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篇小说 - 历史小说 - 争霸天下在线阅读 - 第1节

第1节

武场。毕竟帝都长安太大,从畅春园上朝回来再赶到演武场怎么也得半天时间。

    诸位大人们事务繁忙,可没时间在这耗三天。

    第一日来,是不得不来。

    怡亲王昨夜根本就没回长安城里,而是就住在演武场。虽然演武场的小院不如他的亲王府宽大舒服,但身边有四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儿陪着,换个地方睡还能寻点不一样的情趣刺激。而且住这木屋小院,比起恢弘大气的王府来说有一种感受人间烟火的意境。

    吃过早饭之后,怡亲王杨胤就带着随从到观战台。一坐就是小半天过去,难免有些腰酸背痛。

    他起身舒展身体,看了看闭目养神的周院长埋怨道:“您老也是,一日之间把胜负决出来也就是了,非得要耗费三天的时间。孤虽然闲着没事,可你知不知道耽误孤三日,耽误了多少好玩的事?歆水河畔的姑娘们……呃不是,怀老还约了孤去歆水钓鱼呢。”

    周院长嘴角挑了挑,没言语。

    倒是右祤卫大将军许孝恭忍不住笑出了声,觉着尴尬又赶紧低头。

    杨胤白了他一眼,索性自顾自在观战台上打了一趟拳舒展筋骨。久坐之累虽然比不得劳作之累,可这种累对于这位闲不住的亲王来说实在是一种煎熬。若不是皇帝让他来这里观战,他才懒得来,早就扎进某处温柔乡醉生梦死了。

    周院长眯着眼睛看怡亲王杨胤打拳,忍不住赞了一句道:“王爷这拳法极有章法,只是章法好像太多了些。岭南白家的长臂通拳,河西刘家的铁三锤,秦岭吴家的半步劲拳,还有几手我也看不出来出处,看起来杂,可王爷使的倒是融会贯通,不俗。”

    杨胤收势,喘了口气道:“府里养着几个拳脚功夫不错的武师,看家护院所用。闲来无事的时候孤也跟着他们学几招,想入门是难了,强身健体还是有些效果。”

    周半川嗯了一声,也不知道为什么眼神里闪过一丝异样。

    而杨胤垂头收势的时候脸色也微微一变,但很快就恢复平静。

    许孝恭脸色平淡,心里却震了一下。

    周半川揉了揉鼻子,起身道了歉说去方便。许孝恭跟着站起来说我陪您去,又问杨胤是否同去。杨胤摆手道你们两个军武出身的怎么还没孤这身子好,一壶茶下去就憋不住尿,要不要孤介绍个名医调理调理,他说完这句,三人都忍不住大笑。

    周半川和许孝恭离开观战台,待两个人走了之后,杨胤立刻回头对身边一个美艳侍女低声交待了几句,那侍女嗯了一声快步离去。

    茅厕里,许孝恭叹了口气低声道:“交游广阔不是错处,可若是结交太多武林人士……就怕被人抓着辫子不放了。”

    周半川解开裤子,撒了一泡绵远悠长的sao黄尿,舒服的呻吟了一声之后说道:“不过是实在闲得慌养着玩的,这事该侯文极那个阴狠家伙去cao心,你cao什么心?早饭是吃咸了还是吃淡了?”

    许孝恭嘿嘿笑了笑,挨骂,但没一点不高兴。

    “十年前,怡亲王可不是现在这个性子。”

    他一边提裤子一边说道:“那时候锋芒毕露,快的好像横刀一样。”

    “锋刃太快,不是伤了别人就是伤了自己。”

    周半川整理好衣服,举步往外走:“打个赌?”

    “什么?”

    “少没少人?”

    “肯定会少啊,四个美人,回去就剩下三个了。”

    周半川瞪了许孝恭一眼道:“无趣,装傻能憋死你?”

    许孝恭认真道:“不敢装傻……装傻输银子。”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士兵急匆匆从观战台那边跑过来,一边跑一边急切道:“院子大人,大将军……陛下到了!”

    ……

    距离演武场十几里外直通长安南城的官道上,也就是长安南城外三十里的送客亭里,一身宝石蓝颜色锦衣的大隋首富吴一道看似悠闲地坐在亭子里品茶,实则眸子里有一丝掩饰不住的急切。

    “小姐说什么时候到?”

    他问身边一个身材很胖的中年男人,这个男人比起项青牛来还要胖,还要矮,如果他在大街上行走,离着远了看过去很像是一团rou球在滚似的。因为太胖,所以在他脸上寻找到眼睛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这样的天气,这样的胖子自然很难受。

    明明胖的离谱矮的过分,可这家伙还偏偏穿了一件款式很新颖的月白色儒生长衫。这件造价不菲的衣服穿在他身上,真是对不起那裁缝。月白色的衣服早就被汗水泡透了,后背都变成了蛋黄色。

    “老爷,今儿一早得到确切的信儿,小姐距离长安城已经不足六十里了。按照道理……按照道理应该是快到了。”

    “我花了一大笔银子把她塞进清乐山一气观,她倒是一跺脚就跑回来了。那么大的一笔钱,我需要辛辛苦苦赚多久?已经送了出去,难不成我还能去找那牛鼻子把银子要回来?这买卖做得太亏了。”

    吴一道一脸懊恼地说道。

    名字叫酒色财的胖子管家低声纠正道:“是金子。”

    酒色财,无气。

    看起来,他确实是一个什么事都不会惹他生气的和和气气的胖子。

    “来了来了!”

    胖子指着官道上惊喜道:“小姐回来了。”

    吴一道连忙起身,快步迎过去一边走一边发狠说道:“一点都不让人省心,看我怎么教训她!”

    “大老爷威武!”

    胖子管家不忘拍一句马屁。

    可是当看到独女吴隐玉额头和鼻尖上细密的汗珠,这位大隋首富立刻掏出手帕递过去:“热了吧,亭子里冰镇着酸梅汤,要不要喝口润润嗓子?”

    吴隐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看了一眼亭子冷哼道:“难道让我自己过去取?”

    “我来我来,自然是我来。”

    吴一道连忙回身,一溜小跑着去取酸梅汤。

    “大小姐才威武!”

