自己身上带着的东西,尤其是那一摞银票还在他立刻松了口气。 躺了三秒钟之后,他很小家子气的把银票数了一遍。 小腹里那种撕裂般的疼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放佛刚刚跑了五十里一样的疲惫。疲惫到他数钱的速度比以往下降了十几倍,疲惫到他数完银票之后竟然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了。 这是他从来不曾有过的感觉,比他前世的时候很傻逼的参加了校运会五千米长跑还要累。 就好像浑身的力气被抽的一干二净,现在躺在床上的只是一具软绵绵的充气娃娃。 就在方解回忆昏迷之前发生什么了的时候,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方解费力的扭过头看了一眼,然后展现出一个充满了谢意的笑容。他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哪怕笑起来也肯定好看不了,但他知道自己这个笑容肯定很真诚,难得一见的真诚。 进来的是大隋首富吴一道。 标志性的宝蓝色锦衣,标志性的温和笑容。 虽然方解没见过吴一道,他躲在吴记商行马车里的时候也没有看见这位收了自己一千一百两银子后救了自己性命的大隋名人。但方解知道,进来的这个人肯定就是吴一道。 虽然算不得很高很健壮的身材,看起来修长挺拔微微偏瘦。中年男人特有的魅力在他身上展露无遗,即便他不开口也显得很儒雅。这样一副相貌这样一种气质的男人,无论如何也很难和铜臭牵扯上什么关系。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瓢崴。 “幸好你醒了。” 吴一道微笑着说了一句,然后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伸手拿过桌子上的茶壶倒了一杯凉茶递给方解,方解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没力气去接那个杯子。吴一道微微诧异,然后坐到床边扶着方解的后脑喂了他几口水。 水进了肚子,那凉意透彻的让方解忍不住舒服的呻吟了一声。 “我也以为自己要死了。” 他说话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沙哑的好像风吹过破锣的声音。如果不是确定声音发自自己嗓子里,他甚至怀疑这屋子里还有第三个人。 吴一道嗯了一声笑道:“如果你再不醒的话,我只好让人把你装进麻袋里丢到城外去,如果他们心肠好说不定会挖个坑埋了你,如果他们犯懒的话你就只能暴尸荒野。要么被野狗吃了,要么腐烂生蛆。” “您不是这样的人。” 方解喘息着说道。 “为什么?” 吴一道有些感兴趣方解对自己的印象。 “如果……如果您是一个只重利的人,那么为了这一千一百两银子真不值得收留我。因为我身上或许背着命案,还没准是个逃兵……大隋的军律太严酷,即便您的身份不惧怕,但也会觉着很麻烦。” “另外……我相信自己的感觉。” 方解认真地说道。 吴一道笑了笑,走回椅子边坐下说道:“相信感觉这是最不靠谱的一个理由,当年我白手起家的时候也曾经如你这样想过,相信自己的感觉。但当我连续三次把借来的本钱赔了精光之后,我终于明白感觉这个东西很扯淡。于是,我第四次想办法借到了十五两银子,开始不凭感觉去做生意,而是凭着自己前三次失败的经验和多走多看多想这六个字才缓过来气。以防人之心做生意最多获小利,以害人之心做生意才能赚很多钱。” “与其相信感觉,你不如相信自己有存在的价值。” 他说。 方解嗯了一声,知道吴一道没说错什么。如果他没有一点价值的话,能成为天下第一富的吴一道绝不是烂好人为了行善积德收留自己。这个世界也好,前世也好,烂好人要是能成为巨富,那么母猪都能上树。 “能不能再求您一件事。”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问道。 “你说。” “我的朋友住在春风客栈,很特别的一个男人,身材枯瘦个子不高,看起来五十岁上下其实他才三十多。一般情况下他不会换衣服,是一身脏兮兮的皮袄……请您通知他一声,说我还活着。如果在客栈找不到他,您可以派人去红袖招知会息大娘一声。” “好。” 吴一道点了点头。 在他听到红袖招这三个字的时候,眼神里闪过一丝光彩。 “好好休息,我会把你朋友接过来。另外……从昨天一早开始有个大内侍卫处的女千户,带着人疯了一样在长安城里搜查着什么,到现在已经一天一夜没停止……和你有关系吗?” “有!” 方解点头:“麻烦您也告诉她一声,说我安好。” “嗯。” 