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刀 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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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秋深吸口气,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说道:“他犯了错,该由慕府去惩治他,由官府去审判他。无论是因为什么缘故,都不应该由卫少卿在此动用私刑。” 她讨厌古管事,后面也会将古管事送官,要古管事将这笔巨款全部都吐出来,但这些,全都不是卫如流私自下重手的理由。 卫如流突地笑了一声。 笑容里不辨喜怒。 “那我已经伤了他,挑断了他的手筋,你作为主家,又当如何为他讨回公道?” 慕秋没有被卫如流绕进去:“对这般偷jian耍滑之人,为他付个看诊费,已经是主家仁至义尽。他年富力强,既没有丧失行动能力,又不是哑巴,若是他想讨回公道,就让他自己上刑狱司讨回。” 她的怜悯心,不可能用在古管事这种人身上。 这几年来,古管事足足贪了药材行上万两银子。 这笔钱意味着什么! 在京城的普通三口之家,一年所耗银两也不过几两银子。 卫如流看着慕秋,薄唇轻启:“诡辩。” 慕秋与他对视,那双如雨后山岗般清澈的眼眸,带着一种能直视人心的清澈:“卫少卿现在可是觉得自己的好意被辜负了?” 卫如流神色冷厉,不置一言。 “但是卫少卿,你的好意对我造成了困扰,那它于我便不能算是好意了。今日的事情也好,当日在街道上的弩||箭刺杀也好,都会对我造成了困扰和惊吓。” 有种莫名的情绪在卫如流血液里流淌着。 他垂着眼,看着披着雨后天青色斗篷,头上兜帽未曾脱下的慕秋。 她的额头被兜帽遮住,只露出轮廓分明的下半张脸。 裸露出来的脖颈皮肤上,还能瞧见淡淡的、没完全消褪的剑疤。 卫如流从她的眼里看见了自己。 听到她继续对自己说: “那日在码头,我和你说前路坎坷,风雨不歇。如今我还想再和你多说一句,若卫少卿依旧如今日这般行事,那等待卫少卿的,不仅仅只是不歇的风雨,苍苍万山也会相阻。” “我言尽于此,卫少卿理解也好,不理解也罢,请速速离去吧。” 卫如流唇角紧抿。 他转了转手里的刀,健步如飞朝大门走去。 将要迈出大门前,卫如流侧过半边身子。 他的身体一半隐于暗处,一半被午后碎阳所笼罩,俊秀冷厉的眉眼也一半晦暗一半明亮。 从慕秋所在的角度,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能听到他清晰的说话声。 “我不会伤你。” “除非有一天你先动手杀我,否则我不会伤你。” “当然——” 卫如流顿了顿,突兀笑了一声。 “你未必会信我的许诺。” 转身没入人流之中,彻底消失在慕秋的视线中。 慕秋微愣,回过神时,门口已空无一人。 她握着帕子往里走,掀开布帘,进入后院。 后院里,古管事的伤口已经止住了血,他正抱着手在那疼得哼哼。 慕雨站在阴影里躲太阳,目光紧紧盯着连通大堂和后院的入口。 慕秋的身影一出现,慕雨便猛地冲到她面前:“你没事吧。”冲得急了,慕雨险些刹不住车,这副毛毛躁躁的表现,哪里还有初见时的矜贵模样。 慕秋忍不住笑起来,眉眼微弯:“当然是没事了。” 慕雨长舒口气:“方才那人……就是刑狱司少卿?” 古管事竖起了耳朵。 慕秋冷漠的视线扫过来,吓得古管事缩了缩头。 “是他。” 慕雨哼道:“长得人模狗样,就是性子确实如传闻所言,过于残暴。” 见慕秋没回应她的话,慕雨又问道:“我瞧着二jiejie与他颇为熟稔?” 慕秋果断否定:“不认识。” 慕雨:“……”这可不像是不认识的样子啊。 但看出慕秋不想多说什么,慕雨刚刚受了惊吓,也没心情再追问下去。 慕秋拉过一张小板凳坐下,两手抱着膝盖。 