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节
天色黑沉沉的,乌泱泱的几十号人,游走在乡野之间……郁容觉得,简直就是百鬼夜行。 小傩仪没有费时太久,毕竟除日是最忙的一天,旭日初升之际,“埋祟”便结束了。 一路“神仙”各回各家。 “郁哥哥真好看。” 郁容顶着一脸粉妆,回家就听到了小河发自内心的赞美。 钟哥儿和明哥儿齐齐点头。 郁容:“……” 真不理解旻国人的审美,就他这画得跟妖鬼似的模样,居然也被夸“好看”? 自觉心理不够强大的少年大夫连忙打水洗去了面上的粉妆。 草草地填饱了肚子,又开始忙起来了。 没一个人闲着。 三个孩子尽量分担着琐事。有的去插了桃符、贴春贴,有的整理房屋,洗刷厨具,或者择菜洗菜,有的燃灶看火,烧一锅锅的开水以备不时之需。 哑叔忙着杀鸡杀鱼,处理猪rou什么的。 郁容主要的工作是掌厨。 ——考虑到病从口入,他一贯喜欢亲自动手做吃食,比较安心。 大锅灶与小炭炉同时燃着火。 母鸡放在炉子上慢慢炖着,无需人时刻看守,偶尔注意一下火候即可。 大荤与炒菜也不着急,天寒地冻的,烧早了菜冷得快。 第一件事,是煮糯米饭。 按照郁容老家的年俗,过年饭桌上必得有大小圆子,寓意团团圆圆。 大圆子即糯米圆子,做起来比较麻烦。 郁容盛出煮熟的糯米饭,撒上盐末,切碎香葱、生姜等拌入其中,遂洗净双手,趁着滚热搋揉糯米,直到一盆子米饭被搋成近乎胶状,才开始搓团。 一个个掌心大小的圆子,搁入烧得滚热的香油,炸得金灿灿的起锅捞出。 新鲜出锅的圆子外焦里嫩,吃在嘴里,香脆可口。 糯米圆子一般储存半个多月没问题,正适合过年期间当主食,蒸热,或者放汤里烫着吃。 做糯米圆子是个体力活,炸完了最后一个圆子,郁容感到腹中饥饿,便直接夹了几个热圆子吃了。 其后着手做小圆子,小圆子就是rou丸,比糯米圆子好做多了。 不过,正月初四前不能做鲜食,所以除日这天,每一样菜都得尽量多做一点,如rou丸,在家里有五口人的情况下,至少得做上一大锅。 哑叔已将猪rou剁碎了,郁容又加入一点豆腐,细锉成碎末,拌入rou糜,继续搓起了丸子。 等锅里的水烧开了,便将做好的丸子倒入汆汤。 费工夫的大小圆子做好,便是时候烧大菜了。 红烧公鸡、花鲢与蹄髈。 平常极少用到的小锅灶今天也烧起来了,用它炒上几盘子素菜,完了煮上一锅米饭——保证这一锅饭的分量,能吃到初三。 傍晚时分,爆竹声或远或近响了起来。 有人家年夜饭做好了,已经开饭了。 有几人帮忙,郁容的速度也不慢,酉时还没到,十六道菜上了桌。 方桌四方各摆上两只碗、两双筷子和酒杯。 便开始放爆竹,烧起金银纸,接祖、请神。 等纸烧尽了,桌上的菜全放冷了。 好在郁容早有准备,准备上热锅子。 不太清楚旻朝有没有涮锅子的吃法,不过这不影响他的决定。 市面上有一种风炉,是专供煮茶之用的,可以摆放在桌上,三脚双耳,上面是个小鼎,炉厅开着口,随时能往里头加炭。 当初在见到这种炉子的第一时间,郁容就联想到了火锅,便毫不犹豫地买了一个带回家。 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自制“三鲜”锅子,rou丸子汤、老母鸡汤加上鱼汤,烧热后将冷掉的菜烫入锅子,味道糅杂,却不失美妙,时不时烫些香菜、菠菜或者豆腐……香飘满屋,热腾腾的锅子,令人食指大动,吃完了这一餐,浑身都暖洋洋的,让人发自内心地感到熨帖。 丰盛的年夜饭吃完了,便在院子里燃起一堆火,火中放竹筒,烧起来噼里啪啦的,据说能驱赶瘟神,是为“爆竹”的由来。 因着有火灾之险,烟火炮竹的制造技术又越来越成熟了,除夕庭燎的风俗逐渐流逝,也就乾江两岸还保留着一份传统。 屋里点起蜡烛,从正屋到茅厕,所有的地方彻夜亮着灯火。 大寒过去没多久,正是最冷的时节,郁容便烧起了火桶,给守岁的几个孩子取暖。 