吴一道起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又站住,回头看了方解一眼后微笑问道:“你似乎还欠我一句谢谢。” 方解缓缓摇了摇头郑重道:“大恩,不敢说谢谢。” 吴一道眼睛一亮,笑着点头转身离去。出了门之后吴一道的步伐很轻松,嘴角上的笑意越来越浓。 …… 大犬是在吴一道离开之后不到一个时辰就被接进了吴一道的宅子里,连方解都没有想到的是,红袖招的老瘸子骆爷竟然也一块来了,还有眼睛通红脸色疲惫到让人心疼的沐小腰。 大犬进门看见躺在床上的方解,表情僵硬了一下之后就开始傻笑。方解对他微微颔首,示意自己没事。但大犬眸子里那深切的歉意和内疚,也如针一样刺着方解的心。 老瘸子看见方解之后没说话,直接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来开始喝酒。只是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脸色看起来释然了不少。说起来,自从方解失踪之后他真没睡好觉。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明明是一个他看不顺眼的废物,竟然让他有些心神不宁。 “小腰姐。” 方解看着沐小腰叫了一声,然后嘴巴很甜的赞美道:“你穿这身大内侍卫处的飞鱼袍,真好看。” 飞鱼袍很肃穆,不似她的红裙火辣娇艳。没有露出那双能迷死人的白腿,但方解真的觉着这身衣服穿在沐小腰身上好看的要命。 沐小腰沉默,露在袖口外面的纤细修长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别脱了它,行吗?” 方解的语气中透着哀求的味道。 “我知道这次意外你肯定心里难受,也知道你肯定打算好了一旦找到我就脱了这身飞鱼袍继续守着我,可小腰姐……你不能只想着我,也得想想你自己。卓先生确实是最适合你的师父,有他,你的修为必然突飞猛进。” 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坐在一边喝酒的老瘸子冷哼一声。 方解尴尬的笑了笑,看着老瘸子说道:“您老别气,我没不尊敬您的意思。” 老瘸子冷声道:“如果我不是恰好知道那个姓卓的确实更适合做小腰的师父,你以为我会被人夺了徒弟连个屁都不敢放?姓卓的回帝都之后就没再出大内侍卫处的门,还不是怕碰见我理亏?” “老爷子威武。” 方解拍了一句马屁,然后转头看向沐小腰柔声问道:“答应我,行不?” 沐小腰沉默了很久,然后点了点头道:“我尽力用最快的时间,让卓先生再没有可以教我的东西。” 方解嗯了一声,发自真心的笑了起来。 他看了看大犬他们三个,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你失踪之后沉倾扇就出了客栈,她没说去做什么,但肯定是去寻你了,我知道她的性子……找不到你,她会杀人。大犬放了烟花找到我之后,我就求卓先生帮忙打听了些消息,确定你出了长安城有可能进入演武场,但卓先生想办法问过,演武场里没人见到你。我猜你肯定会回长安城里,所以一直在城内找。” 沐小腰猜到了方解的心事。 方解看了沐小腰一眼,沐小腰读懂了他眼神里的意思:“我会想办法找到她,尽快。” 方解点头,心里还是很紧。 老瘸子起身,将酒葫芦背好之后负着手往外走:“你就在这养着吧,散金候的府邸里没人敢来sao扰。你小子运气好,竟然找到这么一处好地方。有空我会过来,平生最恨半途而废的事……再说,我就不信姓卓的教出来的徒弟就比我教出来的强,哪怕我教的是个废物。我虽然腿瘸但心比谁都好强,丢不起人。” 方解心里一暖,看着老瘸子的背影叫了一声:“师父……” 老瘸子脚步一顿,看得出来肩膀微微颤了一下:“别叫我师父,一式刀练不好你没这资格。” 方解使劲点头,眼眶微微发红。 “我也得回去,先去找卓先生想办法寻沉倾扇。” 沐小腰走过来帮方解盖了盖被子,动作很轻的把被角掖好。屋子里只剩下方解,她和大犬,所以她不介意展现自己温柔的一面。虽然在此之前,这样温柔的沐小腰出现的次数少得可怜。 “再睡会。” 她说,然后让方解怦然心动的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 这种感觉,熟悉又陌生。 方解的心几乎跳停,一瞬间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没什么……” 沐小腰抬起手理了理额前垂下来的发丝,掩饰着自己脸颊上不由自主泛出来的微微红晕:“你小时候睡不着,也总让我亲你。” 她解释。 可解释有用? 她转身,快步离去,没敢回头。 