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篇小说 - 历史小说 - 争霸天下在线阅读 - 第1节

第1节

 吱呀一声,那间屋子的房门被人从里面轻轻推开。一位身穿淡绿色衣衫的绝美女子缓步走出,她的头发披散在脑后,显得很飘逸。即便是最挑剔的人也在她的脸上找不到一点瑕疵,五官精致到让人叹为观止。

    明眸皓齿,小巧高挺的鼻子,略微有些厚的嘴唇性感至极。尤其是那一双眸子,满目都是春情荡漾。

    她走出房门后扶着二楼的栏杆看着下面的鹤唳道人,微微皱眉后忽然又轻轻笑了笑。

    “原来道宗中还是有高手的。”

    她抬手理了理自己额前垂下来的发丝,妩媚而多情。

    “前些日子有个胖乎乎的小道人一直在找我,如果不是有些事要忙,我真想和他交手试试你们道宗所谓的大周天小周天是不是真跟你们宣扬的那样天下无双。不过他是个白痴呢,我只是换了一副模样他便认不出来。记得有一次在大街上跟他擦肩而过,他看了我一眼居然脸红。”

    女子轻笑着说话,抿着性感的嘴唇,那样子动人心魄。

    “罂粟花再美也是毒物,你相貌再娇艳,也是妖孽。”

    鹤唳道人冷哼了一声:“你能瞒得住别人,却瞒不住我。”

    “是啊。”

    这女子举止极有韵味,可转瞬间她说话的嗓音便变得粗了不少:“我很久之前就听说过,道宗有一位红袍大神官叫鹤唳道人。最厉害的本事就是天生神目,能看穿世间一切虚幻迷茫。本来我是不信的,看来是我太小瞧了你们道宗了。你……想必就是那位鹤唳道人了?”

    她……竟然是妙僧尘涯!

    扮作女装,竟然如此婀娜妩媚!

    鹤唳道人看着尘涯语气冷傲地说道:“我只是有些诧异,你们佛宗之人不是向来看不起女子之身么?怎么,现在为了逃命竟然不惜女扮男装了?这事若是被你们那位大轮明王知道,他会不会气死?”

    “一副皮囊罢了,何必在意?人相也好,我相也好,都是众生相。大轮明王一念便能化世间万物众生,所以众生相,也是法相。”

    尘涯笑了笑,指了指周围的屋子笑问:“怎么,就打算在这里动手?不怕伤了这屋子那么多大隋的无辜百姓?清乐山一气观的人不是一直宣扬,你们是大隋百姓的守护者吗?”

    “擒你,伤不着别人。”

    鹤唳道人轻蔑的瞥了尘涯一眼,抬腿往前跨了一步。

    这一步间,他额头上忽然裂开了一道缝隙。一抹幽红色的光芒自裂缝里溢了出来,看起来诡异的令人惊惧。那缝隙大小长短,与人的眼睛相差不多。所以看上去他的额头上就好像忽然间又生出一只眼,只不过是竖着睁开的。

    因为鹤唳道人先迈了一步,所以尘涯的眼神下意识的注视了一下他的脚步。可就是这瞬间的分神,他立刻就意识到自己这极短暂的一瞬失误就被人占了上风。他先看到了鹤唳道人迈步,然后才看到鹤唳道人额头上的竖目。

    就是这一瞬,尘涯发现自己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他的心里一震,自从进入大隋以来第一次心里生出些许害怕来。

    “不过如此。”

    鹤唳道人轻声哼了一句,举步往楼梯上走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鹤唳道人使了什么手段,客栈里的人没有一个人走出来。就在尘涯身侧的屋子里,隐隐间还能听到熟睡的呼吸声。所以楼里显得很安静,安静到鹤唳道人走上楼梯的脚步声都显得那么清晰。楼梯一共十八阶,鹤唳道人走的并不快,当他踏上二楼的时候,尘涯的额头上已经密布着汗珠。

    可就在鹤唳道人即将走到尘涯身边的时候,忽然一声极清脆的咔嚓声响传了出来。鹤唳道人眉头微微一皱,骤然向前一跃如苍鹰一般凌空一掌印向尘涯的额头。

    轰的一声!

    二楼的过道被这一掌拍出来一个巨大的缺口,轰然间木屑纷飞!

    尘烟散尽,哪里还有那尘涯的影子?

    ……

    “幻缚……道宗秘法果然有些门道。”

    归朋客栈门口,尘涯看着二楼的红袍大神官轻声叹了一句。刚才那一掌并没有打中他,但他的脸色却白的几乎没了血色。偏是这样,越发显得他美的有些让人心神荡漾。这带着些病态的白,让他竟然多出几分娇柔之美。

    滴答滴答的声音中,他的脚边很快就滴落一小片血迹。

    他的左手少了一根小手指。

    “可惜,你这幻缚之术显然还没有修行到极致。对修为高深的人你也只能偷袭,且只能短暂控制。不过这控制也仅限于人的身体,却控制不住体内天地元气的运转。如果你不是太自以为是,快些上楼来的话我未见得能反应过来然后以元气在体内化刀斩断一根手指,因为疼而破了这幻缚。”

    “没什么,你一样走不了。”

    鹤唳道人淡淡地回了一句,也不见他身形有什么动作,只一个恍惚间就在二楼消失不见,再看时已经到了门口。妙僧尘涯嘴角微微一抿,转身向夜色中飞掠了出去。飞出去的同时右手中指屈指一弹,一缕无形的劲气快如闪电一般刺向门口那傻站着的小伙计。

    叮的一声脆响之后,那一缕劲气被鹤唳道人单掌拦了下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小伙计,甚至没察觉自己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圈。

    因为耽搁了这么一小会儿,尘涯已经消失在夜色中。鹤唳道人冷哼一声,一甩袍袖,身形笔直的升了起来,如一颗出了膛的炮弹一样瞬间没入黑暗中。小伙计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还是不敢相信刚刚看到的这一幕。

    一直过了很久,他脑子里依然很乱。如麻的思绪中倒是有两点很清晰,一是那个女子美的令人目眩,看一眼就会神魂颠倒。二是那红袍大神官真的是神仙么,怎么能袍袖向后一甩就飞上了天?

    他迷迷糊糊的往回走,忽然脚下一空栽倒下去。吓了一跳的小伙计手忙脚乱的爬起来,这才发现客栈门口冷硬的青石板路面上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两个坑。他使劲回想了一下,才醒悟一定是那红袍大神官袍袖挥洒间震碎了石板!