本人拿了本书待在厨房,边翻阅,边守着炉子——锅里在炆茶叶蛋。 看起来很用功的样子…… 实际上,郁容一直在发呆。 或许是不同寻常的日子,容易让人触景生情吧,一会儿忆起了以前的许多事,一会儿又回想着穿越后的种种,转而又好像脑中空空的,所有的想法都如烟消散无踪影了。 没留神,碰到挂在腰间的玉牌,温润的触感让他回过了神,旋即想起了远在平京的朋友,在他收到玉牌时,便有预料,聂昕之不可能像小年夜一样,特地跑这一趟“陪”他过年。 ——除夕皇宫必有御筵,以昕之兄的身份与地位,应该不可能缺席的吧? 蓦然想到大傩仪,郁容不由得想入非非:不知,昕之兄有没有扮演个什么角色呢?比如门神? 想象着男人打扮成门神的模样,便是乐不可支。 除夜就在热闹又清冷的气氛中悄然过去了。 便到了元日。 新装衬得郁容容光焕发,去了一份少年老成,多了些许意气飞扬,心情是毋庸置疑的好,不光是过年的原因,更重要的是,今天开始起,就可以说他十八岁了…… ——忽视生日还在下半年。 终于“成人”了! 门前,含苞数日的红梅,在一夜之间怒放,平添了一份洋洋喜气。 “郁哥哥/先生,过年好!” 郁容微笑着回了贺喜,给三人每人发了一个红包,遂搬出了屠苏酒,请哑叔喝。 盛了两大海碗的茶叶蛋,便是今日的早餐。 摆上果盘,烧起风炉,用以接待拜年的来客。 趁着时辰早,郁容带上馈岁盘合,先行赶去老里长家拜年,留坐了一会儿,吃了几个果子,遂告辞,又拜了户长、林三哥等的年。 不熟的人家就算了,除非正好在路上遇到,多说一声“新年快乐”即可。 回到家,连口水还没来得及喝,就听到有人在院子外喊话。 “……有人吗?” 郁容复又走出了门,看清了来人,脚步微顿。 新年新气象,便是一身褪了色的红衣,穿在少年郎身上,亦有一种神采飞扬的精神气。 “你是……”郁容语带迟疑。 “小大夫真是贵人多忘事,”少年郎要笑不笑的,“小年夜你不是还去了我家吗?” 郁容默了。 小年夜……他可是记忆深刻,如何能忘事? 他疑虑的不是不记得这人是谁,而是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阿若”这个名字,听着亲昵得很,不适合让陌生人叫吧。 不等郁容再出声,阿若指了指门口的大狗:“能不能把它牵远点?” 待人进了屋,将手里的淘篓塞过来,郁容才知道这说话带刺的家伙,是来拜年而非找碴的。 盖在篓子上的红布被揭开,露出里面的东西,黄泥巴包裹着一个个鸭蛋。 “喏,这些鸭子够上回的药钱吧?” 郁容略感意外,没想到旻朝已经有了腌鸭蛋的,扫了一眼,道:“太多了。” 鸭蛋比鸡蛋更昂贵,这一篓子起码得有二三十个,换算文钱,少得要一吊钱。 阿若闻言,没打算收回,四处张罗着:“拿什么东西装一下。” 郁容摇了摇头。他倒不至于高风亮节到给人看病开药什么的不要钱,但也绝对不会坑人。 “你别想多了,”阿若撇了撇嘴,“这些鸭子又不是白送你的……”声音不自觉地弱了些,“你那个,那个药膏挺、挺好使的,”吞吞吐吐,语气更加犹豫了,“能再多做几罐子吗?” 郁容控制不住地想歪了,轻咳了咳,道:“不知你……打算作何用处?” “你问这个干啥?” “药不能滥用。”当然,那个润油膏药性温和,用多了也没太大副作用。 阿若的面色好像红了红,含糊其辞:“就那么用呗,”语气一转,有些不耐烦,“你到底愿不愿意做啊?” 郁容一时哑然。 什么叫“就那么用”?还是……木楔子? 也太…… 当然,郁容又不是真的纯白无知,这一回瞧这人的反应差不多回过味了。 “药膏我可以再做,只是……”出于医生的责任感,他忍不住委婉提醒,“还是尽量少受伤吧,反复创裂太伤身了。” 阿若撇开脸,嘟囔了句:“真爱管闲事。” 郁容:“……” 算了,别人的私生活,他就别乱插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