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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安侯 第39节

    “是。”

    沈毅乖乖转身,打开了房门,对着外面等候的张县令开口道:“县尊,先生让您进来。”

    张简微微低头,整理了一番衣裳,然后迈步走进了陆夫子的书房,对着端坐的陆夫子躬身行礼:“张简见过陆师叔。”

    陆夫子这会儿正在批改沈毅的策论,闻言放下手中的毛笔,抬头看了看张简,然后微微叹气:“你坐下来说话罢。”

    张简点头,自己在书房里找了把椅子坐下。

    见他落座之后,陆夫子看了他一眼,问道:“昌平兄近来可好?”

    听到“昌平兄”这三个字,站在一旁的沈毅眉毛动了动。

    他记得这个名字。

    当时他刚在陆夫子的书房里,见到陆老头在给什么人写信,信里的内容不知道,但是信封上的字他却是看的清清楚楚。

    户部赵昌平。

    也就是说……

    沈毅看了一眼这个年轻的县令,心中暗想。

    看来这位县老爷……是那位户部大佬的学生。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可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再过几个月就是县试了,到时候沈毅将会报名参加,而这位新来的县令,也会主持这一次县试!

    县老爷虽然不能左右府试的结果,但是一般县尊点的县试案首,府试那里是一定会通过的,也就是说如果这个与甘泉书院有渊源的县令,点了沈毅的案首,沈某人将会直接被保送到院试!

    京畿的院试,就是在京城举办了。

    沈某人思绪飞到了天上,另一边的张简脸上带着笑容,微笑回答道:“多谢师叔挂心,家师在京都一切都好,就是偶尔会挂念江都,时不时念叨着要回江都来,与师叔一起在书院教书。”

    听到这句话,本来陆安世脸上应该有笑容的,但是此时陆夫子却看着张简,叹了口气:“易安啊。”

    张县尊立刻低头,开口道:“师叔。”

    陆夫子皱了皱眉头,开口道:“本来,昌平兄给我写信,说你要来江都做一两任父母官,我心里还是很高兴的,毕竟你也算是半个书院的学生,今天我还让人准备了一些酒菜,等你来了之后给你接接风,但是今天上午你的轿子还没有到书院,我便听说……”

    陆安世说到这里,张县尊打断了他的话,微笑道:“听说弟子没有去拜会府尊,便来拜会您老人家了?”

    听到张简这句话,陆安世只是微微皱眉,而一旁的沈毅,已经愣在了原地。

    他先是看了看张简,然后咽了口口水,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

    之所以退半步,倒不是要跟张县尊撇清关系,是不想被这位县尊老爷眼熟!

    一上任就这样得罪上官,即便上官拿他没什么办法,但是心里肯定也是会不舒服的!

    万一这位张县尊真的眼熟了沈毅,县试的时候给沈毅点个案首,到了府试的时候,沈某人恐怕哭都没有眼泪!

    “做官不是这么做的。”

    陆安世皱眉,缓缓说道:“你少年中试,二十岁出头便在朝廷做编修,心里有几分傲气是正常的,但是既然到了地方上,无论如何也要遵守地方上的规矩,你到了江都,第一个应该见的人就是陈府尊,而不是我这个教书匠。”

    “圣人教诲,天地君亲师。”

    张县令面色平静,对着陆安世微笑道:“上官可未在其中,师叔您是我的师长,我到了江都,自然先要来见您。”

    陆夫子再一次皱眉,他抬头看了看张简,问道:“是……昌平兄这样叮嘱你的?”

    张简摇头,微微一笑。

    “师叔放心,侄儿到江都来不是为了得罪人的,我这么做自然有这么做的道理,朝廷里的长辈不想让侄儿与陈府尊那边走的太近,既然如此,侄儿就干脆做个姿态给他们看。”

    “等下午,侄儿当面跟陈府尊说清楚就是。”

    听到张简这番话,陆夫子先是皱眉,然后摇头,叹了口气。

    “罢了,久不为官,朝堂局势,我已然看不分明了。”

    张简脸上露出笑容。

    “师叔,陛下亲政,就是这一两个月的事情了。”

    第六十一章 优秀的二世祖

    今年是洪德五年。

    当今皇帝陛下即位的时候,只有十岁出头,如今五年时间过去,皇帝陛下已经接近十六岁,按照朝廷的规制,已经到了要亲政的年纪了。

    这五年时间里,因为天子年幼,相权飞速膨胀,尤其是宰相杨敬宗,在先帝朝就是宰相,后来更是受先帝之命辅政,做了五年的首辅大臣。

    做了五年的首辅,杨相公的权柄自然已经大到了骇人的地步,不过臣权再如何强大,只要不造反,终归是有尽头的。

    杨敬宗虽然在朝廷大权独揽,但是朝廷的军队他依旧很难掌控,因此也不存在谋逆篡位的可能性,如今皇帝一天天长大,沉寂了五年的君权,已经开始慢慢向相权发起了挑战。

    听到这句“亲政”的话之后,陆夫子沉默了片刻,然后对着张简微微摇头到:“易安,这些话你自己心里想一想倒也罢了,莫要再往外说了,朝堂大事,由上面那些人去做,你……”

    “既然任官江都,便踏踏实实的做一任江都知县,要低头做事,不要抬头望天。”

    “这个道理,小侄明白的。”

