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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天下】(77)

    作者:hui329

    28/4/27

    字数:15422

    【第七十七章巧算计胜券在握失先机雨覆云翻】

    月挂中天,皎洁如珪。

    百里奔立在院中,面沉如水。

    「给我杀!!!」

    声嘶力竭,无人稍动。

    丁寿掏了掏耳朵,「众位,百里大人嗓子都喊哑了,哥几个给个面子应一

    声啊。」

    众人哄笑,一名千户官越众而出,微微施礼道:「卑职杨玉,斗胆请问上

    官,诛杀丁帅可有明旨?」

    百里奔阴沉着脸道:「本官有调兵虎符,便是明证。」

    「石大人已然被害,死无对证,这兵符如何到得您手,可否明示?」杨玉

    追问道。

    「言之有理。」丁寿连连点头,冲着百里奔道:「百里大人,也是巧了,

    今夜当值的殿廷卫士官校多是曾随丁某在海东出生入死过的,您这红口白牙让

    他们对我刀兵相向,怕是不易。」

    百里奔冷笑一声,「丁大人果然是有备而来。」

    「我还是小瞧了百里大人的手段,竟然对石大人下了杀手,唉!」丁寿摇

    头叹息。

    「说本官杀了石文义,有何证据?」百里奔抱臂而立,扬着下巴道。

    一声惨叫,张彪突然倒地,背心处插着一把匕首,直没入柄。

    钱宁紧握一只短匕,寒光闪闪,迅挥疾刺,身边的几名百里奔心腹痛呼栽

    倒。

    「钱宁!」百里奔厉喝一声,震天铁笔一招「朱笔点册」,直插钱宁。

    钱宁急急贴地一滚,离开圈外,身后殿廷卫士队列倏忽一分,钱宁一个倒

    翻,落入人群中,随后众卫士列队合一,将钱宁隐入其中。

    钱宁人虽不见,声音还是清晰传出,「百里奔谋害石大人,我便是人证。」

    「钱宁,你个卑鄙小人!」百里奔冲着人群大骂,疾冲上前。

    「刷」的一声,前排卫士长刀高举,如林挥出。

    百里奔镔铁判官笔在一柄长刀刀尖上一点,借势跃起。

    二排卫士半蹲身躯,三排甲兵铁靴踩住前排肩头,忽地齐跃,挥刀劈砍。

    百里奔人在半空,无处借力,眼看前方密集刀丛扑面而来,避无可避,转

    眼间便要碎尸万段,忽觉身子一轻,随即一痛,整个人被抛摔到了院中。

    「哗」「哗」两声,三排卫士落地,成为首排,原本排甲兵退后,变

    为二排,仍是如墙而立,不动如山。

    「单枪匹马直冲军阵,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丁寿皱眉看着被摔得七荤八

    素的百里奔。

    百里奔挣扎着站起来,瞪着血红的眼睛狠狠道:「你为何不让我死?」

    「你的命很值钱。」丁寿坦然,实话实说:「二爷和翁泰北做了笔交易,

    他出价很诱人,我拒绝不了。」

    「翁师叔出卖了我?」百里奔不可置信,也不愿相信。

    「百里兄,你未免太自信了。」丁寿戏谑道,不由回忆起与翁泰北晤面的

    情景……

    ***    ***    ***    ***

    北镇抚司,诏狱。

    栅栏内,翁泰北席地而坐,泰然自若。

    栅栏外,丁寿背靠交椅,悠然自得。

    「老夫如今已是没牙的老虎,丁大人何须如此忌讳?」翁泰北笑问。

    「翁大人乃一时人杰,如今虽是盘龙卧虎,但只要风云际会,转瞬间便可

    虎跃龙骧,小心点并无大错。」

    「更何况……」丁寿惬意地翘起二郎腿,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这样可

    提醒在下,为官为人小心谨慎,千万不要落得您老这般下场。」

    「说得好。」翁泰北没有动怒,反而连连点头,「老夫一时不慎,败走麦

    城,活该龙困浅滩,虎落平阳。」

    丁寿今日养气功夫也是不错,对被比作虾犬不以为意,悠悠道:「翁大人

    着人唤在下来,该不是就为逞几句口舌之快吧。」

    「自然不是,老夫想与丁大人做一笔交易。」

    「贵翁婿身陷囹圄,自身难保,令嫒寄居镖局,惶惶不可终日,晚辈想不

    出您还有何本钱交易。」

    仿佛想起什么,丁寿又继续道:「若事关阁下那位同门晚辈百里奔的小算

    盘,就更不须提了。」

    翁泰北面露惊色,不是惊讶丁寿洞悉百里奔计划,而是奇怪另一件事,「

    你如何知道老夫与百里奔的关系?」

    翁泰北执掌锦衣卫,向以铁面无私著称,虽引百里奔入仕,却从未对任何

    人提及二人师出同门,连自家女儿都不晓得的事,这小子从何得知。

    「功夫啊。」丁寿得意一笑,「百里奔所学是昆仑派的震天铁笔,您老在

    云家庄抢夺翡翠娃娃时的身法,不正是昆仑派绝学」云龙三折「么……」

    「云龙三折」乃是昆仑派不传之秘,即便本门练成者也是不多,更遑论江

    湖上见过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因其盘旋而上的身形像极了武当梯云纵,当日

    情势危急,翁泰北施展而出,便是以青城掌门长春子的阅历,也看走了眼,不

    想却全落到了丁寿眼中。

    「年纪轻轻便有如此眼界,丁大人究系出自哪位高人门下,老夫真有些好

    奇了。」

    丁寿摆了摆手,「这与今日的话题无关,司礼监那帮孙子憋着坏给爷们设

    套,翁大人若无别事,在下便告辞了。」