明明亲眼见过对方血洗刑狱司的场景,也知道对方压根不是什么好人,可以因为一些小事就动刀见血,但也许是因为在噩梦里慕秋反复捅过对方几十刀,又被对方救过一次,她面对卫如流时的心态……有些许诡异。 疏离他,忌惮他,却又不像其他人一样畏惧他。 不多时,陈账房领着老大夫到了。 检查过古管事的伤势,老大夫帮他包扎好又开了药,扶着长须道:“好好休养几个月,手还能写字提东西,只是遇到雷雨天可能要吃些苦头。” 慕秋命陈账房去垫付诊金,又让陈账房将老大夫送回去,转头看向古管事:“我给你十天时间,将这些年贪的银子全部吐出来,将功补过。这样一来,你最多在牢房里蹲个几年。” “但你要是没全部吐出来,哪怕是只缺一两银子,你进了衙门牢房,以你贪的银子,这辈子都不用想着再出来了。” 古管事神情灰败坐在那里。 听到慕秋的话,他依旧是一副木木的模样,没做任何回应。 慕秋吩咐陈管事留在这里善后,她和慕雨先行回府休息。 拉车的马从马鼻中打了个响鼻,拉着慕府马车徐徐穿行于街巷里。 *** 兰若庭。 简言之懒洋洋坐着,浑身好像被抽掉了骨头般攀在桌案上。 他一开一合自己的金色折扇,明显是无聊得没事可做。 桌子上已经摆满了菜。 眼看着菜都凉了,卫如流还没回来,简言之忍不住哀嚎:“造孽——” “咯吱”一声轻响,紧闭的厢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卫如流走了进来。 简言之的抱怨声卡在了喉咙里,下一刻,他喜笑颜开迎过去:“你这家伙可算是回来了。” 话音未落,简言之抽了抽鼻子,闻到一股独属于鲜血的腥甜味道。 他低头一瞧,果然,卫如流弯刀末端沾有一抹猩红。 简言之愕然。 卫如流刚刚和他说有些事要处理,然后就急匆匆离开了包厢。他在卫如流身后怎么喊,卫如流都不搭理他。难道卫如流说的事情,就是去杀人? 这家伙,出来吃个饭都这么不清闲。 卫如流坐下,问简言之有没有什么帕子。 简言之以为他身上染了血,忙取出帕子递给他。 然后……他就看到卫如流用这价值不菲的帕子,去擦拭那把刀。 简言之:“……” 他暴喝出声:“停停停,你在干什么!” 卫如流扫了眼已经染上血污的帕子,说:“显而易见。” 简言之痛心疾首:“你简直暴殄天物,随便找块什么布来擦刀不可以,非要用这么昂贵的帕子。”他指着卫如流,“我想起来了,那日你血洗刑狱司,可没舍得糟蹋人家姑娘的帕子,回去后还眼巴巴洗干净了,现在却这么对我,你于心何忍!” 听简言之提到慕秋,卫如流垂下眼:“放心,我擦完刀后,也会眼巴巴帮你洗干净帕子。” 在“眼巴巴”这三个字上落了重音。 简言之打了个激灵,小心翼翼试探道:“你受刺激了?” 卫如流面无表情:“没有。” 简言之摸着下巴:出门前明明还好好的,看来刚刚他出门时,发生了某些事情啊。 念及此,简言之猛地朝窗口扑了过去。 卫如流出门时,他有关注卫如流去了哪里,只是并不清楚那个地方有什么奇特,才没有继续关注。 抓着窗扉,简言之探头望向斜前方,恰好看到一辆马车从汇丰药材行远去。 马车是背对着简言之离开的,从他这个角度,自然看不见铜灯上贴着的“慕”字。 但简言之是什么人啊,他这种从富贵权势乡里浸泡出来的高门公子,别的不好说,看东西的眼光绝对是一等一的。 这辆马车所用的木材材质特殊。 在这帝都能用得起这种木材的,不过几家。 慕家恰是其中一家。 简言之转过身,合起的扇骨慢悠悠敲打右手虎口。 他语带调笑道:“方才你关窗时瞧见了慕姑娘的马车,所以就下了楼去找她?”看着卫如流那把刀,简言之“啧”了一声,“你在慕姑娘面前动刀杀了人?” 卫如流擦刀动作一顿。 简言之来了兴致,继续推测道:“慕姑娘被吓到了,朝你发了脾气,你在她那碰了壁对不对。” 他走过去,揽着卫如流的肩膀,强压着破口大笑的欲||望,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劝慰道:“不是我说你,你怎么能让娇滴滴的美人看到太血腥的场面呢?” 卫如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