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行
东风遥将军设定 陌上行(上) 【风雪夜归人】 屋里火盆烧得噼啪作响,谢必安抬手挑了挑微弱的油灯,扭头继续盯着紧闭的木门。 门外风雪交加,如鬼魅般呼啸着,只偶尔有被吹断的树枝嘶哑地响着,从亮堂的屋里透过纱窗望出去,漆黑一片。 幽闭空间里孤独的等待最为煎熬,谢必安搓红了手,起身来回踱步好几次,还是拿起了一件棉袄,准备推门出去。 他的手刚碰到门框,屋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必安!快来开门!” 谢必安连棉袄都懒得披,随手一扔就推开门奔向大门。 门栓已经结了一层冰,他的手刚放上去就被冻得撒开,只得扯着衣袖,憋足了劲往门栓上使。 最后门开了,脸也憋得通红,哈出的白气一股接着一股,看着眼前的人都像是在雾里一般。 “哈……师父。” “你怎么也不穿件棉衣就出来了?”师父跨步走进来,转身一手带上门插好门栓,“愣着做什么,快回屋罢。” “……师父,你抱着的是……?”师父穿着一身暗色袍子,夜里本就不好看清,就连怀里单手抱着的“东西”都是黑布裹着的,谢必安只觉得师父动作有些怪怪的,身上还带着点异味,站在一旁瞧了好一会儿才看清那是团“黑球”。 “路上捡的死狗,等会给你炖狗rou汤喝,”师父一掌拍向谢必安,打了他一个趔趄,又笑又气,“怎么?你也想冻死在这大雪天里,给你师父加点过冬的粮食?” 谢必安先是听见“狗rou”后愣了一下,随后被师父一掌拍活了冻得半僵的身体,咳出几口气后追上师父的步伐,边跑边喊:“师父,它都死了,就放过它吧……师父!它,它动了!它没死!” 师父抬手将慢他半步的谢必安拎进屋里,迅疾如风地关好门,将手里的“死狗”半扔半放地丢到床上,扔给谢必安一句“你看着他点”后就往厨房走去。 谢必安这才开始好好地观察这位“黑球死狗”到底是何方神圣。 裹着的黑布半散开,露出了男孩脏兮兮的小脸,身上各种脏乱的味道混杂,他整个人缩成一团,也不知是害怕还是冷的,一直发着抖。 谢必安伸手摸了上去,还没来得及捏一捏,男孩就猛地睁开眼,露出的表情很是凶狠,整张脸却还带着奶气。 谢必安只觉得好笑,依旧毫不忌惮地摸了上去。 “你脸好烫……诶!” 男孩直接整个人都从黑布里挣脱了出来,张牙舞爪一顿乱扑,谢必安好不容易将他压制住抱着,他却张嘴就准备咬上去。谢必安没法,只得先松手保全自己,还来不及出声制止,就看着乱动的男孩快要摔下床撞到椅脚上。 “小心!” 他整个人往前一蹦,虽说是双手抓住了男孩的腰,但自己也大半身子悬在床边,两人与床铺面面相觑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在男孩反抗的动作下,双双跌落到地上。 这次谢必安没再让他有机可乘,迅速起身从上往下地把男孩按着,男孩依旧乱摆着,却逃不出谢必安的手掌。 两人在这番折腾下都出了些汗,一时间竟也没感觉到冷,就这样僵持到了师父回来。 “你俩怎么还打起来了?”师父手里拿着一件袍子,肩上披着毛巾,好笑地看着地上的两个孩子,“起来去洗个热水澡……必安也一起来吧。” 一直不安分的男孩在被师父抱起来后就不敢动弹了,谢必安也依言起身跟着走到了浴桶旁。 浴桶算不上大,但装下两个才十岁出头的孩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之前折腾出的热气已经散完了,谢必安只感觉身上一股寒气就要袭来,乖乖地脱下衣服溜进了热水里。初碰水温有些略烫,但没一会儿就适应了,他缩在浴桶角落蹲着,给男孩留了一大块地方。 在师父的yin威之下,男孩警惕地伸手探了探水,但半根手指还没伸进水里他就猛地弹开。 “简直比巷子里的花猫还怕水。”谢必安小声嘟囔。 师父也不准备跟他客气,直接用蛮力将男孩放进了水里,水花四溅,谢必安也凑上前帮忙。 男孩涨红了脸,明明骨瘦如柴,力气却比常人还大点,扑腾好一阵才彻底安静下来。 事后谢必安回想起来,只觉得,若是以前真将那只不知从哪儿流浪来的花猫抓回家养的话,恐怕也是这副光景。 这何止是野猫,简直是疯狗。 但哪怕是疯狗,谢必安也伺候得心甘情愿。一部分是因为师父,另一部分…大概是看“疯狗”安静下来后就像只耷拉着耳朵的小奶狗,身上脏兮兮还发着臭,被压制住并放弃挣扎后的样子别提有多可怜了。人也瘦得不像样子,简直快皮包骨了,身上还多多少少有些淤青旧伤。先前的疯狂都被这副样子给洗白,只觉得他让人心疼。 大抵是在雪地里吹了不少的风,男孩洗完澡后就来了一波猛烈的热病,直折磨得他乖乖地躺在床上呻吟,临时煎的药也乖乖喝了,盖在头上的帕子换了一轮又一轮。 谢必安甚至脱了衣服上床去把男孩抱着,只把师父吓了一跳:“你小心着点,别把自己也惹上了。” 谢必安摸了摸男孩guntang的额头,四肢缠上的仿佛是个火炉,看着男孩紧皱的眉头松了些,他道:“他身上暖和。” 师父拨了拨屋里的火盆,头也不抬地笑着说:“睡吧,明早起来跟他一起喝药。” 【道是无常却有情】 自此以后,谢必安便算是有了个弟弟。 只是这个弟弟脾气不太好,特别是还没对他们放下戒心的时候,经常一个人在角落一言不发地待上整整一天。起初谢必安还有些忌惮,只是每天跟他问几句安,时不时去瞧瞧他有没有什么事而已。 师父也坦白了,这就是他办完事回来的路上顺手捡的小叫花子,瞧着快在街边被冻死了,就想带回来死马当活马医试试,结果谁知道这小叫花子气力还多的是,他费了好大劲才把小叫花教训得心服口服地带回来。 