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页
“当然记得。” 眼睁睁看着鲜活的生命从手中流逝,那种压到他喘不上气来的无力感,午夜梦回时,他偶尔还能看到小姑娘无力地倒在血泊中,惨白的唇开开合合,却连一声“救救我”都说不出来——她的喉咙被割断了。 谷清风半眯起眼睛,边回忆边慢慢讲来:“她的尸身已经被归还给家人,当地的官府早就查出犯人是yin贼石秋阳,可除了签发一张一文不值的通缉令,别无他法。两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在府里几乎哭晕过去。我还听说,他们安葬好女儿后举全家财务悬赏石秋阳的项上人头,可石秋阳,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他眼底蕴满凉薄,勾起嘴角来,露出一个阴郁的笑,声音里是说不出的嘲讽。 张泽面无表情地听谷清风娓娓道来,沉默地摩挲着鸿影的剑柄,脸色阴沉的可怕。 石秋阳不仅没死,还跑去凌州,和罗乌隆锦玉珞一道杀了华山派的萧思,别提有多逍遥自在。 世道不公,无辜的小姑娘惨遭杀害,满身鲜血的刽子手却还没被送下地狱,依旧在人间快活。 “还有那个凌州小镇,我前天收到的消息,幽冥的人和县衙起过一次冲突,杀了一个衙役,重伤两人,其中一人一天后身亡,另一人至今都没醒来。他们都是当地的百姓,粗通拳脚,去县衙领一份职,养家糊口。对上寻常人或许还有些优势,可对上穷凶极恶的幽冥,能保得一条命在已是万幸。” 提起这个,谷清风抬眸看了眼张泽,幽幽问道:“我知道华山派死了不少人。可是张泽,和你同去的那些个大侠,有哪怕一人关心过这些无辜百姓的死活吗?” 不消张泽开口,他的表情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没有。 大家整日痛斥幽冥的残暴,讨论幽冥的阴谋,哀悼死去的同胞,哪顾得了旁的无关紧要的人? “看来是没有,”谷清风了然地点点头,“像这样的消息我每天不知道能收到多少。侠以武犯禁,武林中人自视武艺高强,从来不把朝廷律法放在眼里。若是用军队镇压,动静太大,惊扰百姓不说,亦不利于国家安定,可各地的府衙役武力低微,根本拿这些武林人没有办法。” 他站起身来,挺直脊背走到张泽面前,神情肃穆,指着大街的方向,说得铿锵有力:“我是大庆的皇帝,我大庆的子民都指望着我帮他们过上好日子!可现在,一桩桩一件件,我看到的是,我的子民正在被残害!” 谷清风猛地抓住张泽的肩膀,手上的那份力道,让张泽都感觉到疼:“在那些刽子手的眼里,百姓的分量不比一头猪一只鸡高多少!他们根本不在乎,可我在乎!” 他放开张泽,侧耳听着街上若隐若现的喧闹,低低地,一字一句地说:“可是,我在乎。” 张泽随着谷清风的动作将视线投向院子边缘土灰的矮墙,仿佛能透过墙壁,看到外面热热闹闹的街市,和往来其间、充满希望的人们。 “我想要我治下的子民安居乐业,富足安康,过上好日子,而不是时刻担心着什么时候成了江湖人斗法时被殃及的池鱼,我想要规治武林,让所谓的侠士们知道,江湖规矩之上还有本朝律法,任是谁都不能践踏……” 谷清风的低语散落在这方小院子不大的空间里,带着难以言喻的期许和诱惑直直穿入听者的心中。 “张泽,”谷清风直视着张泽的双眸,目光坚定而刚毅,“你问我,为什么要把你和天乙当做一把刀,这就是我的答案。” 七派经过百年经营,在江湖中的势力早就根深蒂固,幽冥就是条藏于黑暗的毒蛇,时刻对七派虎视眈眈。 想要破局,就必须要一个饵,一把刀插入武林,搅乱时局,制造机会分化七派,将那些个魑魅魍魉通通引出来,再一网打尽。‘剑仙传人’就是谷清风钓鱼的饵。 说到这儿,谷清风后退一步:“为了达成我的目的,哪怕是重来千次万次,我的决意都不会变。可一码归一码,我未经商讨,擅自将你卷入这场局中,是我对不住你,抱歉。” 紧接着,作为大权在握、万人之上的皇帝,谷清风竟是折腰拱手,一丝不苟地行礼道歉。 这可是大庆的皇帝陛下,不是什么外出游历的富家公子! 张泽心脏猛地一跳,慌乱地侧身想要避开这一礼,那份本就消散的差不多的愤恨登时散去一大半。 早在猜到谷清风身份的时候,他就知道,想为自己和天乙讨个公道实在是太难了。 就算不是生于斯长于斯的普通百姓,过去看过的那么多影视和诸多历史资料也告诉他,皇权大于天,想让站在皇权最顶端的,整个王朝中最尊贵的人低头认错,无异于痴人说梦。 他铁了心来找谷清风,不过是尽人事,不想让自己留下遗憾。 于是当谷清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最后真的态度诚恳地对他弯腰道歉,张泽震惊到险些失态。 谷清风确实没想过致天乙于死地,遵守承诺将醉花阴的解药给了他。 虽说两人立场不同,视野不同,但所见所听告诉张泽,谷清风确实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 他喜欢不起来,却也无法继续讨厌。 谷清风直起身,坦言道:“如今情况有变,幽冥突然现世,先前的计划已经行不通。我打算借正道七派的力,以‘剑仙传人’为旗帜,聚集武林中人共抗幽冥,你若是不想趟这个浑水,就带着天乙就此离开吧,找个僻静的地方隐居,避过这一阵风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