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节
徐慨隔天晚上没过来,叫小肃过来传话,说是这几日就在吏部住下,要通宵审名册。 含钏煮了食盒,叫小肃带过去,又怕送去的时候凉了,特意在食盒最底层放了一只镂空的小暖炉。 谁曾料到,没一会儿小肃又回来了,一本正经地给含钏带了话,“...主子爷叫您甭沾水做饭了!甭给他做,也别给其他人做,您就当个甩手掌柜的,若是食肆厨子不够用,他明儿个去膳房给您物色几个来试试,您若看得上便留用,看不上就打发了去。反正...” 小肃加重了语气,一板一眼地学徐慨,“反正只一条,水凉,您不许再挨凉水了!” 这咋可能嘛! 含钏想争辩几句,小肃却跑得飞快。 拉提听了很有负担,一晚上做菜都不许崔二假手,霸着灶屋,生怕有人来抢他位子。 含钏有些不高兴,可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哪里不高兴。 这个不高兴延续了两天,第三天时被官驿送过来的一封信打破。 是岳七娘的回信! 含钏撕开信笺纸,一目十行看下去,看到最后嘴角高高扬起,再将信递给钟嬷嬷,“...您看看!果然如此!福建延平本地产出未经炮制的干鲍,五头的才十两银子三十只!两头的十两银子十只!墨鱼干、干贝、花胶的价格都比福建运往京城的价格至少低一大半...就算算上途中的‘钞关’、税费和租赁货船、马车的银钱...也是大赚头!” 钟嬷嬷接过信,看了看,有些诧异。 看不出这岳七娘还有这本事——直接做了一张表簿,将福建特产的种类、零售价格、批发多买的价格全部表述得一目了然! 若她打理庶务的本事也是这个水平,蒋家便是请了位财神爷回家。 连带着岳七娘那擅长打理庶务的夫君,这是有两尊财神爷坐镇! 钟嬷嬷细看一遍,拿起算盘“啪啪啪”划拉得飞快,笑着同含钏道,“...咱们若拿京城的价格卖福建的货,至少一个月可增这个数的进账!” 钟嬷嬷比了个二。 小双儿一声惊呼,“二十两呢!” 拉提默默在旁翻了个白眼。 究竟能不能不要这么穷酸? 咱们食肆好歹也是月入百两上下的进账好吗! 钟嬷嬷一个巴掌拍到小双儿后脑勺,“傻子!二百两!” 第二百一十二章 炙子烤rou 原产地的价格,没有过往的赋税、中间运货的成本、被各路商户吃掉的利润...确实很诱人。 含钏算得没钟嬷嬷快,嗯...当然也没钟嬷嬷准确。 钟嬷嬷都说了保守估计一个月能多二百两银子。 那实际的进账,肯定是超过这个数目的... 这就很有赚头了。 含钏想了想,挑拣了一大袋大小适度而匀称的干贝、两寸来长的大小虾米,又特意拿了一张洒金澄心堂纸洋洋洒洒写了一大段话,取出红印泥郑重其事地摁上了手印,拿起来对着风晾干,小心翼翼地折成四折,待天黑落幕,含钏特意留了一桌不接待,便叫小双儿去隔壁请曹同知到食肆来一趟。 没一会儿,小双儿身后跟了抹颀长匀称的身影。 曹同知绕过影壁,笑着同含钏拱手作揖,“贺掌柜您大福。” 含钏赶忙福身回礼,笑道,“承您吉言!只不知这福从何来?” 曹同知一笑,露出整整齐齐八颗白牙,如春风拂面,柳枝扫叶,“您是个凡事不烦人的性子,您让丫头请上门来,自是有好事。”笑得更深了,“是上回福建运货的事儿,有了眉目?” 要不怎么说,长袖善舞的人聪明呢! 不聪明,也没法儿做到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不是! 含钏笑起来,“您高见!正是此事!” 侧身让了座儿,招呼崔二上了菜,没一会儿就端了个熟铁制成的盘子,直径约莫两尺,盘底有四、五分宽,一分厚的铁条排列而成,铁条之间又有一分多宽的空隙。崔二另端了一具圆桌形木架上来,正中镶另一铁制火盆,盆内塞满黄土,土上放了六寸高与盆一般带下的铁圈一个。 有食客好奇张望。 曹同知一见这架势,诧异问,“这是...” 含钏笑着将铁盘放在铁圈上,亲夹了几簇黄柏木、松枝、松塔在火盆的黄土上,生了火,待烤rou炙子发热后,用葱叶扎成把,先把烤rou炙子擦干净,再用一盘白白净净的东西擦一擦,油随即擦化了,发出滋滋的响声。 “这东西叫炙子烤rou,用生的牛羊rou来烤。前两日东郊集市卖rou的贾老板送了一大扇牛rou,两整只羊来,牛您放心吃,是从北疆运过来的羯牛,一准能吃,不犯条子。羊也是好羊,四十来点的重量,不肥不瘦,一只是西口黑头、一只是黄头团尾绵羊,拿冰压了两天,rou里的纹路看上去漂漂亮亮的,一准好吃。” 含钏一边说,一边将装有片得薄薄的rou盘子拿了立起来。 rou紧紧贴在盘底,红的肌理和白的脂肪夹杂相间,看上去确实很漂亮。 曹同知不禁食指大动。 含钏取了料碗,放上姜汁水、酱油、绍酒、虾油和柿子、鸡子油,一筷子夹起一盘羊rou放在料碗里拌匀,泡了泡。随即将切好的葱丝放在烤rou炙子上,把rou片捞出放在葱丝上,边烤边翻动,rou的油脂被火气熏染后化成亮晶晶的油水,滴落在翠绿的葱丝上。 