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能帮我合几笔账么?” 裴羽欣然一笑,“好啊。” 萧错选出几本账册,解释道:“庶务积压了不少事情,让下人代为打理不合适,又要抓紧处理。思来想去,只能辛苦你了。” 他的语气、措辞让裴羽很受用,当即笑着点头,“我尽力而为,几天内核对完不会误事?” “五日内最好。” “知道了。”裴羽大略翻了翻账册,随后整整齐齐地放在炕桌一角,待到明日下午再着手也不迟。他在眼前,她不能专心做事。 萧错一面在宣纸上写写画画,一面与她说话:“想过怎样办及笄礼么?”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这件事他恰好想到了,当即说定最好。 “不办了。”裴羽如实道,“细说起来,不过是生辰,到时与爹娘见见,说说话就好。况且还在孝期,办及笄礼不免落人话柄。” “这次只能委屈你一些。往后遇到合适的年景再补偿你。”她因为出嫁的缘故,是一年孝期,裴家等人则需要守三年孝期。 “不用。”有他这句话就足够了。 萧错笑了笑,之后说起她的病情:“昨日我看的是温补的方子,平日可还有不舒坦的时候?” “没有了。”裴羽应道,“只是身体底子薄,又卧病许久,便要好生将养,才能恢复元气——顾大夫是这么说的。” 说起来,她很久病歪歪是恶性循环。最早是过分的伤心病倒在床,之后变得很虚弱,最容易伤风发热,发病的症状比寻常人要严重。 萧错听了心头一松,“那你要听话。” “嗯,我会的。”裴羽问起他,“那你呢?征战时可曾受伤落下病根?” “受伤难免,但是都已痊愈。”萧错笑道,“那时候没心结、牵挂少,心宽之故,伤势恢复得很快。” “那多好。”裴羽很为他高兴。 两个人不知不觉地说了好一阵子话,萧错一心二用,忙完手边的事,看裴羽一眼,“早点儿歇息?” “好啊。” 裴羽帮他整理好炕桌上的书册账册信件,先后转去沐浴更衣。 她回到寝室的时候,萧错已经歇下,一如昨日,倚着床头看书。她在床尾脱掉睡鞋,转到床里侧,瞄一眼他穿着的纯白寝衣,“合身么?” “合身。”萧错淡淡地应了一句,之后才反应过来,“是你做的?” “……”裴羽已经懒得理他了。她不明白,人怎么能粗枝大叶到这个地步? 她滑入锦被,转身向里,建议道:“点着灯睡吧。我睡着之后,应该都会背着灯光。”那样的话,就不会往他身边凑了。 “点着灯我睡不着。” 裴羽一时语凝,随即轻轻地笑起来。 “偷着乐什么呢?”萧错的手探过来,拍拍她的额头。 “没什么。”裴羽岔开话题,“你把如意留在外面的大炕上,它不会不高兴么?” “不会。它犯会儿懒就回去睡了。”萧错的手落到她颈部,反手勾了勾她的下巴,“依你呢?让它来这儿凑热闹?” “也好啊。让它睡在床榻板上。” “……”萧错嘴角一抽,“不准惯它这种毛病。” “哦。”裴羽打开他的手,“我要睡了。” “嗯。”沉了片刻,萧错又问,“点着灯的话,你确定不会往我这儿跑?” “……说不好。”裴羽老老实实地道,“反正睡前不喜欢对着灯光。” “睡吧。”萧错要求不高,她能让他睡前安安静静地看书就行。 裴羽阖了眼睑,因为饭后服用汤药的缘故,很快入睡。 一如平时,她睡得沉,但是睡得并不安稳,梦境不断,一时是让她满心欢喜的美梦,一时是让她心慌甚至恐惧的美梦。这也是因为体弱的缘故,身体无恙的时候,很少做梦。 梦里,她不知被什么人追逐着,如何都不能将人甩掉。 后来,她力竭,跑不动了,心急得不行,却已无法挪动脚步。 追逐的人在昏暗的光线中一步一步趋近,她看不清那个人的样子,只是越来越恐惧。 自鸣钟的声响传入耳中,裴羽身形一震,蓦然醒来。 先入目的,是烟青色罗帐,柔和的灯光,再看近前,是男子穿着白色寝衣的身形。末了,她发现自己的手臂环在他腰际。 她牙疼似的吸口气,几乎对自己绝望——又在梦里跑到了他怀里。 她没勇气去看萧错此时的神色,只是做贼似的把手臂收回。 萧错放下书,把想逃走的人揽到怀里。 “我醒了。”她说。 “看出来了。”萧错侧身躺下,敛目凝视着她,“做噩梦了?”她脸色不大好。 裴羽点头,“总是做荒诞不经的梦,不是被人追得无处可逃,就是从高处坠落。” 萧错和声问道:“嫁过来之后,一直这样么?” “嗯。” “在闺中的时候,也这样么?” “不是。”