准是个倔脾气的家伙,谢必安的主动在他看来大概就是“无事献殷勤非jian即盗”了。谢必安也就不去自找霉头,每天日子照样过,只是屋里渐渐的就多了一个人生活的物件。 直到那个总是装满饭菜却没人搭理的第三个碗会在四下无人时干干净净地出现在屋里后,谢必安才敢凑上前去跟这个弟弟玩玩。 男孩名叫范无咎,还没懂事时就被人贩子给拐走了,连夜赶路,被带到了离家十万八千里的地方。也不知他爹娘是否有心找过,总之范无咎就在人贩子的窝里长到了十几岁。 先前还可以靠年纪小讨点钱,现如今人长大了些,样貌虽说俊俏,却不讨人喜欢惹不来怜悯之心。要饭的是博人同情,又不是招女婿,与其留着这副没什么用的皮囊,不如断个手脚,受点什么重伤。 范无咎忍气吞声了许多年,为的就是日后有机会逃走,现如今他们要废他手脚,再不逃就没有机会了。 他也不傻,前前后后试探了好几回才找得一个好机会。可惜再天时地利也不如人和,到底还是逃到一半被发现了,他拼了命地边跑边躲,不管多脏乱的地方,只要能活命他就敢去。 那群人手里拿着木棍利器,各个凶神恶煞,被抓回去可就不是打断手脚那么简单了。半死不活的人他们也能抬到大街上去,编出各种凄凉悲惨的故事来,躺在地上的人除了痛苦呻吟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说不出。 范无咎也亲眼见过,因为屡次三番惹他们不高兴,而被活活打死的人。范无咎知道,他们这是在杀鸡儆猴。但这非但没有吓退范无咎,反而使他越发坚定了逃走的想法。 有些人就是不服输,骨子里都是倔的。 譬如那天,师父把偷懒的范无咎从树上逮下来,轻松地拎起范无咎,指着他的鼻子说:“你这小子,有那窜树的力气也不去练练基本功。” 范无咎挣脱几下无果,撇嘴不满道:“扎马步那些有什么好练的。” “那行,”师父放下范无咎,朝屋子指了指,“你去把必安打趴下,我就不催你。” 虽然时间过去很久了,但范无咎对于那天晚上被谢必安按在地上不得动弹的事还是耿耿于怀。于是师父话音刚落,他就风一般地朝屋子跑去,在靠近木门后又放慢脚步,轻手轻脚地把门推开一条缝,看向屋子里的谢必安。 谢必安正拿笔抵着下巴,目光集中在眼前的书上,眉头轻轻地皱起,似乎是遇到不懂的地方,丝毫没有察觉到范无咎的目光。 此刻谢必安正笼罩在午后的暖光里,他的眼睫发丝都被照得发亮,垂下眼帘的模样严肃认真,范无咎的直觉告诉他现在不应该去打扰谢必安,但是院子里师父已经坐在椅子上眯眼瞧着他好一会儿了,范无咎简直如芒在背,硬着头皮推开了门。 可谢必安依旧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直到范无咎蹑手蹑脚地走到谢必安身后,驻足看了一阵什么也没看明白,一时间又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只得下意识地拿双手蒙住了谢必安的眼睛。 正在沉思的谢必安倒是被吓了一跳,一个反弹跳起来面向了范无咎,手上的笔也被甩了出去,墨滴溅上两人的脸,谢必安错愕地看着发愣的范无咎。 “……无咎?你……” 范无咎回神过来,看见谢必安脸上的墨点想抬手抹了,直到指尖碰到谢必安脸颊,他才反应过来:“我……啊!师父,让我来跟你比划比划!” 话音未落,范无咎就将靠近谢必安的手一转攻势,谢必安反应也很快,猛地偏头低下身躲过范无咎的手,同时瞬间跟范无咎拉开一些距离,疑惑道:“师父?” 谢必安余光从打开的木门瞟出去,看见了院子里正在悠哉喝茶的笑盈盈的师父。 “诶,你小心些!别在屋里打!”谢必安又躲开范无咎一个猛攻,引导着范无咎往门走去。 范无咎应声跟着谢必安一路打打躲躲,终是来到了宽阔的院子里,但谢必安一路下来只是躲闪,从未出过手,范无咎额头冒出了点细汗,道:“必安哥你别光躲啊。” 谢必安衣袍翻飞,闻言弯眼一笑,抬手与范无咎的招式对接起来。范无咎出招毫无章法可言,全是他以往在混子堆里摸爬滚打学来的,他向来打人直取要害,可面对谢必安时却收敛起来,不顾忌的话,也许还能靠狠辣的出招占点风头,现下就直接被谢必安压着打了。 谢必安出招循序渐进,先是一一破除范无咎的攻势,再一点一点给范无咎灌上压迫感,明明看着气势不强,出招也不疾不徐,可范无咎就是感觉吃力起来。 到最后,范无咎累得喘不过气,脸涨得通红,一屁股跌下去坐在地上,说话都断断续续的:“不,不打了,不打了……” 谢必安蹲下身,为范无咎擦了擦流到下巴的汗珠,调笑道:“无咎,你体力不行啊。” 范无咎此刻的脸已经不知道是累红的还是气红的,更或者是羞红的了。 他实在想不通,谢必安明明看着挺柔弱的,有时候还抱着一本书看上一天的人,他怎么会打不过呢? 师父看着谢必安将休息了一会的范无咎给拉起来,抿完最后一口茶,悠哉道:“休息好了就去扎马步吧,必安看着啊。” 正想回房继续钻研那本书的谢必安:????qwq 累出一身汗想去床上躺会儿的范无咎:???(ノ=Д=)ノ┻━┻ 陌上行(中) 【望尽天涯路】 落霞的余晖洒落在山坡上,远远瞧去只看得见两个背着光的少年黑影一拳一脚比划着。两人有进有退,气势凌冽,每个动作都透露着意气风发的味道,但各自又把露尖的锋芒包裹在柔软之下,互相给对方致以别样的温柔。 两人你一招我一招过了许久,却一直没有分出个胜负,打到精疲力尽之际,默契地肩并肩躺在了草地上。 