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天帝训子,荒草乌啼
仙籍中并未有傅寻此人。 玄翊强忍怒火,一挥手,将碧煜送回了天帝宫中。 那儿大门紧锁,天帝和太子都在。碧煜如今美丽健康、十分成熟的模样,让爹爹和姐夫都吃了一惊。 一码归一码。 太子详细诊视过后,说: “……四弟至少多了百年寿命,并不夸张。看现在人间的情形,应是有人日夜不断用龙脉之力,注入他的体内。龙脉此刻,怕也如东海海脉一般,与枯萎相距不远。——比东海更糟的是,窃脉之人,续的并不是国运,气运全部外流,人间百年根基尽数断送……” 听他说的那样严重,不明所以的碧煜瞪大了双眼。 “……能吐回去吗?”玄翊简洁地问。 太子摇摇头。 玄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那只好先为眼下的情形善后。” 他回头,对儿子冷冰冰地说: “目前顾不上你,瞧你这副模样,想必比过去好使唤多了。既然如此,这几日,你就跟着爹爹,一步也不许出去。那些因你而起的、推到爹爹这里的麻烦,你要跟着一起处理。” 碧煜从未见过父亲对自己态度这般冷硬,害怕之极。然而这次,恐怕是闯的祸太大,连爹爹也不为他说话了。 “我这儿没什么他能做的。”天帝淡淡地说,“……自己去里面,把门关上吧。需要什么吃食解闷,每三天一次,有专人给你送。” 天帝撂下这句话,又转头望着爱人。 “翊,你真的要亲自下凡?” “别的不行,天候的事,还归我们龙族管一管。” “人间地大物博,你再神通广大,凭一人之力,也独木难支,至少多带几个人。” 正巧这时,有人通报。 “——陛下,三公子,太子殿下,碧龙公主在殿外请求下凡的许可。公主说想要去为北方降雨,权作弥补。” 这位刚出生的小公主,三个人还都不曾见过,本应在温馨和乐的情形下见面,一叙天伦,可惜现在没有那个兴致。 玄翊又瞧了碧煜一眼。 “你的女儿都比你懂事。” 碧煜呆呆地站着,一言不发。 “璇儿的那些孩子呢?”玄翊问太子。 太子答道:“都已经吩咐下去了,正在凡间帮忙。” 玄翊点头: “太子要去人族皇宫救危,璇儿正怀孕,师儿要驻守天庭,三帝亲王早被陛下调走,我们天庭,其实没剩几条龙了。这样吧,我将十一帝亲王带去;太子挑两个孩子调回来,帮忙驻守;至于碧龙公主,她新生不久,体力娇弱,尽力而为就好,不必苛责了。” 宫人道:“是,属下这就去回公主的话。” “还有那个姓傅的家伙……” “——我已吩咐过峣儿。”天帝说,“这事一出,魔火族见了人族的下场,必然不肯出借火脉,我们一时也不再需要。峣儿留在魔族,意义不大。寒鸦见过那自称‘傅寻’的男子,正好同他搜寻此人。” “嗯,只能是如此……” 一番安排过后,众人各自下凡,弥补大错。只将碧煜留在天帝空落落的宫里。 天帝对外的面目何其威严、何其令人惧怕,碧煜今日算是彻底体会到了。他将目光放在碧煜的身上时,理亏的碧煜浑身犹如结冰,连头都抬不起来。 “——跪下。” 碧煜“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满室静默。 “你长大了,和你的jiejie一样美丽。” 天帝开口,缓缓地说。 “你的jiejie,是天下无双的美人,她少年时,做事比你更加任性、娇蛮。但是,她从来都没有真正闯出过什么大祸。” “身为天界长公主,我和你父亲的第一个孩子,她晓得自己的界限在什么地方。什么是应当的,什么是不对的;什么是她理应完成、担负的,什么是她适当拥有自由、可以决定的。凭借这份超出常人的聪慧敏感,她才能够看似毫无顾忌地讲话行事。——你以为她真的没有顾忌、不曾盘算么?” “——碧煜,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碧煜嗫嚅着,回答: “……轻、轻信……” 天帝摇摇头。 “……凡人轻信,至多是损失钱财、损失感情,坑害自身;大臣轻信,却会冤枉好人,使人无辜被害、丧命;诸亲王轻信,或许一支军队魂断悬崖,一片土地就此衰退;我轻信,此天界步向衰亡;——你轻信,却会将他界的根基要脉害得连根枯萎!” 最后这话,说得极重。 天帝少见的怒吼声,轰隆隆地震在碧煜的脑海。 碧煜掉下眼泪,膝盖跪得又冷,又痛。 “你光是错在轻信吗?你错在不知道自己是谁。” 天帝说完,背过身去。 这恐怖的沉默,持续了总有一段时间。 直到一个娇滴滴的声音打破宫中冰冷的气氛。 “……呀。” 不期然,长公主带着微笑,满面春风地踏进宫,说道: “——我刚刚好像听到爹爹在夸我,好生高兴,连忙赶过来,想听爹爹接下来会怎样夸呢。