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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什么 当细雪飘零时,不过一月有余,偏就这月过得度日如年。自孩子落地之后,齐云汲便奔赴师门,他本无依仗,唯有师门庇护尚能保命;其二是改道而走,盼能迷惑一二,能将祸水引开。果不其然,追杀者误以为他走投无路转向纵山百横,来势更是凶猛。夺命的追杀不曾间断,齐云汲的身体每况愈下,几乎要熬不下来了,自以为命不久矣时,沈正青来了。 沈正青一众来势汹汹,追杀者毫无反抗之力,当即自刎而亡。齐云汲瘫坐地上,沈正青骑在马上,冰雪在视线中纷飞,彼此看不清对方的眼神。殷青青随在沈正青身后,率先发现齐云汲的肚子有异,张嘴就问:“孩子呢。” 沈正青只道:“带回去。”便走了。殷青青心底有气,却不好违逆他,只好先将人带走。可惜齐云汲已经走不动,让人架起来时居然还有力气讪笑,真真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了。他被带到一处宅院,那私宅不大,应是临时弄来的,烧着的碳炉子显得破旧,将就用着而已。他坐在椅子上,看着碳炉子烧得红旺,再看盯守的人个个厚衣锦袄,霍的想起山村野岭中合该白雪皑皑,那孩子可有厚衣一件? 打断他思绪的是殷青青。这女人本应俏颜艳丽,可在把脉时瞟过来的眼神,却是夜叉般凶狠,齐云汲莫名觉得好笑。殷青青甩开他的手,冷声问:“你肚子里的孩子呢?你将它生下来了是不是!是死了还是你藏起来了?” 齐云汲勾起嘴角,朝她笑了笑,那眼神敛起来,似是嘲讽又蔑视。殷青青扭曲了脸,恨不能掐死他。沈正青就坐在齐云汲对面,两人间摆着的火炉子里红炭时而噼啪爆裂,仿佛刀剑相见,铿锵作响。 “那个孩子,”沈正青忽而开口,却停顿许久。殷青青见他表态,唯有退开一旁,又听他继续说:“便是死了,也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齐云汲抬眼,两人四目相对,宛如这火中炭。 “我有许多法子能让你坦白。”沈正青说,“但是十一,你不能逼我。” “那我多谢沈公子留的情面。”齐云汲沙哑着嗓子:“真真受宠若惊。” 沈正青抿着唇,长吁一口气,手上青筋隐隐暴起。他起身挥手屏退众人,殷青青不肯走,便退到一旁去。只见沈正青坐到齐云汲隔壁座上,把了他的手亲自探了脉象,道:“积劳亏损,脉象虚弱,若再用刑,你就得废了。” “那你试试。” 沈正青眼神转冷,低声道:“十一,何至于斯。我信你,才会对你心软至此,莫要把我的耐心当儿戏。” “信我?”齐云汲斜着身凑过去,说:“是你先不信我的,凭什么我得信你。” “好得很。”沈正青扶着椅背,边站起来边说:“你不是想回纵山百横么,我送你一程。” 黑污 齐云汲不知道沈正青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实在没有精力去想,自被逮住后身体终于熬不住了,人开始混混沌沌地病着,噩梦连连,醒着睡着都无法歇一口气。 此地离纵山百横较远,沈正青走的是水道,顺流而下比陆路要快许多。自那日后齐云汲便没有见过沈正青,甚至连殷青青都不曾露过脸,看守的人怕他死了,该喝的药灌着也要让他喝下去的。待齐云汲好容易退下热时,纵山百横的山头便在跟前了。 自入纵山百横管辖之地,齐云汲就被放了。恢复自由之身的那一刻,他恍惚了须臾。