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等他再用眼角一扫,正好扫到捂着嘴偷笑的孟湘,以及像个傻子似的直挺挺立在那里的文松,眉毛立即扭成了一个疙瘩。 “我说,你这人是怎么回事儿啊,还真当我们孟家没人了是吧!”孟子期边说着边撩起了袖子,朝文松露出胳膊上鼓鼓囊囊的腱子rou来,却不知人家的肌rou能摔他几条街去,“总是往我家院子里瞎钻什么啊!你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谁不知道啊,看上了她是吧,我说……哎哟!”孟子期猛地一高就蹿了起来,瞪着孟湘,就像头气势汹汹的小老虎,“你、你敢打我?” 孟湘嘴角一翘,哈下腰,正面对着他,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到一指。 孟子期下意识憋住了呼吸,那张脸也就越发红了。 “我是你娘啊,你总是她她她的叫我……”她的睫毛微微扇动一下便垂了下来,那张美丽过分的脸上流露出伤心的表情来,她的手指按在胸口处,轻声道:“我会伤心的。” 孟子期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猛地就往后退了一步,却忘了他身后便是那块大石头,便一个倒栽葱摔了过去,一头扎进了土里。 “二郎!”孟湘惊呼一声便奔过去要扶他,可那孟子期却仿佛是见了鬼似的,自己骨碌骨碌在地上滚了一圈又一圈,直至远离了她一些距离,才飞快地爬了起来,见孟湘还要过来,忙指着她大喊:“别过来!” 孟湘疑惑地停住了,不解道:“你怎么了?” 见她真的没有再过来,孟子期才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却不去看她,硬挺着脖子道:“我爱叫你什么就叫你什么,你管不着。” 他本以为那个女人会接着絮叨她是他娘什么的,他也早就准备好了直接将“还说是我娘,既然你前十几年没有个娘的样子,那我这后几十年也不认你这个娘。”甩在她的脸上,没错,就是这样,这个家里总要有个说话硬气,掷地有声的人,他绝对要用自己的气势压倒他们两个,这个家要是指望这两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人就完了。 孟子期他是想的好,准备的也充分,但是,孟湘她根本就不按照套路来啊。 孟湘听了他的话后,只是轻轻一笑,“这样啊……”而后居然直接转身进屋了。 孟子期瞪圆了眼睛,直愣愣地瞅着她的背影一脸的不可置信。 “咳咳,那个……”偏偏文松还在此时出声。 “你还在这里干什么啊!”他没好气地吼道。 人家文松也不跟他这个小孩子置气,只是因为对孟湘有好感,便自顾自觉得也应该负担起她这两个儿子,看孟二郎与孟湘不太对付的样子,便想着开口劝劝,却还没说得上话,那孟二郎便拎着手里的烤鸟“吧嗒吧嗒”朝屋子冲了过去,文松担心出什么事情,便也三步跨作两步闯了进去。 却没料到啊,孟湘居然又从里面迎了出来,孟子期冲的太快,一不小心便一头扎进了她又香又软的怀抱里。 孟湘先是愣了一下,而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二郎你……”话刚说了三个字却又停住了,她按着他的肩膀,半蹲下来,将自己的脸颊贴在他的脸颊上,亲密的蹭了蹭,而后笑眯眯地直起身子,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发。 孟子期张着嘴,傻傻地看着她,却不防背后一冰凉的手探到他的脖颈处,把他冰的一哆嗦,紧接着这双手便扯着他的衣领,将他从孟湘的怀抱里给揪了出来。 