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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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岐黄等几名大夫忙前忙后也着急了好一阵。 只不过,姜雪宁竟没有去看过。 她仿佛想花些时间,彻底把自己整理透彻。 也或许,只是怕。 直到此刻,她才搭垂着眼帘,问了边上来伺候的丫鬟一句:“谢先生那边怎么样了?” 丫鬟是原本将军府里伺候的。 她位卑也不敢瞎打听,只道:“大夫们前一天折腾了小半夜,后来人醒了,好像就没事了,据说只是些外伤,将养将养就好。” 外伤。 一只手而已,的确也只能算是“外伤”。 姜雪宁听后,实在不好说自己心底究竟是有多少情绪交汇在一起,索性不去分辨了,起身便走了出去。 此时正是午后。 窗外有悦耳莺啼。 碧树阴阴,日照明媚。 谢居安住处,挑的仍旧是僻静院落。 外头那一座石头堆砌的高台上,新鲜的血迹才刚刚干涸,她也不看上一眼,径直从庭院的边缘穿过,便看见了一树无忧花旁紧闭的门扉。 刀琴仍在京城未回。 如今伺候在谢危身边的就剑书一个,并一个才打天教救出来的小宝。 两人见着她,神态并不相同。 小宝是且愧且疚。 剑书眼底却是掠过了一抹黯然,然而看见姜雪宁时,又到底怀了几许希冀。 房中隐约有一丝颤颤的琴音。 只是并没有往日的流畅。 连音调都差了少许,凝着一种僵硬的滞涩。 姜雪宁心底骤然抽痛,险些没说出话来,静立半晌,却再也不闻那房中琴音响起。 剑书低声说:“先生不愿见谁。” 姜雪宁立在房门外,只朝着里面道:“先生,我想进来。” 里面久久没有回答。 她便强忍了心底的翻涌,往面上挂上一抹笑,只当他是默认了,伸手将紧闭的门推开。 屋内弥漫着清苦药味儿。 谢危穿着身简单的白衫,盘膝坐在窗下的罗汉床上,上头置了一张几,几上搁着一张琴。他身上的伤口早已经处理过,左手上了药,用雪白的绢布缠住,露出的修长的手指上还能看见点隐约的伤痕。 面上那种病态的苍白,却使人想起初次见他的时候。 只是那时候…… 姜雪宁眼眶一酸,安静地走到他身旁去,罗汉床边的脚踏上屈坐,却笑着凝望着他:“你故意的,是不是?” 谢危看着她,没有回答。 她拉了他的手来看,有那一刹,泪水险些滚出眼眶,可她强忍住了,不无调侃地弯酸他:“别人都说你算无遗策,可有时候,你明明一点也不精明,蠢得好厉害。我当年救你,可不是出于什么良善,我就是不想你死在我旁边,我害怕。” 谢危岂能看不破她的强撑? 但并不揭穿。 只是低眸,也拉了她的手。那纤细的左手腕,一道细细的疤痕犹未褪去,温热的指腹轻轻压上,仍旧能抚触出些许痕迹。 他平淡地宽慰她:“我也怕的。” 很难想象,这样一句话从谢危口中说出来。 他杀伐果断,哪里会怕个死人? 姜雪宁看着他,心下难受,慢慢道:“为我不值得。” 谢危一声轻笑:“不过是一时弹不准调罢了,本也只是个放不下的执念,如今放下了也好。” 他幼时学琴最差。 可偏素性要强。母亲又说,世上本无不擅之事,怕的是苦心人。肯学,肯练,时日久长,总能卓然拔俗。天不厚才与人,人所赋于己罢了。所以二十余年如一日,不曾毁弃,倒也堪堪成个琴中高才。 他平生不服,乃一“输”字。 学琴不过其中之一。 姜雪宁却几乎要为他这云淡风轻的一句落泪,心绪如在云端翻涌,几经回转,飘荡天际。 可她不敢问他还能不能弹。 许久后,只低低道:“谢居安,往后我弹给你听,好不好?” 谢危手指抚过她面颊,半带嫌弃地笑她:“你弹得那样难听,琴曲都不会几首……” 姜雪宁凝望他。 然后慢慢直起身,仰起脸颊,轻轻凑上去,在他薄唇上落下鸿羽似的一吻,眼底却为水雾氤氲了一层湿润的光亮,道:“那你以后教我。” 