    胖子立刻挺直了胸脯赞美道:“真的威武。”

    第0077章 谁是谁的运气

    天气好的让人有一种想要放声大喊的冲动,没有一丝风,好像洗过一样的蔚蓝天空上甚至找不到云朵。阳光从天上无遮无拦的照射下来,在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温暖。皇帝陛下的车驾碾着阳光前行,慢慢的进入了巨大的演武场。

    进了演武场之后又走了足足半个小时,才隐隐看到那座土城。皇帝在马车里低声吩咐了一句,马车随即稳稳地停了下来。太监头子苏不畏躬着身子将马车帘子撩开,皇帝探出头忍不住贪婪的呼吸了一口城外的新鲜空气畅然道:“到了演武场,不坐车,骑马。”

    苏不畏连忙招手,吩咐人将皇帝的坐骑牵过来,这是一匹纯白色的产自北辽地的骏马,是第一次北辽地使者到长安的时候敬献给大隋皇帝的礼物。得到这匹马之后皇帝立刻就抛弃了自己原来的坐骑,一匹产自蒙元帝国的雄骏战马。虽然那匹马是同样名贵的汗血,但谁叫它出身蒙元呢。

    这匹被北辽人成为雪麒麟的战马野性十足,皇帝陛下为了驯服它整整用了半个月的时间。饶是皇帝登基之前也曾领兵弓马娴熟,驯服雪麒麟的过程还是搞的他有些焦头烂额。

    下车上马,皇帝抖擞精神。

    大内侍卫处统领罗蔚然,副统领兼情衙镇抚使侯文极两个人紧随其后。再后面是上百名身穿飞鱼袍的大内侍卫,内侍宫女等人都只能继续步行,慢慢的往观战台那边走,跟着战马屁股后面吃烟尘。

    纵马跑了几里,皇帝感觉这几日来皱巴巴的身子都舒展开了。

    所以心情大好。

    离着观战台还远,怡亲王领衔,演武院院长周半川,右祤卫大将军许孝恭等人已经快步往这边迎了过来。见皇帝陛下到来,怡亲王率先撩袍跪倒口称万岁。在他们三个身后,演武院的教授们和右祤卫军中将领跪了一片。

    皇帝下马,走过去先把周半川搀扶起来说道:“朕不是说过吗,先生德高望重,可以见朕不跪。”

    周半川朝怡亲王杨胤挤了挤眼睛说道:“王爷先跪,我等怎么敢站着。”

    “起来吧老六,以后只要不是朝会那样的正式场合,你们都不用下跪见礼,太麻烦。”

    皇帝笑了笑,举步往观战台那边走:“朕今儿打算偷一天的懒,所以跑到你这演武场来看看三甲之间的比试。大隋演武院前三的青年才俊,都是人杰。朕昨儿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抵得住诱惑,下了朝会就直接过来了。”

    “还没开始。”

    周半川回了一句。

    皇帝一边走一边说道:“昨儿听说没打起来,朕想着他们应是都在等天黑夜袭。可早晨还没消息送到朕手里,朕才醒悟那三个家伙应该是都在等着别人先出手。所以朕就来了……朕坐在观战台上,他们还好意思等下去?”

    说这话的时候,皇帝竟然带着些许小孩儿般的得意。

    周半川和怡亲王杨胤三人相视一笑,尤其是怡亲王杨胤笑得尤为开心。如果不是陛下亲自到了,只怕他真要在演武场里足足等上三天。用他自己的话说,三天耗在演武场,也不知道错过了多少精彩节目。

    皇帝看起来兴致很高,快步登上观战台后在局中的椅子上坐下来。他看着杨胤笑道:“你府里存的茶叶比皇宫里的都好,赶紧拿一些出来,别小气。”

    “臣弟的茶叶哪里比得上陛下宫里的,臣弟嘴馋今年江南进贡入宫的大红袍已经很久了。每每想到,睡不着觉……”

    “就知道你不肯吃亏!”

    皇帝白了他一眼说道:“朕今儿喝你的茶,回头让苏不畏给你送一斤独枝大红袍去。”

    “谢主隆恩。”

    杨胤抱拳弯腰,带着点占了便宜乐不可支的味道。

    香茶上来之后,皇帝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忍不住赞道:“朕就说老六手里全是好东西,这茶只怕是最少一万四千芽以上的莲心,这一壶换成银子就够一户小户人家一年的开销用度。”

    “吴一道送的。”

    杨胤连忙垂首道。

    皇帝笑了笑,没再继续茶叶的话题。他指了指几里外的土城问道:“派个人去催催,就说朕今儿就要看到结果。天黑之前如果再分不出胜负来,朕就把他们三个都送到宁安塔戍边去,就算罗耀,虞满楼和李远山三个人来跪着苦求,朕也不会收回成命。”

    下面的侍卫不敢耽搁,连忙上马往土城那边飞驰而去。

    皇帝品了一口茶,微微沉吟了一会儿侧头对周半川说道:“周老,前两天侯文极告诉朕个有意思的事,朕听了心里着实高兴……红袖招回长安来了。”

    “啊?”

    眯着眼睛喝茶的周半川神色一变,险些一口茶喷出来。

    坐在最远处的许孝恭下意识的看了怡亲王杨胤一眼,很快就把目光收了回去。他知道陛下的性子,绝不会无缘无故的说某些事某些话。陛下对臣子们讲的任何一句话,往往后面都藏着比字面意思更深的一层意思。

    他下意识的看杨胤,是因为他知道陛下这句话红袖招回长安看似是对周半川说的,其实是对怡亲王说的。

    “老七回来了吗?”

    杨胤立刻站起来,急切难耐地问道。

    皇帝摇了摇头道:“十年半了,朕派人找遍大隋,也没有一点老七的踪迹……不过红袖招那歌舞行回来了也好,也算能看到个老七的影子。朕已经吩咐过侯文极让他知会下面的官员们,红袖招既然回来了就应该本本分分踏踏实实的开下去。该那楼子交的赋税一个铜钱也不要少收,老七在的时候也是这规矩……不过长安府该怎么给批文用印不能刁难,朕若是知道有人从中搞什么小动作也不会轻饶。”

    这话的听起来是在说长安府衙门,但在座的人谁都明白话里面是什么意思。

    周半川又眯起眼,但眼里都是笑意。

    许孝恭垂目看着脚尖,不言不语。

    杨胤苦笑摇头,叹了一声俯身说道:“臣弟错过一次,不会再错。”

    ……

    皇帝到了演武场的消息送过去足足半个时辰,土城那边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这让怡亲王杨胤有些不悦,他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优哉游哉不知道神游去了何处的周半川,忍不住问道:“周老,你看今天还打的起来吗。”

    “打。”

    周半川睁开眼睛笑道:“陛下的旨意已经下了,那三个小家伙怎么敢抗旨不尊?只是估摸着还没想好该怎么打,无妨……再等等。”

    皇帝微笑道:“如果因为朕一道旨意下去,他们三个就忙不迭地带兵往上冲,那今儿也就没看下去的必要了。为将者,出手就为求胜。如果没有一丝一毫的胜算,纯粹为了迎合朕而出手,是废材,不用也罢。”

    杨胤不好再说什么,看着土城那边生闷气。

    皇帝道:“老六,你这性子还是一样,太急。”

    “臣弟已经沉稳许多了。”

    杨胤语气谦卑道:“这些年养花养鸟养性情,慢慢再沉淀吧。”

    “嗯。”

    皇帝嗯了一声道:“修身养性的事更急不得,如果急了就不是修身养性,而是继续养着急脾气,越养越燥。”

    听到这句话,杨胤的神情微微黯然。

    继续修身养性。

    他心里苦笑一声,心说陛下,我已经打算一辈子这么修身养性不问朝政了,你又何须再次提醒我?

