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十八
孟媛他们的汽车以每小时120公里的时速在郊区大道上奔驰。 道路的两旁,是望不到边际的大片田地,一朵朵、一簇簇的油菜花怒放着,任由风与昆虫将它们的花粉传播出去,好以此延续生命的轨迹,来年继续称霸田野。 在快速略过的视野里,一直有人麻木、呆滞地站在田里或路边,他们形容枯槁、破衣烂衫、皮肤在春日温暖、明媚的照射下,泛着铁皮般的白光,如果还想凑近了看,就会发现他们的瞳孔都是骇人的、浑浊的昏黄色,瞳孔早就无法对光刺激产生反应了,因为他们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是“死人”了。但现在,这些“死人”却遍布各地,且时刻准备品尝鲜rou的味道。 将近开了4个小时,车外景致从郊外慢慢过渡到了城区,孟媛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眼,看到前方收费站的招牌上印着地产广告跟标语:兴堰古镇欢迎您。收费站背后还停放着三辆军用卡车,空地处站着两队真枪荷弹的军人。 他们的汽车刚刚驶入收费站,马上就有一名军人朝他们挥手示意,阿七停好车,故技重施地拿出那本黑册子来,递给他看。 军人看后,干脆利落地冲他敬了个军礼,归还了册子,道:“同志,你们是要去哪里?” 阿七道:“去北京。” “就你一个人去吗?如果有人不去的话,可以跟我走,军部已经在兴堰镇建好救援营了,现在正式向平民开放。” 阿七还没有说话,孟媛立刻道:“有人要去救援营。”说着,她转头冷漠地盯着陈哥,道:“你,下车,去救援营,不准再跟着我们。” 陈哥一愣,知道她是厌恶极了自己,顿了几秒,随即猛地拉开车门走了出去。 阿七对孟媛、孟景道:“我们也可以下车休息一会儿,这里有部队,很安全。” 孟景点点头,似乎很是疲惫,从车上拿了一瓶水下去,站在外面几口就喝了个干净,此时踩着实地,他才发现自己的双足仍在微微颤抖,软的几乎站不住,索性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头靠着车身开始闭目养神。 孟媛也推开门,一下车就听到陈哥在跟人打听救援营的环境、居住条件以及安全性等问题,顿时感到脊背发凉,她从小到大都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也是头次厌恶一个人厌恶到了看到他、听到他的声音都觉得烦的地步。她想起吴大姐温暾的笑脸,眼圈逐渐泛红,忍不住大声嘲讽道:“你担心什么?到了救援营有的是人保护你,你记得不要再牺牲别人给自己当垫脚石就好。” 陈哥浑身一震,背对着孟媛握紧了拳头,道:“...当时那种情况,我..我能怎么办?!难道让我们所有人去承担被吃掉的风险吗?” “那你也不应该把自己的老婆一脚踹出去!”孟媛大声斥责他,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再次涌上他们的心头,那种看着鲜活生命断送在枕边人手里的感觉,叫人如何不对人性感到绝望与失望? 孟景也站了起来,沉默地看着这个男人。 正给陈哥介绍救援营情况的军人神色有异,微微后撤了一步,也皱眉看着他。 一时间,除了阿七,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那里面包裹着讥讽、鄙视与反感,如同将他钉在了耻辱架上,用道德的烈焰反复炙烤着他的灵魂。 他几乎奔溃似的转过身来朝孟媛逼近,阿七见状,立马下车挡在了孟媛前面,不让他靠近,“我不那么做我能怎么办!你告诉我!我能怎么办?” 陈哥涕泪横流,痛苦地抱着头:“我们陈家7代单传,我..我今年才三十五,我不能死,我连个儿子都没有,我怎么能死在那些怪物手里!” “所以在你眼里,没有孩子的吴大姐就是无价值的、可牺牲的工具人?你就在那么紧要的关头,把自己的老婆踹下了车?!”孟媛气极,以绝佳的口才,直戳这个男人逻辑上的弱点与人格中的卑劣面,但她一点都不觉得痛快,她只觉得通体冰凉。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我当时太害怕了,我怕极了,这一切都是错误,一开始我们就不该搬来,是吴英的错..是吴英坚持要来的!如果不来..这一切也就不会发生了。” 孟媛笑了,还是没能忍住,一滴泪水从略尖的下巴处滑落,她看着这个如同跳梁小丑般的男人,轻轻道:“你说的对,她错了,她可能很早以前就已经错了。” 陈哥呆若木鸡,满脸挂泪,他摇了摇头,无言地转过身去,准备前往救援营。 军用卡车那边陆陆续续聚集了一些人,显然都是要往救援营去的。 孟媛发了会儿呆,转头对孟景道:“小景,你要去救援营吗?” 孟景闻言低头想了想,道:“算了,不去了,我想跟你们一起去北京,我爸妈住的地方离北京更近,说不定他们也会去北京。” 孟媛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她突然觉得很累,这种累不是身体上的疲惫,而是心灵深处的荒寂,她看着民众一个接一个地排好队,带着满脸的疲惫与麻木,在军官的指挥下登上卡车,就好像全权将命运交付给了上天一样。在一场毁天灭地的灾难面前,人类弱小的像蝼蚁,外界吹起一股风,都能把他们掀翻在地,从此化作泥土,再无翻身招架之力。 她看着身边的阿七,日光在他俊美无俦的面容上镀了一层细细的金光,赋予他神性般的魔力,孟媛想,不管发生了什么,阿七一定能够免于一切祸患,因为这个男人是近乎冷血的强大。 “阿七,你当时为什么不停车救人?”她轻轻地,不带有任何情绪的问。 阿七转过头来,眼神永远平静无波,冷茶色的瞳仁盯着孟媛,道:“因为我的任务,是带你平安去北京。”意料之中的答案。孟媛之所以这么问,纯粹是出于一种探究心理,她总觉得,阿七像个没有感情、不会受外界任何影响的机器人。 但孟媛并没有要责备他的意思,她能够站在道德高点抨击吴大姐的丈夫,却不能对阿七进行道德绑架,他是军人,他有自己的令行禁止,他没义务、没必要关照他们亡命路上遇到的每一个人。正是这份冷静、克制与专注,给了孟媛勇气与力量。但是,在这一刻,孟媛却希望他能够表现的更像“人”一点,当他带着股人气儿时,她才会觉得他们是奔向同一终点的伙伴。 孟媛从包里拿出饼干跟水,三人坐在车里吃东西,没有进食前并不觉得饿,一旦嘴巴沾了东西,才发现原来自己早已饥肠辘辘了。 孟景是天生的乐观派,吃了点甜食后,话也跟着多了起来,他一边大嚼特嚼,一边问孟媛:“姐,你们去北京干嘛啊?找亲友吗?” “呃...”孟媛看向阿七,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去北京。 阿七斜了孟景一眼:“闭嘴,不准问。” 孟景朝他作了鬼脸,还是很识相的换了个话题:“七哥,你今年多大了?我看你的身手,估计参军时间不短了吧。” 孟媛也好奇地看着他,对这个问题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阿七低头拆饼干的包装纸,道:“十八吧,应该是。” 孟景“噗”的喷了一口饼干渣,“十八?你才十八?骗人的吧!?” 孟媛也愣住了,“你...十八?我都二十四了..你才十八,你小我这么多...我一路还靠着你保护...”一幅老jiejie自尊心受了打击的样子。 阿七明显不想继续谈,头一次以一种略带敷衍与不耐烦的语气说:“不是十八就是十九。吃完没?吃完就走了。” 孟媛与孟景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神中接收到了同样的情绪——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