范无咎拿手垫起了头,大口呼吸几次缓过来,晚风吹过他的全身,他歪头看着谢必安,道:“怎么样,你打不过我了吧。” 橘红的霞光把谢必安包裹起来,他额头鼻尖的汗水被照出晶莹的光,本就柔和的面部现下更是温柔得不像样,胸腔随着呼气一起一伏,他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 这类画面范无咎看了不下百十次了,但依旧觉得新鲜,百看不厌一般。 “这分明是打了个平手。” “这可跟一般的平手不一样,”范无咎撑起了半个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谢必安,眉眼飞扬,仿佛气势都高了不少,“我以前可是被你摁在地上打的。” 晚风带着凉意将两人的疲惫吹走不少,谢必安直接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袍,朝范无咎伸出一只手,道:“嗯——那姑且算你这次赢了我吧。” 范无咎握着谢必安伸来的手,一个借力也直接起身,跳了几下抖落身上的杂草,顺手扯一根嫩草衔在嘴里,搭上谢必安的肩,勉勉强强地说道:“那,就这样吧……下次我一定让你心服口服。” 谢必安轻笑以示回应,西山的太阳已经完全下去了,最后的光辉把两人影子拉得很长,他们并排走在路上,眼里映照着万家灯火。 夜市点起了灯,叫卖声不绝于耳,谢必安一旁响起小孩清脆的笑声,他不自觉转头一看,是一家三口和谐的背影。大人将孩子护在中间,小孩一手拿着有趣的小玩意,一手握着糖葫芦,扎起的小辫子甩来甩去。 他看得愣神,比范无咎慢了几步,范无咎察觉异样,回头就看见谢必安望着那一家人出神。范无咎咬牙抿着嘴,不知道该怎么办,犹豫地拉住了谢必安的手。 “哥,看什么呢?走了。” 范无咎掌心的温度把谢必安叫醒,谢必安眨眨眼,也回握住范无咎。 范无咎是从师父那里得知谢必安身世的,细节也不太记得了,只知道谢必安的爹娘双双死于非命,其他亲戚都打着主意瓜分他家的家产。 谢必安那时才六七岁,一个半大的孩子,脑子正处于懵懵懂懂,明白又不明白的时候,饶使他再聪明懂事也斗不过那些整日游走于街头巷尾的人事精。最后,本就没多少家产被那些亲戚吃得干干净净,一个个又都把谢必安当烫手山芋,这个扔给那个,那个扔给另个,谢必安被折腾来折腾去的,再傻也明白自己的处境了。 他甚至用不着特意等时机,随随便便就跑了出去,一路跑着,跑过了城门,跑到了山上,跑到了爹娘的墓前,眼眶红红的,却没有哭出来。 谢必安在那儿睡了一晚上,清晨醒来时山上正泛着雾,他一路兜兜转转迷了路,也幸得机缘巧合,碰上了不远千里来这儿采药的师父。 师父在那儿待了几个晚上,想找的药材没找着,倒是捞了个可以试药的小徒弟。 范无咎当时听完了不以为然,只说:“他也不怕你是人贩子什么的。” 师父收敛了往日嬉笑的脸,鲜少地低沉起来,目光掺杂着看不清的东西,道:“他不是没心眼,只是觉得万念俱灰,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多大的孩子啊,人生那么长的路,才走了没几步就有了要到头的趋势,这哪儿是没心眼,这是光心眼就把自己弄得千疮百孔了。 范无咎听了一愣,也不知道是听明白了师父的话,还是被师父严肃的样子给镇住了,总之他开始对谢必安格外关照起来,就好像一只常年流浪的野猫碰上了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家猫一样,带着自己所理解的怜悯与心疼。 范无咎把谢必安握得紧紧的,手心都捂出了汗,他觉得这时候用不着安慰谢必安,可不做点什么心里又不舒服。 “……无咎。” 范无咎没看谢必安,只听见谢必安这句话没什么情绪,他脑子里极速思索了一下安慰人的话,紧张地回了一声:“嗯。” “你想吃糖葫芦吗?” “啊……啊?” 等范无咎回神过来时,谢必安已经拿着一串糖葫芦递向他了,范无咎只得接过来,咬了一口。外面那层糖衣很甜,但是范无咎不爱吃甜食,反倒是更喜欢里面酸多于甜的山楂。 两个人专心吃着糖葫芦,这一插曲也就这么过去了。 然后,两人就一人拿着一串糖葫芦走回了家,谢必安还向小贩要了张糖纸,给师父也带了串回去。 大门是虚掩的,从屋子那边透过来微弱的灯光,范无咎率先吃完了糖葫芦,“吱呀”一声推开了门,屋子的木门是大敞开的,没什么响动声,范无咎皱眉道:“师父是等我们等睡着了?” 走进屋子,里面空无一人,连空气都是冷飕飕的,油灯还很亮,两人都傻了会儿,谢必安道:“许是师父临时有事出去了。” 两人转头看见了桌子上的一个布袋,以及一封规整放着的信。他们的字都是师父教导纠正的,直接就确认了这是师父留下来的信,只是,谁也没敢上前去打开它。 谢必安小心地深吸一口气,又呼出来,缓慢地走过去,脚底都快磨平了似的,拆信的动作也是一顿一顿的。 必安、无咎: 展信佳,见字如晤。 喜于汝幼遇尔,不胜荣。今汝亦长矣,吾为师当不得职,然必安识…… 很高兴能在你们幼年时遇上,不胜荣幸。现在你们也长大了,我这个师父当得不称职,但好在必安懂事,无咎也学会了体贴人。屋子是留给你们的,桌上的钱袋够你们富裕地过上一阵子,得空去翻翻书架最里面的地方,那些书里的招式要静下心慢慢来学,师父没法亲自教你们了。要是想去其他地方走走,记得给屋子上好锁,让日后有个可以回去的地方。 你们兄弟俩心里都有数,好好互相照应,以后只要不违心,想走什么路就走什么路。 我去应友人之约,不会再回来了。