怎么我一到,瞧见的就是这副惨兮兮的情形?” ……她在的地方,真是再阴沉的天空,都会立即变得阳光明媚呀。 是玄翊走之前,叫长公主过来的。 玄翊料到,小儿子会挨爹爹一顿好训。碧煜的确欠这顿训。但天帝发起火来不是好相与的,自己不在,总得有人在这对父子中间缓和调停才是。 没有人比聪明美丽的女儿,更适合担任这个角色。 长公主心领神会,她答应道: “放心吧,父亲,我会在恰当的时机救小煜儿。……人间的事,父亲不要太过心急,到了下界,多多注意身体才是。” “嗯。” 玄翊简单地抱了抱她。 “几个月了?”他问。 “才四个月呢。”长公主摸摸肚子,“是父亲喜欢的女孩。” “女孩的确很好。”玄翊回答,“有的时候,心情再坏,看到你,就觉得好多了。” 长公主娇羞地笑了。 “父亲可不要讲这种引诱我的话。我的心是没有底线、经不起诱惑的,每每见到父亲,都要好生忍耐。如果我没有丈夫,恐怕早给父亲生了好多个孩子。现在我的脸皮更厚了呢,这些话,若是少女的我,可是一个字都不敢说的。” “……胡闹。”玄翊挑起眉毛,“你学乖一点儿吧,连自己的父亲都试探起来了,为所欲为也有个限度。” “嘻。” 长公主温柔地目送父亲远去,然后赶往天帝宫中。 她的小腹微微隆起,rufang丰满,浑身韵味十足,正是最美丽、最令人心动的时候。可惜眼下宫里的两个男子,都无心欣赏她的身姿。 弟弟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暗暗垂泪的模样,唤起了长公主的母性。 她劝爹爹: “这小混蛋,虽说是犯了这样大的错,可关他禁闭就好,让他在这冷冰冰的地方跪着,下界的苦难又不会少上半分。现在他一个人把人家龙脉的好处都拿了去,万一跪出个三长两短、身子落下什么毛病,岂不是得不偿失?不如送到我那儿,让我好好教育他吧。我正清闲呢,孩儿出生前,都没事做。” 天帝气还没消,瞧了女儿一眼。 “你父亲叫你来的?” “哎呀,什么都瞒不过爹爹的眼睛……” 天帝叹气。 “……罢了,把他带走,到你那里禁足吧。现在这么多事,我没有心力照顾他。他的身子好了,不再需要额外的呵护。你父亲一直夸你,说你孩子带的比我们好。或许这就是最合适的安排。” 长公主脸又一红。 “这种事,真希望父亲当面夸……” 她就这般得意洋洋的,把可怜兮兮的弟弟领走了。 另一方,在下界。 玄峣谈得好好的,被小弟害得功亏一篑,气不打一处来。 后来听说至少碧煜本人多了百年寿命,心头一块巨石可先放下,他才稍微平复。 一个熟悉的身影,飘然落到他的面前。 玄峣望着寒鸦那清淡沉着的面孔,一下觉得好受多了。 “身子全好了吗?”他关心道。 “你瞧。” 寒鸦弹指一挥,雄厚剑气掠过玄峣的眼前。看来他不仅身子好了,长居天界以后,还创出了新的剑招,进境特别迅速。 玄峣心想:老婆这么厉害,要我干嘛? 但他可不敢公然喊出“老婆”两个字,只是一副惊讶模样,将寒鸦抱上马。 “……听闻天界搜不到姓傅的祸害,多半那小子逃回人间了。咱们去把他翻出来。” 寒鸦侧坐在他的身畔,闻言,沉下面色,眉间多了重重心事。 “……我有一些想法,不知是否正确。” “你说。” “这人在人间,或有几个去处。最有可能的三个地方:一是皇宫,二是皇帝登基前住的桐亲王府,三是龙脉源头。现在太子殿下去了皇宫,可代为留意,咱们两个兵分两路就是。” “也好,龙脉源头在西方天山中,离这里很远。我先送你到亲王府去。……不过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寒鸦沉默,并没解释。 二人短暂重聚,到了地方,又不得不分开。玄峣深深地望了寒鸦一眼。 “注意安全。”他嘱咐。 “放心吧。如无意外,此人敌不过我。” “那就好。” 玄峣告别寒鸦,拍马向着西方远去。 走出十里,玄峣的内心特别不安,总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于是又调转马头,原路返回。 这时寒鸦来到王府后山,望着松树下的一个瘦削身影,慢慢上前。 视线里的人,并不意外。 “……来的果然是你。” 那人很轻地说。 他回过头来,唤道: “——父亲。” 傅寻注视着寒鸦,绽放出一丝冰冷的微笑。 随着他话音落下,乌鸦哀啼,草叶惊飞。 一天一地的黑雨,笼罩了低矮的山坡。 万千发冰冷淬毒的暗器,割开树丛,密密麻麻地冲着寒鸦飞来。 ——犹如根植在傅寻灵魂深处的孤独与憎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