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他从不断的失去中学会放弃念想,好让生活好过
飞机抵达首都后,来接闻小屿的是乔乔。前一天晚上乔乔就发消息过来打听他的行程,询问他的飞机抵达时间。 闻臻让她来接人,这几天却不曾与闻小屿说过一句话。白天的时候不在家,晚上回家后,闻小屿要么在楼上练舞,要么已睡熟。同住一个屋檐下,竟是半点交集没有。 乔乔毫不知情,只觉得闻臻这样关心一个人很稀奇。但转念一想,如果自己也有一个闻小屿这样的弟弟,或许也会想要去细心爱护。 乔乔接到闻小屿,领着人出机场上车,“弟弟饿不饿?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吧。” 闻小屿系好安全带,闻言说,“不用了,我回家自己弄着吃就好。” “偶尔也吃点丰盛的嘛,而且闻总已经给我们订好餐厅了,是一个很棒的粤菜馆,你会喜欢的。” 闻小屿停顿片刻,才说,“好的......谢谢。” 乔乔带闻小屿去了粤菜馆,表面平淡矜持,内心欢天喜地。这家餐厅不面向她这种工薪阶层,还是沾了闻小屿的光,她才终于能尝一口这里的招牌焗龙虾。 乔乔吃得心满意足,吃完后还包了一份木瓜雪冻提走。她见闻小屿吃得多,却半点不见胖,好奇问:“弟弟,你是怎么保持不胖的呀?” “我是舞蹈生,运动量比较大。” 乔乔恍然大悟,难怪身条这么漂亮,又白净,竟然是学跳舞的。她好奇问:“那你以后想往演艺圈发展吗?” “什么?”闻小屿有点懵,“没有,我只会跳舞。” 乔乔笑道:“你长得这么好看,我还以为你会去做明星呢。” 闻小屿一被夸奖就不好意思,礼貌地回应:“谢谢,乔乔姐也很漂亮。” 乔乔很喜欢闻小屿,也把他当作自己的弟弟一般,一路与他闲聊,直到安全把人送到家楼下。 与乔乔告别后,闻小屿回到家。家里安安静静,空无一人。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客厅的沙发上多了两个风格迥异的动物图案枕头,空无一物的茶几摆上了一个小花盆,一个装零食和杂物的收纳盒,几包粗粮饼干,一瓶维生素含片。厨房更是全然不似从前,料理台早已放齐厨具、餐具和调料,冰箱更是塞满食物。闻小屿的食量大,吃的东西种类也多,加之闻臻舍得买,无论食材还是水果,只要闻小屿喜欢,冰箱里就不会断上供应。 闻小屿从冰箱拿出一盒大樱桃,一根香蕉,抱着上二楼舞蹈室。家里没有人,他不想呆在楼下。 天已入凉,夜里有些冷,闻小屿套着平时在家穿的棉白外套,盘腿坐在落地窗边,边吃水果边看窗下的城市夜景。 从二十层的窗往外看,城市仿佛一览无余。俯视繁华的霓虹与身处高楼之中的感受截然不同,过去闻小屿从未在这样的高处去观望他生活的城市,他是街上人群中的一员,忙忙碌碌,为生活奔波。 在远处观望自己的同类是一种冷漠的行为。闻小屿轻轻拿额头抵着玻璃,一边慢吞吞吃香蕉,一边出神望着远处街道与天桥纵横交错,无数流动的光线交汇又离开,在高低错落的楼宇之间明灭。 他坐在自己的家里,却感到孤单。 当听到母亲说要继续抚养那个孩子的时候,那种最初的陌生感再次充盈他对这个家的印象。 闻小屿能够平静地接受父母的选择,他对遗憾早已习惯,也从不断的失去中学会放弃念想,好让生活好过。 无论是亲生父母还是兄长纯粹的爱,他知道自己都再也得不到了。谁都没有做错,只是二十年的时光太久,他不能奢望自己空着那个位置,还要别人全都只看着自己。如今的生活已经足够他感恩,能够专心跳舞,钱也够用,不愁吃穿。还要什么需要的吗? 应该是没有了。 闻小屿侧躺在窗边,含着颗樱桃慢慢嚼,脸颊鼓起。城市的夜空有种冰冷的美感,降低心跳速率和身体温度,让看着它的人也逐渐安静下来。 