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篇小说 - 其他小说 - 我见诸君在线阅读 - 第九十二章 本名为何

第九十二章 本名为何

    

第九十二章 本名为何



    这世上少了一个叫张招娣的小女孩儿。

    可老张家的故事还在继续。

    张喜根叫王铁匠打了一副锃光瓦亮的手脚铐,王铁匠也没问他打这东西干嘛用,他只要能拿到银钱旁的事儿管那么多干嘛。

    小方被囚禁了。

    张氏见张喜根这样对小方心里头生了些怜悯,她想说我的儿呦你圈她有啷个用哦,可话一出嘴就说成了

    喜根,你把她拴住了,谁给咱家干活儿?

    张喜根回手打翻张氏手里捧着的水碗,他抽开腰上系着的粗麻绳,不耐地说道:

    娘!你给她喝什么水?水就不要钱了?娘你快出去吧,儿我还要干传宗接代的正经事!

    张氏麻溜儿收拾了地上的瓷片,她也不敢多看小方一眼,那丫头眼珠儿黑漆漆的,看着就叫她心慌慌的。

    小方刚开始还会哭,小方刚开始还会闹。

    后来,小方不哭了,小方不闹了。

    她像秋天里的一棵劲草,你看她枯黄枯黄的,秋风将她压得死死的,可她却那样顽强地活着。

    有一天,张二腚进了张喜根的屋里踅摸福寿露,他摸了半天摸着了,正闻着那味儿大吸特吸,一股sao臭味儿扑面而来。

    他向炕上的小方望去,小方看着脏兮兮的,只有一双眸子雪亮。

    公爹,你可还安好呀?

    张二腚打了个哆嗦,没敢接这句问好,揣着小盒走出了屋。

    他觉着小方这个团圆媳妇买得不值得,来家里快十年了一个男娃也生不出,现在又被他的儿糟蹋成这个模样,家里的活儿一概干不了不说,每天还要给她一个窝头一碗粥。

    这买卖亏了。

    不如他当年买了张氏来得划算。

    快到晌午的时候,张氏又进了这屋。

    小方,来吃饭了。

    铁链哗啦啦地响,小方急吼吼地喝。

    一天就这么一顿,她实在是饿呀。

    张氏看着瘦骨伶仃的小方,头一回想到一个问题:

    要是她当年没给张二腚生出张喜根,她是不是也会和小方一个样儿?

    张氏不敢深想下去,她匆匆关上房门想走,可刚一走到屋外她又回了头。

    那扇门像是个黑黝黝的洞口,将这世上所有的光都吸了进去。

    张氏心里以为小方不久就会死,但她没想到是张二腚先走了。

    赵郎中摇头晃脑地说:

    这福寿露不能多吸,吸多了要出人命的。

    他在张二腚头上扎满了银针,可针灸了许久也不见起色。

    张氏泪眼汪汪地看着炕上只剩一把骨头的张二腚,他的胸膛极细微地起伏着,脑袋上的针连带着一抖一抖,像是要随时下地府见阎王一样。

    她这些年喂他长的那些rou又这么耗掉了。

    赵郎中,你可救救他吧!

    赵郎中这几年靠倒卖这东西赚了不少钱,但他心里跟明镜儿一样知道福寿露是害人的玩意儿,虽说卖出去成百上千他自己却是万万不碰。

    他还想着从张家人身上最后捞一把,还在想开多少价钱合适呢,这张二腚两腿一蹬就没了。

    棺材铺的包老板送了副楠木棺材来。

    喜根那,我知道你这娃从小孝顺,这不就给你带了铺里最好的棺材来!

    张氏想叫人搭把手给张二腚入殓,哪想到张喜根拍了拍那棺材盖子,问道:

    包老板,这一副要几多钱?

    包老板知道张家不差这个钱,才会送楠木的过来。他做的是死人的生意,也想给自己积积阴德,特意少说了几两比划了一个数。

    于是,张喜根便挑起这棺材的不好来。

    他先说这楠木棺材味儿大会熏了他爹的魂儿,包老板说这味儿才能防虫防蛀;

    他又说这楠木棺材太厚会挡了他爹轮回的路,包老板说那棺材不厚罩不住人;

    他再说这楠木棺材颜色太深了他爹肯定不喜欢,包老板说这棺材还有大红大绿的?

    张喜根还要说,包老板却不说了。

    包老板叫人把这楠木棺材抬走了,又送了口薄皮柳木的来。

    张喜根打听完这棺材的价钱后笑了。

    张氏看着她的好大儿,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罢了罢了。

    他是老张家的香火,还要指着他给二腚披麻戴孝呢!

    虽说张喜根买了柳木棺材没买楠木棺材,但也不能说他不是一个大孝子。

    毕竟他在张二腚的坟头儿哭得那叫一个凄厉,哭得那叫一个悲凉,惊得周边儿的野狗仰着脖儿冲这头儿瞅。

    张氏给张喜根抹了眼泪,一巴掌打在并没有哭的小方脸上。

    你连公爹死了也不哭?真是个没良心的东西!亏老婆子我还好心把你放了出来!

    张喜根破天荒地拦在小方前头,对他的老娘说道:

    娘,爹都去了,别打她了。

    小方不明所以地看了张喜根一眼,他把眼泪鼻涕摸了一脸,哈着气怼着小方的脸说道:

    小方,你穿这身儿孝服真好看。怪不得人家都说要想俏一身孝呢!爹没了我心里可真不好受,咱回家就接个男宝慰藉爹在天之灵!