    话毕丁寿便起身欲走,待翁泰北说了一句话又乖乖坐下。

    ***    ***    ***    ***

    想着自己被翁泰北吃得死死的,丁寿心中也是有些不甘,看着被围场中的

    百里奔,丁寿朗声道:「百里兄,弃刃服输,丁某保你平安无事。」

    百里奔貌似不信,「此言当真?某家今夜可是犯了滔天重罪。」

    「翁泰北出了大价钱换你的命,」丁寿长出一口气,有些无奈,「你若死

    了,丁某不好交待,只得尽力保全了。」

    百里奔一抱拳,带着几分嘲弄道:「如此某家谢过丁大人了。」

    「各取所需,不必客气。」丁寿道。

    「从小到大,无论闯出什么祸事,师叔总是替我消弭,只以为这次可以回

    报他老人家万一,不想最后还是……」百里奔声音渐小,头越垂越低,似是陷

    入了对往事的追忆之中。

    丁寿却等不及了,「百里兄,今夜事情还有不少,丁某没多少时间耽搁。」

    百里奔霍然抬首,面带惨笑,「下官不劳丁大人开脱,就此别过。」

    仰天高呼一声,「曲兄,小弟与你赔罪了。」百里奔镔铁判官笔倏忽倒转,

    瞬时间透胸而过。

    丁寿身形一晃,赶至近前,百里奔已然魂飞渺渺,回天乏术。

    是条汉子,可这不是给二爷出难题么,翁泰北那边该如何交代,丁寿感觉

    这糟心事一件赶着一件。

    「大人,卑职等人该如何做?」杨玉凑上前道。

    「老杨,今日事多亏你了。」丁寿放下心事,展颜笑道。

    「大人言重,您有万岁御赐金牌,代天行令,卑职等不过分内事耳。」杨

    玉躬身回道,随即凑上前低声:「何况兄弟们多承大人厚赏,海东之行才算没

    白白辛苦,殿廷上下铭感五内。」

    「有心了。」丁寿用力拍了拍杨玉肩膀,高声道。

    「大人,还需我等做何事?」杨玉问道。

    丁寿从怀中取出数张银票,向杨玉怀里一塞,道:「给弟兄们分分,今夜

    放假,都去寻乐子吧。」

    揣着银票的杨玉有些迟疑,「今夜不需我等襄助……」

    丁寿摆了摆手,「回家睡觉,皇城里没什么大事。」

    打发走了心中忐忑的杨玉等人,丁寿突然收了笑脸,冷声道:「钱宁!」

    「卑职在。」钱宁疾步上前施礼。

    「石大人怎么死的?」丁寿逼视钱宁道。

    钱宁小心抬头望了丁寿一眼,随即快速低首,道:「石大人遭百里奔胁迫

    交出兵符,百里奔丧心病狂,杀人灭口。」

    「真的?」丁寿目如冷电,瞧得钱宁背脊冷汗淋淋。

    「千真万确。」钱宁一口咬死,狠了狠心,继续道:「卑职斗胆一言。」

    「说。」丁寿冷哼一声。

    钱宁突然撩袍跪倒,「大人年方弱冠便执掌北衙,今夜之后更将宏图大展,

    石大人虽是才具平平,尸位素餐,毕竟他无大错失,有他执掌卫事,大人您何

    时可得出头,今日百里奔所为,实是为您老搬掉了一块绊脚石。」

    「怕是也为你钱大人打开了一条通天之路吧。」丁寿笑着,颇有几分嘲意。

    「卑职对大人赤胆忠心,天日可鉴。」钱宁以额触地,久伏不起。

    丁寿没有出声,缓步走到钱宁身前。

    钱宁知晓,以丁寿之能,出手取他性命绝无逃脱之机,今日拿命一搏,生

    死对开,面上虽不露声色,身上冷汗已透重衣。

    眼神紧紧盯着面前的粉底官靴,钱宁似已听到自己心跳犹如重锤擂鼓,砰

    砰乱响。

    头顶上突然发出一声轻笑,「做得好,好生做。」

    「谢大人。」钱宁如蒙大赦,连磕三个响头,才站起身来,夜风一吹,只

    觉两腿发软,恍如重生。

    丁寿望着夜空皎月,轻声道:「本以为今夜不用死人,没想到死的个

    便是我锦衣缇帅,世事难料啊……」

    ***    ***    ***    ***

    四海居。

    蓝布门帘挑起,一身白衣的白少川施施然而入。

    范亨蓦地站起,急声道:「大事可成?」

    「幸不辱命。」白少川云淡风轻道。

    「刘瑾殆矣。」范亨兴奋不已,坐下举杯又饮。

    「范公公何出此言?」白少川一副诧色。

    「怎么,刘瑾喝了你白老弟的茶还有命在?」范亨不解问道。

    「范公公说笑了,白某奉给督公之茶乃是亲手烹制,用了数根长白老参,

    督公饮后只会龙精虎猛,长命百岁。」

    范亨倏然站起,「你,你竟然没有下毒?」

    白少川折扇舒展,轻笑一声,道:「对督公下毒?范公公,你是小瞧了督

    公呢,还是看轻了白某。」

    「不重要。」范亨脸色铁青,颇有几分狰狞,「咱家对一个死人不会再思

    量了。」

    话音一落,范亨身子如狂风飙起,双掌如雷霆般向白少川劈来。

    白少川一动不动,面上依旧风轻云淡。

    「哗啦」「扑通」两声,电闪雷鸣般的声势戛然而止,范亨连酒桌也未越

    过,便摔了下去,裹着碎瓷酒水滚到地上。

    「督公曾言,范公公的神风霹雳掌独步武林,白某不得不防。」白少川缓

    缓行至范亨身前,矮下身子,道:「毒自然是下了,不过下在这间房内。」

    范亨死死盯着白少川,满腔怒火似要将他烧成灰烬,偏偏浑身酸软,提不

    上一丝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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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醉春风「是夤夜专为公公调配,几乎耗尽了白某花圃内多年积攒的

