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甘之如饴的羞辱
池因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喘着粗气,脸色死一般苍白,虚汗顺着发梢滴落在洁净的被单上。睡衣被汗水浸湿,黏在后背,他整个人散发着阴冷的潮气,像是一只融化的冰塑。 铜制的门环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那样细小的声音,却在池因的耳中无限放大。 “谁?!”他如同惊弓之鸟,朝门口大喊一声。 没有任何回应,唯有落地窗旁雪白的纱帘迎着微风飘了起来,形如鬼魅,在刺眼的白炽灯下,用轻柔的纱雾裹藏着一只邪恶的幽灵,吐出一片静谧的夜色。 池因已经不记得自己睡前有没有关窗子了。他用颤抖着的手指抵着血液暴涌的太阳xue,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从张牙舞爪的梦魇中赶紧找回自我控制的能力。 半晌,他托起床头的瓷杯,饮下冷透了的水,翻动了一下手机,发现并没有任何新信息。 在意识到自己多余的动作后,池因抿着唇笑了起来。自己多么自作多情啊……那个男人怎么可能用短信这种有人情味的方式联系自己。 而池因的判断是对的,自他离开后,边原已经有一周没有出现了。 他的生活暂时恢复了正常:公司,家,两点一线。坐拥千亿家产,却比任何纨绔子弟过得还要简单。 他点开邮箱里刚收到的新季度EVA报表后,抬起头才发现窗外天已经黑了。 叶念和恒川都在住院,只有裴意陪着他。 他走出办公室,关门的声音把沙发上睡着的男人惊醒了。裴意揉着眼睛,下意识喊了一句:“池先生……” 然后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才放下手,连忙叫了一声:“少爷!” 池因一边穿上风衣,一边越过沙发,似乎丝毫不在意裴意的口误:“我要去‘rou桂街’,你把我送到那里之后就回家吧。” 到这个点,整个公司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走廊的灯被关了一半,玻璃落地窗映照着这座城市最繁华的金融圈,夜色血红,金光如刀,月光都显得薄情。 裴意挠了挠头,刚想说“这么晚了,我还是在车里等少爷回家吧”,却被对方转身拍了一下肩膀。 池因比他矮一个头,伸手去够他的肩膀时还要仰头。他的侧脸被猩红的霓虹灯笼罩,浅色的瞳孔析出沾血的玻璃般剔透的色泽,在裴意的眼中显得尤为诡谲。 他打了个寒蝉,一股不存在的冷气吹上他的后颈,鸡皮疙瘩顿时冒了一身。 他见鬼似的退了一步——小少爷的背后似乎浮上了一片池越楼的残影……以上制下的压迫感,晦暗蟒夜之中的幢幢鬼影。 “你的外套有些皱了。”池因说。 “rou桂街”是一家商务咖啡馆,主要业务除了售卖咖啡酒水外,就是租赁场地给社团、企业或是集团使用。 今晚这里会有私人聚会,是一些国际象棋爱好者交流的机会。 池因并不打算去抛头露面,他只是单纯的不想回家罢了。侍者给他端上一杯青苹果汁后,他就一直站在角落里看其他人对弈。 一开始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他,直到一身米白色风衣的男人从楼梯走了上来,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和咖啡店的老板交谈了几句,又缓步走近池因,微笑着问:“再来一局吗?” 付琛的中指已经戴上了订婚戒指,但这并不是重点。池因的目光向他的背后瞥了一下,在看到他身后站着的未婚妻尹澜后,他顿时就失去了所有的兴趣。 “我不想玩。” 付琛用开玩笑的口吻问:“是因为没有筹码吗?” 池因说:“我今天很累,不想思考了。” 付琛遗憾地叹了口气。他端着酒,挽住了未婚妻的小臂,刚准备在一旁的卡座坐下,后背却立马被人拍了一下。 池因的眸子闪动,在暖色的橘灯下,一道惊人的光芒掠过。 “还是来一局吧。” 不疑有他,池因直径走向红木桌,坐在了白方。 作为俱乐部里鲜少出场的大佬,付琛刚一落座,就被人群围了一层。 他们安静地站在一旁,当看到付琛对面的年轻人用攻杀开局时,被吓了一大跳,压低声音窃窃私语起来。 池因一言不发地思考着,那些烦人的“嘘嘘”声和人群热烘烘的气味不曾到干扰到他,仿佛这个无底洞般的棋局将他吸入了常人不可企及的深渊。他过了半刻,终于打停赛钟,将吃掉的棋子搁到一边,掀起眼皮看向付琛的背后,那个被观众们遮掩的楼梯口,嘴唇轻轻吐出一口气。 付琛的表情却逐渐变得凝重,他感到局面好像出现了加速,从秩序的线条变成了模糊闪动的碎片。 池因在某几步棋之前已经彻底改变了黑白格的走向,让黑方成为白方的奴隶。黑色的兵卒,甚至连王后都跪在对方的脚下。 棋子求饶的幻觉折磨着付琛的眼球,他咽下冰冷的无酒精冰茶,眼睁睁看着两根修长白皙的指头再次捉住了自己的黑棋,“咚”的一声,搁放在桌面上,恍若被五马分尸的惨叫在他耳旁炸开。 这一记重击的套法,被池因牢记在心中——只有他和付琛知道这步棋是怎样的精彩绝伦又血腥骇人。 付琛将所有的变招拆解了一番,却无论如何都是和棋。他知道是池因在戏弄自己,让黑方怎么下都输不了。 这种做法颇有羞辱的意味,却让付琛品到了一丝鲜美的甜味。他抬头凝视池因的脸庞,心脏骤然缩紧,在重新恢复了跳动后,一股狂热的血液直奔他的大脑。 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神是多么晦暗与痴迷,但这种如芒在背的目光对于池因来说是无比熟悉的。 池因果然呼吸一凝,立刻端起桌上的玻璃杯挡在自己的面前,避开付琛的视线。 “我和棋。结束了。” 在人群兴奋的议论中,池因在侍者的手中穿上自己的风衣,向楼梯口走去。 “……付琛?”尹澜见身边的男人正对着棋盘发愣,便摇了一下未婚夫的手臂,轻柔地喊了他一声。 “嗯。”付琛虚虚应了一声,将女人软若无骨的手从自己的手臂上移开。 他感觉有些头疼,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未婚妻腿上发亮的丝袜与鲜红的高跟鞋令他感到心烦意乱,尤其是一旁还未散去的人群嘴里交谈时发出的细碎声音,像是在嘲笑他刚才的犹豫不决与失败。 这些人……根本不懂刚才池因下了多么好的一盘棋! 付琛的手肘撑在桌面上,用拇指抵住下巴,继续对着黑白格子发呆,直到身旁的人逐渐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