孟子期咔咔咔地扭头去看,只见他哥正笑的温柔,目光温和地扫过他的脸颊,却让他背脊发冷。 “你都多大小了呀,总是赖在娘的怀里哪行?你不是一直要做个响当当的汉子吗?如今怎么倒成了个奶娃子了。”若言语是利箭,那孟扶苏就是最厉害的射手了。 孟子期一听他的话,立刻挣扎起来,嚷嚷道:“胡、胡说!谁是奶娃子啊!” 孟扶苏眼睛一眯,随即放开了手,“哦?那难道刚刚是我眼花了不成?” 他刚刚恢复的脸色,又腾地一下红了,原本健康的小麦色肌肤泛着红潮,就像是在大太阳地里晒伤了似的,“哼”他重重地喷出一口气,手指却不断搓弄着正穿着烤鸟的树枝,嘴硬道:“那是我不小心,你没见我一脸不乐意啊,你要喜欢你去啊。” 孟扶苏顿了一下,深深觉得自己被那二愣子无意识地刺了一下,便道:“还真没瞧见你不乐意,我倒是见你脸红通通的,看样子享受的不行。” 孟子期一下子就被他的话点炸了,挥舞着手臂大叫道:“你放……” 孟扶苏趁机夺了他手上正挥舞的烤鸟,笑得一脸良善,“哎?你这是要给我吃的吗?啊,我家二郎可真关心兄长啊,那我就不客气了。” “你……你……我哪里……”他简直要被自己兄长气疯了,虽然从小就阴不过孟扶苏,一直被欺负是被欺负的命,可如今也太委屈了啊。 “你们两个啊……”孟湘一人一下轻轻弹了弹两人的额头,神情又温和又无奈,“真是两个捣蛋鬼。”她的声音甜美,语气不似怒,倒似裹着蜜糖的嗔,孟扶苏跟孟子期从小到大哪里被他们的娘这样对待过啊,都局促地低下了头。 孟湘掐腰站在两人面前,见这两人一个身形瘦弱,一个身形健壮,一个肤色苍白若雪,一个肤色如田间麦浪,一个阴测测的总出坏主意,一个却桀骜不驯身子比脑子动的快,可这两人确确实实是一对双生子,是她的孩子,是她两辈子才得到的珍宝。 她眉眼一弯,在两人身前蹲了下来,这样一来,她反倒成了最矮的那个了,孟湘两手蜷缩着支在两颊处,捧着自己的脸,抬头看着两人,柔声道:“咱们是一家人,这是不知几辈子才能修来的缘分,可也只有这一世而已,不好好珍惜怎么能行,如此一想,又有什么矛盾是解不开的呢?” 孟扶苏左右转了一下头,而后视线落在她的脸上,轻轻“嗯”了一声,又随即笑了起来,“娘说的是。” 而孟子期则一直拿脚蹭着地面,一副随时准备逃跑的模样。 “期哥儿这是讨厌我了吗?”孟湘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这下子,孟子期就更加局促了,他挠了挠大腿,又挠了挠脖子,眼睛朝斜上方看,就是不敢与她对视。 孟扶苏趁机道:“就是,老二你就这样对娘的吗?真是太不应该了……”也不知道是在帮腔,还是在故意拉低他在孟湘眼前的形象。 孟子期是迟钝,可听了孟扶苏的话还是下意识地皱起了眉。 孟湘叹息一声,语气失落地喃喃:“子期……”这一声叫得是婉转低回,即便是孟子期这个神经粗过大腿的人,也觉得自己的心好像突然就被人揉的皱皱巴巴了。 孟湘看着他,孟扶苏看着他。 孟子期嘟着嘴,皱着眉,眼睛一闭,“啊——”的一声蹲了下去,双手死命地抓挠着头发,“不知道了,我不知道啦,你们随便吧,随便吧!” 这副傲娇认命的模样,让孟湘与孟扶苏一同笑了起来,孟子期却越发羞恼了,红着脖子喊:“笑什么啦,有什么好笑的!” 两人接着笑,孟子期也不理他们两个,自己一屁股坐在了一捆稻草上,双手抱胸一副气鼓鼓的模样。 孟扶苏笑了一会儿就停了下来,他看着美目盼兮,眼波荡漾的自家美貌娘亲,轻声问:“那娘呢?娘可会抛下我们令嫁他人?” 原本正生着闷气的孟子期听见这话,也把头转了回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孟湘看着他们,两人明明长一样的脸,却因为身材及肤色的不同而造就了不同的气质,随即轻松地弯起嘴角,淡淡道:“不会的,至少在我心里,你们是重要的人。” 