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禅宗师的传人没有砸师父的招牌,而江湖也将找回那根定海神针。
真正强者,不怒自威,灵机不曾飞身入擂,不曾豪言吆喝,他的脸埋在黑竹斗笠的阴影里,一双凌厉的眼睛却像虎狼似荧光幽幽。没有人再嬉闹调笑,人人都盯着他,虎视眈眈却无人敢近——这就是赤殷夫人手下排行第一的刺客。据说,请灵机杀一人,要五条金子。 那小禅师口念阿弥,持佛礼向他鞠一躬,灵机亦执礼还他,二人礼罢,灵机忽然转动长刀,扎稳了步子,他的头微微一侧,光亮中露出半边耳朵,似乎在听响动。奇才,他能听见兵器的颤动。 “请。”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沉,足够沉稳,相比他的躯体却显老些。老裁缝与宫城子相看一眼,心中各有猜测。 漆黑长刀在空中盘划而过,观擂者纷纷下意识后仰而去,见得近的,能看见刀身微微颤动,这样的兵刃,哪怕就是被震一震,也要修养上十天半月。江湖中人练的多是巧功,唯快不破,而灵机能将如此沉重的武器挥动快速若持剑一般,确是个人物。 不知是哪个小儿道了句,这人好厉害,长野对他不一定赢。 有人嗤笑他无知,长野对他,转瞬即输,他的刀,怕是天下最快的刀。 那小禅师到底年轻些,手上的力量不如灵机,禅杖与刀相撞第一下,他就被震退两步,若不是他功夫扎实,换作旁人,禅杖早就脱手,人已下擂。长野在人群中观察着擂上之人,伤口之痛早被他抛之脑后,他心中燃起一把无名烈火,江湖中果然高手如云,他此番来对了!终有一天,他也要成为那擂上之人一般的存在! 两招过去,小禅师未能讨好,灵机虽使长刀,但不曾真以刀刃相对,只以刀身相击,这打法太侮辱人,分明是瞧不起他。可是不这么打,又怎么打下去。慌神间又是一击,小禅师捂着心口退到擂边,后脚一横,勉强刹住。 黑竹斗笠下传出一啧,灵机伸出掌,向他挑衅似的一招,口中简单吐出两个字。 “再来。” 小禅师脸上一闪而过的羞愤,赤红了眼睛,提着禅杖又冲上去。 老裁缝见状摇头:“败局已定。” 灵机的魄力已经震慑了所有人,小禅师屡攻不讨好处,而他的攻守皆无破绽可寻,就算今日是南禅宗师站在擂上,也未必能赢过他,何况是这年轻后生。 南禅太老,后生太小。他们的气力,皆不能比过灵机,如果再过二十年,或许可有变局。 可世间并无办法瞬息老人。 夏小蝉替那小师父捏把汗,急道:“前辈,你不是说他可以吗,怎么被打成这样?” “南禅宗师是佛门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他的弟子要出师,一定已经经过他的手,绝不会差,他现在赢不了,只有一个原因……” 老裁缝微微蹙眉,将剩下半句话咽回肚子里。他知道灵机极强,但不知道灵机强到这分地步,他这个实力,早就不是一个刺客的水准,哪怕他要自立门户都可以。赤殷如果不是拿着灵机的什么把柄,或者与他谈妥什么条件,灵机凭什么要受她制衡。 这样的人如果上位后不能管事,便同筑佛人有何差别。 “阿殷,你到底有几分把握……” “什么?” 宫城子看过来,他心虚别开了眼,匆匆回他说没什么。 果然不出老裁缝所料,小禅师坚持不住,最后一击时,他被震得单膝跪下,兵器撞击的声音竟然如敲钟般深沉,余韵入耳,那柄长刀所用材料绝非俗物。夏小蝉禁不住站起来瞧,那小师父的虎口染血,早裂开了。黄金禅杖上抹着血花,皆是他奋力的证据。 瞿牧斋不由佩服:“好拼命。” 宫城子闻言,若有所思,也叹了口气:“想来是南禅宗师不行了,这小徒弟接班后想稳固师门威严才来的武林大会,没想到第一局便撞上灵机,可惜了。” 老裁缝幽幽道:“可惜什么,那小和尚尚且还能打下十个来回,台下的那些杂鱼,怕是第一刀都接不住。” 到底什么情况,大家心中自然有数,可是人都太爱说些风凉话,夏小蝉不免忧心,小师父第一场便败了擂,既然是为了稳固师门威严而来,往后可怎么办。 “他要做什么?” 夏小蝉疑惑地看了眼瞿牧斋,顺着他的眼光向台上望去,忽然放大了瞳孔。 灵机竟还在一步一步地靠近小禅师,虽然禅师还未直言认输,可是败局已定,他定也只是在犹豫,认输不过是迟早的事,灵机要在这个时候进攻?!这也太不厚道! “师父!你快救救小师父!” 宫城子合了扇子,蓄势待发,忽然眼光一动,微微张口:“不对……” 众目睽睽之下,灵机向那小禅师伸出一手,众人与那禅师都是一愣。 夏小蝉眼睁睁看着那小师父拉着灵机,又站了起来。 “还打吗?” 不知是不是夏小蝉的错觉,他分明看见黑竹斗笠之下,灵机似乎在笑,那种笑不像是嘲讽,也不带杀意,只是一笑。怪了,忽然不觉得他有那么吓人。 要么是他那身家伙事儿太吓人。 小禅师面色发白,额上都是虚汗,他的袈裟颈子与肩膀处全被汗浸湿了,如果灵机刚才就是要来那一下,他必不能扛过去。 小禅师摇摇头,向他执着佛礼鞠了一躬:“是小僧技不如人,小僧认输。” “叫什么名字?” “啊?啊……知我意。” 灵机点了点头,沉吟一声,将刀又立起来,刀身将石床擂台震得一颤,小禅师一虚,他顺手扶了一把。抬头时,黑竹斗笠向上斜起,那小禅师大约能看见他的表情。 小禅师脸上一愣,就听他道:“你的功夫很好,我见过的人里,你在前十。” 小禅师一下没反应过来,不知是被他的脸惊到,还是被他的话惊到,一下连说几个啊字,皆不成调,眼看红了脖子,匆匆又行了一佛礼,下擂去了。 老裁缝勾了勾嘴角,顺手夺了宫城子的酒来喝,两口下肚,舒坦放心。宫城子看他模样,便知道自己明白的,他也已明白——赤殷这回也算厚道,为盟主之位选了个好人才。 人群中忽然爆出一声呐喊,接着人人都跟着叫好。五日未过,这才第一天灵机便已经大获人心。夏小蝉看得也手心发热起来,心跳突突的,果然这就是武林盟主该有的风采? 他没来由想到,朝中要有天子坐镇,江湖中便也要有盟主守擂,天子与盟主都不一定是最强的那个,却一定要是最服人心的那个,否则又如何坐稳,如何服众?人间便如戏本中的东海,东海有滔天巨浪,但只需一定海神针,便能平息。朝堂之上,天子便是那定海神针,而江湖中—— 敢昌宁看了个爽快,拉着敢昌安下席,也要去人群中一起鼓掌叫好。夏小蝉心潮澎湃,碰了碰瞿牧斋的肩:“牧斋,你看,这才像天下第一。” 瞿牧斋咽了咽,肯定道:“确实。” 南禅宗师的传人没有砸师父的招牌,而江湖中,也将找回那根定海神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