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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里就是孩童。 有些地方已经被海寇攻破,尸身遍布。 有海寇的,也有沧州百姓的。 沧州百姓未曾给他们晋国丢人,地上的尸体,无论男女、无论老少,手里都有武器。 甚至孩童的尸体,小小的手里也握着石块。 晋恪越跑越心酸,越跑越郁痛。 中途,她茫然地停下来,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如果沧州百姓知道他们必死,是否还会这样为自己挣命? 周围总有火光和喊杀声,她停下,那声音就更为刺耳。 晋恪只能跑。 终于,她又跑到了一个地方,和刚刚的少男少女一样,那里也有一个房子,房门口堆着尸体,只是这儿正在打斗。 海寇人数很多,守着房子的人势弱。 里面有个青年看到了晋恪。 声音里满是高兴:“莲娘!” 然后,那个青年在打斗的空隙,伸手擦了一把即将流到眼睛里的血,又哭了起来:“总镖头……” 他奋力挥刀砍倒一个海寇:“总镖头……已经死了啊!” 晋恪不认识总镖头,但是撕心裂肺的疼痛从她心中升起。 “爹啊!”晋恪听到自己发出了一声哭吼。 她失去了对这具身体的掌控。 另一个魂魄奋力把她挤压开来,身体行动了起来。 莲娘从旁边的尸体手里捡起一把刀,冲向了海寇。 她从小跟着爹习武,身姿轻盈,武艺高强。但她从未走过镖,也从未杀过人。 这第一次杀人,她竟觉得,人rou人骨还不如镖场的木人坚硬,一刀下去,就劈砍成两半。 莲娘心如止水,刀刀见血,宛如女修罗,在海寇的包围圈旋出了一个生路。 “杀啊!”莲娘喊着,包围圈里的人也喊着:“杀啊!” 晋恪眼前一片又一片的红。 她被那红激得眼痛,她闭上心神,避一避肝肠将碎。 一晃神,再一睁眼,晋恪就坐在阁内了。 眼前还是灯火通明,那些剑戈、鲜血就和做梦一样。 刚刚的她经受了无法言说的人间惨剧,现在却安安稳稳坐在安全又舒服的地方。 晋恪愣愣地看着前面,眼睛一眨,就掉出一滴泪来。 她是长公主,晋国第一尊贵的女子,别人在她面前全都低声下气,不敢看她的脸,自然没人看见这滴突如其来的泪。 有人在死去啊。 她明明知道,却在这里等着。 等他们死得差不多了,才会派兵前往。然后烧掉他们用命来守的城。 晋恪问:“沧州怎么样了?” 步蟾轻声答:“武威军已经赶到,沧州城门已破。” 晋恪不再说话。 她静静地想明日能发出去的大捷。 想着大捷上应该怎么写。 大捷写给天下百姓看,但是沧州人看不到他们的命换来的这场捷了。 晋恪想到了刚刚的莲娘,还有那个让她跑、自己却死去的中年男人。 还有那几个受了伤、带着血,仍然守着院子的少男少女。 白发的老儒坚定地等着援军,年轻的女子心心念念自己不会武的丈夫…… 都在用命守城,等着朝廷来救。 然而,朝廷已经定好了用他们的命来换更有价值的东西。 援军就在不远处,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 晋恪坐在铺着柔软锦垫的椅子上,煎熬得如坐针毡。 她脑中思绪繁杂,片刻后,她终于站起身,冷着脸下了令:“让武威军去救。” 那几个武将又惊又喜地看着她。 大学士凝重地看着长公主:“殿下!” 他痛心疾首:“不可啊,殿下,沧州难救啊!” 大学士历来欣赏长公主,对她以后摄政从不反对。他出身寒门,凭借惊世才华和冷硬心性成了一品大员,从不守世俗规矩。 晋恪知道他的建议是为了晋国好,也是为了自己好。 但她现在做不到冷眼旁观。 沧州城里,莲娘他们还活着,还在拼命的厮杀。 如果不救,晋恪的梦魇中永远会有那些人的脸。 晋恪重申一遍:“本宫有令,让武威军去救。” 步蟾领了旨,应了是,躬身退去宣旨。 大学士叹了口气。 他觉得长公主这一步走错了,但既然是旨意,他自然不敢违背。他年纪大了,在朝堂几十年,早成了精怪。 大学士明白,自己要在皇上和公主面前显得聪明有用,但很明显不是现在。 什么时候该开口说话,什么时候该闭嘴,是最最值钱的学问。 阁内年轻的武将,激动地跪拜:“谢殿下怜爱沧州百姓!谢殿下好生之德!” 晋恪不理他,安静等着之后的军报。 她心里一阵焦灼。 她等待着,也反思着。 自己这是怎么了? 帝王家本就是这样的啊,最是无情,最是会权衡。自己怎么就为了沧州人心软了? 难道自己下令让武威军等着的时候,不就知道会有人死吗? 她有些搞不清楚,只能保持了庄严的缄默。 太子坐在座位上,看了姑姑一眼,又看了一眼大臣。 他一直糊里糊涂的,现在才搞明白发生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