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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盘,耍赖道:“师兄使诈,胜之不武。”惠玄那一直以来未有其他颜色的脸上,却在这时,笑开了来:“怎是我胜之不武?棋局如人世,不过微改路数,算不得使诈,算不得。”住持端着茶来,递给谢无陵,便听的这弱冠少年的告状声,和那青年的辩解声。倒是像极了他和惠玄的父亲,旧时在昭行山上学这权谋理数时的模样,一别经年,人已白发,这江山也该有才人出了。只是他心下更希望,这个“才人”不是自己养在身侧的这个小陵儿。住持见谢无陵安然受过那一碗茶,抿嘴笑了一下,便启口道:“陵儿啊……”“啊,师父?”谢无陵低头饮茶润喉,闻师父唤,便抬头应声。“你想……去扶风城吗?”谢无陵被住持这般问话,吓得心下一紧。扶风城,在这寺里是个忌讳,除了过路人的嘴里能依稀听到点。那些个住持的友人都绝不会提这个城,也不许谢无陵提,就像那是个污秽地一般,避之尤不及。他倒是听师兄悄悄同他讲过几次关于扶风城的故事,不过都是些他原先听不懂的,现在能听懂了,师兄好像也不怎么提了。他将茶放回了桌案上,斟酌了一番,才道:“师父要让陵儿去,陵儿便去。”“你的心思,为师瞧得出来。”住持跟着一声叹,谢无陵只得悻悻改口:“想,是有那么一点想的。”谢无陵对扶风城的认识,也不过是一国都城,赵从山的家。他想去扶风城,想去赵从山的家里瞧瞧,是怎样的风水,才能造就赵从山这般的人。原来扬州出了一个祁知生,他引为知己,他去过扬州了,风流如祁郞,而今扶风出了一个赵从山,他便……也想去瞧瞧。“扶风虽有三千繁华,却也如无底深渊,比后山的怪塔还要吃人,比山下猎户打的虎皮还要骇人,如此说来,你也愿意去?”惠玄出声询之。“师兄还将我看作黄毛小儿?千山行过,我有何惧?”“我……”惠玄起身,想将那些年他所见所闻的黯影,一丝丝一缕缕道与他听,想劝他远离那是非地,偏住持抬了手来,止了话头。惠玄想起,方才下棋时,住持指点他的话语:“经历不当为包袱。”细想来,惠玄噤了声。是啊,他经历了那些那些皇权下的黯影,他师父也同样经历过。他和师父在谢无陵幼时便想将他当做日后上位者身边的谋士来培养,却不知这境遇里,初心却渐渐将他养作一个无忧无虑的浪客,若是能仗剑纵马,行侠仗义,说来一生也是畅快淋漓的。但这师弟自幼爱湖笔,不爱武戟,连那辞赋道理,也不过惠玄一点拨,他三两日便能尽数通透。或许他本不当成一江湖客,他入昭行,便是他的命数,他也注定了要走住持师父和王朔曾经走过的路。谋士是什么,是权者手下一把剑,用得好,兵不血刃,用得不好,便被弃之如履。但惠玄知道,用得再好,到头了逃不过的,这条路终究还是条草席裹尸,荒坟埋骨,再无生还的路。但便是将这些经历都说与他听来,如他只是个读死书的学子,说不得会被吓破胆,也就还可以作罢。但凡是有一点猖狂性子的,像谢无陵这般,便都会继续坚定下去。人就是这般,越禁越想,除非是自己体会了,旁人说再多也不过空谈罢了。与其如此,让自己的经历变作一个包袱,丢到他面前,又被他弃之如履,这又是何苦呢?因果一念,他的因,他的果,都当由他受,便是引路的,也替他不得。住持盘膝归坐于榻上,手里转着他那串佛珠,像是在求个心安。语重心长道:“你若想,便去吧。天高海阔,飞累了,就归昭行来。”“那片天,师父和你惠玄师兄都飞过了,便陪不得你了。”惠玄将棋盘上的棋子静静地收入棋篓,谢无陵看着他们这番,心下有些莫名其妙,却还是生了涩味。不过是去那处长长见识,却不知为何像是要生离死别一般。尽管在看到住持有些愁容后,他心下动摇了一下,可他还是想去的。他以为扶风,同扬州无异,都是灯火不休的繁华地,想来有差别也差不得多少。“记得你师兄原来教过你的一字一句。”“莫败了昭行名声。”“明日来藏经阁寻我。”谢无陵一一颔首应下,住持这才吩咐了惠玄去送他归客舍。这大概是谢无陵第一次听住持这般语重心长,想来,也是最后一次了。惠玄起身收好了棋盘,领着谢无陵往外走,边走边说着:“雍国公这阵风,是可以带你走的,只要你想。”惠玄侧首,目光如炬,看着他。这是谢无陵第一次见到惠玄这般目光,带着几分他看不懂的意味,不像是每日见到师兄时那清澈的眼眸,倒像是深渊,那种深不见底,看不分明的深渊。这一刻,谢无陵想,这个人或许该叫王朔,而不是惠玄。不过稍纵即逝,眨了眨眼,惠玄还是那个惠玄:“至于走到了扶风如何飞,可就只有靠你自己了。”“嗯——师兄,是此去扶风,路途难行?”“是会……不好走。”惠玄回身将禅室外院的门扉替住持合上了来,又道,“你可知去了扶风,便不是如今的生活了。”“啊?总不能是,入庙堂,学王朔?”谢无陵将不日前去山下听来的说书人的俏皮话念了来。“可别学他,他那半生……”惠玄未尽后言,只是一味摇头。“师兄,可我不想入庙堂。”“那你便去看看扶风的新花吧,花败了就回来?”然而惠玄喉头一哽,“身不由己”这四个字,他在扶风体会的真切。如是他这师弟去了扶风,如何光景,他大约是可以预见的,这话啊,只不过是他自欺欺人罢了。可惜惠玄心里的这方明镜,却照不到谢无陵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心头。“那等我回来,师兄和妙法真人可得在山门前迎我。我要把扶风的美酒和香车都带回来。”“你啊,”惠玄抬手,轻拍了谢无陵的肩,“想师父和妙法的时候,就写信回来。只要我还在,昭行的山门,总会有人等你的。”“师兄不是还俗了?”“你以为昭行真的是寺庙?”两相对视,谢无陵一脸惊讶,惠玄却目光深远,和着一声长叹,也不知道叹的是何物。“到了,你进去吧,我回了。”惠玄将欲言又止的谢无陵送回了他栖居的客舍,目送着他进屋,眉目却有几分不舍,路都是自己选的,饶是他,曾在扶风傲然而立的王家大郎君,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