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晚秋
第207章 晚秋
惠州。 为父甚是忧虑。 燕行紧紧盯着那几个字,慢慢地念了一遍,他反复地看着信,仿佛想要透过这薄薄的一张纸读出背后真实的含义。 旁边,孙主薄思索地捋着胡子,小声道:相爷信中只说了令慈怀相不好,这离生产还有数月,天子脚下又是能者众多,卑职觉着转机总会有的,大人不必过分担心。 如果说连京中的圣手都没办法,他们远在惠州又能如何? 燕行翻转了信,眉头紧锁,你去取火来。 孙主薄想到一种用柠果和葱白写的密信,只有遇热才能显现,便赶紧去取来火烛。 燕行用火折子点了火,将信在火烛上烤了一会,翻来覆去都没有发现,失望说:是我多想了。 大人是觉得这信哪里有古怪?孙主薄不解。 燕行解释:我父亲从不爱提家中的琐事,这封信又是年前最后一封,按说他会提点我年后朝廷的一些新政,可是你看说着将信递给主薄。 通篇信里只提了几句琐碎的事情,连母亲的消息也是在最后一笔提及,这不符合父亲古板的性格。 临近年关,又是大雪封路,这封信还是托走货的客商送出来的,怎会只提及无关紧要的东西,什么庄子的收成尚可,府中因故换了批人,祖母的身子也不大好,更对jiejie只字未提。 至于母亲,从自己来惠州后,她对府里的事总是报喜不报忧 燕行越发担忧,抬头看孙主薄,送信来的客商在哪里落脚,你打探一下,年前京里是否有什么大事发生。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回孙主薄也不禁忧心道:这会不会是燕相对我们的示警? 燕行也有同感,却觉得这是母亲在对自己提点什么。 孙主薄差了几个衙役去问,也说不拘什么消息,只要是年前发生的,较为古怪的都要记下来。 衙役出去打探了三天才来回命。 燕行听完脸色大变,怔怔地跌坐在椅子上。 大娘病逝了。 怎么会,这太突然了,jiejie上次不是说病情好转了,好端端的怎么会 燕行浑身冰冷,肩膀止不住的发抖,突然想到哪里有古怪,赶忙从书中取出信反复查看,信中对莫兰的离去竟一字未提。 孙主薄追问衙役,燕相府当真一次发卖了十几个老人?可有问出是什么原因? 衙役回复说:问了商队里好几个管事,都是这么说的。其中有个老嬷嬷被一户人家买去做粗使婆子,他们还搭着商队的马车走了一路,据新东家说,婆子嘴巴紧,连他们也问不出来,只说是燕相突然发难,大伙都猜是这批老人里都混着谁家的探子。 孙主薄摸了摸下巴,盯着燕行看了好几眼,才道:真要是探子还能由着她们活着出来?怕是主人家出了什么事情,这批人都不能留了。 衙役狐疑:可这些人出来了万一在外到处说,主人家不也是名声受损吗? 孙主薄道:这我们就不管了,行了,把话落肚子里,都下去吧。 正说着,那边燕行将信烧了,等衙役走远了,才转过来对孙主薄,格外严肃道:我想回京一趟。 孙主薄的表情慢慢凝重起来,提醒他:大人擅离职守可知有什么后果。 我知道。燕行说着,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渐渐苦笑道:家中主母过世,却无人来为我报丧,母亲千难万难送了消息给我,我现在只怕家里 燕行隐约有个可怕的念头,他就怕是母亲不甘为妾意图害死了大娘,现在证据落在他人手里,太过害怕才写了这封信给自己求援。燕行心沉沉的,回想了母亲平日的为人处事,转念又觉得不会,母亲最多爱逞点嘴皮子功夫,让她去害人万万是没胆子的,大娘也不是苛刻的主母,治下一向温和,母亲不至急了眼去害她。 