    就在这个时候,许孝恭忽然将千里眼递给皇帝说道:“陛下,那边动了。”

    皇帝接过千里眼往土城那边看过去,忍不住轻轻咦了一声笑道:“怎么是三个人一起动了,南,东,西,三面都打出了旗子,难不成他们三个打算同时进攻?如果真是这样,他们总算是悟透了几分周老如此安排的深意。”

    “看样子是。”

    许孝恭笑道:“周老这样安排,为的是让他们知道有时候面对看似解不开的难题,只要谨记团结二字,就能迎刃而解。土城驻兵两千,他们三个每人才五百兵,轮番去打的话谁也不可能打的下来,只有他们想到了团结一心,合力攻城,才会有胜算。”

    “所以,从一开始,周老就没打算今年演武院的三甲分出什么一二三的名次来,而是想用这样一场比试教会他们身为军人更应该懂的道理。”

    皇帝点了点头道:“罗文,虞啸,李伏波……周老,你觉着是谁先想透了,然后说服另外两个人的?”

    周半川想了想微微摇头道:“罗文性子冷冽却简单,难。虞啸心机太深沉反而容易钻进死胡同,也难。至于李伏波最是沉稳但缺少灵动,还是难……臣想不出是谁。臣本以为,三天之期到了他们也想不到臣如此安排的深意。”

    皇帝道:“谁想出来的,朕就直接封为从四品郎将,送到西北李远山的右骁卫里去。”

    这话,才是真的大有深意。

    在座的几个人,除了怡亲王杨胤不理政务不知道皇帝要对西北动兵之外,周半川和许孝恭可是都知道。这个时候把其中一个送到西北,可见皇帝要重用新锐将领的心思有多浓。要是抓着这个机会,在西北取些成就的话,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咦?”

    许孝恭忽然惊讶的咦了一声,指着对面土城方向说道:“似乎有变化。”

    “怎么北城突然出现一支人马?”

    “漂亮!”

    皇帝龙颜大悦,忍不住一拍大腿说道:“南,东,西都是疑兵,只怕也就布置了几十个人插满了旗子罢了,那三个人却合兵一处绕到防守最薄弱的北城合力进攻,妙哉!朕之大隋有这样的良将,当真值得庆贺!”

    只是不知为什么,周半川的眼睛却再次眯了起来,若有所思。

    ……

    土城。

    看着士兵们蜂拥爬上北城墙,三位演武院的青年才俊脸上都挂着笑意。二十一岁,注定会继承国公爵位的虞啸指着城墙微笑道:“善武兄,若不是你顿悟院长大人的心思,只怕咱们三个还得在大帐里对着地图急得团团转呢。”

    罗文微笑道:“定呈兄,只是侥幸而已。”

    他看向李伏波微笑道:“我本以为,谋文兄应是咱们三人中最有希望夺魁之人,私下里都已经备好了贺礼了,看来要省下这笔银子了。”

    李伏波笑了笑道:“进城吧,回头还要去面圣。”

    “两位请。”

    罗文做了个请的手势,虞啸一马当先入城,李伏波在后面跟着,等他们两个走出去几步之后罗文回身低声吩咐自己手下亲卫:“去把那个人杀了,手脚干净些……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破城的法子不是我想出来的。”

    他麾下亲卫点了点头,转身带着十几个人往大营方向冲了回去。

    看着自己亲卫离开,罗文嘴角冷冷笑了笑自语道:“你这样的人就算再聪明又有什么用处?遇见我是你运气不好,而你钻进我的大营,是我的运气太好。”

    他看着那土城城门,似乎看到的是一套从四品郎将的铠甲。忽然起了风,土城上那刚刚竖立起来飘扬而起的大隋战旗,就像是命运之神在对他招动的手。

    第0078章 恶魔

    罗三郎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紧张过,他不是因为自己要杀人而紧张,而是因为在这个环境下杀人而紧张,当然,还有一些让他手微微发颤的兴奋。这里是演武场,是帝都内外除了皇宫之外最肃穆的地方之一,而他就要在这个寻常百姓进都进不来的地方杀一个人。

    这也不是让他兴奋的理由,让他感觉到心在狂跳呼吸粗重的理由是陛下也在演武场。

    在皇帝的眼皮底下杀人,不管怎么想都很刺激。

    罗三郎是罗文的家将,自从罗文到帝都演武院之前左前卫大将军罗耀把他派给罗文做贴身护卫开始,他就成为了罗公子的心腹。

    在帝都这个到处充斥着权利阴谋和陷阱的地方,罗公子除了信任他也没有别的选择。所以罗三郎坚信,一旦公子离开演武院之后进入军中任职,他依然是公子的亲信,因为他知道公子太多的秘密,也帮公子做了太多私底下见不得光的事。罗公子现在已经离不开他,到了一个新的环境更离不开他。

    比如这次要去杀那个断了一条右臂狼狈如狗的少年。

    公子在帝都的时候他这个亲信,充其量就是个跑腿的。可一旦公子进入军中任职,他自然而然也会混到一个不低的军职。要知道从四品的郎将身边的亲兵队正,只要放下去做到六品校尉轻而易举,若是公子肯保举,哪怕做到从五品的牙将也不是没有可能。

    一旦身上有了军职,罗三郎知道自己的命运就真的改变了。

    在罗家,他不过是个家奴。

    即便在罗府里有些地位,可说来说去还是个奴才。

    所以,他将自己的前程都寄托在了罗文身上。只要杀了那个断臂少年,就没人知道攻破土城的办法不是罗文想出来的。这样,罗文就能名正言顺的拿下头名,然后直接进入十六卫战兵中任职。

    罗文的前程似锦,他的前程也一样似锦。

    带着十几个罗府的家奴,罗三郎催马直奔之前屯兵的军营。那个少年是见不得光的人,他只能藏在军营里等着与罗文公子一道返回长安城里。再者,他即便想逃也逃不走。他进得来,但出不去。

    没有人领着,先不说他能不能走出去,就算出去,难道外面等着杀他的人会再让他逃过一次?