方解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过了好一会儿开始嘿嘿傻笑。大犬坐在一边看着他,也跟着嘿嘿傻笑。 …… 当夜,红袖招。 已经睡下的老瘸子忽然睁开眼,恍惚一下,他已经到了正堂门口。他站在屋子里侧耳听了听,然后脸色猛地一变。他显然犹豫了一会儿,但最终还是拉开了房门。人影一闪老瘸子已经消失了踪迹,似乎融进了夜色之中。就在他消失不见的同时,息画眉站在三楼表情有些复杂地看着门口。 十几分钟之后,老瘸子去而复还。 怀里抱着一个血糊糊的女人。 很美的女人。 或许是因为失血过多,她的脸色白的有些吓人。可正因为如此,那张倾城倾国的容颜上添了几分凄婉的美。 老瘸子抬起头看了看站在三楼的息画眉,歉然的摇了摇头。 息画眉却点了点头,轻声说了一句:“既然救了,就要救活。我虽然不想纠缠上什么事,但缠上了,就没什么可怕的。骆爷……我其实心里有些欢喜,这么多年,第一次见您的心又活了。” 老瘸子感激地看了息画眉一眼,抱着一身血的女人要去红袖招后院。息画眉抬手丢下来一件东西,恰好落在那伤重女子的身上。老瘸子低头看了看,是一个小瓷瓶。 “四纹丹,比不得他的小金丹……但救人还用的上。” 息画眉语气淡然地说道。 老瘸子点了点头,闪身进入后院。 “去打扫干净。” 息画眉摆了摆手,随即暗处十几个人影一晃而出离开红袖招。 大内侍卫处。 罗蔚然看了一眼脸色阴沉的侯文极,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我倒是真想看看,是谁这么狠……敢从兵部衙门正门往里杀,一口气杀了一百零四个人,除去值守的差役,还死了二十几个三四品修为的武官……三个七品,一个八品……还能在一个赶过去的九品强者手下逃走,好大的胆子,好狠的性子。” “帝都要不太平了?” 侯文极摇了摇头,脸色隐隐透着担忧。 第0083章 永世不得超生 大内侍卫处的院子虽然很大,占去了太极宫差不多六分之一的地方,但在这个大院子里有资格独居一个小院的,算来算去也不超过五个人。自断一臂的副指挥使孟无敌归来之后就一直在家养伤,他的仕途虽然没有就此断裂但再想更进一步难如登天。 指挥使罗蔚然没杀他,或许还念着几分旧情。但这件事就是孟无敌背负在身上永远也抹不去的污点,罗蔚然不可能再将他视为心腹之人。 所以本来就显得有些空旷的大内侍卫处前院里那几个独院,少了一个孟无敌之后更显得有些寂寥。但让人有些惊诧的是,没过多久孟无敌空出来的院子竟然被人占了。 孟无敌的院子被别人占了或许还不值得让人震惊,让人吃惊之处在于住进来这个人的身份。 要知道能在大内侍卫处里独居一个院子的人,最不济的也是孟无敌,大内侍卫处副指挥使。 但这个小院的新主人,只是个千户。 按照大内侍卫处内部的级别来说,千户的地位已经很高了。但绝没有到能有这样特权的地步,最起码……大内侍卫处其他六个千户都没有这样的特权。 这个人,也是大内侍卫处有史以来第一个女千户。 她的名字,几乎是在她住进那个独院的一瞬间就立刻传遍侍卫处里里外外。包括后院情衙的人都为之一震,然后在心里深深的记住这个女人的名字——沐小腰。 如果大内侍卫处的人知道她只有五品实力,只怕会更加的震惊吧。 自从沐小腰住进这个小院之后,院子里的布置和装饰都做了改变。之前很奢华的物品都被清理了出去,留下的只是一个书架,一张书桌和几把椅子。墙壁上挂着的字画被一件大红色的长裙取代了位置,醒目而妖娆。 这件衣服是沐小腰进大内侍卫处之前的标志性装扮,这样的衣服她有很多件,款式都一模一样。也许只有她自己记得,当初她第一次穿上这样长裙的时候,某个少年看的直了眼睛流了口水。 他不吝啬于赞美之词,但沐小腰记住的只是他的眼神。 挂在墙壁上的这件红裙,是当日她和方解分开当天穿的那件。 屋子里大部分五品被清理出去之后显得有些空旷,甚至简陋。这样的布置显然和这个小院代表着的地位不相符,甚至看着那些被清理出去的东西让别人有一种人一走茶就凉的莫名悲凉感。 但沐小腰不在乎这些,至于是不是显得有些不留情面她根本就不去考虑。屋子里的东西没有一件是她喜欢的,所以就没有必要留下。那个在家养伤的孟无敌怎么想,她更懒得去考虑。 坐在椅子上的沐小腰看着墙壁上的红裙怔怔出神,以至于连卓先生缓步走进院子她都没有察觉。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没感知到,还是她早就知道来的人是卓布衣。 走进屋子之后卓布衣扫了一眼,然后忍不住微微摇头。他面前坐在椅子上怔怔出神的女子太过特立独行了些,完全不去理会很多官场上的忌讳。这样的人,尤其是个女人,如果背后没有人支持的话,其下场多半凄凉。 孟无敌如果知道自己的东西都被人清理了出去,心里的恨意只怕会浓烈到化不开的地步。