    花粉草汁,所以……」白少川轻轻摇了摇食指,「您老别再白费气力了。」

    范亨欲破口大骂,却口不能张,只有狠狠怒视白少川,却渐渐眼皮也没了

    力气,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白三爷……」四海居老板有些害怕地立在屋门外。

    「无须担心,这里不会出人命官司的。」白少川扭身,丹唇轻启,「烦请

    老板为我寻副棋来,夜还很长……」

    ***    ***    ***    ***

    乾清宫内。

    朱厚照秉烛而坐,心绪不宁,虽说王岳回禀内阁已然同意只是贬黜刘瑾等

    人去南京,可他总觉得将有大事发生。

    正在忐忑不定之际,小皇帝突闻一阵杂乱脚步声,马永成等人以刘瑾为首

    快步趋近,待一见朱厚照,便悲呼一声「陛下」,一拥而上,环跪座前,连连

    叩头,嚎啕不已。

    「老刘,你们快起来。」朱厚照见身边服侍的奴婢们大放悲声,心中也是

    不忍。

    魏彬牵着朱厚照袍子一角,哀嚎道:「奴婢服侍陛下多年,今后再也见不

    到陛下啦!」

    朱厚照连道不会,「朕已经和内阁几位先生商量过了,你们只是贬黜留都

    ,待过了风头,朕一定召你们回来。」

    「陛下,今夜奴婢等人便要碎磔喂狗了。」刘瑾眼中噙泪,悲声道:「奴

    婢等死不足惜,望陛下保重龙体,勿为奴辈伤心。」

    「哪有此事。」朱厚照霍然动容,「朕并未下旨,遽出此言是何道理?」

    「王岳等人勾结外臣,今夜矫旨调兵便要除掉奴婢。」马永成抢声道。

    「奴辈怎会如此,今日为了你等之事老王还三进内阁值房,颇为辛苦,想

    必是流言所致,勿要多心。」朱厚照很是不信王岳敢如此大胆。

    几人相互对视,齐齐看向刘瑾,刘瑾语带呜咽,道:「陛下,王岳与奴婢

    等同侍陛下左右,其所进玩乐之物亦不在奴婢等之下,为何外臣仅欲害奴辈,

    而独恕王岳?」

    「为何?」朱厚照也有些纳闷,为什么刘瑾几个这么招人恨,喊打喊杀的。

    「外臣交劾奴婢,皆是王岳主使,思之狗马鹰犬,何损万机,王岳等欲外

    结阁臣,内制皇上,恐奴辈从中作梗,所以先发制人。」刘瑾沉声道:「王岳

    辈造事生风,倾排异己,其情可见,望陛下明察。」

    「王岳也是东宫旧人,怎会如此?」朱厚照还是不愿相信。

    「陛下!」殿外一声嚎叫,吓得朱厚照一哆嗦,这是谁呀?

    一道人影如风掠过,窜进殿内,见到朱厚照便一扑而上,离着还有一丈多

    远便跌步跪倒,呲溜一下用双膝滑到了小皇帝身前,抱着朱厚照大腿痛哭流涕。

    刘瑾眼角肌rou不经意地抖了一下。

    主要负责哭戏的魏彬目瞪口呆地看着来人把皇帝袍角抢了过去,用来擤了

    一把鼻涕。

    跪在后排的谷大用俯下身子,对身侧的丘聚低声道:「戏过了。」

    丘聚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一言不发。

    「丁寿?!你出什么事了?」朱厚照看清来人,惊讶问道。

    「臣蒙陛下垂意,骤得高位,日日夜夜只思奉君报国,若陛下有加罪之意,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臣不敢置喙,请陛下明示臣罪,但求死个明白。」

    「谁要杀你了,怎么回事?」朱厚照惊道,怎么今夜都是说自己要被杀的。

    「锦衣卫指挥同知百里奔,言司礼监王岳传圣谕,诛杀微臣,赖臣幸有武

    技傍身,侥脱性命,指挥使石文义已受其害,这些陛下竟不知情?」丁寿瞪大

    眼睛,不可思议道。

    「贼奴竟敢?」死了一个锦衣卫指挥使,由不得朱厚照不信,咬牙切齿道:

    「内阁众臣俱是先帝遗臣,竟也与王岳沆瀣一气,着实可恨!」

    「朝中重臣,亦多有骄横不法之事,祖宗法度,内外相制,便是此理,若

    司礼监得人,遇事裁制,左班官怎敢如此?」刘瑾道。

    朱厚照紧握双拳,不发一言。

    刘瑾等再次跪下叩首,「奴婢等死不足惜,只怕从此以后众大臣勾连内廷

    ,太阿倒持,挟制皇上,君不君,臣不臣,陛下欲一快意事亦不可得。」

    朱厚照胸口剧烈起伏,还是不说话。

    丁寿眼珠一转,「陛下,可记得与微臣初次相遇之时……」

    突然转变的话题,终于引起了小皇帝注意,迟疑道:「可是书场听《西游

    记平话》那次么?」

    「正是。」丁寿点首,道:「当年的孙猴子技不如人,只有乖乖归顺服帖

    ,而今陛下却有两条路可选,是奋力一搏做一个无忧无虑自在逍遥的齐天大圣

    ,还是唯唯诺诺做一个被高高供起泥雕木塑的斗战胜佛呢?」

    丁寿所言很是不敬,朱厚照也没有恼怒,只是站起身来,一个人默默走出

    了乾清宫。

    「刘公公,怎么办?」几人围了上来急切问道。

    刘瑾整了整衣袍,沉声道:「火候差不多了,你们隔绝内外,万不能让司

    礼监的人得到这边消息,寿哥儿,随我服侍皇上。」

    年纪轻轻的朱厚照伛偻着身子,孤孤单单地走进了乾清宫东侧的奉先殿—

    —大明皇帝家庙,历代祖宗祭祀之处。

    刘瑾与丁寿步入时,朱厚照正跪在弘治皇帝牌位之前,口中默默祷祝。

    「陛下」、「陛下」,二人同时出声。

    「小的时候,父皇经常带着我扮作百姓,出宫夜游,老刘还记得吧?」朱

    厚照背对着二人,却能感受到话中带着笑意。

    刘瑾面上也浮起笑容,「如何不记得,有几次还是老奴陪着的。」

    「身在天家,民间百姓的寻常天伦之乐,亦是奢望。」朱厚照声音渐渐转

    冷,「一次回宫的时候,经过六科廊,父皇小心翼翼,还叮嘱我不要大声……」

    「我问父皇为什么,父皇说六科廊内有人当值,若被看见就不妙了……」

    「我不懂,既然他们是臣子,为何还不敢见他们,父皇说……」朱厚照的

    声音里已经没有一丝暖意,「今夜见了我们,明日就会有纠劾的奏疏送到面前

    ……」

    「这就是大明天子,竟然过得如此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朱厚照开始

    冷笑,「朕即位之初,也想如父皇所期望的一般,做一个仁德之君,圣君楷模

    ,对着臣子一步步退让,退到而今,他们已然开始矫旨了……」

    朱厚照忽地转过身来,面容阴沉,「朕是一国之君,万民之主,若是圣明

    天子要用任人摆布为代价,朕宁可不做这个皇帝……」

    刘瑾与丁寿对视一眼,齐齐跪倒:「请吾皇宸衷速断,免致掣肘!!」

    ***    ***    ***    ***

    四海居,雅间内。

    孤灯,残棋。

    白少川洁白修长的手指拈着一枚黑子,秀眉微颦,颇有些举棋不定。

    丁寿挑帘而入。

    「丁兄来得正好,这一子该落何处?」白少川展颜,延请丁寿入座。

    丁寿拿起一枚黑子,随手而落。

    「你这是无理棋呀。」白少川端详棋盘,连连摇首。

    「今夜本就是一盘乱棋,管他有理无理,能胜即可。」丁寿本就是臭棋篓

    子,一派胡搅蛮缠。

    「言之有理。」白少川却是气度雍容,如玉如竹,反随声附和,让本来捣

    乱的丁寿无计可施。

    扫了一眼地上的范亨,丁寿道:「他还没死?」

    白少川微笑点头。

    一碗酒水泼在了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范亨头上,范亨慢悠悠睁开了眼睛,

    一张欠扁的脸浮现在眼前。

    「范公公好,范公公辛苦了。」丁寿笑容真挚,握着范亨的手还表示慰问

    的拍了几下。

    急怒攻心,白眼一翻,范亨立马气厥了过去。

    丁寿无奈起身,埋怨着白少川,「不是说他没事么?」

    白少川轻轻提子,无奈道:「你若再来这么几次,他怕是真的有事。」

    「那我怎么问话?」

    「无须问。」白少川指着桌上一只竹筒,「已经搜出来了。」

    ***    ***    ***    ***

    司礼监。

    王岳等几人也有些焦灼不安。

    「什么时辰了,还没消息么?」李荣道。

    「应该不会出岔子,再等等吧。」戴义安慰道。

    「来了来了,范公公那边发了焰火讯号,刘瑾死了。」徐智兴冲冲地跑了

    进来。

    「好。」王岳兴奋地站起身来,对着三人道:「你们按照计划,马上通知

    各方人马,务必做得干净隐秘。」

    三人自是明白王岳话中的意思,点头明了,各自带着手下亲随,匆匆而去。

    「可惜了,刘瑾,你原本个人才。」人去屋空,王岳负手而立,喟然轻叹。

    ***    ***    ***    ***

    月冷星残。

    李荣带着几名心腹匆匆绕过文华殿,再过了前方小桥,便是东华门所在。

    本来行色匆匆的李荣忽地站住,面上露出疑惑之色。

    小桥之上,一椅一人。

    李荣注视着安坐椅上不住咳嗽的老人,缓步上前,「高公公?」

    高凤整个身子都倚在座下的黄花梨圈椅上,猛烈的咳嗽让人感觉他随时都

    可能断气。

    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息,高凤沙哑道:「李公公,何苦做事太绝?」

    「按说这里没您老什么事,可您平日实在和刘瑾他们走得太近,说不得只

    好委屈您了。」李荣哂然。

    自己生死不过被人随意决定,高凤也没发怒,只是不住掩唇咳嗽,断断续

    续说道:「何苦如此……何苦如此……」

    「今夜大局底定,您老也不必为难,既然在这遇见了,也是有缘,咱家保

    您老平安如何。」李荣道。

    「倒要谢过李公公活命之恩咯。」高凤干笑道。

    「不必客气。」李荣已觉出不对,为免夜长梦多,不再废话,对身边人下

    令道:「服侍高公公。」

    这几个亲随干儿子俯首听命,齐齐向桥上冲去。

    李荣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息道:「何苦如此呀。」

    瞬时间,殿角屋檐,廊庑阴影处突然破空声响,犹如厉鬼哭嚎,无数弩箭

    由暗处射向这几人。

    李荣面色一变,「摄魂箭!」

    这些箭枝都是内府兵仗局专门为东厂制作,箭发之际厉啸之声犹如鬼哭,

    扰人心神,既然东厂有埋伏在此,己方八成遭了算计。

    李荣想到此,不再耽搁,务必要擒下高凤以做人质,或有脱身之机,身形

    一晃,疾向桥上冲去。

    双袖一分,将两侧射来羽箭以内力劈飞,脚下片刻不停,李荣纵身而起,

    如苍鹰搏兔,向桥上高凤抓去。

    高凤混浊的眼珠中突然精芒四射,一按圈椅扶手,身子拔地而起,空中迎

    上李荣攻势。

    「蓬蓬」声音不绝,拳掌相交之势惊人,只闻一声厉喝,空中纠缠的两道

    人影倏忽而分,落向两边。

    高凤回落之处仍在圈椅之侧,单手一拍椅背,整个圈椅迅疾飞往桥下。

    椅子甫一落地,李荣的身子便斜斜坠下,「哐」的一声,宛如李荣自己坐

    下一般,正正端端坐入椅中。

    椅中李荣两眼紧闭,面如淡金,一声不响。

    暗影中闪出数名东厂番子,领头的正是子科掌班常九,向着高凤躬身问道:

    「高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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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凤摆了摆手,「带他去见刘瑾吧。唉,何苦如此啊!」

    唉声叹气之中,高凤弓着身子缓缓步下了小桥,独自远去。

    ***    ***    ***    ***

    西江米巷。

    长街静寂,数人凌乱的脚步声更加清晰。

    随着轿子小跑的几名太监,连声催促轿夫:「快点,快点,咱们得速速赶

    到锦衣卫,百里奔这头是拨,可别出了岔子。」

    几名轿夫连连应声,加快了脚步。

    一阵急促的琴音突兀响起,有如金鼓齐鸣,人喊马嘶。

    「停轿。」轿中人突然道。

    轿子落地,轿窗旁伺候的太监将戴义小心扶了出来。

    另一个太监讨好道:「干爹,不知哪的冒失鬼敢在您老面前聒噪,儿子去

    料理了他。」

    戴义摇了摇头,侧耳倾听。

    琴音忽地由高转低,渐趋平静,零零落落。

    扶着戴义的太监谄笑道:「想那人也不敢在干爹面前卖弄,咱们还是快快

    赶路要紧。」

    戴义露出一丝苦笑,「垓下伏兵俱至,杀机重重,还往哪里去?」

    「有……有埋伏?」小太监悚然大惊,张目四顾,「在哪儿?有多少人?」

    「只此一人,便已尽够。」戴义此时倒还笑得出来。

    「干爹知道来人是谁?」

    「能用瑶琴将一首琵琶大曲弹奏得如此动人肺腑,惹人遐思,

    天下间舍却雷长音不做第二人想。」戴义面上全是赞赏之色。

    「东厂二铛头!」他的干儿子们却没有戴义般的养气功夫,个个面如土色。

    「东厂有埋伏,我们怎么办?」

    「咱们的算计漏了,干爹您得拿个主意呀!」

    戴义闭目凝思,张目道:「你们走吧。」

    「往哪儿走啊?」几个干儿子哭丧着脸道。

    「哪里都行,就是别回宫里,王公公此局输定了。」戴义沉声道。

    「干爹,您老同我们一起走啊。」戴义的干儿子倒还有几分性情。

    戴义摇头,「我若要走,咱们一个都走不了。」

    「干爹……」几个义子跪下乞求。

    「走吧,干爹这艘船沉了,没必要再搭上你们。」戴义话语中透着苍凉,

    循声向琴音处而去。

    几个干儿子狠狠磕了几个头,起身四散。

    一间小巷内,一身青衫的雷长音轻轻拨弄着膝上瑶琴。

    「雷兄好雅兴。」戴义笑容满面,一如在延禧寺抚琴品茗般景象。

    「长音谢过竹楼先生。」雷长音带着几分愧疚。

    「雷兄琴音示警,给那几个孩子一线生机,该是在下向雷兄道谢才是。」

    戴义笑道。

    「谢先生没有让长音为难。」雷长音低首抚弄古琴,似不敢与戴义直视。

    「琴音如魂,曲透人心。」戴义依然在笑,「适才琴音在金戈铁马之中透

    着二分无奈,三分不忍,在下如斯同感,岂能教雷兄难做。」

    雷长音不语。

    「雷兄也勿要自责,戴某与那几个孩子绝不是你的对手,垂死挣扎,非我

    所为。」

    雷长音不觉改了称呼:「戴兄是在下的知音。」

    戴义哈哈大笑,「能得雷长音引为知己,此生足矣。」

    笑声渐收,戴义道:「戴某还有不情之请,望雷兄应允。」

    雷长音道:「戴兄请讲。」

    「今夜之后,戴某不知还有无机缘聆听仙音,请雷兄为戴某试cao一曲,未

    知可行?」戴义眼神中尽是期盼。

    雷长音不答,十指挑勾抹按,一曲应手而出。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戴义抱膝而坐,合拍高