    到了这会儿,他才忍不住啊的一声惊叫出来。

    然后如一匹脱了缰绳的野狗跑进客栈里,才进门,轰隆一声,二楼的栏杆全都落了下来,尘烟一下子蔓延出来。

    尘涯没想到过自己还有如此狼狈的时候。

    竟然要自断一指才能从那红袍大神官的幻缚之术中挣脱出来,这让自负的他心里生出一股难以压制的屈辱感。可就是在这屈辱感越来越浓烈的时候,不断纵身疾掠中他忽然笑了起来,随即眼神格外的明亮,之前的懊恼和愤恨一扫而空。

    尘!

    这就是我心里的尘!

    尘涯笑的越来越明媚,眼神里的笑意几乎都能溢出来。

    我一直在寻找心里的那一粒微尘,却一直找不到。为了引出这一粒影响我佛心的微尘,我不惜在半路上杀了几个无辜之人。我本以为自己将这一份杀念化作微尘装进自己心里,然后再扫去便能佛心圆满。可是我错了,那杀念只是一瞬之事,一瞬之后,杀念没了,心里的尘也就没了,根本无需去清扫。

    他一边逃走一边想着,而刚才那个红袍大神官先是让我恐惧然后让我愤怒,这才是我心里的尘埃,是恐惧和愤怒!

    杀了他。

    我就能扫去心中微尘。

    一念至此,他忽然放弃逃走的打算。半空中骤然停住,然后笔直的落了下来。空旷的大街上,多了一道被月色拉长了的身影。前一秒还想着如何脱身的妙僧,此时静静的站在大街上,静静的等待着那个强大的红袍大神官到来。

    他脸色平静,眼神古井不波。

    他已无恐惧愤怒,因为他此时只是将那红袍大神官视作一粒微尘。

    ……

    看到之前脱身的对手竟然在大街上停了下来,鹤唳道人微微一怔。如一团在半空中疾飞的烈火般的身形也落了下来,落地时候发出嘭的一声闷响,紧跟着一阵细微的咔咔声响传出,他脚下的青石板也不知道被他踩碎成了几块。

    尘涯的眼睛微微眯起,心里忍不住一叹。

    这道人好重的身法,好雄浑的内劲!他如此急速的飞掠并不是什么高超的轻功身法,而是仗着体内浑厚的天地元气催动!在客栈门口的时候,他袍袖向后一挥就将坚硬的青石板震碎,甚至压出来两个深坑。刚才落地的时候,竟然踩碎了路面!

    斥!

    这就是这个红袍大神官如此极速前行的缘由。他完全靠的是内劲向外挥发产生的斥力推动身体前行。

    “不逃了?”

    鹤唳道人看着尘涯问道。

    “进退皆是佛法,皆有道理,何来逃之一说?”

    尘涯微笑着说道。

    鹤唳道人脸色不变,语气平淡的又问道:“做出假的演武院考题那人,想来十之八九也是你了。告诉我,你这样做到底是想干什么?”

    “能猜到是我,怎么会猜不到我要做什么?”

    尘涯手指捏着印诀,如佛像拈花。

    “不管你想做什么,到结束的时候了。”

    鹤唳道人说完这句话,微微吸了一口气,然后袍袖向后一挥,骤然间,他身后的空气发出一阵刺耳的爆裂声。似乎有一道rou眼可以看到的空气波纹,在他身后迅速的荡漾了出去。这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议。

    尘涯只来得及将自己捏的印诀变化了一次,那一团暴烈的火焰已经出现在他身前。月色下,那一身飘荡的红袍如此霸道凛然!

    嘭!

    一股巨大的斥力狠狠的轰击在尘涯瞬间布置起来的法印护体上,那法印只坚持了刹那就被这股斥力撞碎,紧跟着,这股斥力排山倒海一样撞在尘涯的胸口上,下一秒,尘涯已经被轰飞出去十几米狠狠的撞在一面围墙上。

    坚硬的青砖被撞碎了也不知道多少,尘涯的整个身子几乎都被镶嵌进围墙里面。

    碎屑纷飞中,尘涯忍不住吐出一口粘稠的血液。他的眼神也飘忽了一下,有那么一瞬脑子里甚至空白一片。

    他艰难的从墙壁中挣脱出来,抬起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

    “好强的斥力,你竟然……已经超越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那团火焰已经再次飘了过来。

    鹤唳道人如忽然从另一个空间出现一样站在尘涯面前,缓缓的抬起手轻轻放在尘涯的心口。

    “能这么快看出我修为之法,眼力确实不俗。可惜,可惜。”

    鹤唳道人说了两声可惜,然后掌心里忽然爆发出一股如狂风海啸一般的斥力。嘭的一声,将尘涯的身体如炮弹一样震飞了出去。

    一路洒血。

    第0113章 别给我们丢脸

    尘涯在进入大隋之前,对这个东方的国度一直持一种轻视的态度。在他看来,大隋所谓的中原第一大国和雄踞西方的蒙元帝国相比,无异于一个婴儿和一个巨人的对比。而对于大隋的道宗,他甚至可以说不屑一顾。在他看来,一个蜗居一隅的宗门即便有些名气,又怎么能和几乎覆盖了整个世界的佛宗相提并论?

    他是佛宗四大天尊第二位,智慧天尊的首徒。在他修为还很低的时候,智慧天尊便说过若你勘破眼前迷障,便能立地成佛。就连大轮明王都曾经夸赞过,说他是佛宗中很有希望成为天尊的弟子。

    但他要除去自己心中那一粒微尘。

    一直以来,尘涯都不知道自己心里的尘到底是什么。脑海里每每想起大轮明王说的话就有些怅然,明王说,他若是不能除去心中之尘,那么离圆满终究也是咫尺天涯。看似近在咫尺,其实永远不能到达彼岸。

    在长安城的月色下,他坚定了那个红袍大神官就是自己心里之尘的想法。然后他打算杀了那个道宗大神官,除去心中尘,立证圆满。

    然而他发现自己错了,错的很离谱。

    他低估了鹤唳道人的强大,也太自负于自己的强大。自修行以来,他罕逢敌手。离开大雪山之后更是无人可敌,哪怕在大隋固若金汤的长安城里也依然信手杀人来去自如。仗着无相功穿梭于青天白日下,无视那些在暗中不停寻找他的大隋朝廷之人。甚至,他还存心逗弄过那个白白净净的小胖道人。

    那个小胖道人身穿深黑色道袍,显然在道宗地位极为尊崇。可他却没办法看破自己的无相功,所以尘涯对于道宗的轻视更加的浓烈起来。

    而今天,他终于明白道宗在大隋能有如此高的地位,绝不仅仅是因为大隋皇帝的推崇,而是因为道宗本身具备的超绝实力。鹤唳道人的天目轻而易举的看穿了他的无相功,而那大神官的斥力修为让他毫无还手之力。