虽然他已经失势,但毕竟还是大内侍卫处的副指挥使。如果他为了这件事而死磕的话,就连罗蔚然也没办法站在沐小腰这边。 她只是个千户,而且还是个实力很低的千户。 “你的朋友……” 卓布衣张了张嘴,犹豫着如何继续往下说。但沐小腰的反应却让他有些意外,这个看起来冷淡漠然的女子忽然转过头语气急切地问道:“他怎么了?” “不是他……” 卓布衣摇了摇头,在沐小腰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之后沉声道:“你昨天在去见方解之前,我跟你说过,把方解骗出长安的人有可能真的是兵部的差役,兵部里有人想除掉方解。你们在樊固的事指挥使大人已经压了下来,这个时候还有人不放过方解……我想,应该不是兵部侍郎虞东来的意思,那是个能看大局也能嗅到蛛丝马迹的人,不会在这个时候给兵部添乱,给陛下添乱。” “这件事说查也容易,只需查查兵部里面谁和你们有瓜葛。和你们没有直接关联的,就查查谁和边城樊固有些什么关联。最复杂的,也不过是查一查谁和李孝宗,李远山有什么关联。可当初陛下对兵部大开杀戒,和李远山有关联的人包括侍郎候君赐都被砍了脑袋……” 卓布衣叹了口气道:“我说过,你们不要急着去做什么,这件事我来查,查到之后我想办法解决。但你失踪了的朋友显然做得太过了……昨天夜里……有人直闯兵部衙门,一口气杀透了三重门,斩一百零四人,包括三个七品一个八品的高手。闯兵部的人也受了很重的伤,虽然在一位赶去的九品强者手下逃走,但估摸着也是凶多吉少。” 沐小腰猛地站起来,沉默了几秒钟之后坚定道:“我要去见方解。” “这件事,我压不住多久。” 卓布衣摇头示意她坐下:“指挥使和镇抚使两位大人那边,我没去说。但要想查到是谁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并不是多艰难的一件事。如果你的朋友死了,这件事我去和指挥使说,随随便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甚至可以说是江湖人仇视朝廷,说是蒙元人的报复也成,只要陛下肯信。但她若是没死,盯着这件事的可不止大内侍卫处。” “大理寺,刑部,包括兵部衙门的人都在查,为此大理寺和刑部出动了大批高手。长安城很大,但也扛不住他们犁地一样的清理排查。” 沐小腰眼神微微一凛,看着卓布衣一字一句地问道:“先生的意思是,沉倾扇必须要死?” 卓布衣没回答,却点了点头。 沐小腰冷笑,转身往门外走去:“先生刚才说错了一句话,沉倾扇不是我的朋友,而是我的对手……但即便如此,如果有人想杀她,那就先杀了我。就算我们之间再不和,也是自家人。” 她脚步顿住,没回头:“如果先生要抓我,请等我见到方解之后再抓。我们几个人之间的恩怨是非是我们的事,但是死……还是宁愿死在一起。我想……方解也会这样想。” 她举步离开,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彷徨。 卓布衣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苦笑一声,自嘲的摇头道:“这样的性子,早早晚晚都会吃大亏的。” “你对她倒是真的看重,动了心思?” 有人问。 卓布衣丝毫都没吃惊,虽然在他走进这个小院之前屋子里只有沐小腰一个人。而说话的这个男人,正是从屋子里走出来的。 “她会成为巅峰强者,给我时间。” 他说。 屋子里走出来的人随手从小院子里那棵桃树上摘下一颗桃子,掏出洁白的手帕擦了擦后咬了一口。 酸,涩,这两种味道浓的让人皱眉。 可吃青桃的男人却不在意,咀嚼的很细致甚至可以说津津有味。 “你知道,我不会因为你这样一句空洞洞的话就帮她,见不到对咱们大内侍卫处有利的事,即便她是你看上的人我也不会帮什么。如果将来我出了什么事会威胁到大内侍卫处,你可以毫不犹豫的铲除我。同样……” 这个男人看着卓布衣认真地说道:“你也不要让大内侍卫处陷入被动中。这件事太大,大到谁也扛不住陛下的怒火。” “不过……三天之内我会告诉陛下,还没查清楚怎么回事。但最多三天,因为侯文极也就给我三天的面子。” 他转身离开,步伐平缓。 罗蔚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这个小院,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屋子里。或许沐小腰离开之前,他就已经在这个小院里甚至在屋子里了。又或者,她坐在椅子上怔怔出神地看着那红裙的时候,他就站在她身后看着她。 沐小腰走了所以不知道这个男人来过,如果她知道的话,除了毛骨悚然的恐惧之外,只怕对她的自信打击更大。 …… 畅春园。 绿木成荫的园子里处处风景秀美绮丽,因为朝政心里有些烦躁的皇帝走出书房顺着石阶小路散步。风透过林子吹在身上带来一股清爽,让他心里都变得安静了不少。 御书房秉笔太监苏不畏小心翼翼的在后面跟着,亦步亦趋。 皇帝走到假山石边,看了看上面刻着的山高则险入云为巅难上难下步步稳安十六个字,微微皱眉,忽然觉着有必要让人把这十六个字凿掉,看着心里更烦了。可迈步走出去三步之后,他的神情随即一怔,紧皱着的眉头也随之舒缓下来许多。 假山后面是一片莲池,正是莲花盛开的好时候。碧池中朵朵莲花,看着赏心悦目。 “苏不畏!” “奴婢在!” 苏不畏连忙上前一步,躬着身子等候皇帝的吩咐。 “明儿找工匠把假山上那十六个字改一改……就改最后两个字,步步稳安这四个字不好,有时候太求稳,就变得懦弱。” “改成什么?”苏不畏问。 “把最后两个字该成生莲。” 皇帝吩咐完了之后又回头看了那假山一眼,举步继续往前走了出去。 步步生莲。 苏不畏不懂这字里什么意思。 畅春园很大,皇帝也很忙,自从这园子建好之后,皇帝竟是没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看过。从书房往外看只能看到假山,看不到后面的莲池。若不是今天想出来走走还是不知道山石后面别有洞天,所以他有些感慨,继位十一年来兢兢业业如履薄冰,每年都来这园子里避暑,却竟是不知道这园子到底什么面貌。 “陛下……” 苏不畏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大内侍卫处的指挥使罗蔚然追上来连忙提醒道:“您召罗蔚然来,人已经到了。” “嗯。” 皇帝嗯了一声,缓步走进一个凉亭里坐了下来。这亭子一侧就是莲池,碧波荡漾,点缀在翠绿中的粉红显得格外醒目。皇帝甚至生出一种把这美景画下来的冲动,然后才想到自己竟然已经有四五年没有再触碰过画笔。初登基的时候偶尔还会在御书房画一幅最喜的山水用以静心,皇位稳固之后,反而没有再去碰笔墨丹青。 以前用来静心的法子,现在似乎不管用了。 “陛下。” 罗蔚然快步走到亭子外面,规规矩矩的磕头行礼。 “起来吧,你要忙的事儿也多,长话短说吧……对兵部被人几乎杀了一个透彻这案子,你怎么看。虽然朕将事交给了大理寺和刑部去办,但他们那些人论阅历没一个人及得上你。你也去过兵部验尸,可否看得出来出手的是人是什么来头。” 罗蔚然沉默,皇帝看了他一眼后脸色有些不悦。 “臣以为……” 罗蔚然深深的吸了口气,垂下头一字一句地说道:“应该是蒙元帝国派来的刺客所为。” 这个回答显然是谎话,但皇帝却满意的点了点头。 “理由呢?” 皇帝问。 “北辽人要对陛下称臣,蒙元的人心里自然不痛快,于是发兵攻打了边城樊固,却又被右骁卫大将军李远山率军击破。蒙元贼子心有不甘,于是派绝世高手潜入兵部试图盗取大隋边军布防地图,而盗取地图,自然是要对大隋动兵。蒙元的高手潜入兵部之后,被值守的武官察觉,混战之下,兵部损失一百余人,但也杀伤蒙元派来的高手,阻止了蒙元人盗取地图的行动。” 说这些话的时候,罗蔚然的身子微微发颤。 他在赌,当他抬起头看到陛下嘴角上微微露出笑意的时候,他知道自己赌对了,陛下现在需要这样一个理由。 但是很快,皇帝嘴角上的笑意就消失不见。 皇帝站起来,负手而立。 “罗蔚然,你回答的真相很好,朕很满意。但这个真相是给满朝文武给大隋百姓看的真相,不是给朕的真相。大理寺和刑部查出来的,也会是这个真相……但,朕要的不只是这个,如果七天之内你查不到是谁夜闯兵部大开杀戒,朕就撤了你的大内侍卫处指挥使。不仅仅是你……侯文极的镇抚使也别干了。” 皇帝转头看向罗蔚然语气威严地说道:“大隋立国百年,还没有过这样耻辱的事。兵部的衙门竟然被人血洗了一遍……朕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对兵部有多大的仇恨,才会铤而走险。如果是大隋的百姓做出来的,那朕除了愤怒之外还会伤心。” “朕要的不仅仅是凶手,还有兵部里是不是还藏着什么龌龊事。” 他抬起头,仰望碧空。 “谁在这个时候阻止朕做想做该做必须做的事,朕就让谁永世不得超生。” 第0084章 一起死 天气已经越来越热,哪怕开着窗子屋子里也闷的让人有些心烦意乱。一连喝了两杯凉茶,罗蔚然还是觉着心里好像有一股火在烧着。从畅春园陛下居住的穹庐回来自己住处之后,他就没有再走出书房。 坐在他对面的情衙镇抚使侯文极忍不住笑了笑道:“人都说大内侍卫处的指挥使罗蔚然性子沉稳,处变不惊,临危不乱,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今儿这是怎么了,你已经在屋子里最少转了十个圈了。” “临危不乱,那是危的不够。