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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犬的狗友

    第二天放风时间,章直站在cao场外目不转睛地看着张厉。

    cao场外围有一道铁丝网,张厉坐在一处阴凉里,身边是刘得狠和几个差不多年纪的囚犯,在年轻犯人热火朝天地打篮球、做运动的时候,他们这群中老年人正围在一起百无聊赖地扔骰子玩。

    玩也不是瞎玩,每个人手里攥着几张票——在监狱里买日用品用的,可以拿工分换,大家都有,输点赢点无伤大雅。

    看着看着,忽然有人走近,章直侧头看了一眼,是一起执勤的庄旌。

    庄旌的警帽戴得歪歪斜斜,背靠着铁丝网,递了根烟过来,章直摆了摆手,拒绝了。

    心眼很大的庄警官也不在意,技术性地把烟扔进自己嘴里叼着,朝一个方向抬了抬下巴。

    “诶,你看,又有人送酸奶进来了。”

    章直回头,果然看见一辆货车隔着重重铁丝网开进监狱大门,门口执勤的武警拦住车,让司机下来接受检查。

    章直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看的,莫名其妙地收回视线,目光掠过庄旌时一愣——庄旌神情居然意外的严肃,不像是聊闲的表情。

    章直想了想,又看了那货车一眼,问他:“那车怎么了吗?”

    庄警官此人平日里总是吊儿郎当,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警帽永远是歪的,跟谁都能聊几句。而此刻那张“笑口常开”的脸却一丝笑意也没有,咬着烟也没想起来要点,深沉道:“你不觉得很可疑吗?”

    可疑?

    章直还是不明就里——监狱里所有人的吃穿用度都有专人配送,进出要通过武警检查,还要过一遍称重器和金属探测仪,一根多余的钉子都别想混进来,有什么好疑的?

    庄旌把烟嘴当泡泡糖咬着,给他分析:“你想啊,哪个企业会闲的没事跑监狱来做慈善,既没宣传作用,说出去也不好听,这主意得是啥样的傻逼想出来的?最神奇的是这事居然还真落实了,这起码得是厂长小舅子级别的傻逼吧?而且他们一周送三车进来,咱们有那么大消耗吗?不怕过期吗?这么可疑的事是谁批的条?没人觉得很奇怪吗?”

    章直被他一串问题砸晕了头,只能从源头出发思考——运进来几车酸奶能干什么违反乱纪的事情?

    有人想用酸奶泡澡?还是有人想实验一下能不能用酸奶把人的直肠灌满?

    这么想来厉爷可能还是全监狱最大的嫌疑人。

    章直脑子里浮现出一些不太好的画面,耳朵微红,喉结上下一滚。

    庄旌没察觉队友的思想已经朝着下三路滑去,一本正经道:“真的,你信我,我以我九十分的侦查学成绩做担保,这里面绝对有问题。”

    至于是什么问题,庄警官暂时还没猜到。

    他抱臂苦大仇深地盯着开进监区的货车,用胳膊肘撞了撞章直:“所以说兄弟,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查查看?没准还能立功呢,到时候想调走就好办了。”

    章直犹豫了一下,但很快就摇了摇头:“不了,谢谢,你问问别人吧。”

    “为啥?”庄旌没想到章直会拒绝,不可置信地揪出嘴里的烟,一把拽过他的胳膊,撒泼似的使劲摇晃:“别啊哥哥,陪我去吧,我自己不敢,真的,求你了,就一晚上!”

    章直连连后退,被“猛男撒娇”撒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头皮发麻地往回抽自己的手,“不行,我答应过别人在这边不惹麻烦,不掺和职责以外的事。”

    “可是别人又不知道这事,咱们悄悄的,不让他们发现,行不行?好哥哥,求你了!”