    面对这样的对手,尘涯心中生出了一种很彻底的无力感。

    打,根本没有一分胜算。

    鹤唳道人的斥力遍布全身,就在他冲向尘涯的一瞬间,尘涯捏着的印诀虽然只来得及变化了一次,但还是做出了他最强的攻击。他可以以指化万法,但最强之术还是归于本源。他最强的修为就是指法,而不是什么万法。

    他修炼的是拈花指。

    在鹤唳道人即将靠近他身边的时候,拈花指不偏不倚的击中鹤唳道人的前胸。但是,这一指就能灭杀一个八品高手的内劲打在鹤唳道人身上,却如石沉大海一般毫无作为。那股斥力,将他的拈花指激荡的无影无踪。

    然后,他就被鹤唳道人浑厚超绝的斥力轰飞了出去。

    第一次,他被镶嵌进了墙壁中,但还能自己挣扎出来。第二次,他落地的时候砸碎了四五块冷硬的青石板,身上的骨头也不知道碎裂了多少根,再也无法站起来。

    尘涯试图坐起来,却根本无法支撑住身体。

    躺在地上,他看着那个红袍大神官缓步向自己走了过来而自己却连躲避等做不到。那人的步伐平稳而随意,闲庭信步一样悠然。那人的眼神轻蔑而淡漠,似乎在他眼里尘涯就是一只孱弱的绵羊,甚至是一只蝼蚁。那人的大红色道袍在夜风中轻轻摆动,如一团炙热暴烈的花火。

    尘涯看着鹤唳道人逐渐走近自己,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极浓烈的不甘。

    不是不甘心死亡,而是不甘心就这样卑微的死亡。他曾经想象过,自己这样的人即便是死也必然要惊天动地。可今日,在鹤唳道人的手下,他是如此的卑微弱小。惊天动地的不是他的失败,而是敌人的强大。

    “我说过,你走不了。”

    鹤唳道人额头上的缝隙再次缓缓的裂开,那一缕暗红色的光芒若隐若现。

    尘涯确定,现在的自己对鹤唳道人的幻缚之术没有一点抵抗之力。虽然他不甘,但他却无法抗争。

    鹤唳道人额头上的竖目红芒一闪,尘涯的身子骤然颤抖了一下随即失去了自由。

    可就在鹤唳道人距离尘涯不过十米的时候,他忽然脸色一变,袍袖向后一挥,嘭的一声,他的身子猛然加速冲向倒地不起的尘涯。可就在他堪堪触碰到尘涯身体的那一刻,在他面前忽然出现一朵充满了圣洁气息的白莲。

    很奇特的莲花,白的晶莹剔透。

    五瓣花片在月色下显得那么美,美的夺人心魄。这一朵巨大的白莲花上,荡漾出来的圣洁气息甚至让人的呼吸都为之一窒。如果这个时候在场有凡人百姓,只怕会有很多人抵抗不住这白莲花的气息而跪倒参拜。

    莲花一开有五瓣,光芒甚至超过了天空中皎洁的月亮。

    鹤唳道人的眼神猛的一凛,修为提升到了极致。双手猛然向前一推,那两个宽大的袍袖立刻如吃饱了风的船帆一样鼓了起来。两道排山倒海一般的斥力狠狠的撞击在那一朵盛开的五瓣白莲上,威势大的如同两道横行于天地之间的龙卷风席卷而过。

    与此同时,鹤唳道人的身形稍微顿了一下之后继续前冲。

    咔的一声脆响。

    在鹤唳道人那两道斥力猛烈的轰击下,那朵圣洁的五瓣白莲其中两瓣花片上裂开了缝隙,犹如剔透的水晶花瓣被敲裂开了口子。但白莲依然还在,裂了两瓣花片,却硬生生在鹤唳道人的一击之下没有后退分毫。

    莲花上耀眼的白光骤然一闪,鹤唳道人额头上的竖目一阵刺痛。他只能停住身子用袍袖护住全身,待白光散尽,哪里还有莲花,哪里还有尘涯?

    ……

    鹤唳道人袍袖挥洒,大街上的耀目白光被驱散。尘埃也被这一道席卷的飓风吹散,大街上立刻变得又清晰起来。他看向之前尘涯倒下的地方,地上的青石板片片碎裂,但却已经没有那个妖异美艳之人的身影。

    鹤唳道人的脸色阴沉下来,蹲在地上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地上除了碎裂的青石之外再无别的东西,就连尘涯身上的流出来的血似乎都被之前那一阵耀目的白光蒸发了。他仔细寻找了一会儿,却没有任何发现。

    那白莲碎了两片花瓣,却没有遗留下什么。

    就在鹤唳道人缓缓站起来的时候,一道身影如闪电一般在月色下飞掠而来。顷刻间,那人已经到了鹤唳道人的身前。这是一个身穿淡蓝色长袍的老者,大概五十岁上下年纪。留着长髯,飘舞间有一种隐隐出尘的味道。

    这老者正是那日在客胜居边军与王定等人冲突的时候,出现在客胜居对面楼顶上的那人。也正是此人,在那日一掌震飞了单剑杀入兵部的沉倾扇。若不是老瘸子及时出现,沉倾扇逃不过那一劫。

    身穿淡蓝色衣衫的老者往前走了几步,抱拳微微俯身道:“见过道长。”

    鹤唳道人也回了一礼,然后自嘲的笑了笑道:“惊动了你,我却没能留住那人。想不到他居然还有修为高深的同党,身法快绝,我没能看到他同党的身影。”

    老者显然吃了一惊:“连您也没能看到那人?”

    鹤唳道人点了点头,眉宇间都是深深的担忧和凝重。

    老者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无妨,走不远的。”

    老者想了想说道:“即便是在晚上,只要城门不开,任何人,哪怕是大轮明王来了也出不去长安城。就如同城门不开,任何人,哪怕是大轮明王来了也进不了长安城一样。只是长安城太大,城门太多,守城的士兵分辨不出谁是修为高深的敌人。但,他们能轻易进来,想轻易再出去,难!”

    鹤唳道人微微一怔,虽然不知道那老者的自信来自何处,但他知道以这老者的身份绝不会信口胡说,所以立刻做出决定。

    “分头找。”

    那老者嗯了一声道:“若是……是不是请萧真人出面?”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鹤唳道人明白他的意思。

    “不必。”

    鹤唳道人摇了摇头,选了一个方向说道:“我往那边寻找,你去另一边。”

    老者点了点头:“料来也是不必劳动萧真人的,我已经知会大内侍卫处,用不了多久大内侍卫处的高手就会赶到。即便两位指挥使大人不来,卓先生若是来了,仅仅是咱们三人还有人谁能逃得掉?”

