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
闻言,郁容若有所思。 历书和蜡烛,他自然是知道的。蜡烛不必说,作年夜守岁之用;历书更是重要,农事参考的重要工具书……又不像现代,人手一个手机,知道哪天是哪天,具体是什么节气的。 不过…… “馈岁盘合是什么?”少年大夫愧感自己见识浅薄。 聂昕之答:“馈送岁礼之用。” 郁容恍然大悟:“就是礼品盒?” 聂昕之微微颔首,予以肯定。 两人便找到了卖漆器的。 各式各样的红漆木器具,漂亮又上档次,郁容看了,只觉十分喜爱,挑选了大大小小十多个盘盒……还看到了专门装酒的,做得跟个小檐楼似的,店家称之为“酒檐”,精巧别致,单作摆设也可以,便买了数个。 转而去了书铺,不仅购得两本新历,郁容还挑选了几本“闲书”,留作偶尔消遣之用。 顺道添置了纸墨。 在卖蜡烛的地方,他看到了许多玲珑精美的彩纸灯,询价后觉得略贵,遂是心念一转,目光扫过身边的男人,微微一笑,问店家要了五颜六色的彩纸一大叠……理所当然地想着,晚上回去请昕之兄帮忙扎几个灯。 零零碎碎的,等郁容买齐了清单上的所有年货,下午已经过去了大半。 原想着去南船北马逛一圈,看到满街到处都是人的场景,他当即打消了计划。 冬日天黑得早,尽早赶回家去罢。 一大板车的年货加上两个人,光靠一匹马肯定不够,郁容费了好一番力气,花双倍的租金,找到愿意跑青帘的马车。 马蹄哒哒 一人骑马,一人坐车,回了村子。 “那边许多人在干什么?” 到家,卸了年货。郁容站在栅栏门口,眺望着东边的大塘,发现好像满村子的人都挤在了那头,有些摸不着头脑。 钟哥儿回话:“在放塘水打鱼。大爷爷中午过来了一趟,说家家户户可以分几斤鱼。” 郁容相当惊讶,真没想到青帘的村民竟有此等福利。 等他赶去了大塘,才知道不完全是那么一回事。 这一带水塘多,不少村子跟青帘一样,每家每户在年初时交上一笔鱼钱,等到了年尾,合全村之力放干某一个大塘的水,捞捕里头所有的鱼,再按照人头数,平分到各家各户。 郁容落户青帘没几个月,没交过鱼钱,这一回分鱼是没他的份的。 不过,凡事讲究通融,他虽然分不到免费的鱼,却是可以花费比市价低廉一倍的钱财,购买多余的鱼。 想到自家几只馋猫,郁容没丝毫犹豫,一口气买了四十斤的大鱼——多是花鲢,有一些鲫鱼,少许几条是草鱼。 塘边,堆着一堆毛鱼什么的,这一类鱼太小了,刺多,对住在水边不怎么缺鱼吃的村民们来说,不太受欢迎。他便大手笔地包圆了,想着回去处理一番,风干了作猫粮。 挑着一担子活鱼的少年大夫,尚未踏进自家的地盘,黑白橘三色猫儿就迎上前来。 喵喵的叫声,绵软可爱,听着人心快化了。 郁容哭笑不得:说好的高贵冷艳、爱答不理呢,这几只也太现实了吧! 第47章 随手拣了几条小毛鱼丢过去, 打发了几只缠人的家伙,郁容挑着剩余的好几十斤鱼回了屋。 ——得抓紧时间处理。 活鱼放水缸里养着。 死了的挑出来。 半死不死的杀了, 剖腹刮麟, 找个大木盆盛装,香料磨粉拌入其中,再一层一层地撒上盐……如此, 冬天多存放几天便不容易腐败,之后即可制成咸鱼。 另一头,大锅里烧着开水,搁少许蚤休、苦楝子等药材,将洗净去了内脏的小鱼, 倒入沸水里滚一滚,不加盐, 捞起后沥干水分, 铺与篾垫之上,待日头好时,搬到太阳下暴晒……晒干了给猫作零食,亦可磨粉制成猫主食, 保存得当的话,够那几只吃上好一段时间了。 立志成为专业医者的郁容, 自是没光顾着满足口腹之欲, 而忘了自己的老本行。 大多数鱼rou具有一定的药用价值,不过一般都得鲜用。鲫鱼、鲢鱼或者鲶鱼、鲤鱼什么的,不算稀罕, 这回倒不必费心思,想着怎么储备或者制成药什么的。 比起鱼rou,鱼鳔的药用价值更高,制成鱼鳔胶既可作天然粘合剂,又是名贵药品,适用的方子有很多,用以止血散瘀、治破伤风等,好用得很。 一般制作鱼鳔胶,选取的是黄鱼、鲟鱼等鱼鳔。 这一堆鱼里没有这几种…… 不要紧,鲶鱼、鲤鱼等鱼鳔的效果也不错。 于是,晾完了小鱼干,趁着灶膛还没熄火,刷干净大锅,烤去水分。 以文火热着滑石粉,将净制切块的鱼鳔倒入拌炒,直到鱼鳔膨开了,盛出之后筛掉滑石粉,摊放着阴晾。 炮炙好的鱼鳔晾干,经泡发、蒸煮,可砸捣成胶,考虑到鱼鳔胶太难打,不如先储备着,用药时按需取用。 这一忙,又忙到了后半夜,累得郁容第二日难得赖了床,醒来时发现,枕头边多了一个小巧的红漆木盒,愣了一愣,遂马上反应过来了:是昕之兄留的吧? 