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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安本以為跟苗臨把話說開之後,兩人的關係便可以重歸單純,不管結局是好是壞,哪怕對方惱羞成怒,都好過現在這種讓他終日提心吊膽的日子。

    可苗臨顯然不讓他稱心如意,他依舊對徐安呵護備至,事事將他擺在第一位,像對待易碎的心愛之物一樣。

    徐安借故朝他發過幾次脾氣,但苗臨十分縱容他的撒潑,像對待無理取鬧的戀人,每次都好聲好氣地哄著,搞到後來反倒是徐安有些不好意思而不再折騰,兩人之間於是進入了有些奇怪的平衡。

    他們在馬嵬驛待了約莫十天,將附近有名的景點都踩過一次點後,苗臨便帶著徐安辭別楊箏,繼續往惡人谷前進。

    只是剛出扶風郡後沒多久,徐安卻突然提起:「方才我聽下人說,前兩天扶風郡裡死了個極道魔尊。」

    「扶風郡死過的極道魔尊多了去了,械鬥、尋仇,甚至是一言不合就打起來,惡人谷講的是自在逍遙,人與人之間本沒什麼陣營同袍之義。」苗臨表現得十分淡定,倒像見怪不怪,「你怎麼突然提起?」

    徐安默默地評估了一下他的反應,過了一會兒才繼續說下去:「聽說死者右腕之下只剩白骨,身上筋脈斷了八成,苟延殘喘之際被人毒啞後扔進井裡活活淹死。」

    苗臨本不想接這個話題,但又不好意思拂了徐安的興致,只好接下去:「你想說什麼?」

    「那一掌,我用的不是花間遊的功夫。」徐安大方的坦承自己動過手,他本以為苗臨會殺人滅屍是為了幫他掩蓋。

    誰知道苗臨卻是笑了笑,「我知道,我本來想著,那日晚宴的事情我已經幫你出過氣了,可你半夜還偷溜出去,自然是因為我幫你出的氣還不夠,我自然要好好補救。」

    徐安沉默了一會兒,撇過頭去不願看他,像自言自語一樣地低喃:「我其實沒想過要殺他。」

    「你沒殺他並不是因為你不想,」苗臨走過去,無視徐安的拒絕牽住他的手,「你刻意換了武功路數,又只廢了他的武功,是怕殺了他會給我惹麻煩。」

    徐安沒有焦急地開口否認,苗臨卻十分成竹在胸:「你這般為我著想,我怎麼能捨得你受了委屈?」

    「我沒有!」

    徐安幾乎是用吼的否認,用力抽手的動作卻像是心虛。

    苗臨知道每次提到這類話題徐安就想逃避,他也不逼他,兀自微笑地說道:「你只要記得,人是我殺的,他敢調戲了我的人,那條舌頭不要也罷。」

    徐安神色複雜地看著男人帶笑的紫眸,好半晌後才嚅囁了幾不可聞地一聲謝謝。

    苗臨知道自己若是趁機獻殷勤表衷心怕是又要嚇跑徐安,所以沒有拒絕他的道謝,開口又道:「我這輩子一向是想殺誰就殺誰,惡人谷裡敢找我興師問罪的人不多,不過就是個極道魔尊,死就死了,多大事?」

    徐安沒有說話,倒是眉眼間的凝重放柔了不少。

    苗臨沒忍住,拉著他的手湊到嘴邊啄了一下,而後又勾出一抹絕對稱不上好看的苦笑,「子歸……我知道你不會信我,可我還是想說——只要我在,我就絕不會允許任何人傷害你或讓你受委屈。」

