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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孚林扫了一眼偷偷摸摸擦油腻腻嘴角的金宝和秋枫,这才发现四周围已经有无数目光聚焦到了自己这一桌。他意料到恐怕有人要揪着自己这桌的吃货属性冷嘲热讽,可就在这时候,楼梯上却传来了一个声音。 “歙县松明山汪小相公何在?府学刘教授点名,请你以今日英雄宴为题做诗一首。” 竟然还真的来了,而且是管府学的刘教授亲自出马! 这要是这年头别的秀才生员,肯定要纠结一下,这到底是试探,还是恶意,又或者是给你扬名立万的机会。可汪孚林之前固然因为督学御史谢廷杰离开时的三声笑,背了个有些诗才的名声,可他从来没有自己存心显摆过这一点,眼下被点名要求做诗,他敢断定别人就是不怀好意,更何况还有叶小姐提醒。可这年头做诗基本上都是命题作文,不是随便拿一首就能凑数的,故而他在行前就已经备好了一招杀手锏。 现如今这么早就要拿出来,气氛渲染得有些不够,他不禁心情很不好。 本来还打算有机会让金宝一会儿在汪道昆面前显露一下天资的,现在看来没那机会了。府学刘教授是吧,我记住你了! 众目睽睽之下,就当无数目光聚焦在汪孚林身上的时候。酒足饭饱的李师爷却突然轻咳了一声道:“既然是以英雄宴为题,应当今日与会者不拘老少,大家全都赋诗一首,届时结集付梓,也算一段佳话,刘教授却点名专让汪贤弟一个人做,岂不是让今日上上下下二百余俊杰没有一展才华的机会?” 第六十四章 六人会英雄 本来还有不少人竖起耳朵准备听汪孚林的佳作,可李师爷这话一出,一楼各桌上不禁起了一阵sao动。今日这英雄宴三个字的名头,是从前为下场生员饯行时从来都没有过的,更何况这样群宦云集的场面也颇为难得。哪怕这些座上嘉宾很多是退下来的,又或者断了仕途的人,可在朝廷谁没有几个旧友,如果能够博得他们几句赞许,将来说不定有用。因此,在片刻的乱哄哄之后,就已经有自忖有急才的人霍然站起身来。 “以英雄宴为名作诗,倒是真雅致!我便抛砖引玉吧。状元楼中罗珍馐,芸芸众生独我忧。龙门凤口高千尺,不期祥云送扁舟。” 听到这指代意义极其明显的诗,汪孚林赶紧拂落了桌子上一双筷子,借着低头下去捡的机会,差点没笑出声来。这种众人皆愚我独贤,又表示不肯借助外力中举的高调实在太可乐了,就算他知道自己做不出正经诗词,不该嘲讽别人,可还是有些忍不住。他正打算打叠了心情再回座继续端坐,可那边厢又已经有人开始吟诗了。 毕竟,二楼三楼那些大有名声的生员在这种场合需要矜持,可这些身处底楼,去参加秋闱只相当于陪考的秀才,却谁都不想放弃机会。 于是,汪孚林干脆继续躲着偷笑,继而只听啪的一声,紧跟着桌下多了一双筷子,不多时又多出了一个脑袋,恰是和自己隔了两个位子的李师爷。两人在桌子底下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他就反应过来,冲着李师爷竖起大拇指,赞叹对方为自己解围的这一招,谁想到李师爷却嘿然一笑,露出了一口好牙。 “听说你在歙县生员当中名声很好,这么一闹,那刘教授恐怕要坐不住了。谁让他自己非得用英雄宴为题?这本来该是今日主旨的!” 汪孚林从前还认为,一门心思钻研科举的李师爷也许学问虽好,人却是个书呆子,可对方刚刚那一招移祸江东之计用得相当巧妙,他不得不对这位弱冠举人刮目相看。果然,随着一楼大堂乱成一锅粥,诗词歌赋齐飞,毕竟很多生员为了今天,都准备了映衬英雄宴主题的佳作,这会儿哪忍得住?而二楼上头那传话的人最初还想弹压,须臾声音就被盖下了,反而连二楼也sao动了起来。至于三楼,汪孚林和李师爷看不到,但实则那儿才是哗乱的重灾区。 因为,歙县的才子们出离愤怒了! 于是,府学的刘教授立刻遭到了炮轰。率先挑起争端的却并不是程奎这个和汪孚林有些往来的,而是出身歙县岩镇,今年要下场大比的监生方用斌。耳听得底下一楼二楼乱哄哄一片,身处第三桌的他便站起身来,冲着主桌的刘教授走了过去,因笑道:“刘教授,今日英雄宴乃是为秋闱下场的大家伙饯行,汪孚林今年刚通过道试,不过是应邀前来此地,感受一下我徽州士林的气氛,不知刘教授为何偏偏独挑中了他?” 府学教授是个清贫职司,刘教授这次收了府学几个生员的好处,一时利令智昏,刚刚悄悄吩咐身边一个随从到一楼去传命,可没想到突然激起了这样的变故,听到一楼二楼动静不对,他就有些后悔了。此刻发难的方用斌又不是寻常生员,不归他管,他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我也是听说此子名声,故而借着今次机会考一考他……” “不止是寻常考问吧?我怎么听说,昨天晚上有鬼鬼祟祟的人出没刘教授家里,满手去的,空手走的。”这一次发难的方策同样是出身歙县岩镇方氏,却是正经府学廪生,可这会儿揭刘教授短却毫不留情,“这英雄宴后出英雄集,本是各县全都商量好的,刘教授莫非忘记了?” 看到岩镇方氏先后有两人出来,同在第三桌,本打算起身的程奎立刻坐了下去,对身边吴家兄弟嘿然笑道:“没想到这次是丰干社的才子打头阵,南明先生看来这是要立下马威了!” 所谓丰干社,是汪道昆回乡之后组织的诗社,其中成员不是其弟子,就是在门下走动频繁的生员,甚至还有不屑科举的白身,但在民间心目中,能跻身其中的全都是才子,其中出自岩镇方氏的最多。刘教授面对这两重发难,顿时有些下不来台,他咬咬牙正要摆出师长的架子,训斥方策的无礼,主桌上终于传来了一个声音。 “些许小事,何必大动干戈?既是一楼二楼诸生已经迫不及待吟诗纪念,就放任他们尽兴好了。” 说话的是来自婺源的乡宦洪垣,他是今日所有乡宦之中最年老的,比汪尚宁年纪还大一大截,已经年近八十。他受业于一代大儒湛若水,在温州知府任上被罢官回乡,迄今已经有三十五六年,在徽州府颇有声望,所以他这一开口,谁也不能不给他一个面子。他见方氏二生最终回座,这才笑眯眯地说道:“我刚刚上楼时,见一楼靠楼梯的那一桌上有年不过八九的童子,想来便是那汪孚林之养子了,同桌诸人也无不是年轻才俊,何妨都请上来大家一观?” 洪垣倚老卖老,徽州知府段朝宗忍不住心中微微咯噔一下。他斜睨了汪道昆一眼,见人含笑对自己举盏,继而轻啜慢饮,再看到同桌的汪尚宁亦是微微颔首,今天不想来却不得不来的他只能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