或许真是病逝,可要是发病走的,为何不派人来报丧,燕行想不通这里。 他看向孙主薄,将心中的怀疑说了出来。 孙主薄听了半晌,只问了一句,大人说家中还有一个jiejie,敢问令姐是个什么脾性的人? 燕行心一惊,这与我jiejie有何干系? 孙主薄摇摇头,凭直觉说:燕相信中唯独没有提及令姐,如果说不提主母病逝,是他怕大人会关心则乱,可对女儿也只字不提就很可疑了。 孙主薄家中也有老妻,随着他外放后,每回给她母家去信,总爱提几个子女如何,家中营生如何,母家回信也大多是这些内容,甚至连一些陈年趣事都要拿来提嘴,所以一封信里只字不提女儿近况,这在他看来是很不合常理的。 燕行听他这么说,更要坐不住了,马上提笔写信说:衙中庶务交由你代管,我将这几日的公务处理完就走,你为我安排快马、干粮,还有一套准许商队走货的文书。 孙主薄不懂燕行为何更急了,连连劝他,路上积雪厚重,大人便是有快马也不得行,何不等开了春再走? jiejie为人大气,轻易不会与母亲计较,可母亲会不会干蠢事就难说了,燕行想到要真是母亲害了大娘,或是他人下的手,但母亲也有份参与,他恨不得能一日千里回去,哪还能拖到春后。 燕行越想越乱,几乎要折断手里的笔,语气沉沉说:我早些回去,她或许能看在我的面上手下留情,不然 以jiejie的手段,府里非翻了天不可。 就在燕行琢磨着如何最快回京的同时,盛京的人们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打了个措手不及。 又一个同僚被家人接走,燕云歌也干脆收拾了笔墨,望着阴沉沉的天,俯身将自己桌上的蜡烛吹灭,一个人慢慢踱步在雨中。 两旁不时有快跑回家的同僚,也有与她这般闲情逸致散步走着的,大多是高几级的上峰,嫌捂着头发避雨有失身份,不如镇定的淋一身雨,还有几分潇洒。 自被燕不离安排来司库,到今也有月余,除了府严的一百两,燕云歌的劝捐毫无进展,所有人都在看她如何收场,唯她无事人一般每天到时辰来应卯,到时辰散值,好似在过一天算一天。 燕云歌回到府中时,雨势稍歇,张妈正叫几个丫鬟把蜡烛都点上。 张妈看看天色,问刚换了衣裳的燕云歌:姑爷还没有回来,咱们是不是派个人去接? 两人近来时有争吵,可要说大的矛盾倒也没有,尤其秋玉恒的脾气从来去得快,这几日对着燕云歌又是没心没肺的样子,全然忘记了两人先前一度吵到要和离的地步。 想到秋玉恒,燕云歌就觉头疼,要知道当初从水里捞起这么个烫手山芋,还不如由着他泡一会。 木童会去接的。 燕云歌淡淡的一句就让张妈闭上嘴。 一会儿工夫,屋檐下又开始滴滴答答地汇聚成一股小水流,齐齐落下来打在青石板上,雨势又大了,张妈赶紧叫来丫鬟们把炭盆都点上。 小厨房同时送来晚膳,刚摆上桌,张妈看着正要动筷的燕云歌,表情欲言又止。 按理说姑爷没回来,大小姐不该先传饭,但大小姐什么性子,哪里会为一个男人饿着肚子专等,张妈一边觉得女子就该硬气点,省得什么人都敢欺到她头上,又担忧燕云歌的傲气不加收敛,早晚有一天会害了她。 燕云歌吃到一半,就有婆子来禀告:少爷回来了,在书房呢,说不来用饭了。 张妈点点头,见燕云歌没什么表示,就做主让婆子下去了,自己则悄悄去了书房那里。 书房外,是春兰守着门,她见张mama来,赶紧行了一礼。 张妈见着春兰若有所思,直到春兰怯怯地叫了她一声,才回过神,叮嘱说:姑爷许是饿着肚子回来的,你去小厨房让备些饭菜,问起来便说是少夫人吩咐的。 春兰低着头:奴婢刚刚问过,少爷说在外头用过了,这会还不饿。 张妈脸一板,训斥说:姑爷何时说的,刚才婆子回话时可没提在外头用过了。