孟子期似乎松了一口气,孟扶苏却皱紧眉,抓着她的言语漏洞追问;“那如果娘遇到了更重要的人呢?” 孟子期又提心吊胆起来。 “那也不会。” “可是……”孟扶苏似乎还想要追问什么,这次孟湘却打断了他。 “我不想嫁人,也不愿成亲,因为在我心里远有比这些更值得我耗费精力的事情。”她张开双臂,脚尖点地,轻盈的一个旋身,裙子便像花一样绽放,而她正立于花心,眼睛明亮而坚定,“舞蹈才是我的人生,我的命。” 第二十二章 有嫌猜 原本想让孟子期在家里好好呆着,跟着他哥学学字,结果就趁着孟湘早上晨练的功夫,他居然就跑的一溜烟儿,不见了踪影。 等孟湘询问孟扶苏的时候,他脸上虽然笑得温和,眼睛里却明明白白写着“娘你是不是关心老二不关心我”,害的她再也问不下去了。 孟扶苏却凑近她的身边,拿了块她的帕子踮着脚要为她擦汗,孟湘微微一笑,配合地弯下腰,任由他拿着那块帕子在她的脸上轻轻滑动着,却擦的她痒极了,孟湘笑着拦住了他的手,“我来吧。” 孟扶苏眉眼低垂,失落道:“我居然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那声音怪让人心疼的。 孟湘无可奈何地松了手,他便绽开了笑颜,继续擦拭着,小心翼翼的样子就像是在给什么古董抹灰一样。 “娘出去干什么了?居然出了这么多汗。” 她眨了眨眼睛,而他手中的帕子正巧抹了过来,她便闭上了眼睛,温柔道:“我想让身体更柔软一些。” 他的动作陡然停了下来,手指还抖了抖。 “怎么了?”孟湘睁开眼睛,担忧地望向他,却见孟扶苏两颊涨得通红,那张冰雪样的面容染上了浓重的胭脂,他避开她望来的视线,紧张道:“没、没怎么。” 孟湘将她刚刚说的话翻过来又想了一下,这才明白他为何害羞了,真是又无奈又好笑地捏着他的鼻子晃了晃,“你整天瞎想什么呢,小小年纪的从哪里得来的这些知识,嗯?” “我才没有想什么呢,娘你误会了。”他慌慌张张地便要解释。 孟湘却狡猾地笑了起来,“你若是不明白我说的是什么,又为何说我误会了呢?” 这下子他可算没话说了,可就算他娘把他的鼻子揪了下来,他也绝不承认自己刚刚的想法,于是,孟扶苏便垂着双手,一副任由她捉弄的认命模样。 他摆出这种样子反倒没意思了,孟湘笑嘻嘻地揉了揉他的脑袋,“你这副样子是要让我多心疼心疼你吗?” 孟扶苏侧过头,也不说话。 孟湘也不打扰他,只是自顾自地在他身边蹦跶几下,做一些基本动作,并想着在那边的小树林里做个扶杆,以后每天早上可以去做一些扶杆训练,想着想着她便入了神—— 从那日那个舞伎的舞蹈来看,如今这时代的舞蹈主流是“古、悠、慢、妙”,要优雅内敛,要古朴曼妙,于无声处有声,于空白处有话,舞蹈的含蓄意味着内涵的深远,一切舞蹈语言都需要观众自己去琢磨,可这些都必须需要有一定修养的人才能领略到的,所以,这市井的舞蹈便在这“古、悠、慢、妙”的基础上,加上了为审美情趣并不高的看客所喜爱的情~色暗示。 她这样想着便轻声叹了口气,舞蹈中的情~色暗示让许多人把舞伎同窠子里的妓等价了,舞伎这一流也被人认为是卑贱的,干这一行的多半是自小被卖于勾栏的,或者爹娘都是贱籍便不得不走这条路,可是,如果对舞蹈没有爱,又谈何用自己的舞姿去打动别人呢? 舞蹈一门原就奥妙非常,起源于祭祀酬神和求偶繁衍,远古的人早就认为舞蹈能通感天地,交流鬼神,威慑人心,这世间又有哪一门艺术能有此功能呢?也只有舞蹈罢了。 “娘!”孟扶苏突然的一声,将神游天外的孟湘一把拽了回来,她扭头看着他,神情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的呆滞。 