处变不惊,那是惊的太小。至于泰山崩于前……和陛下瞪眼睛相比屁都不算。” 罗蔚然摇了摇头叹气道:“这事若没有布衣,好办。” 他一边来回踱步一边说道:“最多是把以前布下的那些小局咱们自己都破了,虽然当初是我把他送到你手里进了情衙的,但进了你的门他就是你的人,你们两个现在关系比他与我关系要亲密,我今儿对布衣说你最多给我三天面子……你给不给?” “扯淡。” 侯文极瞪了他一眼说道:“既然你也说了,布衣现在是我的人,用得着我给你面子么?他那个性子你我都了解,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看顺了眼的弟子尤其还是个女子,要是他那股执拗的劲头上来,他真就敢带着人逃出长安找个鸟都不拉屎的偏僻地方藏起来。在咱们眼里,朝廷的事,陛下的事放在首位,可他……那些年的牢狱根本没把他的性子压下去。” 罗蔚然叹道:“我只是一直在想,冒这么大的风险,值不值得。” “卓布衣做事,从来都是愿不愿意,哪里有什么值不值得的说法。” “要不囚了他?” 罗蔚然道:“等事情妥了之后,大不了咱俩一块给他赔礼道歉。” 侯文极忍不住笑:“囚他?十年监牢,他在铁壁铜墙里明悟画地为牢的手段,真要是动起手来咱俩谁也不是他对手。” “留沐小腰,其他几个人不留。” 罗蔚然发现自己的头越来越大,说话也越来越犯傻。 “那个叫沉倾扇的女人一旦死了,方解这个来历神秘的家伙必然不会消停,他不老实,你能不杀他?杀了方解,沐小腰就会跟着一块死,到最后还是一个都不剩。” “为了一个卓布衣,竟然让咱们两个在这苦恼。” 罗蔚然在椅子上坐下来,苦笑道:“我就怕陛下其实根本就知道咱们两个是知道实情的,陛下给的七天时间,无非是让咱们自己看着办。” “敢闯兵部,杀一百零四人……就算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们。” “不对!” 说到天王老子的时候,罗蔚然的眼神猛然一亮。 “别人不知道,但你我还有陛下知道……方解和那个人在樊固有过交集,如果咱们把那个人推出来当挡箭牌,你猜陛下会不会网开一面?比如……咱们可以说,方解是那个人的徒弟?” 侯文极微微一怔,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倒是可以试试。” 他喝了一口凉茶后继续说道:“毕竟咱们之前布下的局已经成型,虽然方解不过是咱们局中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卒子,以后用不用得到都不一定。但既然有机会能把咱们辛辛苦苦布置下的局面保住,还是试试的好。” “咱们大内侍卫处,一直不能插手军方的事。” 罗蔚然道:“好不容易找到个契机,就这么被破了确实让人有些不甘心。文官,武将,大内侍卫处……文官和武将有矛盾,文官和咱们有矛盾,武将和咱们还是有矛盾,陛下从一开始就让咱们站在朝臣的对立面,看起来咱们大内侍卫处风光无限,可一旦文官和武将联起手,陛下也不会一味的回护咱们。” 侯文极忽然想到一个和议论的事无关的事,忍不住问道:“当年你为什么会选择留下?若是你不接这个差事,现在依然行走江湖,只怕名声比现在要响亮的多。纵意恩仇,多爽快的日子你就不留恋?穿上这身飞鱼袍,再也别想事事随心所欲了。” 罗蔚然摇头:“师兄弟四个,总得有一个要留在陛下身边。” 他神情恍惚了一下,无奈的笑了笑:“我当初本以为是他会留下,毕竟他的身份在那儿摆着。可十年前他一走了之,临走的时候交待我陛下的安危交在我手里,我没有任何理由对他说不,我也说不出口。” “你们师兄弟四个,如果聚在一起能不能铲掉大雪山半座山头?” 侯文极好奇的问。 “他一个人就够了,何须四个人?” 罗蔚然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的尊敬和崇拜一点也不必那个时候少。 “十年前,他是不是去了?” 侯文极又问。 罗蔚然摇头:“不知道,但大雪山还在。” …… “北辽人要对陛下称臣,蒙元的人心里自然不痛快,于是发兵攻打了边城樊固,却又被右骁卫大将军李远山率军击破。蒙元贼子心有不甘,于是派绝世高手潜入兵部试图盗取大隋边军布防地图,而盗取地图,自然是要对大隋动兵。蒙元的高手潜入兵部之后,被值守的武官察觉,混战之下,兵部损失一百余人,但也杀伤蒙元派来的高手,阻止了蒙元人盗取地图的行动。” 罗蔚然把对皇帝说的话原原本本的复述了一遍,回想起不久之前站在凉亭外面他甚至不敢看陛下的脸色,有那么一刹那,他觉着自己会因为这样的答案被皇帝的雷霆之怒活活烧死。 罗蔚然的可怕之处在于他的手里握着大内侍卫处这样的朝廷名器,而陛下手里握着的是整个江山社稷的神器。 