春兰,你别忘了你是陪大小姐嫁过来的,你再讨姑爷欢心,你的卖身契可还是捏着大小姐手里。 春兰脸色稍白,喏喏地说了句,奴婢知道了。缩着肩膀就往厨房去。 张妈回去后添油加醋说了一翻,燕云歌静静听着,许久后才道:她年纪不小了,自然想为以后打算。 说完,她显然没将这事放在心上,重新拿起书看,随她去吧,她若能翻出浪来,我还得谢谢她。 小姐不能这么想,张妈语重心长说:回头真出了事,世人骂名可都落您身上了。 而且,秋世子再不好也不是她能想的。 这倒是。燕云歌放下书,仔细掂量了下,春兰心思太多,真留在秋玉恒身边也是害他,只是这颗棋子现在于她有用,太早拔了反而要时时提防。 我去看看他又闹什么。说完,她已经往书房去。 木童看秋玉恒脸色比外头的天还要难看,忙不迭赔着笑,这事怨我,是小的一见天不好了,就赶紧去接您了,忘了问少夫人一声,兴许少夫人也是有这打算,只是被小人抢先了。 秋玉恒心里不痛快,若大府衙人人都有夫人接,就自己孤零零拯救站在屋檐下傻等,亏得他心心念念担心她会淋雨,甩了木童巴巴地去户部送伞,没想到她早回来自己先吃上了,从头到尾就没想过他。 他这会别说吃饭,气都气饱了。 木童瞅着秋玉恒脸色一会一个样,暗叹不就是少夫人没送伞么,谁送不是送,哪值得特意生回气啊。 这以前自己送晚了,少爷还淋雨回来呢,也没见这么生气啊? 木童实在闹不懂这是哪门子脾气,又不得不努力哄着人,回头小主子饿坏了,挨打的还是他,多划不来啊。 门外,春兰提着食盒,楚楚可怜地敲着门。 谁让你去小厨房的,木童打开门见状,低声说:这会还气着呢,你晚点再送来。 是少夫人吩咐的,奴婢也说少爷这会还不饿,可少夫人说春兰咬了下唇,眼圈发红,很快硬生生改口说:这里都是少爷爱吃了,你还是快送进去,饿坏了可不好。 木童只好接过来,心想或许少爷看在是少夫人的份上能吃几口。 果不其然,秋玉恒听到饭菜是燕云歌吩咐的,脸色好了不少。 木童缓缓松了口气。 外头的春兰盯着门看了半天,知道这是收下了,恨恨地剁了下脚。 不远处,游廊上的燕云歌低声对张妈耳语,张妈一边听,一边不时地倒吸着气。 隔日,文香收到同样的消息后,也惊地下巴都要掉了。 小姐要这些做什么,那可不是好东西。 张妈面不改色:你只管替小姐寻来,她过些日子有用。 文香突然想起件旧事,噗嗤笑出来,笑得张妈老人家不明所以。文香笑得哎哟直叫,缓了一会说:我可记得当初,小姐一本正经地对我说你下药了,这才几年呀,她也有这一天。 张妈听不懂文香在说什么。 文香笑够了,掐着声音促狭说:您老能不能透个底,这药是想下在哪位郎君身上,我也好扣准分量呀。 张妈忠心耿耿,没得到吩咐,多余的一个字都不会往外露,瞥了她一眼说道:这是小姐的私事,你少打听。 不让问清楚,回头受累得还不是她。文香啧啧地直笑。 张妈嫌弃地皱眉,姑娘家家的瞎说什么。 文香眼一转,心里有了主意,没大没小地一拍张妈的肩膀,行,这事包在我身上,我闻人姑娘出马,什么男人降不下来。 张妈刚出声喊她,让她别擅自主张,没想到无聊了大半年的文香难得有件事做,跑得飞快。 天才入黑,小宫女端着托盘恭敬地从房里退了出来,与等在门口的大宫女互看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 里头断断续续传来瑟瑟的琴音,听着就让人心里觉得苦。 自从陛下出事,皇后就下了令,宫里吃穿用度一力削减,皇后更是带头茹素给陛下祈福,以至于原本就人少的猗兰殿如今堪比冷宫。 殿内日子已经很不好过,没想到娘娘到这个时候还要使性子。 