    鹤唳道人眉头微微一皱,似乎不怎么喜欢和这老者打交道。他嗯了一声,袍袖向外一挥,身形如炮弹一样一飞冲天。那老者看着鹤唳道人的背影消失不见之后,无奈地摇头叹了一声,随即转身掠向另一个方向。

    就在两个人刚刚消失不久,又一个人到了这里。一身布衣,脸色凝重。

    正是大内侍卫处的卓布衣。

    他先是看了看打斗留下的痕迹,皱眉沉思了片刻。然后他竟是盘膝就在大街上坐了下来,没有追向任何一个方向。

    ……

    清晨。

    夏天的太阳总是升起来的特别早,人们还在睡梦中的时候它已经悄然间从东方爬过了长安城高耸入云的城墙。随着太阳升起来,大街上也渐渐变得热闹起来。很早就起床准备开工的早点师傅正在忙活着,将桌椅摆好,然后开始和面,烧水。

    方解推开房门的时候,热汤面的香味已经飘荡出来了。

    换了一身簇新边军制服的方解显然精心修饰过,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身上的黑色大隋军服笔挺而整洁,脚上擦了油的牛皮战靴看起来格外的漂亮。腰间束了一条黑色腰带,上面挂着一块很特别的牌子。

    牌子上就雕刻一个字。

    武。

    这是象征着演武院考生身份的腰牌,是兵部之前发给他的,想要进入演武院考试先要出示腰牌核对身份,只有报备过且得到确定的考生才会分发。

    本来就干净清俊的少年郎,刻意打扮过之后更加的帅气。尤其是那一身剪裁合体的军服,更是让他多了几分威武的气势。虽然昨天晚上方解睡的并不好,但显然,今天他的精神不错。

    “起来啦小方爷,真早!”

    门口卖热汤面和小笼包的老孙热情的打了声招呼,方解微笑着说道:“再早也没有你早,我是闻着小笼包的香味起来的。”

    老孙嘿嘿笑道:“我是指望着这个养家糊口呢,自然不能犯懒。倒是您,怎么今儿个这么早就要出门?”

    不等方解回答,老孙忽然一拍脑门歉然道:“哎呀!我竟然是忘了。今儿是演武院开考的大日子!老婆子,快去下一碗汤面,放三倍的rou丝,然后再单做一笼包子,皮儿要薄,馅儿要大,今天是小方爷参加演武院考试的大日子,要吃饱!”

    “晓得了老头子!”

    老孙媳妇灿烂的笑了笑,扭着水桶粗的腰身走向面板擀皮包包子:“小方爷,一定要拿个三甲回来啊,我可看好你!别让那些个出身好些就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白脸占了上风,虽然你住过来没多少日子,可街坊们都等着你带着好消息从演武院回来!”

    “今儿这顿饭我请了,不收钱!预祝小方爷您旗开得胜,马到成功!我们两口子也帮不上别的忙,这顿饭就是我们的心意!”

    老孙笑着说道。

    方解抱拳道谢,然后深深的吸了口早晨清爽的空气,他张开怀抱舒展了一下身体,嘴角上勾勒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感觉很好。

    心很平静。

    方解看着忙碌的老孙两口子,又在心里说了一声谢谢。看着那两夫妻,他好像又看到了端着一大盆脏水骂街的何婶,看到了屠狗的苏屠狗和上酒的老板娘,看到了樊固的那些相亲们,都在对他微笑着说,小方解,被给我们丢脸啊!

    第0114章 演武考(一)

    方解在去演武院之前,先去一趟散金候府。他让沐小腰和麒麟带着受伤未愈的沉倾扇和大犬住进了散金候府,特意交代他们四个这几日都不要出门,然后将一直放在散金候府里的赤红马牵了出来,出门上马之后他对沐小腰她们四个摆了摆手说了一声我去演武院打别人的脸了,你们就没有什么要祝福的吗?

    沉倾扇笑了笑道可别被人家打了脸。

    大犬说祝你手打肿。

    方解摇头微笑,掩饰中内心的那一丝挥之不去的忐忑。说实话,这样重大的人生转折点是否能够完全掌控住,对于方解来说绝对是一个极大的考验。他有自信,但自信不代表一点都不担心。

    一味自信而没有担忧的人只有两种,其一,实力超绝到忽视一切敌人。其二,白痴。

    显然,方解不属于这两者的任何一种。

    沐小腰指了指方解坐下的战马,犹豫了一会儿问道:“你打算就这么骑着这匹赤红马去演武院?”

    方解点头。

    沐小腰又问:“你就不怕太显眼?”

    方解笑道:“今儿个或许本来就是要我高调些的日子,我倒是想低调。不过只怕今儿我钻进人缝里也能被人揪出来,那就索性骑着高头大马去,让想看着我的尽情去看,本打算在心口上挂个牌写上我是方解四个字儿来着,后来一想有点像卖身的,就没干。”

    说完这句话方解转身离开,沐小腰等人一直看着到他身影消失不见才转身回去。麒麟忍不住担忧的问大犬:“方解真不需要咱们跟着?”

    “咱们跟着能干吗?”

    大犬笑着问。

    麒麟想了很久之后认真的回答道:“除了谁要是看方解不顺眼咱们干他妈的,还真不能帮忙干吗了……”

    大犬同样认真地说道:“这可是个体力活儿。”

    麒麟没明白,但沉倾扇和沐小腰却同时瞥了大犬一眼,骂了一句无耻然后转身就走了,从来没有这么同仇敌忾过。麒麟没明白大犬话里的意思,执着地问道:“狗哥,你说的什么意思?她们两个干嘛走?怎么还是个体力活儿?”

    大犬很耐心的解释道:“现在长安城里看小方解不顺眼的人太多了,多到数都数不清。你刚才说谁看方解不顺眼咱们就干他妈的,这事也就咱俩能干,她们俩干不了的。你再想想,那么多人啊,干他妈的……这不是体力活儿是什么,估摸着从头至尾干一遍,明儿你就成我这身板了。”

    麒麟又想了一会儿,顿悟。

    他使劲瞪了大犬一眼:“流氓无耻!”

    大犬撇了撇嘴说道:“开句玩笑你们就说我流氓了,方解在樊固的时候没少跑去偷看孙寡妇洗澡,你们怎么没人说他流氓?”

    麒麟回答:“虽然我没和你们一同在樊固城,但我可以肯定的是方解去偷看那个什么孙寡妇洗澡,一定是你怂恿的。而且,十之七八是你让他踩你肩膀偷看的。”

    大犬义正词严道:“怎么可能,每次都是我先爬上墙头再把方解拽上去的……”

    樊固。

    说到这里的时候大犬忽然停住,脸色随即变得有些难看。他想起了那个小城,想起了那个小城里的百姓。虽然他大部分时候都是和沐小腰藏在方解的房间里很少外出,但对于樊固百姓的淳朴和厚道他也很喜欢。他喜欢樊固的酒rou,喜欢孙寡妇白晃晃的胸脯,但这一切都已经不存在了。

    “怎么了?”

