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藏骄 第45节
风声习习,映出两道张扬生动的脸,明艳至极,鲜活至极。 年轻的男女快活放肆,这是活在千娇百宠里,才养出来的生机与骄贵,与炼狱中挣扎的怪物截然不同。 他们格外般配。 慕迟安静地站在不远处,死死抿着唇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藏在斗笠下的脸面无表情,苍白得如一只艳鬼。 来陵京的路上,慕迟想过无数种乔绾看到他回来与她一同放纸鸢时的反应。 许是会气恼地瞪着他一言未发;也许是甩着长鞭对着他大发一通脾气;更许是会拿着纸鸢通红着双眼,而后扭头一人离开,却又在察觉到他没跟上时硬邦邦地说上一句“还不快跟上来”…… 可实际上,她不用一定要和他一起来的。 他不来,她也可以和旁人来,一样玩得欢快,笑容满面。 那两个高高翱翔在天际的纸鸢,如同那两个追逐的男女,纠缠在一起。 而他,只站在阴暗的角落旁观着。 就像曾经在地牢那十几年的时光,见不得光。 良久,慕迟看着那两道人影,低低地笑了一声,状似欢愉,可尾音却哑了下来。 多好,她不会再来缠着他了。 他也无需再莫名其妙生出些让他自己都觉得厌烦反感的情绪。 一切不过是回到了原本的位子,只当中间种种,从未发生过而已。 乔绾玩到黄昏时便有些疲了,刚要将纸鸢收回,却没想到纸鸢在半空中晃动了下,勾到一旁的树枝,断了。 乔绾“诶”了一声,朝纸鸢飞离的方向走了两步,脚步猛地停了下来,看向不远处的角落。 方才错眼间,她似乎看到一道带着斗笠的白影,格外熟悉。 可定睛看去,那里分明空空无人。 “乔绾,你傻了?”景阑走到她身侧,“风筝都飞远了,不追?” 乔绾回过神来看向他,复又看向飞远的纸鸢,而后微怔。 这一瞬间,她好像懂得了母亲。 她终有一日,也像这纸鸢一样,会挣开这根束缚着她的线,离开这里的。 “你才傻了!”乔绾收回视线,不甘示弱地回了景阑一句,转身离开。 景阑看着她张扬离去的身影,唇角不觉弯了下,转瞬想到她方才微白的脸色,笑意微敛,顿了下跟上前去。 身后,半空的纸鸢像被什么击中似的,剧烈颤了颤,摇摇晃晃地落在了地上。 一只苍白的手将纸鸢安静地捡了起来。 回城的马车并不像来时那般快,慢慢悠悠地伴着夕阳前行着。 乔绾靠在马车里昏昏欲睡,半梦半醒间又想起方才的那道白影。 定是她看错了。 直至窗外隐约传来阵阵热闹的吵嚷声与叫卖声,乔绾才猛地清醒过来,惊觉马车竟已经停下了。 她推开车窗,只看见外面一堆人聚在一块,口中大声地吆喝着什么,很是繁闹。 乔绾皱着眉:“怎么停在这儿了?” 马夫道:“景少将军说停下的。” 乔绾不悦地抬眸,一眼便看见懒洋洋地站在人堆中的景阑,他随意地靠着身后的墙壁,偶尔挑挑眉梢和人熟络地打声招呼。 迎上她的目光,景阑一怔,继而几步走上前来,对着乔绾一扬下巴:“如何,没见过吧?” 乔绾刚要言语,便见一人经过,看着景阑打趣:“许久未见景少爷了,不下一注?” 乔绾皱了皱眉。 景阑看了她一眼,对那人耸耸肩:“今日不行。” 那人遗憾着摇摇头走了。 乔绾仍看着景阑:“赌博?” “斗鸡。”景阑纠正她,抱着手臂靠着马车看向众人之间的围栏,隐约能听见公鸡搏斗的鸣声。 “这不是回公主府的路。”乔绾不快。 “的确不是,”景阑半点不觉愧疚,“这是西坊。” 乔绾恼:“谁让你私自带本公主来到这儿的?” 