宫女们面面相觑,最终无人敢劝一句,无奈将原封不动的饭菜呈好又端了出来。 不远处,僻静的屋檐下打了灯笼,小宫女畏冷的直跺脚哈气,粉嫩嫩的俏脸冻得煞白。 怎么不去檐下躲风? 小宫女一回头,惊喜地叫:jiejie! 一身夜行衣的季幽缓缓走出,她的身后还有一道身影,小宫女惊奇地往她身后看了几眼,问季幽:jiejie,这是何人? 来人相貌冷峻,穿件鸦青色的太监服,唇角含着温柔的笑,对方看看小宫女又看看季幽,打趣说:这便是你在宫里认得meimei?这般机灵,你该早日介绍我们相识才是。 小宫女闹了个脸红,悄悄去拉季幽的袖子,jiejie怎么带了名男子过来。 男子自然是说燕云歌。 季幽不好解释她的身份,低声问小宫女,娘娘可在里面? 在的。小宫女点头,忽然气鼓鼓地道,娘娘冻病了,我们去内侍监问了好几次,他们说太医全伺候着陛下,没工夫搭理我们。 猗兰殿断碳几日了,这在以前都无需梅妃娘娘吩咐,内侍监的公公早估算了日子,选了最好的银碳运来,而现在便是娘娘发话也求不来碳。 对小姑娘的愤愤不平,季幽安慰说:逢高踩低,宫里惯来如此。又指了指燕云歌,你若信得过我,就让她去给你们娘娘看看,她恰好会一点医术。 小宫女怀疑地打量着燕云歌,燕云歌惊了一下,连连摆手地说:季姑娘抬举我了,我那点算什么医术,就是给自个看病都是不成的。 小宫女自然不敢带外人进去殿内,摇摇头说:奴婢人微言轻,平日里也只在外院做打扫的活计。 这是委婉拒绝了。燕云歌心道还不算太傻,对季幽点了下头,转身往僻静的偏殿走去。 他怎么进去了小宫女急地要去拦燕云歌,季幽将人拉住,低声说:她是去救你们娘娘一命,晚了你们可都要跟着陪葬了。 小宫女瞬时被吓住。 殿内,燕云歌捂住了险些惊叫出声的宫女,温和地朝叶晚秋点头示意,下官受命而来,烦请娘娘暂退左右。 叶晚秋一眼认出了燕云歌,撇去她是第一个让哥哥求到她面前的不说,这么俊俏的儿郎想忘记也难,她停了弦,脸上不见防备,态度却是冷若冰霜,来者是客,你去为这位大人斟茶。 燕云歌便顺势松了手。 宫女诺诺退下。 燕云歌眼里略有赞赏,这份从容不迫,岂是寻常庸才。 只可惜困在深宫。 她拱手行礼后,缓缓落座在琴桌对面,借着宫女添茶时的躬身,不着痕迹地打量了梅妃一眼。 同为女子,她也不禁为梅妃的容貌感到惊艳,那是种形容不出的美,就如蔡昭姬的字一般,笔笔中锋,极为婀娜之致。 难得的是梅妃不像时下女子过分追求纤瘦,她的脸蛋白皙圆润,弱化了艳丽的五官给人的凌厉感,整个人气色看上去极好。若非听了外头小宫女的忿忿不平,燕云歌也会只当今日的梅妃还是昔年集万千于一身的宠妃。 她如今模样,哪里看得出像是个连炭都用不上的弃妃。 燕云歌感叹这女子自有骄傲,胜时犹如人间最娇艳的花朵,败了也大不了偏安一隅、自得其乐,绝不会丧了志气,轻易教人看笑话。 这样的自制力和心境,便是有一日江山换了人坐,她也能将日子过得不错。 燕云歌将打量的目光移走,低声感慨说,一别数月,娘娘您清减了。话才出口,她立马请罪,下官逾矩了。 身为臣子不该对陛下的女人关怀备至,她刚才的话可谓是无礼至极。 叶晚秋却没有呵斥燕云歌的无礼,此刻双手勾弦,轻轻的一个抬眼,贵妃的气度顷刻间从她眉眼里流泄出来。 夫子说从心所欲而不逾矩,大人只是关心本宫,又何罪之有?只是本宫没想到今日会得见大人是我叶家没人了么。 梅妃以为她是叶知秋派来的?是真以为还是在试探?燕云歌一时拿不准,很快摇头笑说:娘娘误会了,下官此行与叶先生无关,下官是为沈太医的事情来请娘娘高抬贵手的。 这倒有点出乎叶晚秋的意料之外。 她以为还得费番功夫才能套出她的真实来意。 