    麒麟见他忽然沉默下来问道。

    “没啥。”

    大犬笑着摇了摇头:“麒麟,能不能帮个忙?”

    “什么事?”

    “帮我出去买些纸钱。”

    “啊?!”

    麒麟大惊道:“方解今儿考试,你居然要烧纸?”

    大犬一怔,随即笑骂道:“这话要是让小方解知道非得跟我拼命不可,我要烧纸是烧给一些故人。他们在我和方解离开樊固之后都死于非命,方解心里一直惦记着。前阵子我就想给他们烧些纸钱,方解沉默了一会儿说还是算了,万里迢迢,烧了纸钱他们也收不到。可我知道,方解心里比我难受。”

    “那怎么今天突然想起要给你们那些故人烧纸?”

    麒麟问。

    大犬一字一句地说道:“替方解烧给他们的,希望他们能收到……在天之灵,保佑方解。”

    麒麟一愣,然后使劲点头:“我去买,买一车纸钱回来!”

    ……

    演武院坐落在南城,确切地说是长安城的西南角。距离乾照门不远,而从乾照门出城之后再行三十里,就是演武场。当初太祖皇帝建立演武院的时候,规模比现在要小上许多。随着大隋的国力越来越强大雄厚,演武院的学生也越来越多。最初建立的演武院太小无法容纳那么多人,自太宗开始,演武院已经先后扩建过五次。

    等到了先帝在位的时候,因为演武院推演阵法所需要,开始在城外建演武场,历时五年。演武场占地极大,人力堆积起来的土山,密林,河流,小湖,土城,一应俱全。曾经有不少朝臣上书,请皇帝下旨将演武院整个搬到演武场里去,这样学生们也就不必往返奔波。但先帝没答应,当今皇帝也没答应。

    两位皇帝回答臣子们的话如出一辙,只是怎么都让人有些不能理解。

    “在长安城里的演武院才是演武院,出了长安城的演武院便不是演武院。”

    这话说的好不讲道理。

    演武院无论在哪儿,都是大隋的演武院。可皇帝就是不允,臣子们也没有办法。后来曾有人推测过,或是因为演武院里千余学生都是大隋的青年才俊,皇帝担心的是万一出现什么意外,演武院不在天下最坚固的长安城里,损失不起。

    但这个观点很快就被人推翻。

    且不说外敌想要攻入大隋难如登天,想靠近长安城更是难上加难。即便外敌攻入,难道城外的演武场里就得不到消息?难道就不能将学生们撤回城内?

    议论纷纷,但谁也改变不了皇帝的决定。

    演武院必须留在城内,已经成了历任皇帝的绝不会更改的坚持。

    倒是有一种比较阴暗的推测,人们以为最贴合实际。这种推测认为,皇帝担心的其实是城内出事。演武院里的学生都是大隋的精英,这些人对皇帝忠心耿耿。一旦长安城里出了什么变故,演武院里的学生们就是保护皇帝的很强大的一股力量。这千余学生若是集结起来,爆发出来的战斗力绝对不容小觑。

    方解到了演武院所在那条大街外的时候,这里已经人满为患。各式各样的马车都停留在大街之外不得靠近,考生们必须步行走到演武院。禁军在大街两侧设防,刀出鞘,箭上弦,一旦有什么乱子立刻就能制止。

    而每到这个时候,长安府也会出动大批的官差,与城防军,禁军联手维持秩序。正因为大部分人都是步行而来,所以骑着赤红马的方解显得格外的显眼。当他骑着马从远处走来的时候,立刻就吸引了不少人的主意。

    “那人是谁?怎么如此嚣张?大部分考生都是步行而来,即便出身尊贵者也多是离着很远就下了马车。此人竟然骑着马一路而来,看样子竟然是要骑马进玄武大街似的。”

    “不似是什么名门望族的子弟,你看那一身寒酸的边军号衣!”

    “边军中今年名号叫的响亮的,凤凰台的莫洗刀,安原城的张狂,白水城的王维,还有一个据说是来自西北樊固的方解。莫洗刀他们三个最少也应有二十七八岁了吧,或许三四十岁也没准,看这少年的模样,莫非就是那个在畅春园被陛下召见过的方解?”

    “即便被陛下召见过又能怎么样?骑马而来态度倨傲,料来也不是有什么真才实学的。你看人家崔家的崔平洲,裴家的裴初行,还有大名鼎鼎的江南谢家公子谢扶摇,哪个不是步行而来的?”

    “说的也是,这也太张狂了些!”

    无论如何,方解这次真是高调了些。他骑着那匹高大的赤红马在人群中缓缓而行,虽然面带微笑,可怎么看都带着些许居高临下的姿态。而他身上的边军服饰又太卑微,这强烈的反差让很多人都不适应。

    就在方解快到玄武大街街口的时候,忽然被人叫住。

    “方解!”

    方解回头一看,见是安原城的张狂快速朝着自己追了上来。

    他连忙下马,对张狂抱拳道:“见过张大哥。”

    “你倒是真醒目,老远我就看着你骑着这高头大马一路走过来。连着叫了你好几声,你竟然都没听到。怎么样,身子好些了吗?”

    张狂笑着问道。

    “承蒙张大哥关心,已经好了。那日在客胜居里强行运劲昏了过去,倒是让大家笑话了。”

    “笑话个屁!”

    张狂在他肩膀上锤了一拳道:“那日之后,谁提起你的名字不挑一挑大拇指?能在大内侍卫处卓先生名动天下的画地为牢里不被缚住,这样的手段整个长安城里只怕也找不出多少人来。你给咱们边军争足了脸面,兄弟们提起你都很佩服!”

    方解脸微微一红,略微羞涩地笑道:“是太莽撞,不知天高地厚。”

    “对了,听说莫大哥直接被选拔进演武院,不用考试了?”

    方解问。

    张狂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那是朝廷欠他的,陛下那日也说,论军功莫大哥就算被封为别将也不为过,本来在凤凰台的时候他就军功卓著,再加上东楚那事,朝廷若不给一个交代,只怕也会寒了许多人的心。”

    “不管怎么说,值得恭喜。”

    正说着,方解就看见莫洗刀迎着自己大步走过来。

    “方兄弟,张兄弟,老子来给你们助威了!”

    ……

    “莫大哥,那个王定后来怎么样了?”