    歌,无思无虑,其乐陶陶……

    ***    ***    ***    ***

    御马监。

    张忠的面色被幽幽烛火映得忽明忽暗,更显诡异。

    「张公公,这旨意咱家可是为你讨来了。」徐智手捧一卷黄绫圣旨,昂然

    而进,洋洋得意。

    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突然堆满笑意,张忠起身作揖,道:「徐公公勿怪,

    苗公公不在此厢,在下虽说代管御马监,毕竟名不正言不顺,不得不谨慎些。」

    「明白,明白。」徐智大度地拍了拍张忠肩膀,「你的功劳,王公公那里

    都记得,今夜之后,那个」代「字便该去掉咯。」

    「那就要靠王公公还有徐公公您栽培了。」张忠阿谀着塞过去一张银票。

    「哟,这是作甚,不是见外么。」徐智老脸上菊花绽放,由着张忠将银票

    塞入怀里,才慢悠悠道:「好说好说,过几年,便是进司礼监也是一句话的事。」

    「一切拜托您老了。」张忠深施一礼,有些为难道:「徐公公也别嫌小的

    多事,这圣旨能否借过一观……」

    「你呀……」徐智没好气道:「就是个老鼠胆子,咱家还能拿份假圣旨诓

    你不成。」

    看着张忠面上讪讪,刚刚拿人手短的徐智也抹不过面子,将圣旨往他手里

    一塞,「看便看了,快些还与咱家,这可不能有闪失。」

    「那是自然。」张忠双手接过圣旨,打开细看。

    徐智百无聊赖,踱步到了院内,看着盔明甲亮的御马监勇士,连连点头,

    「果然不愧天子扈从,军威雄壮。」

    点着前排一个身穿锁子甲的高大将领,徐智问道:「猴崽子,你是领头的?」

    那人施了个军礼,回道:「是。」

    「一会儿多卖力气,少不得你的好处。」徐公公还不忘拉拢一番,「叫什

    么名字,先在咱家这挂个号。」

    那个高大将军面上浮起一丝与忠厚面容不符的狡黠,「卑职桂勇,现领腾

    骧左卫指挥使一职。」

    「桂勇,好名字,怎么有些耳熟……」徐智回味着这个名字,却想不起来

    哪里听过。

    「标下以前在宣府当差。」桂勇提醒道。

    徐智恍然想起,「对了,你是那个坑了车霆的小子……」

    徐智蓦然惊觉,这小子该是苗逵的人,和东厂刘瑾和丁寿也有些不清不楚

    的关系,扭身看向张忠,「怎么回事?」

    面对徐智质疑,张忠一反方才唯唯诺诺的模样,「还能怎么回事,徐公公

    ,你们司礼监都是猪脑子,明知道苗公公与朝中那帮大头巾不对付,还能把主

    意打到御马监……」

    晃了晃手中圣旨,张忠继续道:「连假传圣旨这种事都干得出来,你们都

    吃了狗胆啦?」

    徐智气得直哆嗦,翘着兰花指对着张忠道:「你敢诈我?」

    张忠嗤笑一声,不屑回答,命令道:「小的们,动手,记得把那张银票给

    爷们取回来。」

    众人轰然称是,刀锋出鞘,冷若冰霜。

    徐智忽地一声大喝,足尖一点地,整个身子如流星般向张忠扑去。

    张忠脚下一滑,向后飘开数尺,避开徐智攻势。

    徐智脚下不停,两只宽大衣袖鼓风而前,声势不凡。

    张忠连退数步,逼至墙角,退无可退,高声叫道:「快来人。」

    「谁也救不了你。」徐智狞笑道:「把圣旨交回来。」一只手臂忽地暴涨,

    直抓张忠顶门。

    一道人影如鬼魅般斜掠而出,寒光一闪,徐智一声惊叫,倏忽而退。

    左臂宽大衣袖齐肘而断,露出一截枯瘦手臂,徐智心有余悸看着眼前人,

    恨声道:「罗祥。」

    罗祥也不答话,猱身而上,手中巴掌大的新月弯刀明光闪闪,切、劈、斩

    、批、剞、剜、剔,只一瞬间便幻化出无数刀影。

    徐智身后院外大军虎视眈眈,他无处可退,暴喝一声,也是拳脚相迎,电

    光火石间攻出数十招。

    张忠缩在墙角,看着两道人影纠缠一处,呼喝声不停,也看不出谁胜谁负,

    不由暗暗心焦。

    桂勇等人守在屋外,虽人数众多,却无处插手,只得严阵以待,以备万一。

    张忠忽觉脸上一疼,伸手一摸,却是一滴鲜血,「我受伤了!」张忠心惊,

    又摸了一把,却什么也没摸到。

    再看桂勇等人也往外退了几步,屋内缠斗的二人处不住有血花碎rou四散飞

    出,整个房间已是血迹斑斓,望之可怖。

    一声痛呼,徐智疾退,面色苍白,被割去衣袖的左臂血流如注,赫然少了

    半截前臂。

    地上残存的徐智左手只剩下一截白骨,即便从业多年的屠户庖厨也无法剔

    得如此干净。

    罗祥伸出血红舌头,将弯刀上碎rou血沫舔舐干净,阴测测地望着徐智,「

    徐公公,可还要再打一场?」

    徐智身子发抖,连退数步,颤声道:「你……你不是人,快,快带我走,

    带我走!」

    后面的几句话是对桂勇等人嘶喊,桂勇挥了挥手,自有军士上前给徐智上

    了镣铐,包扎伤口。

    徐智没有丝毫反抗之意,待被押出御马监,再也看不见罗祥那张rou脸,反

    而长出一口气,如释重负,有劫后余生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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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

    都督府。

    华灯高举,酒宴阑珊。

    张懋举着酒杯,声若洪钟地对着许宁道:「本兵大人,本爵再敬你一杯。」

    「老国公何必客气,下官愧领。」许进客套着满饮杯中酒。

    张懋陪饮一杯,将酒杯放下,道:「此番赖得诸位谋划,为郭老弟出了这

    口怨气,这份人情老夫记下了。」

    「老国公言重,那丁寿小儿嚣张跋扈,文臣武将俱受其害,老夫与晦庵等

    不过是顺应民意,以清君侧而已。」许进道。

    张懋咧嘴大笑,「一样的事到了你们嘴里,偏能说出别样道理来,这就是

    学问啊。」

    言罢张懋转身对着身侧一个高瘦老者,道:「老弟,勋儿的婚事何时办啊?」

    武定侯郭良面色蜡黄,一副病容,闻言笑答:「此番事了,便与骆家商定

    日子,犬子大婚之日,少不得请老哥哥与许本兵添份热闹。」

    「那是自然。」两人答道。

    三人觥筹交错,又是一番痛饮。

    「天色不早,怎地宫里还没有消息传来。」郭良望着一旁时香,忧心说道:

    「莫要出了变故。」

    「你老弟就是心思太重,这般天罗地网,他刘瑾怎么翻身,许本兵以为如

    何?」张懋问另一侧的许进。

    许进点头称是。

    此时一名小校来至廊下,「禀国公,宫内有人来。」

    张懋两掌一击,「说什么来着,说曹cao曹cao到,来的是司礼监哪位公公?」

    小校犹豫一下,「来的是御用监的张公公。」

    三人同时起身,「张永,怎么来的是他?」许进错愕。

    「难道事机泄露,他来此做说客。」郭良思量道。

    张懋沉声问道:「来了多少人?」

    「除他之外,还有两名中使陪同。」小校禀道。

    「三个人便敢闯老夫这都督府,他们以为自己是铜头铁脑么!」张懋轻蔑

    说道,「来人!」

    「标下在。」廊下带刀官躬身领命。

    「安排三百精兵埋伏廊下,待老夫摔杯为号,便把来人与我砍成rou泥。」

    张懋冷声道。

    「老哥何必cao之过切?」郭良劝道。

    「既然自己跑上门来,老夫便替王岳省些麻烦。」张懋冲着许进道:「权

    作老夫的人头状了,本兵以为如何?」

    这老儿八成是杂书话本看得太多,又是摔杯为号又是人头状的,许进腹诽,

    面上还是笑道:「所言甚是,只是何必劳神相见,直接将来人斩了便是。」

    「寡饮无味,听听张永说辞,聊以佐酒,岂不正好。」张懋得意大笑。

    不多时,张永几人被带到堂前。

    「来者何人?」张懋摆足了派头,斜睨堂下,等着张永伏低做小的乞怜之

    态。

    「咱家张永,与国公乃是旧识,看来英国公真是老迈年高,认不清人,做

    不得事了。」张永淡然道。

    「张永,睁开眼瞧瞧,这里是都督府,不是你管事的乾清宫,由不得你放

    肆。」张懋拍案而起。

    「这么说,国公自以为这都督府要比万岁爷的乾清宫规矩还要大了。」张

    永反唇相讥。

    「你……」张懋语塞。

    「张公公来此不会只为逞这一时口舌之快吧。」许进眯着眼睛,轻捋须髯

    道。

    「自是不会,咱家没那闲工夫。」张永扫了一眼郭良,「郭侯爷也在,那

    是最好,省得咱家多费一番功夫。」

    「圣上手谕。」张永从袖中取出一道黄绫高声道。

    几人惊坐而起,张永也没给他们多余的反应之机,朗声诵道:「敕命御用

    监太监张永提督京营兼掌五军营,魏彬进司礼监,掌三千营,钦此。」

    突然有老年下岗危机的三人面面相觑,对此变化有些应接不暇,张懋怒喝

    一声,「大胆张永,竟敢假传圣旨,来人啊……」举手便将手中酒杯摔了下去。

    一道人影彷如一缕轻烟般从张懋等人案前一晃而过,三人还未看清如何,

    那人已回到在张永身侧,仿佛从未动过,除了手中突然多出的一柄长剑。

    一柄三尺薄刃的细窄长剑,恍如一根细柳颤颤巍巍,剑尖前托着一杯酒盏,

    其中酒水尚有大半。

    许进细细打量着宦官打扮的持剑之人,「柳无三?」

    刘瑾巡视京营,与许进打过照面,许进对这个永远默不出声立在刘瑾身后

    的男子有些印象。

    「本兵好眼力。」张永冷笑,「刘公公知道这都督府是龙潭虎xue,特将柳

    大铛头借咱家一用,他的本事诸位当见过了。」

    「你以为凭这么一个人就能保得了平安?」张懋讥笑。

    张永摇头,「柳大铛头不是来保我的,是来保您几位的。」

    「我们?」三人俱是不解。

    「只要诸位今夜按兵不动,刘公公也无意与几位为敌。」张永轻笑一声,

    「倘若几位执意抗旨,少不得要柳大铛头辛苦一下了。」

    「老夫这都督府精兵云集,一声令下,你们顷刻间便成rou泥。」张懋冷哼

    一声道。

    柳无三举剑姿势一动未动,此时乜斜着三人,「柳无三化为rou泥之前,三

    位贵人必先血溅五步。」

    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谁都认可的事实。

    郭良与许进对视一眼,从适才柳无三接杯的身法来看,知他所言不虚。

    张懋却是姜桂之性,老而弥坚,闻言大怒,「你敢威胁老夫?」

    「试试看。」柳无三垂眉低目,仿佛对着二位超品公侯与一位二品大员看

    都懒得看上一眼。

    如此轻蔑之态将张懋气得七窍生烟,暴怒大喝:「少来这套,老夫行伍出

    身,何惧一死,来人……」

    话未说完,张懋便被人死死按住,令英国公气急的是,按住他的人正是身

    边的二人。

    「老国公,休要鲁莽造次。」许进虽说文官出身,这手劲一点不差。

    「是啊,老哥哥,一切从长计议,以大局为重。」郭侯爷此时没有半点病

    容,一双枯瘦手掌有如铁钳般死死扣住张懋双肩。

    两人按手的按手,捂嘴的捂嘴,将个英国公整治得动弹不得。

    「你,你们……」张懋气急败坏,老子为了谁啊,对刘瑾他们九个喊打喊

    杀的是谁,跑我府上嚎丧说自己儿子被欺负了的是谁,怎么成了我不识大体,

    鲁莽造次了。

    越想越气,一口气没接上来,张懋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待许、郭二人探探鼻息,发现张懋只是晕厥过去,便松了口气,不再搭理

    于他,转身看向了在堂下看戏的张永。

    「识时务者为俊杰,咱家借花献佛,敬二位贵人一杯。」张永由柳无三那

    柄软剑上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二人无奈陪饮,许进还怀着一丝侥幸,问道:「敢问张公公,既然改由你

    提督京营,那刘瑾何处?」

    张永笑道:「国朝惯例,掌司礼监者不得提督兵务,刘公公既卸了这边差

    事,自然是蒙圣恩,入主司礼监咯。」

    ***    ***    ***    ***

    司礼监,靠榻假寐的王岳突然睁开眼睛。

    三批人马派出,怎的皇城内还如此安静,王岳隐隐觉出不对。

    「来人……」王岳觉得有必要再派人去东厂那里探探消息。

    无人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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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岳大恼,「一帮猴崽子,都去哪里偷懒了?」