一阵钥匙轻响,舞蹈室的门被打开。闻小屿坐起身,回头看到闻臻站在门口。 闻臻看上去刚从外面回来,还穿着西服正装,头发也整齐梳起,露出英挺俊逸的五官。他皱眉看着闻小屿,“还不休息?” 闻小屿拿起地上的水果盒子和叉子,起身扔进垃圾桶,跟着闻臻一前一后下了楼。这回他没有再嘀咕“管这么多”,只不作声回到家,拿衣服洗澡。 两天没见,加上好几天没说话,两人仿佛已经很久没有见面。闻小屿在浴室里洗澡,闻臻回房换上家居服,坐在床边打开笔电回了封邮件,关上电脑思索了会儿,起身离开卧室。 闻小屿洗完澡出来往自己房间走,他叫住闻小屿,状似无意问:“晚饭吃得如何?” 闻小屿洗得热腾腾的,习惯揉一揉耳朵里的水,答,“很好。” 随后说,“谢谢你,我知道是你订的餐厅。” 闻臻看着闻小屿走进房间,关上门。 第二天一早,闻小屿起床时,就看见闻臻已经坐在厨房里,开着笔电似乎在工作。他有些不确定,走过去问:“在家吃早餐吗?” 闻臻只看着电脑屏幕,“嗯”一声。 闻小屿就转身去准备早餐。闻臻抬起头看着他的背影,直到闻小屿把煎好的牛rou片装盘转身端到桌上,才收回视线。 吃过早饭,两人下楼。两辆车等在楼下,上车前,闻臻出声叫住闻小屿。 “我有事,今晚不回。” 闻小屿顿一下,点头说:“好。”然后坐进了车里。 闻臻在车边站了片刻,才拉开车门坐进去。司机照例道早上好,无意从后视镜瞥到自家老板冷冰冰的脸色,顿时板直腰身,噤声。 闻小屿照例上课,吃饭,练舞。班的同学都待他很好,闻小屿也慢慢融入群体,休息的时候也会坐在一旁听大家聊天,而不是一个人呆在角落。 姜河是个很好的舞伴。非常优秀,同时性格也好,对闻小屿很有耐心。有时候闻小屿都练得钻牛角尖了,他也能不厌其烦陪着一遍又一遍重复。 有一群同龄人在一旁说说闹闹,闻小屿的心情好了一点。下课的时候,姜河特地走在闻小屿身边,“今天怎么情绪不高?” “……这么明显吗?” “看你休息的时候都在发呆。”姜河笑着说,“怎么,还琢磨爱情的感觉呢?” 闻小屿被逗笑,却没有解释。姜河便继续道,“你也不用刻意去想这种感受,也可以想一想平时让你开心的事情,然后代入进去就好了。” “或者你这么想。”姜河煞有介事勾住闻小屿的肩膀,“你就暗示自己,‘小姜学长好帅,好优秀,能和他一起跳舞,我好幸福!’这样你说不定就找着感觉了。” 闻小屿忍不住笑,“这样很奇怪!” 姜河乐呵呵摸摸他的脑袋,把人逗开心就算完成任务,大摇大摆挥手走了。闻小屿与人道别后,到学校门口坐上车离开。 他回到家,想起今晚一个人睡。洗完澡后,闻小屿回到卧室,躺进床里,半个身子趴在熊身上。 家一大,如果只有一个人,就显得空荡荡。闻小屿抓着熊的爪子,闭上眼睛让自己什么也不去想,专心入睡。 凌晨一点,闻臻关闭与某个外国企业高层的远程视频会谈,看一眼时间,再拿出手机打开看了看,关屏扔到一边。 他在公司里有一间休息室,可以洗浴、休息和工作,非常忙的时候,闻臻有时会睡在那里。原本今晚也是如此,因为第二天早上还有会议要开。 闻臻坐在沙发椅上,点燃了一根烟。城市的夜光从他的身后流走,勾勒他的轮廓。烟雾缓慢缭起,散开。 一根烟结束,闻臻起身走到门口,从衣架拿起外套,离开了办公室。 门铃毫无征兆响起。闻小屿正趴在被窝里开外放看电影,闻声忙关掉电影,合上平板电脑。门铃还在响,闻小屿从床上爬起来,拖鞋也忘记穿,光着脚小跑玄关,打开猫眼往外看。 他看到一个清秀的男生站在门外,手边放着一个行李箱。 闻小屿一愣,接着立刻关上猫眼,手放在门上,低头轻轻深呼吸。他的心脏猛一下跳得很快,咚咚地撞得胸腔疼。强迫自己平复片刻后,闻小屿调整表情,打开门。 男生懒懒把手搭在行李箱拉杆上,见门开了,看向门里的闻小屿。 两人面对面看着对方。