不用来找我,也不用太挂念我,天下无不散筵席,日后山高路远,有缘自会再见。 草率书此,祈恕不恭。 信上的字一笔一划写得无不工整,谢必安看得越多手抖得越厉害,到最后攥紧了信纸把手撑在桌子上,手里包着糖纸的糖葫芦滚落到了桌子中间。他鼻子酸得厉害,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范无咎直接红了眼眶,拳头握得紧紧的,他张口想跟谢必安说说话,可出口就带着哭腔。 “必安哥……” 谢必安吸了吸鼻子,将手里的信纸展开,尽力把褶皱都抚平,再好好对折,原模原样地装了回去。 他转身面向范无咎,抬手摸了摸范无咎红得发亮的眼眶,呼出一口气,道:“师父要去哪儿我们也管不着,只是愧于他这些年的养育之恩没法报答。” “……嗯。”范无咎低下头,声音闷闷地传出来。 谢必安拿起桌上的糖葫芦,撕开糖纸递到范无咎面前,笑道:“这根糖葫芦就只能我们分着吃了。” 吃进嘴里的糖依旧是甜的,但山楂的味道却酸到了心里。 两人原本年纪稍大一点后就分开睡了,原因不外乎是床比较窄,躺下一个人还能有点空间,但两个人就有点挤了。只是今晚,两个少年像小时候一样睡在一起,抱得紧紧的。 【八千里路云和月】 虽说师父留下的银两分量不轻,但银子放在那儿只会落灰不会生娃,难过之后还是该出去找活计。 谢必安不愁找不到活,但是他放心不下范无咎。要是他出去了,范无咎肯定也是不愿意待在家里的,可范无咎为人处世那块又总是差点人情味,照他这样出去,保准是讨不到好还净挨骂。 谢必安舍不得,但又劝不动,只能一天一天拖着。 好拖歹拖地过了十天半个月,连范无咎都快忍不下去了,谢必安才终是物色到一个满意的地方。 那是街上开了有一阵的酒楼,之前一直不温不火,后来似乎换了个老板,将酒楼整个都翻新了一下,又派人去各个巷子传了几句话,没几天后客潮就流了起来。 客人多了,酒楼也翻新扩大了一些,自然是要多招些伙计来。谢必安他们因为是第一次干活,被分到了后厨洗碟子。酬劳不错,还是日结的,但是没几天下来两人就浑身都是油烟泡沫味,哪怕把衣服换了放水里泡上一天,或者是在浴桶里把皮肤搓的发红,那味道还是“余韵无穷”。 这把两人折磨得半疯,最后决定傍晚日落后去山坡上比划几番,累出一身汗后再乘着夜风走回家洗个热水澡,虽然除味都效果并不明显,但好歹心里能个舒畅些。 就这样过了两个多月,酒楼的生意也渐渐平静下来,收下最后一次的工钱后,谢必安计算了一下如今家里的闲钱,对着范无咎说:“无咎,我们出去走走吧。” 范无咎听得一头雾水:“要去哪儿?” “随便什么地方,大江南北能去哪儿就去哪儿。在这儿待得太久了,你不想换个地方吗?” 范无咎看着一旁说话说得神采飞扬的谢必安,道:“好啊。必安哥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两人当天晚上就收拾好了行李,原本计划是明早就出发,但出于对向往的未知的期待与激动,谢必安辗转反侧了一个多时辰也没能把那股睡意给唤醒。 他窸窸窣窣地起身下床,想出去走走,却不料范无咎也没睡,听到他的响动后,范无咎也起身走了过出来。 “你还没睡?” “你也睡不着?” 两人撞上脸后同时出声,却都是没什么用的废话,相视一笑后,谢必安道:“出去走走吧。” “嗯。” 仿佛是心有灵犀,两人一边走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闲话,又来到了那处山坡上。迎着风站在最高处望向远方,似乎隐约看见远处有一粒星火在闪动着。谢必安新奇地拉着范无咎看过去,伸手指了指那处。 凉风吹着清爽,走了一圈回去后,谢必安躺上床没一会就进了梦乡。这一觉睡得很沉,梦里略过无数模糊的人影,谢必安甚至来不及看上一眼他们就飞速飘了过去,但当一个黑影出现后,他下意识就抓了过去,喊道:“无咎!” 喊完之后,黑影转过身,浮现出范无咎的脸,偏头朝谢必安一笑:“必安哥。” 再然后,谢必安就睁眼醒了过来。天边还是灰蒙蒙的,屋子里有点闷,他起身梳洗好后打开房门站在门旁,目光望着远方发神。 “必安哥。”范无咎也从屋里走出来,身上亵衣还没换,头发披散着,眼里还带着氤氲的雾气,打了个大哈欠。 “你再睡会儿吧,时间还早。” “那你呢?” “我?”谢必安被问得一愣,笑着说,“我睡醒了啊。” “那我也不睡了,本来就没多困。”范无咎边说边换上衣服,匆匆忙忙的连衣带都没系好,谢必安叹口气走去给他系好衣带,在范无咎头发上抓了几下,道:“我给你束发吧。” 自从师父走后,范无咎就格外粘谢必安,生怕自己一会儿没看见人就会消失了似的,谢必安也担心范无咎一个人会吃亏,于是这兄弟俩就不言而喻地变得形影不离起来。 等范无咎也梳洗好,两人去清点了一下行李,其实也没什么好带的,就几套换洗衣物跟这段时间攒的银两,再加上一些干粮和水。给屋子和大门都落好锁后,远处才传来一声朦胧的鸡鸣,两人就正式踏上了征途。 只是谁也没想到,昨天夜里那一点星火,居然会烧遍大江南北。 【乱中意流连】 当朝皇帝昏庸无道,jian佞横行,雕栏玉砌的皇宫里夜夜笙歌,平民百姓的啼血哀嚎传到庸君的耳旁只化作一缕青烟,还抵不过怀中妃子的一声无病呻吟。 朝中权臣各怀心思,一片冰心的谏书被撕成碎纸,挥手一扬倒像极了八月飞雪。 最先撕破这糜烂外壳的是淮王,随后各地的起义接踵而来,多方势力混杂乱战,庸君在他的宫中享受着最后的繁华。 谢必安跟范无咎没想到才刚走了一天的路,就遇上了起义的暴民,两支队伍似乎是为了争夺粮食而互相残杀。