饱含多种香气的rou味,辛辣爽口的葱香,透成一道白雾氤氲到食肆的屋顶。 四处飘香。 实在是...太香了。 食客们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那个坐在角落胖乎乎的脸圆圆的食客伸手招呼崔二,“...照着那桌,给我也上一份一样的烤rou。” 崔二应了声,“得嘞!” 含钏这处,葱丝烤软了,软趴趴的贴在铁盘上,浸润在油里,rou也有了八成熟,含钏拿着铁夹子将rou和葱丝摊开,伸手拿了小料碗,里面装了芫荽碎。 “您乐意吃这个吗?” 曹同知笑着颔首,“对于食物,本人皆来之不拒。” 是个好食客。 含钏抿唇笑了笑。 她是做厨子的,本能就不太喜欢对食材有过多挑剔的食客,人世间每一样食材都有其存在的意义,比如许多人吃不了的鱼腥草,放在川贵特有的干辣椒碟里便是绝配,再不如葱花与姜丝,若无这两位大将,许多菜便少了百种滋味。 噢,还不喜欢另一种截然相反的食客——对什么都不挑剔,无喜好、无偏好、无拒绝... 简称“三无”食客。 比如,徐慨。 为这种食客做饭,嗯,怎么说呢,没有太大的成就感... 含钏一边天马行空地想着,一边将芫荽碎、葱丝和rou加以翻动,在羊rou呈好看的粉白色时,撒了一簇熟芝麻,夹到空盘里。 “您尝尝看。”含钏笑眯眯,“是久久传下来的谱子,南方许是极少吃烤rou,噢,当然也应当极少有这样冷的天儿。” 曹同知笑着颔首,“是。江淮虽也下雪,可不似北边,疾风劲草,风刮在脸上就像刀在割rou似的。南方的冬天,阴雨缠绵,湿漉漉的,与北方截然不同了。” 梦里,含钏的后半辈子便是在苏州过的。 含钏很喜欢江淮,她户籍上虽是山东,却很喜欢江南的天气。 不温不火,不愠不羞。 人们说话柔和安静,吴侬软语与北方是南辕北辙的两个腔调。 可含钏听过几遍,虽还不会说,却能大概听得懂意思。 含钏将盘子旋了一转,稳稳放在曹同知身前,乐呵呵开口,“北方天气干燥,特别是还没落雪前的日子,又冷又干,这个时候围着柴火,热热腾腾地吃一盘炙子烤rou是顶舒服的。” 曹同知夹了一大筷子,吹了两口热气便放进了嘴里,一边吃一边微微颔首,吃相很斯文,却不是那种故作姿态的斯文,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稳重内敛。 一个漕运码头出身的郎君,家教礼仪比京里的世家哥儿还舒服... 定是家里认认真真教导过的。 再一想,曹家举全族之力,单让这一位年纪轻轻的儿郎进京入仕,便可知,曹同知定是曹家这一辈最顶尖的人物。 含钏又烤了两盘,崔二上了芝麻酱烧饼和糖蒜。 “...烤熟的rou,您夹在烧饼里吃也好吃。”含钏嗅着这润物无声的喷香的气息,笑道,“您先吃着,吃饭比天大,待您吃完,儿再同您好好说。” 第二百一十三章 蝴蝶兰花茶 含钏又炖了金汤花胶鸡呈上去,算是解腻。 曹同知这样一吃,其余四桌食客都要了这炙子烤rou。 一时间,食肆厅堂内烟雾袅绕,四处都是藏有丰富油脂香气的白雾。 含钏抬头看了看。 嗯。 炙子烤rou好吃,可这烟雾不解决,便没法儿推出——旁人一进来还以为到了仙气袅绕的蓬莱仙境,怎么得了? 仙境就仙境吧,偏偏这仙境闻起来是烤rou味的。 有点玷污神仙。 烤rou出烟这问题,得解决。 含钏埋头想了想,想了半天没想出名堂来,索性将这想法抛开了,认认真真地思考福建运货的可行性,舔了笔勾勾画画半晌,脚站麻了,再一抬头却见厅堂里零零散散坐了一两桌食客,转头看更漏,接近打烊的时辰了。 曹同知见含钏抬起头来,轻轻掩了掩嘴角,走过来,轻轻敲了敲柜台的木桌板子。 含钏如梦初醒,就近收拾了张桌子,请曹同知坐下,转身将刚才写写画画那张纸并岳七娘寄回来的那封信递到了曹同知手中,有些不好意思,“...前些日子,您说若是儿有心做福建采购的生意,漕运上,直管请您帮忙疏通...” 含钏低头,挠了挠后脑勺,“也不知您是客气还是真心,便贸贸然将您请过来...您若不方便、有难处,同儿直言便是,儿皆能理解。” 曹同知笑起来,“某从不夸海口,一字一钉,说了便做,这点贺掌柜尽可放心。” 见含钏一张脸都憋红了,便笑起来,“您无需客气,只是帮忙疏通关系,对某而言,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含钏抿唇笑了笑,做了个请看的手势,有些紧张,轻声道,“...这是儿的一点想法,不一定对,您尽可看看。这是那位远嫁福建的小姐妹摸的底,上面的卖价,儿个人以为,若咱固定长期进货,一定还可以往下谈...” 曹同知埋头看了看。 有些惊讶。 那张纸上,详细写清楚了“时鲜”的盈利模式、开支与预设的收益,将主题、时间、不同场景不同问题下的解决办法都写得清清楚楚,叫人一看便一目了然——可以很清晰地想象出,“时鲜”这间食肆今后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