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小手段
郑穆刚收拾完残局,挽着袖子在草坪上抽烟,突然看见正门里走出来的人。 “池先生,这么晚了你去哪?” 池因没理他,继续往大门口走去。 郑穆捏着烟头跟了上去,却立马被青年侧头望了一眼:“外面风大,你最好把露台上的月季收一下。” 他被这句善意的提醒迷惑了半刻,再回望正门那里没人追出来,他就知道自己不该拦了。 “有车接您吗?”郑穆跟在池因身后走了几步,就看到了在马路边一边吹冷风一边抽烟的付琛。 池因走近刚才输给自己的男人,拉开车门直接坐在了副驾驶上,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轻声对还没回过神的车主说:“请顺路送我到金桥医院。” ……根本不顺路好吗? 付琛掐了还剩一半的烟,钻进车里,回了句:“哦,我正打算往那边走。” 池因坐在身边,付琛突然觉得自己的注意力都没办法放在方向盘上了。 身边的青年香腺馝馞,掩盖了一股淡淡的腥甜……好像是jingye,密封的空间沾满了这种冷感的芬芳。 付琛想摇下车窗,却半天都没动手。他瞥见池因染着粉色的耳廓,心里像是被猫挠了似的,又痒又躁。 “……金桥医院,”付琛清了清喉咙,“你是要去看叶念?” 池因“嗯”了一声,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分明没有什么意为,却让身边的男人觉得绵软得像蜜糖。 付琛的眼皮跳了一下,说:“刚才封盘时白方:王在c3,车在a1,象在d5,兵在b3和c4。黑方……” “你忘记戴上戒指了。”池因突然出声。 男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一根断开的琴弦,一时失去了所有的谈论的欲望,只有转向灯在“滴答滴答”地闪着。 病房里,叶念侧着头,诧异地看着门口出现的人。 池因坐在床边,看起来有些疲累,头发软软地搭在脸侧,脸色柔白,淡色的眸子像是无机质的玻璃球,嵌在丝缕红血丝中,毫无情绪可言,将其称之为“空洞”会更合适。 叶念觉得自己被着双眼睛凝视着,迟早会窒息而死。他勉强支起身体,拿起桌旁果盘里一颗鲜艳欲滴的苹果,半挽着袖子,打开水果刀开始准备削给小少爷吃。 池因就静静地看着男人给他笨拙地削苹果,好几次都差点被锋利的刀刃割到了手指。 “你后悔吗?” 叶念因为这一声突如其来的质问僵住了身体,他定了定神,继续滑动着手中的刀片。他的这双手埋葬了多少肮脏血腥的秘密,却把小巧玲珑的苹果削得坑坑巴巴,着实惹人发笑。 “我……”他思忖了片刻,正准备回答池因的问题,却被立刻打断。 “你后悔以前为池越楼挡枪吗?” 叶念有些吃惊地抬起头,手中的刀顺着惯性一滑,割破了他的指腹。 殷红的血顺着伤口浸润在洁白的果rou上,透过细腻的纹理,洇成淡红色的细网。 池因的身体向前倾去,伸手拿起男人手中血淋淋的苹果。他低垂的眸子中闪着细碎的光,可谓是温柔深情,却仿若稍纵即逝的幻觉,在叶念的一瞥中消失殆尽。 他当着叶念面咬下苹果未曾沾染血迹的那一侧,发出“咔嚓”的脆响,然后是牙齿咀嚼的细微响动,口腔内的湿黏的唾液裹住清甜的果rou,喉结上下一滚,咽入腹内。 叶念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燥热感。他缓缓挪开视线,声音有些干涩:“我重新削一个吧。” 池因松开手腕,一颗浸血的红苹果“咕噜”一声,掉进脚边的垃圾桶里。他的手掌上还沾着透明的汁水,垂流在骨节分明的手腕上,带着一丝色情的意味。可他脸上的表情却没有起伏,仍是淡漠冷静,仿佛自己扔掉的并不是什么苹果,而是一颗仇敌的头颅。 叶念不知道面前的人到底在想什么,他只知道自己仅仅因为少爷吃了一口自己削的苹果,而产生了难以言喻的阴晦想法。 “不必了,你好好休息。”池因说,“我先走了。” 叶念抬起头,刚准备问池因怎么回去,就看到了靠着门框站着的陌生男人。 他当然认识付琛,只是现在灯光昏黄,阴翳暧昧,他的神经警觉地判断出这个人的出现有些不合时宜。 疑问在他的喉头滚了几圈,在池因关上门前,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池家宅邸,半夜仍大灯明亮。 池因难以入睡,在床上辗转反侧到凌晨,终于在精神松懈的间隙陷入了迷蒙的浅睡眠。 他一头钻进树林,身子刷过索索作响的羊齿草,淡红的欧铃兰叶子在脚底打滑。他的帽子歪在了颈后,用松紧带系着。棉麻混纺的衣裤沾满了细小的枝叶,用手拍一拍就能弄掉大半,唯独背后怎么也拍不干净,他的嘴里便开始嘟嘟囔囔起来。 夏季的别墅花园里传来槌球撞击的声音,“咚咚哒哒”。 他感到眼前被一片高大的阴影遮住,微风从一堵墙后吹向两侧。他那只别在身后的手腕被捉住,一只大手抓住了松垮的后襟,轻轻抖动了几下,那些令背脊发痒的小叶子都落在了脚边。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摇晃的树苗,在清晨的朝阳下被人温柔地修理着枝丫。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不想打槌球。” “那你想玩什么?” “我只想一个人待会儿。我带了你上次给我的棋盘,我能自己下……” “和我来前厅,吃完早饭后,你可以呆在我的书房里玩你的棋子。” “……你能跟我对弈吗?” 池因的身体不安地翻转了一下,他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起来。明明卧室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了,但他仍觉得没有被照亮的角落与阴影中站着一个人,或者说,悬浮着一只令他恐惧的幽灵。 耳廓静了几秒,他清晰地听见池越楼的声音仿佛颗粒状的录音磁带,还原了几年前的对话。 “如果因因输掉了,要接受我的惩罚。” “……惩罚什么?” “你是个乖孩子,所以到时候不会反悔的,是吧?” “嗯。” “好的,那么到时候你会知道了。” 池因赢了。 他必须赢,像一只被猎人追杀的兔子,铆足身上所有的力气与智慧,才能从猎人贪婪而复杂的眼神中抓取活下去的机会。 池越楼发现自己连和棋的套法都没有时,发出了一声无奈的笑声。 “你想要什么奖励?” “我、我……我想出国,去找我的舅舅。” 他根本不敢抬头看池越楼的脸色,紧紧闭着眼,仿佛等待审判的犯人,就连背脊都颤抖起来。 池越楼抬手将棋盘还原,静默了片刻,在即将溺死池因的寂静中,他知道自己再不说话的话,小孩就会坐在那里哭出来。 “你之前不是把手表弄丢了吗?我再给你买一只好吗?” “……好的,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