叶晚秋不由认真去看燕云歌,声调也慢了下来,大人的话倒让本宫听不懂了。 燕云歌也不打算拐弯抹角,从沈沉璧深夜求救说起,其中自是省了不少细节,只说不忍见好友日日无望奔走,才走上这遭。 兰妃消香玉陨纵然可怜,却也是她后宫无人可依的结果。 便是没有娘娘这一出,沈太医原也是逃不过此劫的,陛下留着他的辞呈不发,用意也在这里。只是,娘娘以为自己做得滴水不漏,殊不知宫里耳目遍布,不定已经落了谁的下怀。 叶晚秋的脸色越听越沉,大人到底要说什么? 燕云歌思量一会,突然将身子往前倾,低声道:娘娘可否想过离开这里? 叶晚秋左手的吟猱瞬间刺耳,起身就要呵斥,反被燕云歌按下了肩头。 大胆!你竟对本宫无礼!叶晚秋怒容满面的挥开燕云歌。 燕云歌后退一步告罪,又压低声音解释,下官虽然无礼却想救娘娘一命,娘娘当真不听一听。 叶晚秋一怔,明显冷静下来,燕云歌借势坐回位置,再次拱手,还请娘娘恕罪。 你究竟要说什么。 燕云歌道:娘娘可有想过,如果陛下就此长眠不醒,您今后该何去何从? 本宫自是一切照旧,叶晚秋眉目淡漠地说,还是大人以为本宫还能去哪。 燕云歌微微皱眉。梅妃的反应令她有些棘手,她不认为梅妃真的愿意囿于深宫,像她这等有心计的女子,没有一定的利益,怎会甘愿做一只被折断羽翼的翠鸟。 她思来想去,猜测最大的可能还是因为叶家。 叶家要起复,宫中需有人,叶知秋已经不能出仕,但是他能教导出源源不断的叶家子弟,将他们往朝廷里送,往各个衙署里送,只要叶家上下一心,要不了三代,整个朝堂都将换一副面孔。 燕云歌想得很快,如果症结出在这里,有些话确实不好说了。 最后,她以退为进,再问梅妃,娘娘甘心吗? 叶晚秋似有感而发地抚摸着平坦的小腹,而后微微笑说,大人不必再劝,本宫是断断不会选择出宫的。 燕云歌明白了。出宫,无论是怎么出去,都只适合年轻且对未来还有憧憬的女子,对梅妃而言,她最大的憧憬是有朝一日见到家族再次兴盛。 梅妃今年二十有二,却已是四妃之一,名下又记着一个四皇子,只要这个便宜儿子不犯浑,她有孩子,有尊位,在皇家族谱上亦有记载。 她又是皇帝的女人,太子也不至于对她赶尽杀绝。 就女人言,这天下能越的过她的,也唯有皇后了。 比较之下,放弃一切出宫,除了换得自由,并无任何好处。 燕云歌躬起手指细细思量,很快想到了关键,唇角似是笑了,沈太医这趟牢狱之灾不冤。 叶晚秋答得轻描淡写,本宫不至于如此犯蠢。 皇帝心血来潮宠幸妃子,事后忘个一回两回通知内侍监的人并不足为奇,尤其在有心cao作下,反倒更能让皇帝对这种偷偷摸摸的欢好食髓知味。 燕云歌感慨地摇了摇头,沈太医是错在太谨小慎微,如果他能适时多打探几下,也不会是今日这个结果。 想到沈太医,燕云歌想到一个突兀的地方,既然孩子是陛下的,梅妃为何又要威胁沈太医修改月数? 如果是怕其他嫔妃加害,如今也早坐稳了胎,何况这一日复一日,这隆起的肚子早晚会瞒不住。 燕云歌的视线再次落在梅妃平坦的小腹上。 想到梅妃刚才抚摸小腹的温柔动作,她脑海里灵光乍现,惊讶地连手都抖起来。 娘娘腹中既是龙子,那又为何 仿佛是猜到燕云歌所想,叶晚秋缓缓露出一抹冷笑,这是本宫的第三个孩子,也是活得最久的一个孩子。 燕云歌并不感到奇怪,就是普通家宅后院为了争宠夺利都少不得一些腌渍,何况是拥有泼天富贵的皇家。 情情爱爱,本宫早就不放在心上,但是我孩儿是无辜的,谁都不能从我身边将他夺走。 燕云歌更不懂了,那娘娘更应该离开这里才是。 叶晚秋双指牵袖,缓缓替燕云歌将茶水斟满,在燕云歌渐了然与复杂的目光下,轻轻勾起唇角,大人可知本宫求学时的心中志向? 下官不知。燕云歌顺着说。 