是了,穷途末路的时候,谁还会在意那些银子呢? 两人本想悄悄绕道而行,但还是逃不过眼尖的人一声叫喊:“那两个人!站住!” 范无咎闻言捏紧了拳头,踮脚踢起一把散落在地的长刀握在手里,谢必安却突然拉住了他的手,无奈地笑着道:“你傻啊,他叫你停下你就停下。” 说完,谢必安就夺过范无咎手里的长刀,往人群里一扔,然后瞬间拉着范无咎狂奔起来。 两人体力都是上乘的,腿脚也灵活迅捷,一路沿着街道跑出城门,跑去郊外,跟奋力尾随的人绕上几圈后成功甩开,在日落前找到了一个破庙休息。 破庙被遗弃很久了,四处都是灰尘蛛网,中间供奉着的神像也是坑坑洼洼的看不清原本的面容,谢必安随处一拍就碰满鼻子灰,一连打了几个喷嚏。 范无咎捂着鼻子道:“这还不如去外面林子里睡呢。” 谢必安眼泪花都被逼了出来,好不容易弄干净一块地方,身上已经沾满了灰,他揉了揉泛红的鼻子,带着鼻音道:“林子总归没有这里安全,这里再破败也能遮点风。” 谢必安站在门口呼了几口新鲜气,刚想让范无咎把火生上,就瞧见远处有些人举着火把朝这里走来。 现如今这世道,他们不敢与人多势众的碰上面,谢必安眼疾手快地拿起行李想拉着范无咎快些离开,可再望向门口时已经可以看见那群人的影子了,范无咎也被吓了一跳,两人在破庙四处张望,试图找一个藏身的地方。 情急之下,谢必安直接拉着范无咎挤进了神像后面。那是个狭窄的空间,从外望进去黑黝黝的,两人在里面挤得只能面对面紧贴着身体站着,鼻尖蹭在了一起,范无咎看见谢必安不停地眨着眼,那双眼睫煽动好像要带起风,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随后,脚步声踏进了破庙,火光把这里照得发亮,两人望着投射在入口的光线,心脏的砰砰声传进耳里,范无咎感觉有点呼吸困难。 谢必安之前打扫的那块地方引起了那些人的警惕,他们亮出刀剑,浑厚的声音回荡在破庙内,四出都响起了脚步声,越来越近。 范无咎呼吸紧凑起来,握拳紧捏着衣服,鼻尖生出的一层薄汗蹭到了谢必安鼻尖上。谢必安手心也是湿的,他伸手覆上范无咎的拳头,两人的气息互相喷洒在对方脸上,谢必安递给范无咎一个放心的眼神。 没事,我在。 范无咎微微偏过头,他并不害怕被外面那群人发现,但他心里就是慌得像个无头苍蝇,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里太挤了……”范无咎张嘴做了个口型。 谢必安似乎没看懂,但范无咎也不准备再解释。 好在那群人没有发现他们,并且休息一阵后就离开了,两人等外面平静了好一阵才出来。 范无咎感觉里衣快被汗水浸透了,他整个人都很热,还有点口干舌燥,也不敢去正面看谢必安,匆匆说了句“我去河边洗个澡”就跑出去了。 谢必安也愣了一下,回过神范无咎已经快跑没影了,他喊了句“小心”,也不管范无咎听没听见,就自己坐下来捂着脸,耳根子开始泛红。 刚才在神像后面的确贴得太近了,可能是神经太紧绷,谢必安开始胡思乱想,一想就想到了前天晚上那个梦,起初只是认为自己过于关心这个弟弟导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现在再拿出来想就有些变了味。 但是这个想法太荒缪了,他自己都想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也不敢去找范无咎试探自己。 也许是今天遇到的事情太多了,脑子有点乱。谢必安想着。睡一觉就好了。 可是他躺着翻来覆去了好久也没能睡着,脑子里一团乱麻搅得他浑身难受。 他也不敢去想范无咎…… 思虑到这里突然就澄亮起来,那团乱麻被他暂时抛到脑后,范无咎去河边洗澡有好一阵了,按着现下这个情况应该是快去快回才对,谢必安心突然慌了起来,起身朝河边跑去。 谢必安赶到河边并没有看见范无咎的身影,也没有发现范无咎换下来的衣服,他心瞬间被提到了嗓子眼,颤声喊着:“无咎!” 他不敢喊得太大声,怕招来林子里的猛兽,或者是什么不怀好意的人,只能沿着河边走一步喊一句,每喊一句,心就越往下沉一点。 “必安哥……”范无咎的声音弱弱地传了过来。 谢必安站在原地不敢动弹,四处寻找范无咎的身影,直到范无咎抬起一只手,从河边一块石头后露了出来。 “我在这儿。” 谢必安走过去,寻思着范无咎应该还没穿衣服,就站得离范无咎有点距离,问:“你还没洗好吗?” “我……”范无咎吞吞吐吐地说着,“我不小心把衣服打湿了,没…没带换的过来。” 谢必安松了口气:“我去给你拿。” “……嗯。” 给范无咎递衣服时是煎熬的,谢必安怕站得太近弄得自己出什么问题,又怕站太远让范无咎察觉到异常,最后就一小步一小步地磨着。 范无咎也意外的没有说什么,就静静的待在石头后面等谢必安把衣服递过来,夜里风有点凉,范无咎吹得太久了,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谢必安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磨蹭,想快些给范无咎送过去,心里一乱一急,就绊了个趔趄,半个身子趴在了石头上,一抬头就看见范无咎赤裸地坐在石头后面,身边放着打湿的衣服。 好在谢必安手里的衣服也飞到了范无咎怀里,没有酿成“大错”。谢必安撑身起来眼神四瞟,才消下去的红晕又染上了耳垂,他感觉有点烦闷。 等范无咎穿戴整齐走出来后,谢必安快步走到河边,不让范无咎看见他正脸。 “你先回去吧,我也洗一下。” “要我帮你拿套衣服吗?” “不用了,我还是穿这身。” “嗯。” 陌上行(下) 【家书抵万金】 肆意的战火烧焦了每一寸土地,天边的夕阳就像是血染的一般,乱世之中没有谁可以独善其身,安居乐业仿佛还是昨日,转瞬间就被重重硝烟包裹。 史记是由胜者书写的,败者为寇可能已经是最体面的下场。譬如那位前朝庸君,在淮王正式称帝后便自刎于狱中,无人问津。 虽说皇城已有新帝,但其余四方依旧不安动乱着,他们或许不甘回到之前的日子,想着哪怕是残羹冷炙也得尽力去争抢一点回来,好让自己过得体面些。 新官上任尚且有三把火,更何况是这皇帝。新帝先是派兵去镇压四处的动乱,挑了几个闹得厉害的斩首后挂在城门示威。打了一棒槌,就该给个甜枣了。趁着朝中空荡,他又以广纳贤士为由,将一些识时务的收拢麾下…… 以此往后种种就不一一列举了,总之这新帝当得还像那么个样。 战乱过后的改朝换代对于平民百姓来说其实并无大影响,该怎样过还是怎样过,甚至因为新帝的几把火,朝廷为了安抚民心发下来的银子没有一个官员敢贪污半分,有的为表真心还自己掏了大半腰包。 这吃饱喝足过好了,就该聊些茶余饭后的闲事了。首当其冲的,便是当今陛下还是淮王时的英勇战绩了,说到战绩,除却拍拍陛下的龙屁,就要谈谈领兵的各位将军。 奋勇杀敌已经是过时的谈资了,坊间巷子最喜欢的,还要属新鲜感。这位将军在战乱中的英雄救美喜获良缘啊,那位将军常以多胜少百战百胜还与陛下是旧识啊,以此云云。 这不,最近人们口头常说的,就是那众多将军中年龄最小的范谢二位。 听闻两位将军非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本想去游山玩水长长见识,奈何被战火所牵连导致不得不四处流浪,在当时那个动乱的时候,两人能凭一己之力活下来就足以见其能力了。 而后遇到慧眼识珠的陛下,才得以把别在裤腰带上的脑袋放回去。再然后啊,就是两人从士兵做起,一路升职的后话了。而两位将军最常让人谈到的,便是那互相关照、共同进退的兄弟情感,听后无不让人感叹两人至亲至深的情同手足。 我们的主角之一,谢必安,就正坐在京城的府邸里,读着远赴边疆的范无咎寄回来的信。 至于为什么范无咎会独自去往边疆,那就说来繁杂了。 那年破庙的事把两人的心都撬开了一条细小的缝,暧昧的气息丝丝缕缕地从里面流出来,将气氛搞得像身处雾中一样,看不清又摸不着,只敢小心翼翼地往外试探几下,可还没等两人试探出个所以然,就被卷入了一场大战乱,似乎这世道并不准备让他们有时间品味儿女情长。 每日水深火热的奔波让他们无暇顾及其他,偶尔能有些放松的时间也都是在各自修养,两个人仿佛在心有灵犀地避开某些东西。 直到后来意外救了淮王一命,才总算是有了个避风港。 本是想全身心投入到作战中去,可队里那些军痞的话总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谢必安和范无咎的心被挠得痒痒的,但奈何那群人喜欢热闹,两人终究是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表露心迹。 再后来,两人已经领着各自的队伍拿了一堆丰功伟绩,偶尔见面也只能寒暄几句又匆匆奔赴去下个战场。本以为那还未破土的萌芽早已经烂死在肚里了,可最后在京城会面才知道,那萌芽早已替换成了一坛酒,被埋在心底密封发酵,默默地等待着开坛的时候来个醇香四溢。 谢必安都准备去把那坛酒给挖出来了,皇帝却突然把范无咎派去了边疆。其实这也情有可原,范无咎那脾气是真的不适合待在京城。 于是就有了如今两人靠着传信过日子的局面。 起初还是谢必安主动写的信,洋洋洒洒写了好几张纸,嘘寒问暖都只是其次,什么京城见闻、奇趣故事,陛下赐的府邸如何如何,朝中哪些人又怎样怎样,恨不得把头上又多长了几根头发的事也一并写进去。 范无咎也照着谢必安那样回了信,明明只有两页纸,谢必安却抱着读了一整天,晚上睡觉时嘴角都不自主地上扬。第二天起来后,谢必安偷偷地去洗了亵裤。 他想过主动请缨去边疆,皇帝派范无咎去边疆不单单是因为范无咎本身,更是因为乱世初定,朝中根基不稳,外族虎视眈眈的目光窥得人心惶惶。 可边疆是什么地方?除了驻守的军队,周围渺无人烟,满天的黄沙飞舞,能算得上是绿植的东西翻来覆去就那么几样,天气好的时候还能瞧见几朵云,不好的时候就是真正的“天地一色”。这种地方没人想去,范无咎也只是被临危受命,日后他若是想回来了,皇帝还不好拒绝。 所以若是谢必安请缨去边疆,皇帝是十成十的同意。 只是谢必安在等一个时机,在等范无咎一句话。 这次范无咎写的信不长,大多是询问谢必安在京城的情况,边疆那地儿写来写去也就那么些东西,每日也是刻板的三点一线,范无咎实在是写不出什么有趣的东西。 谢必安照旧把这封信反反复复看了不下十遍,正准备展开信纸提笔回信,没关好的门窗就被一阵风吹开,范无咎的信被吹落到地上翻了个面。 谢必安弯腰去捡,看见了被藏在信纸后面,写了又污,污掉又写的一小行扭扭捏捏的字。 “必安哥,我想你了。” 谢必安当即就站了起来,信也不写了,随便整理了下衣服就架马往皇宫赶去。 当天下午,京城就传出谢将军请缨去边疆的消息。有想恭维一番的人去敲了谢府的门,应门的小僮只道:“将军已经在去边疆的路上了。” 【年年陌上生秋草】 谢必安请缨的消息还没传到边疆,他人就先到了,范无咎本是在带兵巡视的,来人对着他说了句“谢将军来了”时,范无咎人一愣。 