    所以罗三郎坚信,那个断臂少年现在依然藏在军营里。

    十几匹战马风驰电掣一般冲进了军营,能容纳五百人的营地真的不大,几十座帐篷大坟包一样分散矗立,开始进攻土城的时候罗文让方解就在他的大帐里等着消息。所以罗三郎直接带着人冲到大帐外面,他打了个手势,让手下众人把那大帐围了个水泄不通。

    “小兄弟,还在不在?我奉了罗将军之命前来接你,快出来吧。”

    罗三郎对着大帐里叫了一声,然后侧耳静听等着方解的回答。

    等了差不多一分钟,大帐里依然静悄悄的没一点声音。罗三郎脸色微微一变,指了指那大帐,立刻有三个家奴下马,抽出横刀小心翼翼的靠了过去。一个家奴用刀子缓缓把大帐的门帘跳开,探着身子往里面看了一眼然后摇头,示意里面没人。后面跟着的两个人随即将门帘撩开快步冲了进去。

    就在门帘撩开的那一刹那,几支弩箭电一般从帐篷里射了出来。那两个家奴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被几支弩箭钉穿了胸口。这个距离连弩机括产生的巨大力度下,非但让弩箭几乎全部没入了他们的身子,还将他们两个人撞的又从帐篷里跌了出来。

    “他就在帐篷里!”

    有人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轻微的颤音。

    就是这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刚才还和他们一同谈天说地的同伴就被射死。罗三郎的脸色变得极为阴寒,抽出横刀指着帐篷示意众人靠过去。一个家奴小声提醒道:“要不放火烧了帐篷,把他活活烧死!”

    “放屁!”

    罗三郎骂了一声:“你他娘的就是白痴,一旦起了火立刻就会引人过来。陛下现在就在演武场里,如果那些大内侍卫处的人扑过来,咱们这几个人还不够他们塞牙缝的!”

    “找盾牌,顶着冲进去,他只有一个人还断了右臂,只要冲进去难道他还能挡得住十几柄横刀?”

    “是!”

    几个家奴从别的帐篷里找到盾牌,四五个人凑在一起挤成一团,将盾牌顶在前面,慢慢的往大帐里面挤。门帘拉开之后,没见再有弩箭射出来。这几个人心里松了口气,猛的一发力全都冲了进去。

    啊!

    惨呼声从帐篷里传来,让罗三郎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那几个冲进去的家奴发出几声惨叫之后,后面的人将最先进去的两个人拖着从帐篷里拽了出来。

    那两个人的脚上也不知道被什么刺穿,血流了一地。想来一定是那个少年在进门的地方,土里埋了什么尖锐的东西。军营里有专门对付步兵冲锋用的铁蒺藜,洒一地的话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罗三郎估摸着就是这东西,自己几个手下急着往里冲根本就没注意到脚下有什么问题。

    “倒是个有些本事的。”

    他狰狞的骂了一句,从战马上跳下来大声吩咐道:“去找弓箭,往里面乱箭射过去!”

    ……

    演武场的军营里什么都不缺,基本上大隋战兵制式装备在这里都能找到。非但有硬弓,甚至还有并没有普遍装备军队的连弩。因为连弩的造价太高,而且制作工艺繁复,所以这个东西一直以来就只有最精锐的军队才配备。演武场是训练最精锐将领和士兵的地方,只要和军武有关的东西几乎一样都不缺。

    之前帐篷里射出来杀了两个人的弩箭,就应该是连弩射出来的。由此可见那个断了右臂的少年,在军队开拔之后彻底的熟悉了一遍这个军营。

    所以,罗三郎有些头疼。

    如果不畏死亡的往里冲,想杀了那个少年也不是太难的事,可这样一来必然还会损失人手,死的人太多对罗文他没办法交代。而且死的人太多,清理现场也会变得艰难。万一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很有可能被人发现。

    所以如果不是被逼急了,他甚至不愿意下令手下人往帐篷里放箭。

    但现在这个时候,如果在顾忌那些小事只怕拖的时间越久事越不好办。土城已经告破,用不了多久罗文他们三个就会得到皇帝陛下的接见。然后演武场的人就会回来收拾军营,清点器械。

    留给罗三郎的时间并不多。

    “射,不能耽搁了!”

    他低声嘶吼了一句,率先拉开一张硬弓往帐篷里射了过去。两个人在一左一右挑着帐篷的帘子,其他人站在门口疯了一样一支接着一支的把羽箭往帐篷里倾泻出去。等到每个人射出最少三根羽箭之后,罗三郎猛的喊了一声,带着几个人丢掉硬弓持刀冲进帐篷里。

    脚趟水一样往前冲,谁也不敢迈大步子。

    他知道羽箭乱射进去或许杀不了那少年,可一定会让那少年手忙脚乱。只要那少年没机会瞄准扣动连弩,他们冲进去之后用横刀杀人易如反掌。他们虽然是罗耀府里的家奴,可罗大将军麾下,哪怕是家奴也皆是弓马娴熟之辈。

    等冲进帐篷之后,罗三郎却傻了。

    帐篷里根本就没有人,正对着帐篷门的桌子上绑着几支连弩,机括上的绳子已经断了,显然是之前冲进来的人撩开门帘的时候拉动了绳子,然后连弩里的弩箭便自己射了出来。地上确实洒了不少铁蒺藜,有的上面还沾着血。

    “上当了!”

    罗三郎一惊,立刻转身往外走。

    就在这个时候,从围在帐篷外那些家奴的身后忽然闪出来一个黑影,那黑影藏在另一座帐篷里,一直在等着时机。那人一出现就对着那些家奴的后背扣动了连弩的机括,噗噗噗的闷响中,四五个家奴后心中箭哀嚎一声倒了下去。

    大隋的制式连弩威力极大,从后心射穿心脏轻而易举。那人瞄的极精准,几乎没有浪费一支弩箭。

    连杀四五人之后,那黑影一闪即逝消失在一座帐篷后面。

    罗三郎脸色一寒,大骂了一声带着剩下的人追了过去。跑在最前面的那个家奴才转过帐篷,就看见一个少年对着他嘿嘿笑了笑,然后单臂将手里持着的长矛刺了过来。噗的一声,那长矛狠狠的刺穿了家奴的心脏。偷袭得手之后,少年转身就跑。

    等罗三郎转过来,只看到软软倒下去的手下,还有一闪消失的背影。

    “追!”