    张县尊对着陆安世笑了笑:“朝堂上的大事,我也就是偶尔听老师提一嘴,因此才跟师叔随口一说,我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距离上面差了十万八千里,看不分明,也没有资格参与进去。”

    说到这里,张简看向陆安世,轻声道:“不过陆师叔,上一次江都粮价暴涨,事情闹到了京城去,杨相公虽然尽力替自己的弟子遮掩,但是终究不可能完全不留痕迹,朝廷到现在,还有人揪着这件事情不放,一直上本,有弹劾陈府尊的,还有直接弹劾杨相国的。”

    张县尊声音平静:“这放在从前,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杨敬宗杨相爷为人霸道,辅政五年多,朝堂之上少有人跟他争雄,如果是从前碰到这种事情,不仅朝堂上不会有人敢吱声,江都的这些粮商,也不敢与杨相爷作对!

    而现在,随着天子的日渐成人,杨相国的影响力,似乎也在慢慢衰减了。

    “不干你的事。”

    陆安世面色严肃:“你这个年纪,踏踏实实做事,千万不要去站什么队,更不要陷进什么党争之中。”

    听到这句话,张简瞥眼看了看一旁站着的沈毅,又看了看陆夫子,微笑不语。

    “好了陆师叔,咱们不聊这些,您老人家这几年身体还好罢?陆家meimei怎么样了,好些年没有见她了。”

    “我远离朝堂之后,身体自然一天好过一天,至于小女。”

    陆夫子眉毛抖了抖,回答道:“她也很好。”

    “这样罢。”

    张县尊对着陆安世微笑道:“小侄刚到江都,最近几天时间要在县衙接收公事,恐怕要忙碌一些,等忙过了这阵,我在江都找一家酒楼,请师叔一家吃饭。”

    陆安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淡淡的说道:“到时候再说罢。”

    就这样,张简与陆安世你一言我一语,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陆夫子的眉头皱的越来越深。

    因为他觉得,张简再不去府衙,就有些不太合适了。

    “好了易安,你最少要在江都待三年,咱们将来时间多的是。”

    陆安世面色严肃:“不管怎么样,陈府尊那里都不好怠慢,就算陈府尊不介意,以后传入官场,旁人也要说你不懂规矩。”

    张县令依旧不急不躁,笑着回答道。

    “师叔,我都不担心,您担心什么?”

    “七郎。”

    见张简还想要说话,陆安世直接站了起来,对着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沈毅开口道:“我有些累了,你替我送一送张县令。”

    张简这才又看了看全程“旁听”的沈毅,对陆安世笑着说道:“刚才忘了问,这位小公子,是师叔新收的学生么?”

    陆安世犹豫了一下,并没有急着否认,而是岔开了话题:“这是书院里很有潜质的后辈,不出意外的话今年秋天就要参加县试,如果今年他过了县试,中了秀才,将来见到你,说不定还要称呼一声座师。”

    “这是哪里话?”

    张县令看向沈毅,脸上露出了一个热情的笑容。

    “既然是师叔身边的门人,那便是我的师弟了,不过……”

    张县尊对沈毅微笑道:“沈师弟,虽然咱们有香火情分在,但是到了县试的时候,我这个县官也不会徇私的。”

    听到张简的这个称呼,沈毅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扭头看了看陆安世,陆夫子也看了一眼沈毅,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陆老头便叹了口气:“好了,时间不早了,你送你张师兄出去罢。”

    “是。”

    沈毅心里一喜,对着张县令拱手道:“师兄,请。”

    张简把爷俩的表情都看在了眼里,然后笑着拍了拍沈毅的肩膀,开口道:“陆师叔许久不收学生了,看来师弟定然有一些过人之处,可惜为兄现在已经是江都的县官了,不方便跟你有一些学问上的沟通,不然我还可以帮你看一看策论。”

    沈毅连道不敢,一路规规矩矩的把张简送出了书院大门,一直到张简的轿子走远之后,沈毅才回到陆安世的书房里,对着陆夫子恭敬低头道:“多谢先生提携。”

    陆先生微微摇头,开口道:“你的老师秦先生,与户部的赵昌平也是同辈人,无论从哪里论,他叫你一声师弟总是对的。”

    沈毅点头,站在陆安世一旁,一边看着陆老头给自己批改的策论,一边小心翼翼的问道:“先生,这位张县尊?”

    陆夫子颇为赞许的看了一眼沈毅:“你能依旧称呼他县尊而不是师兄,这一点很好,认清自己的地位,能少吃很多亏。”

    “至于这个张简……”

    “他是建康人。”

    陆安世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淡然道:“他的老师赵昌平,是跟我同乡同窗同年的好友,昌平兄官运亨通,早早的进入到了户部任事,因为他是科甲第二名的榜眼,便被张家人请了去,给张简做了蒙学的老师。”

    说到这里,陆安世顿了顿:“当时的昌平兄,已经是户部的员外郎了。”

    陆先生看了沈毅一眼,继续说道:“在朝廷有实职的人,一般很少有时间做学问,也很少有时间教授弟子。”

    话说到这里,陆安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这位张县令,是个二世祖。

    而且不是一般的二世祖。

    二世祖倒也罢了,他还是个很优秀的二世祖,早早中了进士的二世祖。

    难怪啊……

    沈七郎心里有些羡慕。

    难怪人家敢在江都这么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