听到罗蔚然是这样回答皇帝的,侯文极忍不住拍手赞道:“若是换了我,未见得当时就反应的过来。万事俱备,陛下现在欠缺的就是一个足够的理由啊……你说,一旦朝廷将蒙元帝国派人夜袭兵部衙门的事宣扬出去,大隋的百姓会是什么模样?朝廷里那些大人们,又是怎么样一番姿态?” “到时候开战的呼声能让长安城的城墙都摇晃起来。” 罗蔚然认真地说道:“大隋的百姓,会不惜一切代价支持这场战争。如果需要,他们会拆下来自己家里的门板给士兵们当盾牌。如果需要,他们会熔掉自己的锄头为士兵们铸造兵器。如果需要,他们也绝对会手持木棒叉子跟在大隋军队后面往前冲。” “大隋百姓也好,朝臣也好,自己在家里怎么勾心斗角都没关系,一旦涉及到了对外开战,每个人的心都能贴到一块去。” 侯文极嗯了一声道:“所以,现在这个时候兵部衙门被人从外往里用剑犁地一样犁了一遍,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如果是因为北辽人的事,因为樊固的事,百姓们对于这场战争的支持远不如兵部被屠这个理由好。” “陛下这个赌,押的太大了。” 侯文极感慨道:“无论这一战怎么打,都不会是一件速战速决的事。蒙元的国力太强横,事实上大隋没能力彻底打赢蒙元。所以,这场战争打的就是初期的目标,用最快的速度打赢第一战,然后用漫长的时间来守住胜利的果实。或许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直到蒙元人忘记报复。” 罗蔚然从盘子里捏了块点心送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说道:“战争的事,你我参与不进去。” 侯文极点了点头,走到门口看着外面说道:“那就继续说眼前的事。” “你就不能等我吃饱?” 罗蔚然无奈道:“好不容易暂时忘了这事,再提,又吃不下东西了。” “我已经派人去查了,那个方解到底什么身份。” 侯文极回头说道:“但……什么都没查到。”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外面的侍卫快步跑了进来,看到站在门口的侯文极之后连忙行礼,侯文极问了一句什么事,侍卫说有人求见指挥使大人。 “谁?” 罗蔚然在屋子里问了一句。 “一个道人……年纪不大,个子不高,很胖。” 罗蔚然脸色微微一变,看着侯文极苦笑道:“最难缠的那个还是来了。” …… “我得走了。” 方解将床上的被子整整齐齐的叠好,然后拿起笤帚开始清扫屋子,他一边扫一边说道:“我本来不想说谢谢,因为这两个字太虚没有任何意义。如果可以的话,我更愿意做些什么,救命的恩太重……但是现在,我只能对您说声谢谢,其他的事只怕什么都做不了了。” 他弯着腰,动作有些僵硬。 吴一道点了点头,没挽留。 “这个时候,我不敢留你……抱歉。” 方解直起身子看着吴一道笑了笑道:“换作是我,也不敢。” “方解……你到底什么来历?” 吴一道问。 方解想了想回答道:“如果我说我自己也不知道你信么?事实上,我比你还想知道,但我已经糊涂了十五年半,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会继续糊涂下去。” “现在出了意外。” 吴一道说。 方解摇头:“我指的不是这个意外。” 他将屋子扫的干干净净,然后整理了一遍自己的衣服,站直了身子,抱拳,弯腰,行了一个很隆重肃穆的谢礼。 “告辞。” 他说。 “我本来以为自己捡了个宝贝,没想到捡了个烫手的山芋。” 吴一道叹了口气,没继续说什么。方解脸色平静的走出屋子,大犬已经在门口等他了。两个人走出吴一道的宅子,然后脚步开始加快。转过几条街道之后,看着红袖招那座三层木楼,方解本以为自己会很激动很紧张,可事实上竟然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 “我一直不喜欢沉倾扇。” 他一边走一边说。 大犬点了点头道:“我也不喜欢,我还是觉得小腰不错。” “为了一个不喜欢的人,陪着送命,值吗?” 方解问大犬。 大犬嘿嘿笑了笑道:“别劝我,没意义。” 方解嗯了一身,真的不再劝。 他们两个走进红袖招,那些下人们或是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微笑着与他们打招呼,他们两个客气地回礼。一直走进后院,他们就看到了坐在一间房子门前一口一口喝酒的老瘸子。 “我回来了。” 方解说。 老瘸子点了点头,然后问:“想好了?” “没什么需要去想的。” 方解回答。 他推开房门,就看到了坐在床边的沐小腰。她身上还穿着那身很漂亮的飞鱼袍,但方解知道这身衣服现在已经失去了本应有的意义。 他缓步走到床边,看着那个躺在床上虚弱的如同纸人的女子。