    「可明明就——」徐安掠了掠嘴角,像是自嘲,可隨即又閉口不談,眼裡閃過一抹陰鬱。

    他沒氣得把手抽走,苗臨便大著膽子朝他靠近一些,輕輕地將他擁進懷裡。

    冰冷的吻印在唇上的時候徐安沒有躲,甚至順從地閉上眼睛微微張嘴配合,直到苗臨吻夠了,心滿意足地放開他,又以指腹輕輕地抹去他嘴角的津液。

    ——

    從馬嵬一路西行,到崑崙山腳下的長樂坊尋常人約需要一個月的路程。

    兩人並未急著趕路,走得累了,就雇了輛車馬,一路且行且走,途徑一座疫病肆虐的村子時徐安還堅持要留下來給素昧平生的人治病。

    苗臨並沒有阻止他,反像個盡責的藥童一樣,陪著他上山採藥,替他捻藥磨粉看顧火塘。

    徐安人長得好醫術又高,對村裡的老老小小都和顏悅色,既是萬花出身頂著醫聖徒弟的名頭,幾帖藥出手便徹底拔除了疫症,連帶著苗臨也沾光收到不少感激。

    只是兩人並未久留,解決了時疫後便婉拒了村民的好意選擇離開,然而馬車方行數里,苗臨就有些不是滋味地勒停馬匹。

    徐安本來低著頭在看書,車一停,他抬頭去看苗臨,臉上寫著疑惑:「怎麼了?」

    苗臨扔開韁繩,直接欺身過來圈著徐安的腰不讓他躲,紫眸危險而又妖豔,可出口的話卻帶著幾分的委屈:「一出村子,你就不對我笑了。」

    徐安淡淡地看著他一聲不吭,甚至連眉毛都沒動一下,無聲的僵持直到苗臨挫敗地收回手坐回原處。

    很多時候,苗臨其實很想問問徐安,他是不是真的沒有心,所以才會對自己待他的好無動於衷甚至視而不見。

    可每每話到了嘴邊,他又覺得,這世上最沒有資格問出這話的人,恰恰是苗臨自己。

    只是,明知道自己是罪有應得,他卻仍是止不住地貪心妄想,想要尋求徐安的溫柔回眸,想要他的盈盈展笑。

    就像是一種無法戒除的癮毒,不管歡愉或痛苦,不管徐安的冷漠足以刺傷他,他仍舊想守在他的身邊,想對他好。

    甚至不願去正視,或許光只是與他和平共處,就已經耗光了徐安能給他的所有耐心與仁慈。

    兩人抵達崑崙山的時候是盛夏七月,可實際上崑崙山腳下的長樂坊也依然覆著厚實不化的白雪,車轂轆將地上鬆軟的陳雪壓實成十分堅硬的冰,天空卻仍有零碎的雪花緩緩飄落。

    徐安邊呵氣邊伸手去接,卻從一旁橫來一隻手,強行拉著他的指尖塞回披風裡。

    「涼,別凍著了。」苗臨皺了皺眉,語氣活像個深怕崽兒凍病了的大娘,「讓你進車裡你偏不聽,要是不注意病了怎麼辦?」

    徐安轉過來看他,好半晌後卻扯出一記淺弧,淡淡的笑容讓連眉眼都柔軟了幾分,說是存心調侃,卻更像是打情罵俏:「你身體也沒比這雪暖多少。」

    苗臨沒想到他會這樣同自己說笑,一時間沒顧上回話,結果青年像是意識到自己失言,皺了皺眉後又抿唇垂眸把臉撇過去。

    苗臨沒有開口,反而貼心地留給徐安一個沉默的空間。

    車子剛在旅店門口停下,便有小二殷勤地出來相迎,徐安裹在一件厚實的斗篷裡慢悠悠地下車,看苗臨熟門熟路地交代好吃食住房。

    一身絳色的惡人谷服飾在這長樂坊裡招搖又引人注意,但那些戳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反倒讓徐安有些不太愉快。

    苗臨交代好一切後才回過來看他,審度的視線朝周遭轉了一圈,沒去牽他,只是低聲說著:「沒事,他們對外來人一向好奇。」

    「嗯。」徐安其實也不是真的不悅,只是那麼多露骨的視線讓他有幾分不舒服罷了。

    兩人相偕進了客棧,厚實的油氈將崑崙山的風雪阻隔在外,大廳裡燃燒著幾個火塘提供著融融的暖意。

    苗臨怕徐安受涼,特地囑咐開了暖炕的包間,被厚簾隔開的方室裡有個燒水溫酒的炭爐,小二很快地便送上了醬rou饃子,還有一壺的熱酒。

    苗臨親自幫徐安倒了杯酒讓他暖手,又吩咐送上茶葉來,卻沒想到被徐安制止,「不用,有酒即可。」

    青年的指尖握著深青色的杯子時更顯得白皙如玉,徐安的眼尾有點潤紅,像是被寒風給刮出水來。

    苗臨想去摸摸他的眼角,可又不敢真的動手,只能低頭將醬rou夾進撕開的麵饃裡,然後將熱乎著的饃子捧著送到他嘴邊,開口哄勸:「崑崙山這兒冬天要吃口rou可不容易,一年裡也只有最近這幾個月能打到些野味,你快趁熱吃。」

    徐安沒拂苗臨的好意,伸手去接他遞過來的鹿rou饃子,小小地咬了一口默默嚼著,卻刻意不去看苗臨那一臉傻樂傻樂的模樣。

    徐安吃東西從不發出聲音,苗臨自然不好同他攀談,便也安靜地吃喝著。

    可吃著吃著,卻聽聞外頭大廳傳來騷動,像是有人在大聲斥罵,厚實的皮簾無法完整透聲,徐安只聽見了求饒,還有杯盞摔碎的聲響。

    吃頓飯被人打擾讓苗臨十分不悅,或者說,他對於所有驚擾了徐安的人事物容忍度都很低下,他放下手上的筷子,制止了徐安想起身的動作,溫聲開口:「我去看看怎麼回事,你繼續吃。」

    徐安眨了眨眼,沒有吭聲,手裡還捧著食物,微微抬頭看苗臨的角度顯露了幾分可愛。

    可就在苗臨掀開帳子要出去一探究竟時,卻聽聞身後傳來一聲極輕的囑咐:「你當心些,別犯眾怒。」

    苗臨掩不住訝異地回頭,看著徐安有些不自在地端起酒杯似要掩飾,他夾著狂喜之情走回桌邊,迅捷地彎身在他唇上啄吻了一下,又揉了揉耳尖,對他保證:「我知道,我都聽你的。」

    簾外的動靜在苗臨出去後沒多久就消停了,徐安本以為苗臨會很快回來,可直到他吃完鹿rou饃子,又將涼透的酒給重新溫上。

    一陣腳步停在方室之外,一隻手剛掀開簾角,徐安已經掠至門口,手裡一支竹筷直接穿透了厚厚的毛氈,直接抵著來人咽喉。

    青年的嗓音十分悅耳動聽,卻如同崑崙山頂那千年不化的寒冰,帶著隱約的怒意,冷聲低問猶如沁入肺腑的雪,凍得人背脊發涼。

    他問:「苗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