谢将军?哪个谢将军?是谢必安吗?他人不是在京城吗,怎么会突然跑到边疆来? 范无咎带着满腔的将信将疑,赶去了城门口。 在看见那个束着一头干练清爽的黑发,肩背挺直的身影后,范无咎站在原地没动了。 直到士兵发现范无咎不对劲而出声询问时,谢必安才知道范无咎已经到了,他转头看向傻愣着的范无咎,神采奕奕地笑着:“无咎。” 京城的消息这才传过来,范无咎如梦初醒,三步并作一步跑到谢必安身旁,对着看热闹的人喊道:“都该干嘛干嘛去,站这儿做什么呢。” 跟范无咎熟悉后的人都知道,虽然他人看着挺凶但却很亲人,不过想来平日里威信也没落下,在场的人一一回应后都回到各自的岗位上去了。范无咎这才拉着谢必安往里走。 “这里环境差,随便吸口气都是满嘴的沙子……你来得这么突然也不给我点准备时间。”范无咎带着谢必安四处走着。 “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我哪儿有……” “哦——”谢必安拖长声音,偏头看着范无咎,“原来是我会错意,叨扰到范大将军了,不如我这就回去吧?” “圣旨都下来了,不能儿戏。”范无咎难得有机会“教训”谢必安,他摸了摸鼻子,不自然地说着,“来都来了,再怎么也住上一段时间再回去吧……我去叫人给你收拾个院子。” “何必那么劳神费力,我跟你住就行了。” “这样不妥当……” “怎么不妥当了?” “你……千里迢迢赶过来,怎么能让你跟我委屈在一起,倒显得我小气了。”范无咎说得面不改色。 “我不觉得委屈,可别是范大将军嫌弃我了…”谢必安顿了顿,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难怪我到了这么久,也没见无咎唤我一声'兄长'。” “我没有!” “嗯?” “……兄长。” 旁人看了直喊,两位将军感情是真好。 当天夜里,范无咎匆忙置办了一个欢迎宴,可惜边塞条件有限,哪怕是范无咎四处张罗,挨家挨户借东西,也抵不上京城一场普通的家宴。 好在这里的酒够烈,入口都像裹着沙子一般,把喉咙刮的又痛又痒,一杯下去好似要把肠肚烧穿,谢必安第一口差点呛着。 身为宴会主角,谢必安自然免不了被众人挨着敬酒,范无咎也被兄弟拉着喝,一时间没顾上谢必安,得空去瞧谢必安的时候发现人都趴在桌子上了。 这酒又猛又烈,范无咎来了两三个月了也不敢说能喝多少,看谢必安这样子至少是被灌了大半坛,范无咎立马甩下兄弟去把谢必安扶起来。 “你们一个个的,明知道这酒烈还使劲灌他……”范无咎扶着谢必安往屋里走,没好气地说,“既然都这么着急就赶快散了吧,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 众人没想到范无咎这么爱惜这个哥哥,连连道歉,顺便把风卷残云的酒席收拾了,月色也染上了柳梢头,院子里一下子就安静了。 范无咎想起有人给他说过,喝醉的人不能洗浴,最好就沾上热水给他擦擦身子就行,可范无咎不敢给谢必安擦身子,于是他把谢必安放在床上后就站着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或许我该去叫个人过来给谢必安擦……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就被范无咎否决了,其他人不行,绝对不行。 谢必安躺在床上呢喃着,眯着的眼睛看向了范无咎,他张嘴在说着什么,不知道是声音太小还是压根没出声,范无咎什么也没听见,只能俯下身去听。 然后谢必安的手就环过他的后颈,迫使范无咎上半身压下来,面碰面呼吸停滞了一瞬,谢必安自主地把唇靠了上去。 呼吸交错紊乱,范无咎没有挣脱。 两人的亲吻毫无章法,没多久就喘不上气地分开了,谢必安眼神还是朦胧的,他静静的看着范无咎,问:“你就没什么要说的么?” 范无咎还半撑着身子在谢必安上方,他看着眼神迷离的谢必安,声音有点低哑,道:“哥……你喝醉了…” 谢必安闻言,心中生出一股无由的怒火与委屈,他使劲起身来把范无咎按下去,骑在范无咎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范无咎,近乎质问地说道:“我现在脑子是挺乱的……范无咎,你敢说你没肖想过我吗?我都主动请缨来边疆了,皇帝的圣旨都没我赶得快……” 谢必安借着酒劲,把话一连串地吐了出来,把范无咎压抑的东西扒得干干净净。 范无咎怎么可能没肖想过,他肖想的多了去了。特别是来边疆以后,谢必安的一封信都能让他一晚上睡不着,更别说现在谢必安实实在在地坐在他身上。他这么隐忍,只是想让谢必安知道,他已经是个成熟的男人了,他不会让谢必安的选择后悔,他想让谢必安完完全全地依靠他。 不过现在看来,谢必安似乎早就不把他单纯地当弟弟看了。可能是从范无咎被派去边疆的时候开始,也可能是范无咎第一次领兵打了胜仗的时候开始,甚至可能是在破庙的那晚。 总之,范无咎明白,他不能忍,也不该忍了。 范无咎起身把谢必安抱住,一口咬上谢必安露出来的脖子,他把怀里颤抖的人抱得越来越紧,道:“必安哥,我错了。” 范无咎的认错方式,就是一边堵住谢必安的嘴,一边把谢必安的衣服给脱了,覆着一层茧的手掌碰上坚实而细腻的胸膛,揉捏乳尖的动作生涩小心,但范无咎指腹的茧磨得谢必安胸前一阵舒爽,谢必安小声地嘤咛了一声。 隔着衣料感受到范无咎身下的变化,谢必安心头对未知的恐慌被烈酒冲散了大半,范无咎的掌心游走过他的全身,从肩膀到大腿,每一处都被刺激起酥麻的感觉,谢必安轻微地“嗯”了好几声。 