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页
白绫招展的皇宫内外,初秋的温暖被裹挟着一并带走, 随之而来的便是寒冷的凛冬。 冬天,悄然而至。 柳宴入棺之时, 堇色前去见了一面, 她的样貌就像是堇容说的那般,脸色红润, 如生,仿佛真的在就可以从棺椁中坐起来。 但堇色知道,她已经再也醒不过来了。 堇容几日没有上朝,自那夜秘密见了堇色之后, 他便把自己终日锁在了养心殿, 只有守口如瓶的贴身宫人秘密伺候着,无人见过他的样子。 幽兰殿一瞬间也染上了初冬的寒气, 在深深的皇宫中变得无人问津。 五日之后, 沉寂的殿门再次被人打开。 扑面而来的寒气让人陡然清醒过来,久待在这里,连堇色都快忘记了外面的天气, 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堇容裹挟着一身的冷气踏进来, 斜阳下,将整个殿内投上自己拉长的阴影里。 堇色正在喝一碗自己调配的安胎药,茱萸服侍其喝下,见到立在殿门的身影时吓了一大跳,陛、陛下 出去。堇容一手撑着殿门的雕花, 看也不看茱萸一眼,面色隐隐透着一股青白之色, 模样是有别于平日温文尔雅的颓堕与消沉。 殿内很快便只剩他们二人,堇色缓缓放下安胎药,警戒地看着一步步踱步而来的人,脊背绷的笔直。 堇容走到她的身边,步履从容,缓缓坐到蒲团之上,与她平视。 近看,他的双眼布满血丝,至黑的长眸泛着更深的冷意,如今倒是像一对没有丝毫温度的琉璃珠。 不怕我? 声音不复以往的清冽,而是带着沉闷的暗哑,他对她一如既往的镇定感到不满,不怕朕杀了你吗? 你不会杀我的。堇色声音平静,缓缓道,杀了我,就再没人记得她,无人再与你共享这段记忆。 他一向恨极了她这幅从容的模样,但是此刻却反驳不了她说的话,她说的每个字都准确无误地切入了他最隐晦的心脏。 这个女人,永远一幅淡然无争的样子,却总是可以安静的、平和的看透别人的内心,而这样一个极度聪明的女人,一开始却并没有看透他的伪装,想想真是矛盾又讽刺。 堇色,你现在在打什么算盘?堇容定定睨她。 他能看透很多人,却看不透她此刻的想法,他以前一度认为她是自己的手中棋子,直到她给他带来了脱离死物般的勃勃生机。 他一方面隐隐期待她有可能给他带来的惊喜,一方面又暗暗切断她的所有期冀,确保她不会逃离他的掌中。 如果你敢背叛朕,朕会立刻杀了无萧,他审视着她微微动容的脸色,说的平静而又缓慢,像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我会把他的头切下来,挂在你的房梁上,日日供你瞻仰。 你现在只剩下朕,朕也只剩下你了,所以,别再动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 堇容将她无声的幽禁了起来,那日他走之后,幽兰殿便成了一座无声的死地。 他会偶尔过来,坐在廊下的蒲团之上,两人有时一天也不说话,有时有一搭没一搭的开口,句句漫无边际,却又惊人的默契回应,或者谁也不理谁。 两人的话题大部分围绕着柳宴,或者又沉默一整天,在这座大殿之内共享着一段隐秘而无人知晓的记忆。 堇色以为堇容会对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下手,日日打起十二分精神,连夜里都小心翼翼不敢深眠,然而非但没有如此,反倒是一盘盘的珍馐补品被宫女一趟趟送入宫殿,成为寂寂殿内唯一的鲜活之气。 惊弓之鸟几天之后,堇色精疲力竭,但是她丝毫没有放松。 因为,信条上所说的宴会,马上就到来了。 她被堇容命令盛装出席,当宫女们小心翼翼将冰冷的珠翠,精美的华服一一为她着身时,堇色怔怔望着铜镜中的美丽女子,一阵恍惚。 还不及三个月,她的身量无人知晓,但茱萸还是不放心地在她纤细的腰际处放上软垫,以便更加凸显出肚腹的平坦与正常。 这次的宴会乃是堇容登基之后,各国的使臣皇子纷纷赶来庆贺的大宴。 先前为先皇守灵,现又经历太后崩殂,宴会之事一拖再拖,这位年轻的皇帝却博得了臣民贤良守孝的好名声。 此刻的堇容端坐在大殿最高处,冰冷的冠冕遮挡住了清冷的容颜,一袭明黄不怒自威。 他几乎是毫无感情地应对着宴会的一切,面无表情,举止却教人挑不出丝毫的毛病,只当是他这一阵子经历丧母之痛太过哀伤。 直到堇色姗姗而来,细密的冠冕晃动了一下。 堇容侧头看她,看她一步步走向自己的位置,长眸淡淡。 堇容没有立任何的皇后妃嫔,兄弟姐妹又七零八落,自继位以后,皇子公主相继无缘无故地逐一凋敝,一向默默无闻的临嘉长公主堇色大白于世间,成为了奉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而堇容似乎也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将她的位置安排在了自己身边,自然而然成为众目睽睽之地。 天子的仪容不敢轻易窥探,但是他身边的长公主倒是可以。 高座之下的人无不对她青眼,目光中流露着难以掩饰的艳羡与垂涎,谁都想得到临嘉公主的垂青,这无疑成为稳固疆土、平步青云的最好捷径。堇色自然是注意到了向自己投来的一道道目光,面色平静如水,心下早已如坐针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