    「行了,王公公,别再耍威风了。」

    马永成、魏彬、丘聚、谷大用四人鱼贯而入。

    「你们还没死?」王岳瞪着几人,虽说心里预感不妙,待几人真的出现,

    还是有些震惊。

    「不但没死,活得还好。」谷大用笑眯眯道。

    「托王公公的福,爷们还高升进了司礼监。」魏彬有些小人得志的模样。

    「咱家一定好好报答司礼监几位爷的一番苦心。」马永成全是怨毒之色。

    「束手就擒。」丘聚绷着脸蹦出四个字。

    「就凭你们?」王岳一副鄙夷之色。

    马永成尖声叫道:「王岳,别不识好歹,此时还敢小瞧咱家,大家并肩料

    理了他。」

    喊得虽响,马永成却一步不前。

    丘聚不声不响,一记阴风掌无声无息,随手拍出。

    「得罪了。」谷大用仍是面带笑意,两手如山般推出,暗劲汹涌。

    魏彬身子一矮,十指犹如利爪,扣向王岳脚踝。

    马永成也不再耽搁,轻呼一声,身如大鸟,一记凌厉掌风罩向王岳顶门。

    王岳面对四路夹攻,不慌不忙,电闪腾挪间只见残影晃动,只听拳掌交击

    之声不绝,劲气四散。

    「啪啪」几声脆响,房内瓷器经受不住五人交手时溢散的激荡内力,化为

    齑粉,碎瓷粉屑漫天飞扬。

    突然王岳一个暴喝,随即数声闷哼,人影骤分,王岳已在房门处立定。

    丘聚等四人站立不稳,额头细汗密布,微微气喘。

    「罗刹大手印!」谷大用捂着不住起伏的胸口惊呼道,再无一丝笑容。

    「还算识货。」王岳不再多话,昂首阔步出了房门。

    丘聚调息气稳,冷声道:「追。」

    马永成面带惧色,「怕是奈何他不得。」

    丘聚眼光一凝,盯得马永成心虚低头。

    「不用追了,我们四个不是他的对手。」谷大用慢悠悠道:「自有人对付

    他。」

    王岳施展身法,足不沾地般在宫内巷道内疾奔。

    事情泄露,王岳根本就不去想其他几路会是如何,败定了,此时他只想保

    住自己性命。

    天亮以前,与那人会面,未必没有翻盘的机会,王岳打定主意,只要穿过

    这条夹道,便可绕过北中门,直抵北安门,届时海空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凭

    自己一身本领,天下间何处去不得。

    「杀场兮血腥,

    战马兮悲鸣,

    问吾辈仇敌何时能杀得清?

    宝刀嗜血淋火星,

    人面桃花对朝红……」

    甬巷尽头,一人身披一领猩红斗篷,手舞足蹈,引吭高歌。

    王岳步伐渐渐慢下,「刘瑾……」

    「破浪乘长风,

    醉饮无量海,

    笑谈公侯梦,

    万里长程助我此行,

    狂啸一声,贯长虹——」

    刘瑾摆足了架势,一声长音,歌收曲住。

    「刘公公好兴致呀。」王岳暗暗运气调息,弥补适才损失的内力。

    「王公公觉得可还入耳?」刘瑾笑道。

    「早闻刘公公喜好吟诗唱曲,附庸风雅,今日一见——」王岳语含讥诮:

    「名不虚传,在东厂实是屈才。」

    刘瑾也不恼,「咱家本是钟鼓司出来的,教坊供奉饮宴,不通音律岂不愧

    对万岁爷的托付。」

    话锋一转,刘瑾又道:「倒是王公公你,吃着皇粮却干些对不起皇上的事。」

    「咱家的事不劳刘公公费心。」王岳道。

    刘瑾忽地轻叹一声,「王公公,咱家自问平日对你也算礼敬有加,何以有

    这么大的杀意?」

    王岳冷笑一声,「自从先帝爷将东厂从咱家手里交到你手,咱们的梁子便

    已经结下了。」

    刘瑾哦了一声,道:「所以,你便勾结刘文泰谋害先帝。」

    「刘瑾,咱也是先帝爷的奴才,这弑君害主的勾当休想栽到咱家头上。」

    王岳喝道。

    「如此最好,或许还可留下一条性命。」刘瑾噙笑。

    「咱家只恨当年廷杖没取了你的性命。」王岳狠狠道。

    「而今也有机会。」刘瑾一甩斗篷,轻声问道:「王公公可调息已毕?咱

    家可以再等等。」

    王岳面色一变,自己心思已被刘瑾猜透。

    「适才与谷大用等恶斗一场,王公公想必损耗不少内力,咱家不欲占你这

    个便宜。」刘瑾摊手道。

    王岳面皮一阵青白,突然低啸一声,兔起鹘落,双掌夹杂十三道暗劲,向

    刘瑾扑来。

    暗劲有阴有阳,纵横交错,甬道之内仿佛刮起一阵旋风,而旋风的中心正

    是刘瑾所在。

    「好功夫。」刘瑾轻赞了一声。

    迈步抬腿,空中串起七道残影,不闪不避直直迎上王岳攻势。

    「轰」的一声巨响,空中两道人影乍合骤分,虚影尽敛,刘瑾空中平行八

    步,倒飞而回,落到原地,还好整以暇掸了掸蟒袍。

    王岳落地不稳,踉踉跄跄又退了三四步,仰天栽倒,随即便按地一跃而起,

    踏前两步,「再来。」

    刘瑾不动。

    王岳全身突然一阵爆响,张口喷出一片血雾,三十六处大xue各有一道血箭

    窜出,瞬间化为了一个血人,瘫倒于地。

    刘瑾轻叹一声,好像并无得胜的喜悦。

    脚步声响,白少川由后赶至。

    「督公……」

    「小川啊,这阵子辛苦你了。」刘瑾扭身,漾起几分笑意。

    「属下不敢当。」白少川恭谨垂首道。

    「咱爷俩还见什么外。哦,对了,」刘瑾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一个

    三寸锦盒,舒口气道:「还好没被王岳毁了,不然这老儿可是百死莫赎。」

    白少川难得露出惊喜之色,「督公还记得……」

    「傻孩子,你的生辰咱家何时忘过。」

    刘瑾抬首,望着夹道上空的一抹鱼肚白,饱含深意道:「这一夜很长,好

    在天总算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