    方解和莫洗刀张狂并肩而行,也不理会旁人对他指指点点。

    “听说陛下下旨,将王定夺去了爵位,甚至连王定他爹的官职也一并被罢了,爵位也被摘掉。王定因为对太祖遗物不敬,试图谋杀大隋有功之臣被大理寺拿下,据说往江南去的钦差已经起行,估摸着这次王家不会好过了。”

    莫洗刀摸着自己的刀疤脸笑着说道:“真他娘的解气!”

    “王维呢?”

    方解又问。

    听到这个名字,莫洗刀的眉宇间闪过一种很浓烈的厌恶:“别提那个家伙,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被重罚,只是被取消了参加演武院考试的资格。从旅率降为队副,应该是回白水城了吧。”

    “他活该!”

    张狂骂道:“这种见利忘义的东西,根本就不配穿咱们的边军号衣!”

    方解笑了笑道:“陛下应该是念着他的功劳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方解心里忍不住一叹,江南王家这次肯定是要倒霉了。虽然王家这些年没出过什么显贵人物,但数百年世家的底蕴还在。虽然在朝中已经不能占据一席之地,可家有巨富啊。眼看着就要对西北动兵,正是朝廷需要大笔银子的时候。陛下刚好借着这个由头,将王家的巨富一股脑都收没了,虽然无法估量是多大的一笔财富,但对于战争来说应该也能起到一定作用了。

    由此可见,陛下对这次西征看的有多重。

    为了补贴国库,竟然不惜对王家这样已经逐渐没落的世家动手。

    正想着这些事的时候,忽然人群里有个女子发花痴般的尖叫一声:“快看快看,江南谢扶摇谢公子在那边!好帅气,好有风度!”

    “谢公子,看这边啊。”

    立刻就有几个女子喊了几句。

    方解顺着那些花痴女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一个身穿白色长衫的年轻男子站在不远处,正和几个同伴交谈着什么,听到那些女子喊,那谢公子朝这边转过头,然后抱了抱拳,显得风度翩翩。

    “妈的。”

    张狂看着谢扶摇拍了拍方解的肩膀压低声音骂了一句:“绣花枕头一个,我怎么瞧着都没你帅!”

    虽然声音低,但还是被那几个花痴女听到了。立刻,几双愤怒的眼睛就朝着张狂和方解这边看了过来。方解看着那几个女人恨恨的表情,忍不住叹道:“我说张大哥,你就别帮我拉仇恨了行不?”

    第0115章 演武考(二)

    演武院坐落在玄武大街正中,大门靠右边的街道上已经人满为患,熙熙攘攘都是准备进门考试的生员。而大门左边则显得稍微安静一些,从左边进入玄武大街的都是今日来观礼的官员或是显爵。

    方解牵着赤红马和张狂莫洗刀一路挤过来,可是没少遭白眼。那匹高大的赤红马,也不知道把多少人给挤到一边去了。尤其是那些锦衣公子,纷纷避让唯恐那马碰脏了自己的衣服。富家豪绅的子弟大多乘家族的马车而来,可没进玄武大街马车就规规矩矩的停在路边。牵着一匹马往演武院大门这边走的,只方解一个。

    快走到大门的时候,忽然前面一阵噪杂传进方解的耳朵。他顺着声音看过去才发现,原来那嘈杂是因为自己。他暗道了一声果然不出意外,还没进演武院的大门就有人等不及要干点什么了。

    一个身穿锦衣的年轻公子找到演武院大门口迎客的一位教授,指着方解这边大声投诉:“怎么还有这么不懂规矩的人,别人都走路来演武院考试以示尊敬。可那边那个人牵着一头畜生,占了生员走路的道圣何体统?第一这是对演武院的不敬!第二,这是对先生您的不敬!先生,我请求你处置那人!”

    虽然人多,但这声音还是清清楚楚的传进了方解的耳朵里。张狂看了看他,有些担忧地说道:“在街口的时候我就劝你把战马留下,找人看管。可你偏偏不听,非得牵着马一路往里走。这下倒是好了,若那先生真来教训你倒是不好解释。最担心的,是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万一那先生记住了你,考试的时候有所针对……”

    “无妨。”

    方解笑了笑,牵着赤红马继续前行。

    因为前面那锦衣公子的喊声,四周几百双眼睛都看了过来。大部分身穿锦衣的年轻男子都对方解投来或是愤怒或是蔑视的眼神,倒是军队出身的生员似乎没什么反应。而那些边军更是因为吵闹而看到了方解,纷纷过来打招呼。

    方解一一抱拳回礼,左一声哥哥右一声哥哥叫的极亲切。边军多是粗人,而且有了交情说话也就比较随意。其中夹杂这什么他娘的他奶奶的之类的粗话,让那些锦衣公子们听了更加的厌恶。

    一大群边军士兵围上来,方解俨然成了领袖一般。

    站在演武院门口迎客的教授眯着眼睛看了看方解这边,表情倒是没有任何变化。他对那控诉的锦衣公子点了点头说你先去交验身份,我自会处理。那锦衣公子看着方解冷笑了一声,却没有离开而是站在一边等着看笑话。

    身穿月牙白颜色长袍的演武院教授等方解到了身前,淡淡的扫了他一眼后问道:“我是演武院的教授言卿,这位生员,为什么要牵着马前来?刚才有人说你的畜生占了人该走的路,不好。”

    方解站住,先是躬身对那教授行礼。

    “学生方解,见过先生。”

    “嗯。”

    言卿以长辈之礼回了礼,然后等着方解回答。

    方解站直了身子,指了指身边的赤红马认真地说道:“先回答您第二个问题。如果刚才说我牵着的畜生指的是它,学生不敢苟同。别人对战马如何看待学生不知道,但在边城,战马就如同学生的兄弟一样。每一次巡查边疆,每一次追杀残寇,每一次探查敌情,每一次传递军情都离不开战马。不只是我,边军所有的兄弟们对战马的感情就和对同袍的感情一样。征战时候,一块馒头掰成两块,人一块,马一块。”

    “或许说战马是畜生的人,在他眼里战马确实只是一头四条腿和人有着巨大区别的畜生。吃草料,被人骑,生来就低人不知道几等。但在我们边军眼里,每一匹战马都是同生共死甚至在刀山血海里互相支持互相保护的兄弟。如果没有战马,学生或许早就死在某一次厮杀之中了。”

    方解看着言卿一字一句地说道:“若是别人以为我兄弟占了走路的道而有所愤恨,我替我兄弟说一声抱歉。我兄弟在战场上拼争立功的时候一直和我们走的是一条路,人走哪儿它走哪儿。它不懂帝都的规矩,不知道原来离开了边城战场之后,它就只是一头畜生,再也没资格和两条腿的人走一条路。”

    言卿听到这番话,若有深意的看了方解一眼。然后回头看向那个脸色有些难看的锦衣公子问道:“他如此解释,你觉得如何?他如此道歉,你可接受?”