从沐小腰手里接过药碗,他在床边坐下来看着连眼睛似乎都没力气睁大的女子说道:“白痴……我一直以为你是天下第一等聪慧的人,现在看来原来是天下第一等白痴。” 他喂药,她张嘴。 “白痴会不会死?” 躺在床上的女子问。 “会。” 方解点头,然后笑了笑,很轻松:“大家都会死,一起死。” 第0085章 他睡的好吗? 息画眉站在三楼后窗前看着外面,小院里的那几个人聚在一起似乎在议论着什么。她能看到那些人在动却听不到声音,所以画面是又像是静止的,很奇妙。 息画眉的眉很漂亮,就连当年他那样的男子都曾经说过,她的眉毛美得让人怦然心动。但此时,这两条很美很美的眉毛几乎纠缠在了一起。 红袖招的这个后院,很有可能在不久之后就成为整个长安城,甚至整个大隋帝国的风暴中心,因为在那个小院里的床上躺着一个单剑杀透大隋兵部的疯子。 无论如何,大隋的皇帝陛下也不可能忍的下去。 “小丁点,去把方解找来。” 她回身吩咐了一句。 虽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小丁点是第一次见到息大娘的脸色如此的凝重。所以她心里很害怕,有一种即将失去什么的错觉。一直以来息大娘就是整个红袖招的支柱,如果连这根支柱都开始动摇的时候,那么她们这些栖居在红袖招大树上的小雀儿,怎么会不惊慌失措? 她拎着自己的裙摆,几乎是飞一样下了楼去找方解。 后院。 方解把沉倾扇抱着放在躺椅上,让她接触一些温暖的阳光。大犬也好,沐小腰也好,他们都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沉倾扇。尤其是沐小腰,在她的印象里,沉倾扇永远是那么高傲冷酷的一个女人。她不会对任何人示弱,从她第一天进师门的时候她就是这个样子。她孤僻,跟师门中所有弟子都不来往。 她看任何人的眼神里都带着些许的蔑视,她看不起那些师姐。虽然那个时候的她只不过是个小女孩,但她好像从不怀疑自己会超越这个山门里所有的人。她就是一柄剑,如她怀里抱着的那柄长剑一样,不需要剑鞘来遮挡长剑的冷冽和锋芒。 可此时,被方解从屋子里抱出来的沉倾扇一只手勾着方解的脖子乖巧虚弱的如同一只小猫。她微微眯着眼睛,头依靠在方解坚实的胸膛上。而她的眼睛一直看着方解的脸,沐小腰甚至错觉沉倾扇的眼神里竟然有一种依恋。 对于沉倾扇来说,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一件事。 她看不起所有男人,她同样看不起方解。 最起码以前一直是这样的,她不止一次骂过方解是个废物。也不止一次想丢弃方解,任由其自生自灭。在逃亡的路上,她甚至有一次用长剑方解的胳膊上划出了一道口子,那个时候,沐小腰他们都觉得沉倾扇对方解真的动了杀心。 她将自己隔离于所有人之外,她傲然独立。 可就是这样一个女子,为什么现在如此娇弱? 就是这样一个女子,为什么看着方解的眼神会带着依赖和不舍? 所以,沐小腰觉得这一定是自己的错觉。 方解横抱着沉倾扇,将虚弱的女子放在躺椅上。当沉倾扇离开方解怀抱的那一刻,她的眼神里的不舍似乎更浓郁了些。 沐小腰将手里拿着的绒毯盖在沉倾扇身上,然后默默转身。 “谢谢。” 她听到沉倾扇说。 沐小腰的肩膀微微颤抖,脸色变幻不停。这是十几年来,沉倾扇第一次对别人说出谢谢这两个字。而且是对这个从进山门就被她定为超越目标的人说了一声谢谢,这个时候的沉倾扇,似乎不是沉倾扇了。 沐小腰没说话,也没回头。 沉倾扇嘴角微微勾起,似乎是因为自己说了一声谢谢而沐小腰竟然不知如何应对而得意。所以……她还是骄傲的沉倾扇。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是不愿意表现的比任何人弱势。哪怕,她的手现在根本握不住那柄无鞘长剑。 “咱们今天就得走。” 方解看了大犬和沐小腰,又看了一眼坐在一边喝闷酒的老瘸子。 没等大犬和沐小腰回答,他走到老瘸子身前跪下来,认真的一丝不苟的磕了三个头,他没说什么,磕完之后就站了起来。吴一道救了他,离开散金候府的时候,他只是对吴一道说了一声谢谢。老瘸子救了沉倾扇,他却跪下来磕了头。 “老爷子,或许我只能磕头了。” 这句话的意思是,或许再无报恩之时。 方解嘴角带着苦涩的笑了笑说道:“本来还想赖着您,怎么也得把一式刀学会了再说。可现在看来没机会了,我们无论能不能走,无论能走多远都得走,哪怕只能逃出去多活一天,可为了这一天的命还是得逃。虽然和卓先生萍水相逢,但他既然告诉小腰姐能压下来三天,我信他,有这三天逃命的时间,不错了……虽然这样做,有些对不起卓先生。” 老瘸子张了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