    章直被他一口一个哥哥叫得脸比青菜还绿,胳膊不断地被拽住又抽出,俩人你来我往间,四只手几乎要过起招来。

    张厉早就注意到了小军帽儿那边的动静,见他跟一个狱警拉拉扯扯的,很是熟稔,不由挑了挑眉毛。

    “扔啊,厉爷。”刘得狠攥着票催促道。

    张厉回神,晃了晃握在手里的两颗骰子,往地上一扔——两个最小点。

    “我cao!”刘得狠崩溃得直抓头皮,“不是我说啊厉爷,您今儿这手气也太臭了吧,这扔的都是啥啊。”

    张厉抽出一张输掉的票扔到人堆里,视线又落到了不远处的章直身上,看他不停地推开另一个狱警,又不停地被黏回去,表情却并不恼怒,只是无奈。

    这是玩啥呢?

    张厉坐了片刻,到底是没忍住,起身朝他们走去。

    “阿sir,有烟吗?”

    章直听到他的声音,惊讶地看过来,双手连忙摸兜,可是什么也没有——他并不抽烟,没有随身带烟的习惯。

    这时一根细烟递到了张厉眼皮底下,庄旌一手拿烟,一手亳不见外地掏出打火机,看样子是准备帮他点上。

    张厉看了他一眼,接了烟,叼在嘴里凑过去让他点。

    章直眼巴巴地看着两人,突然有点想踹庄旌。

    这是他男人!你献什么殷勤!

    然而庄警官没心没肺,神经比jiba还粗,一点没察觉到队友的死亡射线,还非常自来熟地跟张厉搭话:“您跟六爷他们玩骰子呢?玩多大的啊?”

    张厉对这小年轻没什么印象,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他看了眼章直,给了句模棱两可的答案:“没多大,随便玩玩。”

    庄旌便咧嘴笑了笑:“那您可别让狱长看见,不然我们又该挨骂了——诶对了,我这同事您认识吧,我记得他是负责您那片儿。”

    张厉吸了口烟,漫不经心道:“怎么,你朋友?”

    章直莫名觉得这句是在问自己,犹豫了一下,在庄旌身后点了点头。

    虽然跟庄旌认识还没几天,但相处的还行,应该可以算朋友吧?

    庄旌也道:“可不是么,我好哥们,我俩一个寝室的,还一个时间执勤,以后您缺什么跟他说,他没有我也能给您找。”

    张厉看他坦坦荡荡的,倒不像是有什么别的心思,刚刚莫名拧紧的心又莫名其妙松了回去,咬着烟最后看了章直一眼,回去继续玩骰子了。

    章直:“……”

    他一句话没跟厉爷说上,全让姓庄的给抢了。

    烦不烦人!

    庄旌丝毫不觉得自己烦人,摸着下巴勾住章直的脖子,跟他啧啧称奇:“你别说,我还是第一次跟张厉说上话,脾气没想象中那么差嘛——诶,你干嘛去?”

    章直撇开他闷头往cao场走:“到时间了,集合!”

    庄旌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地看着他走远,叉着腰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自己哪句话说错了,但他很快就放弃了纠结,贼兮兮地看了一眼货车离去的方向,跟了上去。

    天色渐暗,夜幕降临。

    熄灯后,章直一如往常地摸进张厉的牢房,做完后趴在张厉怀里小憩,张厉一边掐揉他的后颈,一边盘核桃玩。

    也不知他从哪弄来的核桃,表皮粗糙,黯淡无光,显然之前只是作为食物而存在——估计核桃自己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它们竟能在监狱里重获新生。

    牢房静谧,细小的核桃摩擦声和小曹的鼾声融为一体,听得章直昏昏欲睡,意识一度漂浮在梦和现实的夹缝中。

    突然,肩上的对讲机诈尸般响起,刺耳的电流音瞬间炸醒章直,他仿佛从高空坠入冰水,微不可查地激灵了一下。

    “厨房——”

    变调的吼声穿过章直的耳膜,他猛地爬了起来,听出了那头是庄旌的声音。

    然而通讯戛然而止,章直连忙按住对讲机呼他:“怎么了?”