名师出高徒。 他好好教,她必能学会。 倘若学不会,那一定都是他的错。 第235章 权谋世 谢危喉结微微滚了滚, 声音略有喑哑,向她伸手:“来。” 姜雪宁被他拉了起来。 他一手搂了她的腰,将她圈在了自己怀里, 却没有多做什么, 只是坐在窗下, 这样简单地抱住她,又似要用这样克制的动作, 压抑住内心某一种冲涌地仿佛要溢出的情绪。 她的脸贴在他胸膛。 能听见里面有力跃动的心跳。 前段时间陷落天教的时候, 他们更亲密的事情做了不知多少, 可并不包括这般的相拥。只因那似乎是比亲密更亲密的事,而谢居安从来不敢跨越这道界线。 直到此时此刻。 姜雪宁原是不习惯与人靠得这般近, 有这般亲密的姿态, 只是谢居安拥住她的动作是如此小心翼翼, 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到底没有抗拒。 过得片刻,便也慢慢放松下来。 谢危说:“你是我的。” 姜雪宁抿唇不言。 谢危注视着她, 考虑半晌, 笑:“那我是你的。” 姜雪宁听了,只觉这人荒唐又幼稚,可心里知道与他辩驳这些不会有结果, 说不准还要把自己绕进去,索性不搭理,唇边勾一抹笑,便把眼睛慢慢闭上。 谢危便当她是默认了。 他看向窗外, 春日的花树都在清风与天光之间摇曳轻晃,可往日他从没有一回觉得它们充满了这般焕然的生气, 原来每一花每一叶都不相同,便如时光静默流淌, 每一刻都使他真切地感知自己平平凡凡地活在红尘俗世之间。 过了许久,他才说:“我便当你是答应了,往后不能反悔,不能不要我。” 姜雪宁静静伏在他臂弯。 谢危久不闻她回答,低下头来看,才发现这小骗子竟然睡着了,怔了一怔,不由失笑。然而目光流转时,却看见她眼睑下那一点淡淡的惫色。 她这两日,究竟是想了多少,熬了多久,才终于走进这间屋子,对他说出方才那话? 他竟觉得心里堵着。 万千情绪都积压到了一起,然而又难以寻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想要用力地将她拥得更紧,甚至揉碎了捏进自己骨血,可又怕稍一用力便将她吵醒。 臂膀间有千钧力。 落到她身上时,却只那样克制而隐忍的一点。 谢危终究是没有忍住,眉睫轻轻一颤,伏首轻轻吻在她眉梢。 没有浑浊紧绷的欲求。 只有满满浓烈的炽情。 两人的身影在窗下交叠,细碎的天光散落在她发间,柔软的青丝则铺在他垂落的袖袍,氤氲着的像是暴风雨后平静柔和的虹光,仿佛相互依偎着,有一种难言的温情脉脉。 吕显来的时候,庭院里安安静静。 剑书守在外面。 吕显看向那掩着的房门,蹙了眉问:“说好的未时末,我在那边等半天了,你们先生怎么没来?” 剑书低低道:“宁二姑娘在里面。” 吕显便不说话了。 但此处安静,房门虽闭着,谢危也能听见他的声音。此刻便动作极轻地将姜雪宁放了下来,将一只软枕垫在她脑袋底下,又将那置着的方几撤到一旁。虽是春末,可也怕这般睡着染上风寒,于是拉过罗汉床另一侧的薄被,一点一点轻轻替她盖上,然后仔细地掖好被角。 她睡梦中的容颜,真是好看极了。 谢危立在床畔,凝视她娇艳的唇瓣,忽然想起儿时侯府庆余堂外那掩映在翠绿叶片下红玉似的樱桃,于是又没忍住,俯身亲吻。 从房内出来时,他没说话,只返身缓缓将房门拉拢,对一旁小宝道:“照看着,别让人吵着她。” 小宝轻声道:“是。” 吕显一听,也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同谢危一路走出了庭院,离得远了,才道:“按你的意思,都收拾得差不多了。” 谢危披上了一件鹤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