叶晚秋神情略一恍惚,仿佛陷入一段回忆。 记忆之中,是哥哥抱着软软糯糯的自己一起写字,是哥哥意气风发的书写着抱负。 为何女子不能科举,不然待我出仕,便可以与哥哥一起效力。幼时的她崇拜地看着哥哥的画作,觉得世间再没有人能比哥哥更有才情,可她因为女子的关系,便是开蒙都只能私下请个女夫子在家授业。 她也向往能与哥哥一起去江南找名家大儒求学,而不是整日与女红、妇德为伍。 哥哥一贯冷漠的脸上因为她的稚言而多了不少温润,微笑着落笔,问她:若是女子能出仕,晚晚以后想当什么官? 小小女子当即扬眉,当然是最大的官,哥哥,我给您做丞相如何? 哥哥闻言大笑,自然好,晚晚只要认真读书,长大了一定可以出战为将,入朝为相。 燕云歌听得格外沉默,她一时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叶晚秋眼眶一热,低下头掩饰住自己的异样,很快恢复了平静的语气,这便是本宫不能走的原因。 因为她坚信,哪怕她生的是位皇女,只要孩子足够出色,谁说就不能出现一位女帝。 燕云歌曾是世家子弟,当然明白梅妃话里隐藏的深意。叶家若再无人出仕,若大家族便会消失在漫漫长河里,而他们这些世家子女便也会如无根浮萍任人宰割,进宫也好,世家联姻也罢,结局无非是男子间议事的筹码。 所以梅妃需要自己的孩子,叶家需要一个可以倾尽全力拥护的对象。 而当消息瞒不住的时候,便是陛下该偿还的时候。 一箭三雕啊。 燕云歌不禁发出感慨,不愧是叶先生,算无遗漏。她突然捧起茶,仰头饮下。 叶晚秋微微皱眉,莫名地有种事态要超出发展的不安。 此行没有帮到沉璧,却知道了自己与叶知秋之间的距离。燕云歌起身告辞,走前犹豫再三,最终郑重其事地劝告,下官虽不知太子许诺了什么能让叶先生敢铤而走险,只是若我是太子,背信弃义而已,做便做了,总好过养虎为患。 娘娘保重。说罢,她告辞离去。 叶晚秋心中不安加剧,赶紧叫住她,燕大人是何意? 燕云歌回头撞进梅妃忧心忡忡的眼眸里,也不禁要为这样的美人心疼,面露不忍说:下官是为娘娘不值。 叶晚秋意外极了。 娘娘先前不能有孕,是因为陛下不会让叶家有任何机会死灰复燃。 叶晚秋极为震撼,你、你 陛下忌惮叶家,不会给叶家子弟任何出仕的机会,新皇便不同了,他对叶家没有那么深的忌惮,或许会看在叶家的从龙之功上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叶先生选择了太子,太子相应的也会给予承诺,而娘娘在此时有孕,却给了叶家另外一个选择。 一个可以在十几年后倾尽全力争上一争的选择。 叶晚秋罕见的慌张起来。 那是全盘计划被说中的恐惧,更恐惧的是这只是名不经传的小小官员,如果连这么卑贱的官员都能将他们的部署猜透,那陛下呢,太子呢 叶晚秋没有想到只是自己的寥寥几句回忆竟能让燕云歌猜到这么多,她极力镇定,突然痛苦地闭目,没有选择,因为我们兄妹受家族恩惠许多。 一句话道尽不甘。 便是天底下唯二尊贵的女子,她的一生都在蛰伏,都在为家族做出牺牲,乃至于她的后代也是如此。 燕云歌不忍的地方就是这里。 叶晚秋想到自己无从选择的一生,不禁悲从中来,转过身掩面哭泣。 哭声嘤嘤泣泣,闻者都要伤心。 燕云歌原也是想赌一赌,赌梅妃母子连心,良心未泯,如今听了这份哭声,倒真对梅妃产生了几分同情。 许久,哭声渐止,叶晚秋似下了很大决心,双眼含着水珠,哀求地看着燕云歌,大人是否真能救本宫? 燕云歌没有点头,只说:下官亦有所求。 叶晚秋破涕一笑,转头对退至帘后的婢女说,去为大人上壶好茶。