男生比闻小屿要矮些,骨架也显小,穿着黑色大衣,衣着时尚亮眼,衬得他皮肤白皙好看。 “闻小屿。”男生率先开口,冲闻小屿笑,“你好啊,我是闻康知。” 闻小屿一瞬间生出好像呼吸困难的错觉。他呆了两秒,才忙往旁边让,“你好......请进。” 闻康知就拖着行李箱进来了。他随意脱了鞋,站在客厅中间往四周环顾,看看沙发和茶几,又远远瞥一眼厨房,最后转过身,看着闻小屿。 “你和我哥住一块呢?”闻康知笑眯眯地,看上去很随性,还有些吊儿郎当。 闻小屿点头,“我在这边上学。” “你应该认识我吧?”闻康知随手把行李箱放在一边,晃到沙发边坐下,“爸妈没和你提起过我吗?” “提起过。” “是吗?好奇怪,爸妈都不和我提你的。要不是我问起来,我都不知道家里多了个人呢。” 闻小屿偏过视线,不愿意接这句话。 他没有想到这个和自己被掉包了二十年人生的人会如此突然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他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并且在这短短一照面的时间里,没有感受到丝毫善意。 “怎么这么晚过来?”闻小屿平静下来,问。 “我怕自己白天跑过来,家里一个人都没有,那我不就扑空了。”闻康知笑的表情已经渐渐淡了,只直直盯着闻小屿,“我哥不在家?怎么,这边是你一个人睡啊。” 他一口一个“我哥”,喊得闻小屿内心酸涩又火起,却无法开口反驳,只能回答:“他今晚不回家睡。” “是吗?我还以为他让你和他住一块,还挺关心你呢。”闻康知看着闻小屿,说,“看来是mama让我哥这么照顾你的,毕竟这么多年没见你,心里估计也挺愧疚。可惜我哥压根不爱和别人住,不然他怎么家都不回呢?” 闻小屿深吸一口气。他的脾气算不上好,只是许多事尽量不去在意。闻康知半夜闯进他住的地方,打扰他的休息,上来不是明里暗里地嘲,就是攥着劲宣示主权,令他非常烦躁。 “如果你来这里没有其他事情的话,就请离开。”闻小屿忍着不耐,“我要睡觉了。你可以白天的时候再过来。” 闻康知也早已冷淡了表情,“你没看我拎了行李箱过来?” 闻小屿生硬道:“家里没有多的房间。” 闻康知笑起来。他起身走到窗边转了一圈,闻小屿皱眉看着他的身影,感觉闻康知的步伐之间透露着一股不知名的焦虑和烦躁。 焦虑症?闻小屿莫名想着。 接着闻小屿就看到闻康知拿出一包烟,抖出一根,点燃抽起来。闻小屿无言看着他:“你不要在家里抽烟。” “这里是我哥的家,我想抽就抽。”闻康知转过身,呼出一口烟雾,那眼神分明带着挑衅,“我哥都不管我,你管我做什么?” 闻小屿再按捺不住火气,“你来就是找我吵架的?” 闻康知抽着烟,又笑起来:“没有,怎么会呢,我哪敢和你吵架?你才是这个家的正主,我是个假的,偷了二十年好日子过,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继续过呢。这不特地从家里跑到首都来,和你搭关系么。” “你不需要这么做。”闻小屿冷声说,“爸爸和mama已经决定继续把你留在身边,往后你还是能继续过这样富裕的生活。” 闻康知乐了:“不是吧闻小屿,我听说我亲生爸妈家里挺穷的啊,你从小生活在那种家庭,怎么还能这么天真烂漫?你这个亲生的回来了,我就算还留在闻家,我算什么?我还不就是个外人?” “你说这种话,把爸妈这么多年养你的感情放到哪里?”闻小屿怒道,“在一起生活二十年,怎么可能把你当外人?如果你是来炫耀的,就不必再说这种话了!” “二十年又怎么样?一听说我不是亲生的,还不是说不认就不认?”闻康知霍然发起脾气,“这才刚把你认回来几个月,就把我的房产和股份全都转走,还不就是打算都转给你?