    “我……”

    那锦衣公子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张狂看了那人一眼,贴近方解耳边低声道:“这人叫毕云韬,江南人。私底下和王定他们那几个人的交情不浅,那日在客胜居他没到场,但肯定知道发生的事,估摸着他就是故意针对你。”

    方解点了点头笑道:“这名字倒是不错啊。”

    张狂一愣,倒是没觉得这名字有什么出彩的地方。

    毕云韬脸色有些发红,犹豫了一会儿对言卿说道:“这件事可以不说,但对演武院不敬,对朝廷不敬,对先生不敬,我就是要管,要问!”

    言卿点了点头,看向方解问道:“现在你该回答我第一个问题了,为什么要牵着你的战马来?”

    方解道:“我听说演武院武科考试有骑射比试,所以便牵了我的马来。请问先生,演武院可有这样的规矩,骑射所用之马,只能用演武院的马而不能用自己的马?”

    “废话!”

    毕云韬大声说道:“考入演武院后还要住在这里,房子是演武院的房子,难道你能把自己的房子背来,然后问先生难道不能住自己的房子吗?”

    ……

    方解淡淡地看了毕云韬一眼,似乎连回答都懒得说。他对言卿抱拳俯身说道:“请先生解惑。”

    言卿笑了笑道:“按照惯例,来演武院参加考试的学生,在骑射比试的时候用的都是演武院的马。以前也从不曾有人带着自己的战马来过,更没有人问过我这样的问题。第一是因为战马在咱们大隋是稀缺的东西,第二……演武院饲养的战马比军中士兵的战马似乎要好一些。”

    听到这句话,毕云韬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言卿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不过,演武院没有明文规定,考生在骑射比试的时候不能骑自己的马。如果考生愿意,哪怕是骑牛来似乎也没什么。演武院是最重规矩的地方,有规矩就要遵从。但既然条文上没写……应该是可以的吧。”

    “多谢!”

    方解深深一礼。

    毕云韬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双拳握紧,青筋毕露。他不敢针对演武院的教授,所以只能狠狠地瞪着方解。

    言卿摆了摆手继续说道:“不必谢我,我只是按演武院的规矩办事罢了。不过……之前有人说你牵着马来是对演武院的不敬,作为演武院的教授,我觉得有必要问你一句,你心中可是对演武院真的不敬?”

    方解站直了身子朗声道:“学生在边城立下二十一次战功,其一是因为对陛下对大隋的忠诚。其二,就是因为学生心中对演武院的向往和尊敬。如果不是这两个信念支撑着学生,学生也不会浴血拼争,自然也就不会万里迢迢从边疆赶来。”

    这句话说完,在场的边军忍不住拍起手来:“说的好!”

    方解认真地说道:“尊敬之意在于心而不在于口舌,这世间并不是没有嘴里说着敬畏实则在心里恶毒咒骂的人。”

    毕云韬脸色一白,指着方解大声问道:“你在说谁!”

    方解微笑着说道:“我在说谁,没有义务要告诉你。我心情好就说,心情不好就不说,你可管的着?另外……你挡住了进门的路,这算不算对演武院的不敬?刚才先生让你先进门去核验身份你却站在这里不走,是不是对先生的不敬?另外……你应该庆幸自己是大隋子民。因为在边城,敢指着我们边军鼻子说话的敌人都被我们剁成了烂泥。”

    毕云韬气的身子剧烈地颤抖着,指着方解的手若是放下来显得怂了可继续指着也没了气势。

    言卿嘴角挂着笑意看了方解一眼道:“都进去吧,里面有专门核验身份的教授。若是你们再堵着门,后面的学生们进不去门误了考试的时辰,你们都担待不起。”

    “遵命。”

    方解躬身应了一声,然后牵着马往前走。到了门口的时候他看着已经面红耳赤的毕云韬,很客气地问道:“你能不能让路?我和我的马要进去。”

    毕云韬气的手一直在抖,他愤恨的瞪了方解一战拂袖而去。张狂跟上方解的步伐,一边笑一边说道:“你就不怕为自己招惹来什么麻烦?”

    方解无奈的摇了摇头道:“就算我给他跪下道歉求饶,甚至匍匐下来舔他的靴子说我错了,然后转着圈对所有人忏悔一遍,你猜我今天会不会少一些麻烦?”

    ……

    演武院大门左侧。

    一辆马车旁边站着几个人,本来他们在说笑着什么,可对面的嘈杂将他们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看着那边的场面从喧闹归为平静之后。其中一个身穿紫色官服头戴梁冠的男人忍不住好奇地问道:“那个少年边军是谁?好犀利的一张嘴。”

    “那个小家伙现在可是个炙手可热的人啊,文渊阁大学士牛慧伦和舒华阁大学士庄楚宇为了抢他,可是没少掐架。昨日陛下在畅春园留我们几个老骨头一块吃饭的时候,他们两个还争抢来着。结果被周院长一句话给憋住,周院长说……那小子若是考进了演武院你们争也争不走,若是考不进你们再去吵,约个地方打一架都没人管。”

    回答那人问话的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身上同样穿的是紫色官服,头戴六梁冠。这老者站在人群之中,看起来其他人对他都极尊敬。

    “哦?”

    问话的人愣了一下后问道:“莫非就是那个向陛下进献拼音注字法和算科小字法的边军队副方解?”

    那老者正是礼部尚书怀秋功,三朝元老,在朝中地位很高,他与周半川并称为朝中二老,陛下对他们两个也是尊敬有加。

    “谋大人,这个小家伙你可要记住。他是边军出身,你是新任的兵部尚书……无论如何,他也是为兵部争了不少脸面。那日在畅春园穹庐,我可是亲眼见证了这小家伙的本事。牛慧伦和庄楚宇那几个老家伙,一个个都听的呆住了。便是陛下……也赞不绝口。”

    “学生记住了。”

    问话的正是新任兵部尚书谋良弼,他听怀秋功说完忍不住又多看了方解几眼。

    不只是他,站在他身侧的新任兵部侍郎宗良虎也是一样。

    恰在这个时候,有人自远处一边走来一边说道:“纵然有才学,可难道不应该谦逊有礼?这样仗着口舌之利逞英雄,毕竟有辱斯文。如此倨傲,孤看来即便有才也太浮躁,还需磨砺。”

    众人往那边看过去,见来人竟是怡亲王杨胤。

    怀秋功等人俯身见礼,杨胤连忙快走几步将怀秋功扶着。兵部尚书谋良弼见礼之后,忍不住摇了摇头说道:“军人守土开疆,怎么能没了傲气?王爷的话下官不敢附和……若是大隋的士兵都谦逊有礼了,都斯文了……如何能称虎狼之师?”