当手指蹭进股缝,挤压入xue口时,那股奇怪的感觉还是让谢必安皱了眉头,但嘴里交缠依旧,谢必安的手还是轻柔地撑在范无咎肩上,他甚至微微抬了抬后臀,想让范无咎更方便些。 酒精的麻痹会让人想起最初始的东西,譬如谢必安此刻就想起了第一次收到范无咎回信后,那晚旖旎的梦。 “嗯…啊……”脑海里让人面红耳赤的画面再配上范无咎在他后xue里不停抽插的手指,谢必安本就没怎么想控制的呻吟就这么漏了出来。 范无咎喘息粗重起来,手指的运作也越来越快。谢必安脸色还算正常,耳根却已经红透了,他低头温柔虔诚地亲吻着范无咎的眉心,再一点一点下滑到鼻梁、鼻尖,最后吻上了范无咎的唇。舌尖才探出一点点就被范无咎欺压回去,每一寸土地都被肆虐地侵略着。 肠壁分泌出的液体包裹着范无咎的手指,反复的抽插把xue口磨红,沾上粘液后成了一幅水光潋滟的好画。 范无咎亮出身下凶狠的物件,蹭上谢必安湿润的股缝,谢必安整个人一抖,略显慌张地抓紧了范无咎的肩。 范无咎腾出一只手去与谢必安十指相握,深吸一口气后一寸一寸地挤了进去,过程是难熬的,谢必安在范无咎肩上抓出五道红痕,相握的手也青筋爆突。 范无咎完全进入后就不动了,看着发抖的谢必安,他摸了摸谢必安的脸颊,愧疚且心疼地说:“我弄疼你了。” 谢必安摇头,单手揽着范无咎的后背靠过去,笑着道:“疼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谢必安吐露的气息还带着香醇的酒味,范无咎亲了亲他的嘴角,在谢必安说“可以了”之后,范无咎才挺腰动作起来。 后xue被异物贯穿的感觉很微妙,谢必安从刚开始当不适应到后面已经可以“苦中作乐”了,奇异的满足感涌上心头,他配合地起伏着腰,嘴里的呻吟断断续续。 范无咎毫无保留的横冲直撞终于歪打正着地碾过了敏感点,谢必安一个惊喘,腰瞬间软了一下,嘴里冒出自己都不敢想象的叫声。 范无咎眼眸一闪,把谢必安扶好后瞬间加快的撞击,谢必安这才体会到他人口中“比飞升还快乐”的感觉。带着一些压抑的呻吟反而更加悦耳,谢必安意乱情迷的表情与近乎光裸的躯体只让范无咎越发疯狂放肆。 身体的各处领域都被这个名叫范无咎的入侵者标上了或轻或重的印记,后xue最为尤甚,极速的抽插中翻卷着肠壁的软rou,粘液几进几出,臀部被撞得一片绯红。 谢必安靠着范无咎,喘的不成样子,全身快软成水一般,连说一句完整的话都是奢侈,只能一遍一遍,用被情欲浸染的媚惑的嗓音把范无咎的名字夹杂在呻吟里。 范无咎偶尔应一声,嘴里几乎没闲下来过,一会舔咬着那块软rou,一会把眼前的乳尖含进嘴里,直惹得谢必安连脚趾都蜷缩了起来。 在谢必安短腻的呻吟里,范无咎握着他的腰,转身把人按在了床内的墙壁上。 后xue被更深入地探索着,适应过后舒爽的感觉刺激着谢必安的神经,他双腿缠上了范无咎的腰,被顶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完全被禁锢的姿势让范无咎的进入更加方便,每次都捅进最深处再抽出大半,然后又是一个猛地挺进,分泌的粘液越来越多,在rou体的拍打中迸溅,染上绯糜的水声。 谢必安的前端也吐着白液,随着范无咎的动作拍打在范无咎下腹,两人全身都湿透了,滑腻的液体只让身下的进出越来越顺利,即使是被范无咎抱着,谢必安也感觉身体颠簸得厉害,他把范无咎当作救命稻草一般紧紧地抱着,吐露的气息与娇媚的呻吟一并挤进了范无咎耳里。 压抑了这么久的感情与欲念,都在这一夜里顷刻爆发,两个人被yuhuo烧光了理智,一起沉溺在了里面。 范无咎身下的快感积累得蓬勃欲发,他把谢必安抱得更紧,腾出一只手去抚慰谢必安,撞击好似狂风暴雨,仿佛要把谢必安钉死在这里。在谢必安越发嘶哑且充满情欲的喊声里,范无咎指腹揉捏着谢必安的前端,后xue里的撞击与taonong的速度交相辉映,谢必安的手又在范无咎后背抓下几条红印。 疾风骤雨过后是短暂的宁静,屋里一时间只有两人剧烈的喘息在回荡,范无咎仍旧把谢必安抱在怀里,精壮的身躯透露着无限力量。 两位将军的体力都是上上乘的,夜还很长,谢必安酒还没醒。 范大将军的院子比不上京城随便的一间小屋,但在边疆这里已经是上等的了,院落周围还有几株绿植围绕着,若是天气好的夜里,在这里观星赏月是最佳。 噢还有,众人起初以为范将军喜静,特意给他安排了一个比较清静却又没有很偏僻的地方。范将军以前只毫不关心也不在乎,清静一点也好,热闹一些也行,如今却对这安排满意得不得了。 你问为什么? 将军只没头没脑地说了句“兄长说话好听”。 谢将军平时言谈举止文雅温润,不像在战场上厮杀的大将,反而更像京城里满腹诗书、才华横溢,让许多姑娘芳心暗许的翩翩公子。这么看来,谢将军说话确实好听,但这似乎与院子没什么关系,众人仍不得解。 之后谢必安带兵去打退了一波试图入侵部落军队,回来后便没人敢再调侃谢将军为“谢公子”了,只说道:“吟得出诗书,打得了寇贼,谢将军能文能武妙计连篇,甚哉甚哉。” 只可惜酒量不行。众人叹道。 那日范将军匆忙费力置办的小宴,众人不过是玩笑地逼着谢将军喝了一坛,岂料后面连着三天都没能瞧见他,范将军也一脸严肃不许人去探望,众人那几日过得提心吊胆。后来谢将军能出来后,也几乎不怎么开口说话,似乎是嗓子不适应这里的空气而发炎了。 不过将军依旧是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