明知沈正青此举有诈,可天大地大偏偏无处能容身,他没得选择。 当初下山时,是初春,山雪融了,一路而下郁郁青青的;再回来已是四年多,寒冬腊月,天地白茫茫一片。守门的弟子根本认不出他来,待他自报本名,迎来的是颈项上两把刀剑。“尔等小人,还敢回来!”弟子叫喊着,唤来几位同门。愣傻在原地的齐云汲来不及反应,只有呼出的气息模糊视线中山门牌匾上“怀真抱素”四字。 齐云汲被一路押解到了戒律堂,人是拖拉着走的,踉跄又狼狈,到了堂内便被压着双膝跪地,仰头只见高堂之上是立门祖师威严的雕像,满目肃穆。 约莫过来半个时辰,师门的长辈笼统来了数位,无一是雪一顾门下的。最后来的是一名长者,乃是掌门大弟子,按辈分是齐云汲的廖师兄。当众人毕恭毕敬地齐呼“掌门”,齐云汲困惑至极,脱口而出:“掌门师伯呢?” “师傅驾鹤仙游一载有余。” “掌门师伯仙逝了?”齐云汲道:“我不知道、我怎么不知道——” “师傅生前与雪师叔高情厚谊,对你亦有教导之恩,但凡你齐云汲有半点孝心,理应与他老人家扶灵执绋!可他老人家停灵三日,你齐云汲何在?! “纵山百横立门至今,清规守律,高风峻节!你齐云汲贪图富贵,以色侍人,寡廉鲜耻,败坏我门派百年名声不止,还戕害同门!这等不孝不忠不义之徒,实乃我门派不幸!” “休要冤枉我!我何时——”齐云汲突然哑了声。只见跟前走出来两人,其中一人蒙着眼被搀扶走近,朝廖掌门施礼,尊称一声“掌门师傅”。 “何千段。”这三字自喉间逐字而出,齐云汲这才悟了。 “只为蝇头小利,不顾手足之情毁我徒儿双目,休喊冤枉!今日我以掌门之名,替已故的雪一顾师叔做主、将尔等无耻竖子逐出师门!来人,请门派谱牒!” 谱牒卷宗白纸黑字,齐云汲远远望去,好似层层高山,根本寻不到雪一顾的名字。直到蘸墨的笔来到卷宗某处,他顺着笔锋终究寻到了老师傅的名字。雪一顾名下弟子十一人,齐云汲三字便是排在十一。当笔墨重重落下,把齐云汲三字抹去,徒留下一片黑污。 十一没了。齐云汲张着嘴,早已话不成句,只淌了一脸的泪。 “逐出门派者,本应废其武功。念在多位师兄弟替你求情的份上,便饶了你;若他日你仗武作恶,纵山百横自当清理门户! “将他逐出去!若他敢再入我纵山百横一步,杀无赦!” 好友 山雪覆盖前路,齐云汲被抛出门外,便如死寂般倒地不起。过了不久,有人自纵山百横门内踱步而来,厚靴停在齐云汲不远处,随即一沓纸被弃掷到跟前来,有些散落开,露出洋洋洒洒的字与画。 那是齐云汲十分宝贝的地图。 “想是这些,该用不上了。”沈正青说。 本应心力交瘁的人,一把抓住那些废纸,纸张瞬间扭曲,比人心更狰狞。齐云汲看过去,手腕处露出一角机巧,那里藏着利刃一把。“……沈正青、”他爬坐起身,昂着泪流满脸的头,说:“你不是想知道么,那个孩子到底在何处。 “我告诉你,我告诉你!你上前来,我全告诉你!” 一旁的殷青青见他癫狂姿态,拉着沈正青的手,轻摇头。沈正青不知作何思量,沉默了半晌,上前去了。 两人距离不远不近,呼吸间水雾氤氲。齐云汲靠上去,有气无力说:“那孩子出生时并未足月,夭了。” “尸体葬于何处?” 齐云汲未能回答已力竭倒下,沈正青伸手去扶他一把。下一刹,当利刃刺入体内时,那种钝痛宛如冰锥入心。腥血染红了沈正青腹间衣物,那把赠予好友的刀刃终是刺进自己腹中,无端讽刺。 齐云汲看入他眸中,只见自己狼藉不堪,而手心温热,一掌心皆是好友的血。 可笑。他想,好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