又对燕云歌说,本宫失仪,请大人稍候片刻。 燕云歌微愣,很快明白梅妃这是答应了。 可她连问都没问 不愧是叶家孤注一掷的最后一颗棋,她受得起富贵,也经得住风雪,燕云歌面不改色地饮下婢女递来的茶,回想梅妃不久前的那句若女子能出仕,心想:若非立场不对,或许她真能与梅妃成为兮兮相惜的挚友。 可惜了。 一会没见,眼前憔悴的女子又令燕云歌心惊,要说先前梅妃的五官是健康红润,此刻便是苍白消瘦。 叶晚秋重新跪坐琴桌前,露出了今日见燕云歌的第一个笑容,得大人以诚相待,本宫也敢以真面目示人。 她本就是极美的女子,如今退去脂粉,多的是几分出水芙蓉的纯。 是问,天下有几个男子能抵挡的了这样的真诚。 燕云歌暗叹自己不是真的男子,不然现在必定心生怜惜,对于梅妃的要求会尽数答应。 梅妃琴技极佳,指法流畅婉转,只是这么看着就是享受,更别提琴声悠远,三五小调下来,使人心头更静。 都说以乐载道,便是燕云歌这等不通音律之人,也被曲子里的情绪打动。 一曲终了,燕云歌还有些意犹未尽,感慨地说道:可惜无酒。 叶晚秋迟疑片刻,燕云歌看出她所想,微笑道:下官有感而发罢了,并非真的要喝酒。 叶晚秋苦笑:大人便是想喝,本宫此刻也无处寻酒去。 自皇后下令为陛下茹素祈福后,这猗兰殿的吃穿用度便一减再减,心里有成算的太监宫女早寻了由头调了出去,如今人心不齐,偌大一个宫殿,再怎么有心收拾,都难免落败了几分。 别说是酒,便是她要喝茶,能使唤的也是之前从叶家带来的老人。 两人略过这个话题,又是一番交心长谈,直到燕云歌走出猗兰殿好一会了,都在回味这事情的转变,实在令人始料未及。 回想刚才,梅妃目送她离去时,轻轻地拭泪,感激地对她说:本宫此生能遇见大人,实在万幸。 燕云歌当时听着受用,如今走出一会,头脑冷静下来,也不禁笑梅妃把对男子的手段使在了她身上。 季幽已经等了一会,乍见燕云歌出来,赶紧上前道:事情成了么? 燕云歌不作声,掏出一直藏在怀里的药瓶,她不至于在梅妃的眼泪里迷失了自我,她只是没想到自己的百般用计,在梅妃那不过是顺势而为。 当真是好聪明的女子,也深谙男人英雄情圣的情结。 难怪柳毅之逃不过。 燕云歌转了转药瓶,忍不住自嘲:看来只有我自己吞了。 怎么了?季幽不解。 你以前输得不冤。燕云歌叹一声,背过手,仔细打量了整座猗兰殿,莫名觉得整座安静的宫殿透着股难言的诡异。 诡异的安静,以及诡异的顺利。 娘娘,人走了。宫女支起窗格,查看完外面的形势,回来小声地回话,娘娘,她们真的会帮我们离开这吗? 叶晚秋此刻正悠闲地卧在榻上,乌黑的秀发懒懒地打着卷,犹如她此刻慵懒的神态,她应付了一通已极为累了,忍不住要打起瞌睡,嘴里倒还能得意地回应,哪个男人没做过英雄救美的美梦,何况本宫不是普通的美人。 叶晚秋闭目养神,她对禁锢的生活已十分厌倦,若非当年形势逼人,不得已走上宠妃的道路,不然她合该也是做权臣的人才。 娘娘,那我们出去后要去哪里?侍女仿佛已经看见自由的日子,跃跃欲试问道。 去太悠山。只有去了那,我们才能高枕无忧。 叶晚秋苍白纤细的手指支着脑门,对未来她俨然有一番自己的打算。 如果故事以叶知秋和叶晚秋兄妹的角度写,又该完全不同。 突然不忍心反派失败,因为反派需要比主角更努力,才能得到争一争的资格。 所以,梅妃的结局会是顶着杀伤力的美貌行走江湖,天高任鸟飞。 我脑海里瞬间有了人间富贵花&愣头青的杀手&古板正经的书院山长的CP组合。 XD 但我不会写的。 谢谢你们的留言,是我写文生涯里的唯一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