    等了几秒,他的问题如同石沉大海,再无回音。

    张厉也坐了起来,皱着眉头问:“是今天那个条子?”

    “对。”章直点头,想起下午庄旌的那番话,立刻切换对讲机频道:“洞拐洞幺呼叫五两,洞拐洞幺呼叫五两,收到请回答,收到请回答。”

    等了几秒,对讲机重新响起。

    “五两收到,洞拐洞幺请讲。”

    章直手撑着上铺的栏杆直接翻到了地面上,匆匆对张厉道:“厉爷,我去看看,庄旌那边可能出事了。”

    张厉没说话,扬扬下巴示意他去。

    章直便迈开长腿飞奔出去,连牢房门没管,边跑边用对讲机回话:“报告五两,五洞三区域可能有紧急情况发生,请求支援。”

    “重复,五洞三区域可能有紧急情况发生,请求支援。”

    章直跑走后,张厉也从上铺跳了下来,他靠在栏杆前朝外看了一眼,把被小军帽儿遗忘的牢房门重新锁上。

    小曹被对讲机的声响吵醒,一脸茫然地抱着被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好像是提到厨房两个字?是要加夜宵吗?

    但他瞄着张厉的神情,又觉得不像,犹豫了半天,见张厉还没上去,便惴惴不安地开口:“厉爷……是出什么事了吗?”

    张厉没回答,望着外面反问道:“你知不知道谁在后厨干活?”

    小曹想了想,不太确定道:“好像是郑龙,还有他们一伙的那两个胖子,说是心脏不好,干不了别的……”

    监区的灯突然重新亮起,打断了小曹的话,他诧异地揉了揉眼睛,意识到可能出大事了,也蹦起来凑到门边往外看。

    外面逐渐传来人声,不少犯人都爬了起来,熙熙攘攘地凑到门边往外探头,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张厉眉间皱出一个“川”字,没来由的有点烦躁。

    郑龙那个孬种,每次看见章直都咬牙切齿的,心眼比针尖还小,该不会是他想耍什么花招报复小崽儿吧?

    与此同时——

    漆黑的仓库里,粗重的喘息声掩藏在小山高的白菜队后。

    庄旌捂着流血不止的腹部,计算着章直接到消息后找来这里还需要多长时间。

    他没带配枪,手里只有对付犯人用的防爆喷雾和电棍,根本不是那些人的对手。如果有机会把他们引到室外,倒是可以求助于高墙上执勤武警,武警手上有狙击枪,很轻松就能击毙那些人……

    可是他身上连件防弹衣都没有,冲出去就是死路一条,多半是还没见到武警,就先被那些人射成一只人形的筛子。

    庄旌顿时萎了。

    啊!章直哥哥,快来救人啊!你可爱的室友就要牺牲了!

    似乎是上天听到了他的呼唤,仓库的灯忽然一排排亮了起来,一直寻觅在附近的脚步声顿时停住,随即迅速朝后门跑去。

    庄旌一愣,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掀开身上的白菜朝脚步声传来的方向追去,边追边吼道:“他们朝后门去了!”

    更加密集的脚步声响彻仓库,庄旌感觉到脑后一阵利风拂过,紧接着一条逆天的大长腿就踩着两米多高的米袋跨过了他的头顶,从高处飞快朝后门冲去。

    他先是震惊了一下这过于矫健的身手,随后才反应过来刚刚冲过去的好像是他那位帅爆了的室友,连忙大吼着提醒:“小心!他们有枪!”