    罗三郎喊了一声,带着人继续往前追。

    绕过三四个帐篷之后,那少年又不见了踪迹。才停下来,忽然一支投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掷了过来,直接将一个家奴穿死。剩下的四五个人再转身去找,哪里还能看到人影。正惊惧的时候,忽然听到远处传来惨叫,他们赶紧冲过去,却见之前伤了脚的两个家奴已经被人抹断了脖子,血还如瀑布一样往外喷着。

    罗三郎的心几乎快从嗓子里跳了出来,他急切地往四周去看,却根本看不到那个恶魔一样神出鬼没的少年。

    “三哥……咱们走吧。咱们杀不了他……再这样下去,咱们都得死在这儿。”

    一个家奴颤声说道。

    还没容得罗三郎说话,又一支投枪掷了过来,精准的刺进了那说话家奴的后心,投枪锋利的枪尖从这人前胸上钻出来,带出一股浓稠的血液,喷了罗三郎一脸。

    看着那面容狰狞的尸体倒下去,罗三郎的心也不由自主的抽搐了几下。到现在,他手下已经只剩下三个人,三个吓破了胆子的人。

    ……

    “从现在开始咱们别分开,背对背往前找,四个人靠在一起,他就不能偷袭!”

    罗三郎吩咐了一句,四个人背对着背靠在一起,然后缓缓地往前移动寻找那个少年的踪迹,就在他们往前移动的时候,一个黑影如壁虎一样爬到一座帐篷顶端,虽然他只用左手向上攀爬,但速度依然奇快,动作灵活矫健。

    爬到帐篷顶上之后,少年把嘴里叼着的投枪拿在手里,看着下面那四个人冷冷笑了笑,然后猛的将投枪掷了下去。从上而下,投枪从一个家奴的头顶插了进去,一直插到了脖子里。他甚至连哀嚎都没来得及发出来,嗓子就被堵上。身子一软,那家奴缓缓的倒了下去。头顶上露出来的半支投枪顶在帐篷上,死尸身子的姿态看起来怪异的让人心颤。

    罗三郎三个人大惊失色,连忙往上面看过去。在他们抬头的那一刻,就看到少年郎如单翅雄鹰一样从帐篷上跃了下来。半空中的少年从背后抽出横刀,立斩而下,噗的一声,直接将一个家奴的脑袋从肩膀上卸了下去。

    下一秒,少年的横刀直刺,笔直的穿过一个家奴的咽喉,刀尖从家奴的后颈又钻了出来。

    收刀,少年用滴着血的刀尖指着才举起刀子的罗三郎冷冷说道:“乖乖听话,我不杀你。”

    罗三郎心里一哆嗦,下意识的把手里的刀子丢掉。

    “把尸体都藏进那边的料草堆里,动作要快,慢一分,我先卸掉你的四肢再剜去你的五官。”

    方解吩咐了一声,罗三郎立刻跌跌撞撞的跑出去,将所有的尸体一具一具的拉到草堆边,用草料盖住。

    “把衣服脱了。”

    方解用刀尖指着罗三郎的鼻子尖说道:“不杀你,是因为还得让你回去找你家公子报信,让他赶紧带人回来把尸体处理了,不然事情要是暴露了的话我这样一个小人物没什么可怕的,倒是你家公子的前程只怕就毁了。你家公子要是足够聪明就忘了今天这事,如果忘不掉还想杀我,只怕他也不好过……提醒你家公子,他马上就要升任将军了,还是多为自己的前程想想。”

    罗三郎颤抖着把身上那套大隋右祤卫的战衣脱了,跪在地上连动都不敢动。

    方解一刀敲在罗三郎的后脑勺将其击晕,然后手脚麻利的将自己衣服换了。换好之后,先一刀割掉了罗三郎的耳朵,再一刀挑断了罗三郎右臂的手筋。剧痛让罗三郎醒来,然后忍不住发出哀嚎。

    “滚!”

    他冷声骂了一个字,然后翻身跃上一匹战马冲了出去。

    在罗三郎的视线里,那个恶魔逐渐消失。

    第0079章 肥球

    罗三郎都不太记得他是怎么回到自己人身边的,他尽力避开所有人,忍着疼,忍着屈辱,忍着想嚎啕大哭仰天大骂的冲动。在军营里,他扒下来一具尸体上的衣服胡乱穿在身上,因为右手已经废了,所以穿衣服对他来说也变成了一件很艰难的事。

    然后他用布条缠住头,带上皮盔。

    幸好还有战马。

    他没敢直接去见罗文,他先是找到了罗二郎。

    罗二郎不是他的亲哥哥,他们这些包衣奴没有自己的名字,家主赏什么名字就是什么,他叫罗三郎,是因为他在这群包衣奴中论年纪排第三。罗二郎看到摘掉头盔的罗三郎吓了一跳,随即眼神里冒出来一股能杀人的火。

    “我先带人回去处理尸体,那小子有一句话没说错,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咱们不能为少爷添乱,万一影响了少爷的前程咱们也跟着完蛋。少爷正在面圣,没办法禀告他了。你先休息,找人包扎伤口。我带人去,等我回来再说。”

    罗三郎也没别的主意,只好先找地方躲起来让人给他重新敷上伤药包扎。

    罗二郎带着其他家奴赶回去处理尸体和那军营里留下的痕迹,他知道这件事绝对不能暴露出来。一旦被别人知道的话,尤其是今儿落了下风的虞啸和李伏波若是知道,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把这事捅出去。

    他们罗公子倒了臭了,那两个人受益最大。而且论家族势力,虞家也好,李家也好,对罗家都没什么忌惮。

    还有就是,如果这件事被大将军罗耀知道的话,以罗二郎对大将军的了解,他知道自己和那些家奴们会是个什么下场。大将军为人肃正严苛,即便是对家中奴仆也用军律约束。少爷怎么做错大将军最多骂一顿,打一顿,还能如何?可他们这些没地位的奴才,比狗命还贱。

    就在罗二郎心事沉重的带着人赶回那军营收拾残局的时候,杀了十几个人却平静的好像只是折了支花捉了只蚂蚱的方解正在想自己的退路。杀人于他来说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恐惧和抵触,之所以说折了支花捉了只蚂蚱,是因为这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不值一提。但这两件很小的事,都能让人有些开心。

    杀了要杀自己的人,难免会有些开心。

    骑马狂奔的方解到了土城不远处,把战马丢在林子里,然后借着地形和荒草的掩护,猫着腰压低身子冲到土城外面。战斗已经结束,没有人再注意外面是否还有人想偷偷进来。土城里的士兵正在整顿队伍,两千多右祤卫的士兵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即将撤离,返回他们在帝都的驻地。

    方解贴着土城的城门往里面看了看,发现城内的队伍已经在聚拢。他小心翼翼的探视了一会儿,发现没人注意这边,随即一闪身钻进土城。

    他刚要往人群那边潜过去,忽然听到有人大喊道:“站住!”