景阑闻言终于侧过头来看了她一眼:“乔绾,你要不要看看你自己?” 乔绾不解。 景阑嗤笑:“自楚州回来,你这脸色就没好看过,眼下更是难看的吓人,圣上让小爷带你散心,不知道的还以为小爷欺负你了呢。” 乔绾一滞,从楚州回来,她其实一直都很平静,便是倚翠都鲜少看出端倪。 “喂,乔绾,”景阑敲了敲马车,目光重新落在围栏中正斗得热烈的两只公鸡上,“乔绾,猜猜谁赢?” 乔绾下意识地看向前方。 两只公鸡正斗得如火如荼,一只黑羽赤冠,一只白羽黑冠,只是那只黑羽看起来体型更大,且更来势汹汹。 “那只黑的。”乔绾道。 “真的?”景阑睨她一眼,“那我赌白的。” 乔绾来了兴致:“赌什么?” 景阑装模作样地思索一番:“还没想好,待会儿再说。” 说着闲适地看向围栏。 乔绾从未来过这种地方,一时间将方才的不快抛之脑后,跳下马车探身朝里看去。 公鸡仍在争斗着,众人的声音也越发激动。 乔绾也被感染,不觉跟着呼了几声。 可随着黑色公鸡的攻势逐渐转慢,白色公鸡反而像是才开始比试一般,飞身而起,斗志昂扬地猛扑上前。 这场比试,到底是白羽公鸡赢了。 夜色初初降临,春耕日的夜市格外热闹,晕黄色的灯光盏盏,映着陵京的街市亮如白昼。 马车不便前行,只得步行一段。 乔绾仍沉浸在失败的烦闷中,一路默默无言。 反倒是景阑在一旁笑得放肆。 乔绾愈发生气,狠狠瞪他一眼快步朝前走着。 “乔绾,”景阑的声音自身后遥遥传来,“我想喝杏仁茶了。” 乔绾头也没回:“自己买。” “可是,”景阑迟疑,“方才白羽公鸡赢了。” 乔绾脚步一僵,转过头正看见景阑站在一盏灯火下对她无辜地笑,要多刺眼有多刺眼。 而后,他拿起一杯杏仁茶,朝着摊贩扬了扬下巴。 乔绾:“……” 最终她不情不愿地上前,本想扔下银钱便走人,可嗅到杏仁茶的清香,顿了顿多要了一杯。 一路上,景阑便从未闲下来过。 不多时便买了一堆精致的小玩意儿。 栩栩如生的泥人,精雕细琢的彩陶瓷马,晶莹剔透的糖人,还有精致的石头画…… 每次乔绾拿出钱袋子,便能察觉到摊贩打量着景阑的微妙目光,仿佛在说:看着人模人样,原是个吃软饭的。 偏偏吃软饭的某人半点不觉得不自在,反而拿着方才买的折扇,在这初春的凉夜里边附庸风雅地扇着,边款款前行。 直至到了一处极大的花灯摊位前。 花灯上题了半句诗,须得在三声击缶声后对下后半句,直至最后一盏花灯答完,方能赢得彩头。 只是老板始终没说,那彩头是何物。 乔绾在国子监时本就学得囫囵,此刻也只能对上几句诗词,得了个花布缝的布老虎。 未曾想景阑看着不靠谱,竟真的一盏盏地答了上来,尤其后面花灯上题的诗句她连听都未曾听过。 到最后,他竟是唯一一个答下来的。 老板笑盈盈地拿出一枚簪子递给他。 簪子是用不值钱的银子做的,可簪首却将顽固的烂银子雕琢成了一只欲飞的花蝶,翅膀颤颤巍巍的,雕工精致若巧夺天工。 乔绾不觉多看了几眼。 景阑拨了拨花蝶的翅膀,随后“啧”了一声:“白答了那些诗词,没用的小玩意儿。” 乔绾看了眼手中丑丑的布老虎,冷哼一声。 得寸进尺。 景阑睨向她手里的老虎:“这小东西倒是丑得别致。”说完便将布老虎抢了过去。 “景阑!”乔绾怒视着他。 “换换。”景阑将簪子塞到她手里,懒洋洋道。 乔绾看着手中的簪子,窝在簪首的花蝶翅膀轻颤着,翩跹欲舞。 “怎么?不愿?”景阑看着她,“那换回来。” “不要。”乔绾飞快地躲开他的手。 虽说是烂银子,但总比那布老虎好看得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