    杨胤一怔,深深的看了谋良弼一眼后笑了笑,也不再说什么,做了个请的手势后率先走进演武院的大门。怀秋功也看了谋良弼一眼,眸子里有一种耐人寻味的意思。谋良弼没看懂,但他没后悔自己说的话。

    在他看来。

    军人,当傲!

    第0116章 演武考(三)

    等方解走进演武院的大门之后才发现,原来这个地方与自己的想象中有着很大的差别。他到了长安城之后最大的感触就是大气磅礴这四个字,皇宫畅春园乃至于朝廷部府衙门,都建造的极恢弘壮阔,和无愧于当世第一雄城称号的百里长安风格相同。建筑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大,第二感觉就是肃穆。

    而演武院显然不同。

    走进正门看到的不是高大宽阔的建筑,而一片园林。江南水乡的风格,小桥流水,绿木成荫,在进门正对着的假山上甚至还有一道小小的瀑布,迎面而来的水汽让人呼吸都变得轻松愉悦起来。

    方解牵着赤红马在小桥边找到了负责核验身份的教授,显然这是一个很雅致的人。她将桌案放在小桥一侧,身后就是潺潺流水。一棵不知名的枝叶浓密的树木替她遮挡住阳光,叶子层层叠叠透不下来一丝光线,最让人觉着舒服的是,枝条上挂着的颜色鲜艳的果子散发出一种沁人心脾的香味。小河里有红色白色黑色的鱼儿畅游,不时跃出水面,在阳光下洒出一条小小的彩虹。

    玄武大街上热闹喧腾,可进了演武院大门之后这喧腾立刻消失无踪。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进了门的学生都立刻停止了交谈,似乎是怕破坏了这院子里仿似与世隔绝的宁静安详。进门的考生排着队,依次走到那个女教授前面递上自己的牌子。那女教师也不抬头,接过牌子之后在一个厚厚的本子上勾掉与牌子上对应的名字。

    看起来,她和这院子里的安静相得益彰。

    她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安静而淡雅。就好像她身侧桥边那一丛开的正盛的蔷薇,置身于风景中自身也是风景的一部分。一眼看上去,安静的人似乎比安静的蔷薇还要美些,还要淡雅些。

    因为垂着头,方解看不清她的样貌。但是从她光洁的前额,小巧的鼻子还有圆润的下颌推断,这女子纵然不是美到了极致也绝不会丑到哪里去。而即便样貌丑一些,她这样安静恬淡的性子也让人心生好感。大抵形容婉约如水的女子,指的应该就是这女教授这个类型吧。

    方解走到她面前,先是躬身说了一句先生好,然后解下来自己的牌子放在桌子上,那女教授将牌子拿过来看了看,随即在那个厚厚的本子上找到了方解的名字,然后用毛笔在名字下面打了一个对勾。

    这简单的举动却让方解很惊诧。

    那么厚的一个本子,上面记录着来自大隋各城以及军中所有考生的名字。每一页纸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字迹,还有用更小的文字标注出来的简介,若是常人翻看几页之后前面看到的名字只怕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可这个女教授,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方解的牌子,然后随意一翻就找到了那厚本子上方解名字的所在。

    从方解递上牌子,到她勾上名字,一共也没用三秒钟。

    好强大的记忆力!

    方解忍不住在心里惊叹了一声,一瞬间,他对演武院教授们的敬意就上升了一个层次。现在他才真切体会到了一些,演武院的教授们有多变态。如果说门口迎客的那个叫言卿的教授只是给了他许多好感,那么这个女教授则让他领会到了什么叫人外有人。他本来对自己的记忆力就颇自负,可和这女教授相比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他取回自己的牌子后说了一句多谢,然后转身就要离开。

    “等下。”

    就在方解转身的时候,这个一直不曾抬头说话的女教授忽然将方解叫住。方解看向她,然后心里忍不住一紧。这个女人虽然不是那种拥有倾城倾国之姿色的人,但样貌看起来和她的气质很般配。鹅蛋脸型,皮肤很白皙。圆润的下颌圆润的耳垂圆润的脸蛋,这样一张脸让人看见的第一反应就是四个字。

    珠圆玉润。

    但……方解的心里之所以一紧不是因为这女子的相貌很迷人,而是因为她的眼睛。

    这个女教授的双眸里看不到一点黑色,也就是说她的眼睛没有黑眼球。她的眼睛是白色的,整个都是白色的。却不是那种令人心里发寒的没有生机的白色,而是一种带着晶莹剔透质感的白色,就好像玉石,可玉石又不如她的眼睛明亮。闪亮发光的白色玉石……不,应该是晶石。

    很璀璨,很清澈,方解从来没有想到过,一个人的眼睛没有黑眼球,也能如此漂亮迷人。

    她的眼睛虽然整体看起来都是白色,但眼球上有一圈淡淡的金色,勾勒出一个界限,就好像普通人的黑白分明的眼球一样,有着区分。方解仔细看的时候才发现,她的眼球在正上方,左下,右下三个位置上,有很规则的三个亮晶晶的小点。

    这一双眼睛,就如同一片美丽的宇宙般让人迷茫而沉醉。

    那女教授一声轻咳之后,方解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连忙垂首问道:“请问先生,有什么吩咐。”

    那女教授抬起手理了一下额前垂下来的发丝,似乎并没有因为方解无礼的直视而生气。她指了指方解的赤红马问道:“既然你坚持要用自己的战马,那么这马也要报备。你这马有没有名字,我要记录。”

    显然,身处门内的她也听到了之前大门口的嘈杂。

    “名字?”

    方解微微愣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得到这匹赤红马之后一直忘了给它取个名字。略微沉吟了一下,方解摇了摇头对那女教授如实回答道:“还没有名字,请先生赐下。”

    女教授倒是没想到方解会让她来给战马取名字,犹豫了一下之后站起来,缓步围着赤红马走了一圈,忍不住眼前一亮:“怪不得你坚持用自己的马,这匹寒血宝马即便是在演武院里也找不出几匹能相提并论的。这么出色的马竟然连个名字都没有……可惜了。”

    方解脸微微一红,心说你说的可惜是可惜马没有名字还是可惜马是我这样一个无名小卒的?

    听到寒血宝马四个字,后面的生员有人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呼。

    “那家伙……居然拥有一匹汗血宝马!”

    听到这句话,那女教授微微摇头道:“不是汗血,是寒血。”

    但是很显然,绝大部分人还是没明白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