    方解下意识的顿住脚步,手放在距离腰畔横刀很近的位置上。然后他慢慢转身,看向发出声音的方向。

    只见一个有些发胖的校尉,从一堵土墙后面走出来,一边整理衣服一边瞪着方解问道:“你是哪个队的,怎么到处乱跑?一会儿队伍就要开拔回营,到时候把你自己丢在这再想回都回不去!”

    方解刚要编个谎话,那个胖校尉又问道:“憋不住了,撒尿?”

    “嗯嗯嗯。”

    方解使劲点头。

    “滚回去入列!你鬼鬼祟祟的冒出来吓了老子一跳,尿一半差一点憋回去!妈的……本来就逆风尿了一裤子了……”

    胖校尉摆了摆手,表情微怒。

    方解连忙道歉,然后如蒙大赦一般一口气跑向队伍集结那边。他也没时间去理会那么多了,把头顶上的皮盔往下压了压,然后低着头钻进队伍里,找了个位置站好。那胖校尉整理好了衣服,扫了一眼没注意到刚才那小兵跑哪儿去了,他也没在意,和几个校尉商议了一下随即向别将禀报队伍已经集合完毕。

    领兵的别将嗯了一声,摆了摆吩咐道:“大将军军令,土城防御的任务完了即刻开拔回大营。各团校尉校对人数,别少了人。”

    听到这句话方解心里一惊,唯恐几个校尉挨着个的点名。可没想到那几个校尉根本就没点人数,象征性的走了一圈随即宣布队伍起行。方解在心里松了口气,心说多谢诸位校尉大人犯懒。

    可他后来一想这不是那几个校尉犯懒,而是因为大隋的战兵素质极强。清点人数不过是例行公事,根本不用特别在意。那些校尉和那个别将根本就不会去想自己的队伍会不会少人,惯性思维下,他们更不会注意队伍里多了一个人。这是自信,也是对手下士兵们的信任。

    从演武场走到帝都,最少需要一个多时辰。进入帝都再走到右骁卫的大营,最少还要一个多时辰。所以领兵的别将也不敢耽搁,唯恐到了天黑长安城门关闭。队伍很快起行,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往前进发。

    ……

    一路上一直低着头跟着队伍跑,方解的脑子里把今天发生的事仔仔细细的过滤了一遍。将他引到演武场来的那几个人,说不得真的是兵部的官差不是假扮的。而他们没用兵部的马车,正是怕在别人面前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所以说,想要杀自己的人肯定是兵部的人。

    可他到了长安之后,根本就没得罪过兵部的人啊?

    去兵部衙门办理手续的时候,他是陪着小心带着谦卑。虽然没有塞进去一个铜钱,倒也没受什么刁难。边军举荐的信核实之后用上了兵部印章,很顺利的就拿到了兵部的勘核。方解知道,肯定是卓先生帮了忙。

    正因为如此,他说什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兵部会有人要治他于死地。他只进过兵部衙门一次,之后和兵部的人再无来往。而且有卓先生从中帮忙,那些兵部的官员不应该难为他才对。

    一路小跑一路想。

    方解还是理不出多少头绪,可以确定的两件事,其一,自己到了帝都之后没得罪过人。其二,如果非要和兵部的人扯上瓜葛,那么肯定和樊固的事脱不了关系。想到这里的时候方解心念一动,心说难道和死在樊固的那些兵部官差有关系?难道兵部的人查到了自己杀人的事?

    心神一凛。

    方解知道自己在帝都的日子不会太平了。

    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方解的脑子里越来越清楚。兵部的人想杀自己,但因为有卓先生,或是其他什么缘故,以至于那些人不敢明目张胆的对自己下手,甚至不敢夺了自己参加演武院考试的资格,只好在背地里做手脚。

    将他引入演武场,借刀杀人。

    毫无疑问,罗文就是兵部的人借到的一柄锋利之极的刀子。若不是方解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信罗文,不然真没准就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以他对那些世家子弟的了解,他知道罗文在夺得头名之后必然容不得自己。

    攻破土城必须联合另外两个人的办法是方解想到的,罗文依靠着这个上位,这件事他决不允许传出去,所以他肯定要杀方解。方解在给罗文出主意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一层。世家之人,从来不会在乎一个无名小卒的死活。

    尤其是一个来历不明的无名小卒。

    罗文带兵离开之后,方解就开始布置。军营里不缺武器,用这些武器杀人对方解来说真不是什么难事。

    想到这里的时候,再仔细一些的事也推测不出来了。他停住这个方向的考虑,开始计算着如何脱身。

    半路上都随时有可能被人认出来他不是右骁卫的兵,更何况回到大营?只怕进了大营各队士兵返回自己的帐篷,方解立刻就无可遁形。所以想要脱身,就只能在回长安城的半路上想办法。

    方解开始故意减慢速度,不会慢的非常离谱。而是缓缓的减慢,让后面的人逐渐超越自己。这个过程很慢,足足半个时辰之后他才成功的到了队伍的最后面。不得不说的是,右骁卫的士兵素质极好,就这样一路跑着,出去近十里路的时候居然没有一个人因为累而掉队。

    当然,方解是肯定要掉队的。

    队伍又向前急行军五里之后,已经没有人再注意刻意坠在最后面的方解。他开始跑偏,到了官道一侧的时候迅速扎进路边深沟的草丛里。为了排除积水,官道两侧都要挖出来沟壑。正是草浓的时候,方解滚下去之后找个最茂盛处迅速钻了进去。

    透过草丛,见队伍渐行渐远没有人注意到他已经掉队,方解这才缓缓地舒了口气,然后躺在软软的草上使劲舒展了一下身体。

    触碰到了右臂伤口,很疼。

    看了看自己的伤势,他不由自主的想起进城之前沐小腰对他说的话:“老瘸子的实力我看不出来,但我知道他必然是善用左手的。他左手劲气流动远强于右手,如果万一要对付他你要小心他的左手。”

    方解喜欢用刀,所以他也看得出来老瘸子左手掌心里的刀茧。

    但方解不会告诉任何人,断右臂,可绝不仅仅是为了练老瘸子的左手一式刀。

    ……

    方解在草丛里一直等到右骁卫的队伍消失在视线里才敢站起来,看了看身上这身右骁卫的战衣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就在他有些发愁该怎么进长安的时候,忽然看见官道上浩浩荡荡又来了一队人马。他连忙躲藏在暗处,唯恐是朝廷的某位大人物从演武场返回城内。等那支队伍到了近处他才稍微安心一些,那一连串六七辆马车百十人的队伍看样子不是官府的人。

    打头的是十几个骑高头大马的人,没穿官服,但鲜衣怒马颇有气势。因为大隋缺马,能骑着高头大马的即便不是官军或是官府的人,也一定有朝廷背景。因为一般的富商,绝不敢这么招摇。

    躲在草丛里的方解没敢动,等马车到了跟前就注意到了上面插着的一面天蓝色旗子。每辆马车上都有,上面绣着一行红色大字。

    货通天下。

    方解心里一动,随即忍不住笑了笑。敢这打出旗子的也不知道是哪家商行,竟然这么大的口气!