孟扶苏的手指微微勾了勾,手臂刚想举起,就见她的眼中重新恢复了神采,他便有些失望地换了个姿势,掩饰起自己刚刚的动作,以一副老成持重的神情道:“二郎他就喜欢在外面到处瞎跑,学着人家任侠仗义,这么久了便也聚集了一些人在身边,他的心毕竟野着呢,不像我总守在家里。”他说着便抬起了头,虽然努力抑制着,可眼睛里还是泄露出渴望的神情。 孟湘闻弦歌知雅意,微笑道:“是呀,好在有扶苏你陪着娘,不过,任侠?”她这还是头一回知道孟子期在外都干了什么。 孟扶苏点点头,“他自己在外面还拜了个师父,当初他师父掉到河里淹死的时他都哭成个泪人儿了……你也不用担心太多,他也不是个小孩子了……” 说到这里,孟湘却不乐意了,“在我眼中,你们两个永远都是我的孩子。” 孟扶苏用“真拿你没办法”的神情看她,一本正经道:“总有一天你会认清现实的。”说着还肯定地点了点头。 两人正说着话,却听门外突然响起一声—— “哎呀,吓我一跳!” 听声音是个女孩子,孟湘的视线落在了孟扶苏的身上,他却恼了,“你看着我做什么,难道还能是我勾来的?”他话音未落,就听那个清脆的女声接着响起—— “扶苏哥哥,你好些了吗?我来看你了。” 孟湘露出打趣的笑容,朝他摊了摊手,虽然什么也没说,可这副“你看吧,我就说嘛”的姿态让他眼皮直跳,孟扶苏低下了头,双手捂住了脸。 “噗嗤——咳咳——”她忙捂着快要笑出来的嘴往外走,生怕她的大儿子又羞恼了起来,等她推开门,就见隔壁的文英正俏生生地立在那个还未填上的大坑前,便声音带笑道:“原来是莺姐儿来了,可离那坑远着些,前几日下雨,这坑边的土有些软,可别把你摔了进去。” 文英一听这话,立刻朝后退了好几步,脸上露出后怕的神情,边拍着胸口边道:“呀,吓死个人啊,听说这大坑摔死了人,还闹鬼,这多吓人啊,也不知道我孟大哥怎么样?” 孟湘笑着眨眨眼,“你自己去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文英白净的脸上抹上了艳丽的晚霞,她手里不断搓弄着辫子,低着头看着绣鞋尖儿,羞答答道:“我……我……只是看看,并没有别的意思。” 孟湘心里暗道:就算是你有什么心思,若是扶苏也有,那她也不会反对什么,儿女之情的事情自然要他们自己对自己负责,她才不会做那出力不讨好的事情,谁又不能跟着他们一辈子,更何况这儿女之情的事情永远是个算不清的事儿。 “孟嫂子,我……”文莺抬头望了他一眼,又立刻垂下了头,“孟大哥有没有提到过我啊。” 孟湘依旧笑吟吟,“你去问问他不都知道了。”说着,她便朝院门走去,文莺却立刻拦了上来,紧张地攥住了她的袖子,见孟湘的视线瞅过来,又立刻松了手,后退了几步,又用绣鞋底儿蹭了蹭地面,往前挪了挪,期期艾艾道:“孟大哥近来对孟嫂子十分的好,我……”她又红了脸,像蚊子叫似的哼出了两句,“我记得您曾经说过的话。” 可是她不记得了啊。 “那些话不过是随口说的玩笑话,谁还当真啊。”孟扶苏双手抱胸,倚着门框冷冷地看向文莺,一副明明白白不喜的模样。 文莺的眼圈顿时红了,连声音里都带了哽咽,“扶苏哥哥……我……你……” 孟扶苏皱紧了眉,却放下了手走了过来。 文莺那张清秀的脸蛋立刻焕发出神采,她眼睛里含着一丝希望,他越来越近,她便越来越紧张,食指与大拇指不断摩挲着衣角,见他来到了眼前,张张嘴刚要说什么—— 孟扶苏居然直直地走过了她,来到了孟湘的面前。 孟湘也觉得有些奇怪,便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他皱紧了眉,“你怎么又要出门?” “我家大郎这是舍不得娘了吗?” 孟扶苏瞪了她一眼,又道:“村子里人来人往的,又多是对你不怀好意的,你出去谁都不会放心的。” 孟湘一贯一个人自由自在惯了,如今有个人来关心她,反倒让她颇感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