    章直听到了,但脚步没停。

    惊慌逃窜的可疑人员共有三个,全都脚步虚浮,不像是受过训练的样子,就算有枪也没多大威胁。

    这就像女性面对男性歹徒时不建议以刀作为武器一样,力量相差过于悬殊时,拿出的武器不一定会为谁所用。

    章直从高处一跃而下,直接把跑的最慢的那个一脚踹飞进白菜堆里,随即就地一滚,从背后抱住另一个人,电棍电了两秒就让那人的枪脱了手,他眼疾手快地把枪接住,改抱为勒,将那人当成rou盾挡在身前,举着枪指向最后一个人。

    是郑龙。

    郑龙举着枪,裤腿像是被鼓风机吹动的树叶,rou眼都能看清得哆嗦。

    “把枪放下。”章直硬冷道:“你跑不了了。”

    果然,他话音刚落,仓库后门便被暴力破开,两名持枪武警带着穿好装备的狱警冲了进来,黑洞洞的枪口稳稳对着郑龙。

    郑龙一时不知道该把枪对准谁,乱七八糟地换了好几次方向,惊慌地吼道:“别过来!”

    武警不为所动,沉着脸给枪上膛,摆明了只要郑龙再动一下,就要大公无私地请他吃枪子。

    手枪跟狙击枪对狙,是个有脑子的人都不会抱有侥幸心理,可惜郑龙此人大概是出门把脑子忘在牢房里了,竟还威胁似的晃了晃手里的手枪:“让开!不然我就开枪了!”

    此言一出,便被定义为“目标具有攻击意图”,武警果断开枪,击穿了郑龙的双手,训练有素地上前把人按住。

    章直也把手里的人和枪都交了出去,扭头去找庄旌。

    庄旌正靠在一堆土豆上,捂着腹部的指缝间全是鲜血,他嘴唇苍白,满头冷汗地吸着气:“哥,快叫医生,我要不行了……”

    医生自然是在赶来的路上,章直帮他按住伤口,摸了下他后腰的制服,发现并没有血,稍微松了口气——那些人枪法不够格,庄警官中弹那个位置危及生命的可能性不大,放在战场上都得算轻伤,硬挺也能挺过去。

    他正想安慰几句,一名武警就走了过来。

    “是……章教官吗?”

    皮肤晒得黑红的年轻武警迟疑地探头打量章直,脸上还带着没长开的稚气,身板却十分高大。

    章直一怔,抬头看他:“你是……?”

    “真是您啊!”小武警露出惊喜的表情,指了指自己,“我是您带过的新兵,您还有印象吗?我记得是五年前,当时我刚入伍,上头在新兵里挑了几个人说是作为雪狼的预备役训练,我就是其中一个,您是我们的射击教官!”

    他这么一说章直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好多年了,没想到还能在这见到。

    这时几名医生带着担架匆匆赶来,章直连忙先把庄旌抱到担架上,跟着跑到救护车边才停步。

    监狱里的医疗水平不够妥善处理枪伤,他们需要带庄旌赶去市里的大医院,到那边做手术。

    娃娃脸的小武警也跟了过来:“章教官,今天能见到你真高兴,但我得先走了,厨房那头还有活没干完,我改天再找您叙旧!”

    他没问为什么章直会在这,也没问章直为什么当狱警,快快乐乐地朝章直挥了挥手,跑远了。

    章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抬脚往办公楼走去——他一会儿多半会被叫去问话,毕竟是他先叫的支援,庄旌被拉走了,领导只能找他。

    可他其实并不清楚这件事的关键——郑龙他们弄一堆手枪进来是想干嘛,越狱吗?跟庄旌怀疑的那几车酸奶有关系吗?真的有人在帮他们吗?

    章直百思不得其解,刚走到办公楼门口,肩上的对讲机突然响起。

    “各区域注意!还有一名嫌疑人在逃,全员警戒!重复,还有一名嫌疑人在逃,全员警戒——”

    “嘭——!!!”

    对讲机里的话音还没结束,远处又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大地都好似为之一颤。

    章直震惊地回头,正好目睹了建筑间平地而起的火光。

    张厉的监区爆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