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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夫人觑着张培源脸色,小心翼翼地道:“阿直书读得好,可惜济南府没有好先生,开蒙还行,要是再往上走就难了。论起才学,还得属江南或者京都的大儒多。而且,阿芷跟阿兰也都到说亲的年纪,放眼济南府,哪里有个能入眼的人……老爷再使使劲儿,还是在京都谋个职缺最好。” 张培源黯然道:“我不是不想动,可张阁老是李兆瑞的恩师,我跟李兆瑞不和这些年,不可能去巴结他;罗阁老就不必提了;孙阁老也是只老狐狸,前前后后我没少探问,他一句实话都没有;秦阁老在朝中说了不算,安排个小官职还行,可我乃一府的父母官,难道去做个六七品的小官?剩下的小张阁老,我说不上话搭不上岔,再者托人最忌讳托好几个,到时候哪个都不肯帮忙。” 张夫人道:“要不趁端午节给孙阁老送份重礼,请他留意着,有合适的空缺给你占上?老爷为官这些年,一向清正廉洁,这次……我听着也是那女孩子没道理,自己娘亲撞墙而死,与朱家少爷有何干系?她伤了人,就是去照顾些许日子也没什么不行。有这两千两银子,足够置办份体面的年节礼了。” 张培源思量片刻,摇摇头,“你让人退回去吧。” 张夫人愣一下,试探着问:“难不成那案子不好办?” 张培源道:“朱家儿子是傻子,在东昌府没少祸害过人。今儿这女孩子年岁看着比阿兰还小……冷不防瞧着跟阿栝他娘有点神似。” “啊!”张夫人低呼一声,咬咬唇,“那也是她时运不济,托生到那样的人家。老爷要不再往上升,阿芷跟阿兰说不到好亲事,往后兴许也被人欺负。再说阿栝,只有老爷高升,才能拉扯他,能替我那表姐讨回债来……老爷三思啊!” “行了,”张培源烦躁地挥挥手,“再说吧,先吃饭。” 此时牢狱里也正在放饭,两个狱卒各提只食盒一前一后地进来,每人一碗掺着沙粒的糙米饭,一碗缺油少盐的水煮菜。 碗是木碗,羹匙也是木匙。 轮到严清怡时,碗里的菜多了些油水,糙米饭也换成了两只白馒头。 严清怡半点胃口都没有,掰了一半馒头强咽了下去。 各地牢狱大都一样,墙是结实的石墙,窗是高高的天窗,此时天色已晚,过道上每隔丈余就点着盏油灯,灯光幽暗昏黄,照得一切都影影绰绰的。 受李实所托,狱卒将严清怡安排在比较靠外面的单人牢房里。外面空气流通,不会特别潮湿,而且没那么大的臭味。 严清怡靠着墙壁,微阖了双眼,因为哭的太多,眼睛干涩酸痛,却没有眼泪流下来。 前世,她早早就失去爹娘失去兄长,这一世,有爹等于没爹,而唯一疼她爱她的娘亲再度活生生地死在她面前。 是不是,她命中注定就该孤苦到老? 假如真的如此,那么上天为什么要让她重活一世,就只为了让她再次遭受失去亲人的彻骨之痛? 不! 不该是这样的! 她不能再走从前的路,不能再被人欺负也不知如何反抗。 严清怡猛地睁开眼,坐直身子。 就听有一把虚弱的声音从隔壁牢房传来,“姑娘,姑娘,你的饭还吃不吃了?” 严清怡伸长脖子看过去,旁边是位衣着破旧的妇人,约莫十八~九的样子,正眼巴巴地盯着铁门旁的馒头。 严清怡拿起碗递过去,妇人拿走整只馒头,却把那一半仍还给她,“姑娘,我劝你还是多吃点吧,夜里冷,不吃东西扛不过去。而且,这顿有饭吃,下一顿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这雪白的馒头你咽不下去,糙米饭更吃不下了。” 严清怡瞧眼地上铺着的一层薄薄的稻草,默默地把馒头塞进了嘴里。 那妇人又问:“你犯了什么事儿进来的?” 严清怡低声道:“我砍了人。” 妇人诧异地上下打量着她,笑道:“这可巧,我也是,可惜剪刀太钝了,否则我真该一下子把那老不死的捅死。” 严清怡愣道:“你是因为什么?” 妇人讥刺一笑,“我男人跑单帮常年不在家,这个老不死的是我公爹,他想扒灰,夜里偷偷爬我的床,我枕头底下放着剪子呢,本来寻思把他喉咙戳个洞,没想到偏了手,戳到腮帮子上了,把嘴给豁了道口子。” 严清怡“嘶”一声,倒吸口冷气。 妇人又道:“老不死的反咬我一口,说我勾引他,就他那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我稀得勾引他?把他一剪子捅死才真正解气……你呢,你为啥砍人?” 严清怡犹豫片刻,简短地把事情说了番。 妇人怒道:“真不要脸,这么下作的事儿也干得出,你姨母家里富得流油还惦记用你娘来抵债。妹子,我给你说,傻子是该死,可你那姨母更该死。不对,不能让她死,她不是收了别人的谢媒钱?就把她嫁过去,让她跟傻子过一辈子。” 严清怡点点头,正要开口,就听外面传来不耐烦的吆喝声,“叽叽喳喳地说什么说,安静点儿?” 紧接着先前放饭的两人进来,将碗及羹匙逐样收了回去。 收到严清怡门口时,严清怡客气地问:“两位爷,能不能借纸笔一用?” 狱卒盯着她看两眼,点点头,“等着。” 过得片刻,一人送了笔墨纸砚来,“灯烛我不能给你,走了水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凑合着写吧。” 严清怡谢过他,将地上稻草扒拉到一边,铺开纸蘸了墨,就着过道微弱的灯光写下“陈情书”三个字。 然后将事情发生的起由、经过详细地写了遍。 严清怡文采并不好,却胜在情真意切,几乎是字字流泪句句泣血。 写完了,对着油灯又仔细看过,改了两处地方,重新抄出来两份。 等誊写完,夜色已经深了,牢狱的犯人大都入睡,牢房里静悄悄的,间或能听到锁链撞击的玎珰声,以及似有若无的喊叫声和求饶声。 风顺着门缝无声地吹进来,寒冷刺骨。 严清怡瑟缩在墙角,听着稻草里不时传来的草虫爬动的窸索声,毫无睡意。 正如适才那妇人所言,朱贵家的傻子该死,二姨母更该死,她要让二姨母尝尝薛氏所受的苦,先家败,再合离,然后把她嫁给傻子。 严清怡苦苦地熬了一夜,第二天便感觉头重脚轻,脑子也昏昏沉沉的。 早饭每人一碗清可见底的稀粥,而严清怡又格外多了个白面馒头。 严清怡将馒头分给妇人一半,自己就着稀粥吃了另外一半,吃完饭又开始觉得浑身发冷,遂拢了双肩躲在墙角发抖。 正昏昏欲睡时,听到狱卒敲打铁门的声音,“八号,李二爷来探视你了。” 是李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