    货通天下,这四个字拉风到了极致。

    就在他有些嘲讽的目光落在那旗子上的时候,忽然感觉身边有些异样。他几乎是在一瞬间握住了横刀的刀柄,侧头去看的时候却发现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蹲着一个胖的几乎都已经成了球的中年男人。

    这个穿了一身月白色长袍,前心后背却都被汗水浸透的胖子正一脸诧异的盯着他。

    太突兀,这个胖子竟然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方解身边不足一米的地方!

    方解毫不怀疑,如果这个肥球想杀自己,自己在一点感觉都没有的情况下,就已经变成了一具死尸。

    紧跟着,方解就被自己看清楚的一幕惊的瞪圆了眼睛。

    那肥球蹲在他身边,蹲在一棵野草的叶片上。

    野草随着微风轻轻摆动,那肥球随着野草轻轻摆动!

    大犬是轻功高手,可大犬的轻功如果和这个肥球比起来根本就不值一提!那么重的身子蹲在一片草叶上,而且竟然还能随风摆动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方解忍不住往后爬在退出去,瞪着那胖子问:“鬼?”

    在任何人的常识里,人都做不到这样。鬼才能,比落叶还要轻。

    第0080章 人帅还傻

    到了这个世界之后方解最大的感触就是,人力看起来真的无极限。前世固有的认知被这个世界的现实一次又一次的强jian,而且特娘的还居然快感连连,让他忍不住怀疑前世那些拍武侠剧的导演是不是都穿越过来然后又回去的。

    可即便是楚留香,如果肥到这个胖子的地步只怕也做不到蹲在一根纤细的野草上随风轻摆。这样拉风的一蹲,香帅也会羡慕嫉妒恨吧。

    这再次颠覆了方解对人类构造的认识,也颠覆了他在前世十几年苦读学来的知识。

    对于这样一个胖子,方解最想说的一句是。

    这不科学。

    穿月白色衣服却已经被汗水浸泡成了蛋黄色长衫的胖子笑眯眯的盯着方解,指了指方解身上的号衣微笑道:“逃兵?”

    方解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我听说右祤卫的兵被调了一部分到演武场,演武院三甲之争用的就是这些兵。这个时辰你藏在这里,看来是分出胜负了,你能不能告诉我谁得了头名?”

    他居然问的是这个。

    而不是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是不是有什么企图这样常理中的问题。

    方解的手一直放在横刀的刀柄上,全身的肌rou都绷得很紧。虽然他现在的姿势看起来有些狼狈,但如果这个胖子有什么举动的话他在一秒钟之内就能抽刀伤人。但方解不敢抽刀,甚至刻意压制着自己的敌意。

    对于一个可以蹲在草叶上的胖子,他不知道自己的反抗是不是有用。当然,如果这个胖子出手的话,哪怕反抗毫无意义,方解也不会束手待毙。

    “应该是罗文。”

    他回答。

    “啊?”

    胖子微微惊讶的低呼了一声,然后懊恼的挠了挠头发郁闷道:“我在李伏波身上可是足足押了五百两银子,如果是罗文夺了头名我岂不是赔了?不好不好,大大的不好。”

    他从草叶上下来,动作很轻柔。他双脚踩在地面上的时候,那棵小草似乎没有任何变化。风还是温柔地吹,小草还在轻微的摆动。

    “你不是想埋伏在路边打劫我们吧?”

    胖子郁闷了几句之后问方解,很认真。

    方解也很认真的摇了摇头说:“我真没这意思,你应该看得出来我是在躲着你们。如果我要是想打劫,应该跳出去说几句狠话才对。比如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什么的。”

    “这几句词真jiba扯淡。”

    胖子摇头道:“你说的这些事,都是大隋官府那些官差应该干的。”

    方解深以为然,所以他使劲点头。

    “既然你不是要打劫我们,那我就没什么事了。你继续藏着,我先走,打扰到你真是不好意思。你放心吧,我也不会去报官这里藏着一个逃兵。因为我去举报的话官府也不会给我什么奖励,没好处的事,我不干。”

    胖子微笑着摆了摆手,说一声再见。

    他走上官道的时候,停在路边的一辆马车车窗帘子撩开一条缝隙,有人在里面往外看了看后问道:“小酒,什么事?”

    说话的人声音很低沉,很浑厚的男性嗓音。

    “东主,没什么,遇到一个有点意思的小逃兵,不过我觉得他应该是说了谎,虽然我不知道他骗了我什么。因为和咱们商行没关系,也不是想打劫,所以我就没理会。”

    “他骗你的就是他其实不是个逃兵。”

    马车里的人说了一句,然后放下帘子说道:“走吧,玉儿赶了这么久的路也乏了,走快些回家里去,她肯定想舒舒服服的洗个澡然后美美的睡一觉。”

    “是。”

    胖子低头应了一声,回头瞪了方解一眼说道:“你骗我!”

    方解想笑,没敢。

    自从到了这个世界之后他遇到了很多有意思的人,比如大犬,比如沐小腰,比如老瘸子,甚至樊固狗rou铺子的苏屠狗和老板娘都是有意思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只是和这胖子聊了几句很没有营养的话,他觉着这个胖子应该比大犬他们都要有意思一些。一个无聊到什么地步的人,才会跑过来蹲在草叶上和自己聊聊你是不是打劫的这样的话题?

    “那个……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方解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碎叶和尘土表情很严肃地问道:“刚才你说没好处就不会举报我,我很感激。但我想问一句……你能不能好人做到底顺路带我进城?”

    “你果然不是个逃兵。”

    胖子撇了撇嘴道:“哪有逃兵往城里逃的,这样说来你身上这身右祤卫的号衣,说不定是你杀了一个士兵然后抢来的。你或许是个杀人犯,而且是袭杀了大隋官军的杀人犯。现在没好处我也要抓了你送去长安府衙,因为我是一个很有正义感的大隋百姓。以维护帝都平安为己任,是每个大隋百姓都应有的觉悟。”

    他一边说,一边往方解这边走。

    “五百两。”

    方解伸出手比划了一下说道:“刚好补上你赌输了的银子。”

    胖子的脚步顿了一下,刚要说什么忽然马车里咳嗽了一声。胖子脸色微微一变,然后摇了摇头说道:“不干。”

    “一千两!”