    小方没说话。

    野狗吠声越来越响。

    张氏听了张喜根说的浑话心里也气,可她觉着后半辈子还要靠着喜根,还是装没听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好。

    她想着回到家里劝张喜根把小方卖勾栏里算了,用卖小方的钱再买个好生养的黄花闺女不好么?

    张氏还没把她琢磨出来的好主意说出口,下一刻张喜根就惨叫一声跌在土包上。

    张喜根的喉咙滋滋往外喷血,他双手向着脖子抓去,可又有野狗咬了他的腿。

    那群野狗像是饿极了,眼里的光亮得吓人。

    张氏想要上去把野狗赶走,可那野狗看她的眼神跟要吃她一样,张氏竟是吓得一个跟头载到坟头。

    娘!救我!

    张氏左看右看也找不到趁手的家伙什儿,她一咬牙把刻了张二腚之墓的长木牌拔了出来,拼了命似的向那群恶狠狠的野狗砸去。

    野狗终于走了。

    张喜根也被啃得就剩一半儿了。

    张氏哭哭啼啼地跑去棺材铺,包老板也不问是怎么了,又给她抬了副薄皮棺材。张氏刚想说她要给她的命根子买楠木的,可又想这老子尚且用柳木的,儿子用太好的岂不是僭越?

    就这么的,张喜根也进了副柳木棺材,葬在了他爹张二腚坟边。

    张氏木呆呆地看着两个崭新的坟头,她又哭又喊地疯打身虚体弱的小方,骂道:

    都是你!都是你!你这个丧门星叫我老张家的香火断了!

    小方想过逃的。

    但她的手脚被束缚了太久,她已然没了逃脱的气力。

    张氏又将小方关住。

    她也不想着卖小方了,她想小方自生自灭吧。

    过不几日,赵郎中被抓了。

    村儿里从他手里买过福寿露的人人自危,张氏将张二腚与张喜根父子的存货找了出来,想寻个夜深人静的时候把这东西丢了。

    可她还没来得及丢,一伙儿官兵就冲了进来。

    为首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将军,他怀里抱着个十二三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身着华服,气势逼人,她颐指气使地对抱着她的将军说:

    孟将军,本宫叫你将本宫放下!

    孟将军神色不变,沉声说道:

    太女殿下,此处甚脏。

    百里无霁一口咬在孟将军臂上,轻巧地从孟将军怀里挣开。

    老婆婆,你抱着的是什么东西?

    赵郎中招认说他的福寿露大半是卖给了这户人家。

    张氏不知道百里无霁是什么尊贵人物,但她看出来这是朝廷来抓人了。她觉着自己个儿还是逃命要紧,将那福寿露一抛慌不择路跑了出去。

    百里无霁指了两三个人去追张氏,她好奇地在院里走来走去,看到有一房门紧锁便一脚踹开。

    小方得救了。

    张氏却死了。

    那两三个官兵追着张氏追到河边,张氏不慎失足落水。

    就这么淹死了。

    百里无霁给小方请了城里最好的大夫,还给小方留了护卫和银两,她连等小方醒来说声谢都没等就走了。

    她可是刚刚册封的皇太女,还要去这人间做许多事。

    十几年过去了,那些护卫再回皇宫。

    太女殿下,臣等前来复命。

    百里无霁展开小方写给她的信,她笑着将那信贴在明镜之前,对那些容颜已改的护卫这样说:

    你们该称朕为陛下了。

    秦广王又挥衣袖,众人沉默许久。

    小方,小丫,出来吧。

    小方来了冥界之后给女儿重新改了名儿,从此她不再是什么张招娣,她只是她的宝贝女儿方小丫。

    母女二人从殿后走了出来。

    这一对曾在人间别离的母女又在阴间相聚。

    张二腚,张喜根,张氏!你们三人可还有话说?

    张氏父子不敢说话,张氏却哭诉道:

    大人,张老婆子我对小方可没有那么狠那!大人,你就给张老婆子我轻判些吧!大人,我可也是个女人那!

    展判官在冥界看得多了,可此时也气得发笑。

    属下在卞城王麾下几百年,今儿还真是开了眼了。张氏,你说你是女人,可你吃起女人来,比那男人不逞多让。属下还真是不懂,怎会有你这样的女人?

    方小丫与素和青打了招呼,甜甜地叫了她一声jiejie。

    素和青冲方小丫笑了笑,对展判官说道:

    展判官,在下倒是可以回答你这个问题。

    秦广王和展判官齐齐看向她,只见素和青走到张氏面前,问她:

    张氏?真是好一个张氏呵。你可还记得你未嫁之时本名为何?

    张氏瞠目结舌说不出话。

    素和青又走到小方面前,哀怜着、恻恻地问着小方:

    你呢?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吗?

    小方温柔回道:

    我叫方洋洋。

    一个女人卖到张家变成了张氏。

    另一个女人卖到张家,她没有变成另一个张氏。

    秦广王幽然望着素和青,素和青费解地回看向她。

    素和青,本王愿意和你交个朋友。

    秦广王还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素和青却又半跪在方小丫身前,固执地去帮她擦嘴边擦不净的水。

    荣幸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