你真以为他们想继续养我?!” 闻小屿乍一听说这种事,半晌说不出话。闻康知却情绪愈发激动,“反正我就是个假的,这么多年人生统统都是假的,从此以后也没有人会管我!” “你的亲生mama会管你!” “放屁!” 闻康知狠狠抽一口烟,在窗前走来走去,“你一回来,所有人都围着你转,我算什么东西?自己家门都进不去,哈哈!把我送到灵香山那种鬼地方住,说什么让我养病,不就是不想让我找到你?笑死人了,说谎,都在对我说谎!” 他的面色很白,嘴唇呈现不正常的淡紫,夹着烟的手指也一直在生理性地发着抖,并越发明显。闻小屿差点要和他吵起来,却不经意注意到他的古怪状态,疑惑不定看着他:“你......哪里不舒服吗?” 他听李清说过闻康知的身体不大好,想起这件事,闻小屿开始有些紧张。闻康知一直在深深地喘息,闻小屿起初以为是情绪太激动导致,现在看来,竟然像是某种病症发作的前兆。 闻康知竟然笑起来:“你猜啊。” 他脚步不稳,扶住玻璃窗,嘴唇颜色愈发变深,不停抽气。闻小屿朝他靠近几步,看清他的脸色,脑海里猛地闪过记忆。 闻小屿难以置信看着他:“是冠心病吗?” 闻康知喘息着笑:“真聪明,不愧是闻家的小宝贝。” 闻小屿并没有多聪明,他能迅速猜到闻康知的病,只是因为杜晓东也有冠心病。他见过杜晓东发病的模样,和闻康知的状态简直一模一样,那时他才上小学,对杜晓东乌青着嘴唇瘫在沙发上往嘴里倒药的画面印象极为深刻。也因此当mama得知他吸毒的时候,才在家中发了疯般大吵大闹,尖叫杜晓东你疯了吗,你想死吗?! 他不知道杜晓东这样消耗自己,是否哪一天就会在某个地方暴毙。更不知道这样的心脏疾病,既然遗传到了闻康知的身上。 “你有冠心病还抽烟?”闻小屿上前劈手夺过闻康知手里的烟,发怒,“你不想活了?!” 闻康知已经站不住,跌跌撞撞坐进沙发,漠然道:“反正没人要我,我活不活有什么区别?” 闻小屿半句话不想与他多说,扔了烟后转身去翻他的衣服口袋,“药放在哪里?快点!” 闻康知盯着他,声音低哑,“行李箱。” 闻小屿立刻去拿他的行李箱,但箱子有密码,闻小屿急坏了,“密码!” “我哥的生日。” 闻小屿的动作停顿半秒,后快速滑动密码轴,打开行李箱,从侧边的网袋里翻出药瓶。他匆忙从厨房倒来温水,把药和水拿到闻康知面前。 就在这时,门锁响了。两人同时看向大门,门从外面打开,闻臻裹着一身夜风的气息,走进这个家。 他一眼就看到客厅的场景,看着突然出现在家里的闻康知,然后把视线转向闻小屿。闻康知望着闻臻,温软着嗓音喊,“哥,你回来了。” 闻小屿转过头。他下意识回避这样的画面,逃避一般,不看闻臻,只顾把药递给闻康知,“快吃。” 闻康知却只看着闻臻,固执地说,“哥,你来。” 闻小屿深吸一口气,闭一闭眼睛,站起身。身后传来稳定的脚步声,闻臻的气息靠近过来,接着他手上的药和水被拿走。闻臻坐在沙发上,背对着闻小屿,把水杯放进闻康知手里,从药瓶里倒出药丸,闻康知吃下药,乖乖喝水。他流露出病弱苍白的模样,脸色依然十分惨淡,“哥,我心脏好难受。” 闻小屿站在一旁,看着闻臻转身抬手把闻康知背起来。闻康知纤瘦,人也轻,软绵绵抱着闻臻的肩膀,陷在男人的背上。 “我带他去医院。”闻臻终于说出进门后的第一句话,对着闻小屿,“你就在家里。” 然后就带着闻康知离开了。 闹剧过后,安静变得更安静。闻小屿一个人站在客厅中央,面前沙发垫凌乱,茶几上放着水杯,淡淡的烟味还没有完全散去。闻康知的行李箱摊开放在脚边,里面只有简单几套衣物,或许是匆忙赶来,或许是不打算再走。 夜晚的风从敞开的窗户阵阵往家里涌,吹得人一身凉意。闻小屿握住自己冰凉的手指,蹲下来,脑袋埋进膝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