裴羽没多想,照实道,“那时没生病,祖父也还好,虽然睡得不老实,但是做梦的时候很少。” 萧错温柔地抚着她的背,“不止是病痛之故。你还没把这儿当做家。” “我没有么?”裴羽仰起脸看着他,有点儿困惑,继而有些不安,“可是,该做的分内事,我都努力做了,也只昨日不着调。” “我知道。”不是她做的不够,是他没能让她有十足的安全感。 裴羽垂了眼睑,不无沮丧,“会慢慢好起来吧?” “会。”这又不是她的错,那沮丧的模样让他觉得傻兮兮,却又不可避免地生出些许怜惜,拍打她背部的动作愈发轻柔。 两人都沉默下去。 裴羽想继续睡,可是——过了一阵子,她身形动了动,“热。”他的怀抱,像个小火炉。 “习惯了就好。” 冷热这种事怎么可能习惯呢?她腹诽着,和他拉开一些距离,把被角掀起来。 还没入睡,她就开始折腾。萧错给她盖好被子,揽紧了她。 裴羽抬了眼睑,用眼神抗议。 萧错已知道让她瞬间老实下来的法子,托起她的俏脸,作势要亲她。 裴羽立时惊慌起来,落在他腰际的手不自觉地用力,扣紧他肌肤而不自知。 她那个眼神,甚至是有点儿恐惧的。这是萧错意料之外的事情,只因为此刻不同于一早、黄昏的情形么?只因为之前料定他会适可而止,到此刻则怀疑他克制不住么? 多混账的想法。他心里又气又笑。他要是那种人,能为她着想把她供到现在? 裴羽是真真切切地害怕着。要知道,她这个人,运气好的时候好得离谱,运气差的时候差得离谱。这般相依相偎的亲密情形之下,他万一把持不住怎么办?之后,万一她特别倒霉引发麻烦怎么办?早间、黄昏,她是有恃无恐,可此刻……他是清心寡欲之人,但到底不是圣人。 她费力地要低下头,转身。就在同时,听到他的语声: “你怕什么?” 裴羽觉得自己还是装哑巴比较好。 萧错再度托起她的脸,眼神柔和,“最近的情形,不能够,最远的情形,你不喜——这两者之间的情形,总该是我说了算吧?” 裴羽发现,他还是惜字如金的情形比较好——话少的时候,她脑筋不会拧到一起,话稍多一些,她就需要点儿时间才能消化。 “不说话就是默认。”他说。 “谁默认了?”裴羽本能地反驳,随后忽闪着眼睛看着他,回想着他刚才说过的话。 萧错忽然问她:“你乳名是什么?” “啊?哦……不想告诉你。” “叫兔子就挺好。”还是那种单纯到傻乎乎的兔子。 裴羽抿了抿唇,掐在他腰际的手又不自觉地加了几分力道,“你……”她没能说下去,一方面是不知如何还嘴,一方面则是因为,他的唇在这时落下来,落在了她眼睑。 她只能闭上眼睛。他的动作一如春风拂面、蜻蜓点水,随后,唇滑过她面颊,落在她唇上。 裴羽身形完全僵住。 萧错最初是因为她那一刻的憨态可掬让心湖起了涟漪,想逗她,想与她更亲近一点儿。仅此而已。 他再清楚不过,不适可而止的话,遭殃的是自己。 但是,她呼吸的香气过于甜美,她的体香过于惑人,她的唇过于柔软细腻。 他没办法浅尝辄止。 彼此的唇交错,出于本能地含shun轻咬之后,他想要更多,去撬开她的贝齿。 裴羽懵了一会儿才找回神智,但是不能有任何作为,整个人还是僵着的。她在成婚前夕,知道夫妻间最最亲密的状态;在成婚之后,他叫她领略了最疏离的状态。而如他所说的居于两者之间的情形,是她所不知晓的。 萧错意识到怀里的人此刻浑似小木头,索性抬手捏开她牙关。 裴羽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怎么会有他这种人? 再怎样,这应该是你情我愿的事儿吧?凭什么他要决定一切?她不高兴,不愿意,他就不能等到她高兴、甘愿的时候么?她可是实实在在等了他许久,才在一些事情上如愿的。 “你怎么能这样……”她语声含糊地抱怨起来。 这无心之举,却让彼此舌尖相碰。 她不自主地战栗一下,心头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萧错身形一震,继而抬手扣住她后脑,语气温柔,语声低哑:“乖。” 裴羽第一反应很煞风景——她想到了他哄如意的情形。 萧错则加深这个吻,恣意索取她口中的甘美。 他撩着她的舌尖,撩得自己都为之身形一颤。 裴羽一步步不可控制地软化在他怀里。感触堪称奇妙,让她想沉沦其中,可理智上却仍旧是心惊rou跳,“侯爷……”她弱弱地哀求他——到此为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