    方解咬了咬压说道:“就当你赌对了赚了一倍,进城你就可以忘了我,我不记着你的人情,你也别记着我出现过。”

    马车里又咳嗽了一声,所以胖子又摇了摇头。

    方解使劲吸了口气,报出了自己的底线:“一千一百两,多一个铜钱我也不出了。”

    “干了。”

    话不是胖子说的,而是马车里的人。

    号称富甲天下的大隋首富吴一道,就因为这区区一千一百两银子决定带一个疑似逃兵的人进帝都城。

    他撩开帘子对胖子一本正经地说道:“一千一百两银子,算是我亲自接的生意,和你没关系,嗯,一点关系都没有。”

    胖子脸色一苦,委屈地问道:“有分成吗?”

    吴一道摇头:“一个铜钱都没有。”

    ……

    方解坐在一辆马车上,有些艰难的把自己身上的大隋战兵号衣脱了,然后撩开帘子问旁边骑马而行的胖子:“有没有衣服给我换一身?”

    “有。”

    胖子点了点头道:“加五百两银子。”

    “金丝做的也用不了五百里吧?”

    方解一边在心里骂一边讨价还价:“五十两,最多了。就算是长安城里最有名的悦祥记做工精致的棉布成衣,最多也就这个价钱。”

    他说的确实没错,而事实上,一件棉布衣服能卖到五十两银子甚至更离谱价格的,也就长安悦祥记能卖得出去。大隋帝都里从来不缺世家大户,更不缺商贾富豪。没有功名的人,哪怕再富有也不准身穿锦衣。而且商人的社会地位并不高,谁要是穿了一身锦衣那就是在挑战大隋国律的威严。轻则杖责,重则发配。

    而商人们有的是钱,必须要显示自己和普通百姓的不同。坐在一起谈生意的时候,也不想掉了自己的脸面。所以,针对这些富人们的心里,悦祥记推出了一系列做工精致款式新颖而且穿着舒服的布衣,最主要的是看起来和锦衣一样光鲜,但售价昂贵。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很成功的营销方案,自从悦祥记推出精工布衣系列之后,商人们趋之若鹜,以身上穿一件悦祥记的衣服为品味的象征。将布衣做出锦衣的味道来,而且还不违纪犯法,可以说悦祥记的老板是个商业人才。

    “悦祥记的布衣能救你吗?”

    胖子问方解。

    “不能。”

    方解摇头。

    “这不就得了,悦祥记的锦绣布衣卖五十两银子一件的是最普通款式,而且还是去年的老款积压品。你看到我身上这件非常帅气儒雅的月白色长袍了吗,足足花了我三百六十两银子。所以我只能说你没见识,然后我要说你太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了。”

    “一百两。”

    “四百八十两。”

    “一百五十两。”

    “四百五十两。”

    方解实在和这个胖子没办法斗下去,狠心说道:“三百六十两,就按你身上这身衣服的价格。”

    “行啊。”

    胖子笑着点头,然后把自己身上的月白色长袍脱下来甩给方解:“一分钱一分货,童叟无欺。”

    这件衣服上的汗馊味,几乎在瞬间将方解击翻,方解坚信,即便是大犬的臭脚也没有如此的威力。而且因为这件衣服是按照那死胖子的身材做的,方解咬牙忍受着钻进鼻子里的味道穿好才醒悟,这件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就好像穿了一件勉强盖住膝盖的连衣裙,还特么的是加肥加大款的。

    胖子脱了长衫,只穿了里面的白色衣裤数了数方解递过来的银票,嘿嘿笑了笑道:“出门带这么多银子,你看来也不是个普通人。不过我做生意讲究信用,拿了你的银子保你平安而且为客户保密,放心,我不会追问你是什么身份。”

    说完这句,他忽然醒悟了什么连忙对前面马车说道:“东主,这笔买卖是我自己做的,出的货是我自己银子买来的,和咱们货通天下行没关系吧?这三百六十两银子,我可收下了……”

    马车里的浑厚男声不屑地哼了一声后问道:“在悦祥记买这件衣服的时候,悦祥记的伙计是不是因为你是我货通天下行的人而给你打了折扣?折了多少银子?你省下的钱,就是我货通天下行的名头带来的好处。所以……折了的银子,算是我在你刚才买卖里入的股。”

    胖子脸色变得极精彩,从银票里抽出来一张一百两的依依不舍的塞进前面马车里。

    方解看的眼睛都直了,忍不住感慨道:“这样做生意,想不发财都难啊。”

    “你错了。”

    胖子把剩下的银票塞进衣服里,认真地对方解说道:“这样做生意的,普天之下也就只有我们东主一个人发财了。因为其他人如果敢这样跟他算计,最后都被他算计的连裤头都剩不下一条。”

    前面马车的帘子打开一条缝隙,一张纸飞了出来。

    “马屁拍的好,东主赏。”

    那浑厚的男声微显得意地说道。

    胖子从马背上飞了出去,身子在半空中如雨燕绕墙一样打了个回旋,抓着那张他刚递进去的一百两银票又飞回马背上,动作快的不可思议,完全违背了人体力学和重力学。

    就在这个时候,后面那辆马车里探出一颗小脑袋,看了看前面,有些好奇。这是一个看起来十四五岁的小女孩,眉目精致清秀,标志的一个美人坯子。虽然还没有完全长开,下颌上还带着些婴儿肥,但毫无疑问二三年之后绝对能迷死不少男人。

    她看了几眼之后又把头缩回去,然后有些小兴奋地对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的女子说道:“小姐小姐,花一千一百两银子买路的那个傻子,竟然是个帅气少年郎,眉清目秀的呢。”

    “白痴。”

    被称为小姐的漂亮女子微微皱眉道:“长的帅的傻子难道就不是傻子?难道你不觉得,人帅还傻是一件不能容忍的事么?”

    “小姐……不好吧。”

    小丫鬟俏目睁圆,有些担忧地说了一句。

    “人帅还傻的不骗回家玩玩,多亏啊。又回帝都了,又要枯燥无味的生活,总得找点乐子,对吧?”

    她笑了笑,食指和拇指虚空捏了一下,就好像捏着一只花蝴蝶的腿看它怎么都飞不走似的。不过在她看来,那个花钱买顺路带走的家伙,应该会比花蝴蝶好玩一些吧。

    第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