不由得囧了,他真是睡得太死了,照昕之兄这样来无影去无踪的本事,万一是个心怀不轨的家伙,真是趁他睡着把他卖了都不知道……一边漫无边际地瞎想着,一边打开了木盒子,里头是一块玉牌,方方正正的,有半个巴掌大,一面刻绘着面貌抽象的动物——估计是瑞兽之类的——另一面松柏枝缠绕着四个大字“百福具臻”,坠着流苏,串着大小不一好几枚的珍珠。 触手生温。便是对玉石不甚了解,也能感觉得出这块玉牌的稀罕与珍贵。 郁容把玩着玉牌,微微走了神。 忽是一阵响动,从前院传出,惊醒了发呆的某人,便是心里一动,赶忙起身跑去了客房…… 果然,聂昕之已经走了。 哑叔比划着手势,表示那个男人卯时不到就离开了。 郁容站在客房中央,看着挂了半壁墙的彩灯,心里有种莫名的情绪,柔柔的、暖暖的,隐约还有点酸涩……继外祖父之后,他又一次遇到这般毫无保留的善意,既感动,又惭愧,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 摇了摇头,少年大夫暗自叹了口气。 昕之兄再这样继续关照下去,他怕要无以为报,只能选择“以身相许”了……咳,压力山大啊! 转头,郁容不再想这有的没的,过年了就是事多,整天忙忙忙的,也不知道到底忙了啥。 日子过得飞快。 二十八,去杀猪的那家取了猪rou回来,又添购了几大箩筐的新鲜蔬菜,储备到地窖里。二十九,发动老小进行了大扫除,屋里屋外布置了起来,悬起苇索,挂好幡胜与百事吉,贴上天行贴儿和招财画……除了桃符与春贴,还是等到除日当天再插/贴。 缕花有二十好几朵,给家里每人分了两个。郁容没打算往自己的头上插花,便将剩余的绸花,十分手巧地扎成了花束,插在竹筒里,摆放在书房窗前。 五彩缤纷的,很好看。 挑出几朵鲜艳喜庆的大红花,给三只猫儿一条狗戴上……好运同享嘛! 赶上挑着担子卖鸡鸭的,又选了公鸡母鸡各一只。 天黑了。 庄子那边不时地响起了锣鼓声,过了一会儿又没了动静。 郁容暗自纳罕,忙完了手里的活,便带着几分好奇出了家门,站在栅栏门前向西眺望。 夜色沉沉,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正待回屋,突然看到几道模糊的人影,朝这边靠近。 附近就他一户住家,郁容想了想,干脆就等在了门口。 三五成群有好几个人。 等走近了,郁容总算看清了他们的面目—— 嚯! 一个猝不及防,吓得心脏差点跳出了嗓子眼。 几人穿红戴绿的,梳着妇人的发髻,可看其身形分明是男人……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们一个个,涂着粉描着妆,脸上画得跟带了鬼面具似的。 坚决表示不怕鬼的郁容,毫无意外地,被唬了个正着。 咚—— 敲起了锣,响起了鼓。 “天清清,地明明,凶神恶煞快现形,鬼怪丧胆,祟邪销魂……” “……” 什么鬼?! 片刻之后,郁容才知这些人是来“打夜胡”的。 “打夜胡”是当地的年俗之一,一些家境贫穷的人,三五人结伴在一起,妆扮妇女鬼神的,挨门挨户讨钱,是为驱祟逐鬼之道。 一般人家或多或少会施舍几个钱,图个吉利。 郁容便也入乡随俗,打赏了每人十文钱,默默在心里吐槽着“古会玩”。 没料,“古人”比他想象中的更会玩。 除日凌晨,老里长敲开了家门,邀请他一起参加小傩仪。 所谓“小傩仪”,是相对“大傩仪”而言的。 每逢除日,禁中会举行大傩仪,由皇帝亲事官扮演各路鬼神,浩浩荡荡的据说足有成百上千人,组成一个庞大的游行队伍,举行驱邪的仪式。 民间有样学样,遂流行起了小傩仪。 郁容一时无语……这不就是旻朝版的“拷死普莱”吗? 参加小傩仪的,足有好几十人。由十六岁以上的男人,和七岁以下的童男童女,组成队伍的主干。 门神开路,后卫天师,左冥官、右神将,土地与灶神等被拥护在中间,小孩子们扮演的童子紧随其后。 爆竹噼里啪啦,从村头响到了村尾。 游行的队伍经过每一户人家的家门前,绕行了一整个村子后,穿过官道,行至南河无人的龙弯处,烧纸“埋祟”。 郁容很想捂脸。此刻,他的身上套着彩衣,面上浓妆艳抹的,根本不敢想象自己此刻的模样……当然,除了他,没人觉得奇怪,大家都是跟他类似的装束打扮,有一些人看起来甚至比他更加“辣眼”。 没一点神仙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