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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有人爬了上去,迎风而立。 她熟悉的背脊如纸片般细而薄,宽大的裤脚上下翻飞,连带着那纷乱而失措的头发,身体却义无反顾地向下倾去。 电话那头的汪明霞还在说:“……现在出了人命,所以他们说赔给你爸因公殉职的钱批不下来了!小谭,你说该怎么办呐……” ——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谭临来不及和汪明霞多说什么。 他猛地将手机从耳边扯下,然后大踏步、几乎小跑地,沿着泥泞而崎岖的山路,往山上疯狂地奔去。 ☆、伤疤 程树站在栏杆上。 她低头,俯瞰着远远的谷底,看进远远的地心,然后看到了世界的另一面。 一片空白。此刻,她的脑袋里纷乱嘈杂地响着许多声音。 它们大多数都是陈北及母亲的咒骂声,那个声音尖锐地嘶吼着,骂她不要脸,让她快点去死。 当然,就连她自己也不停地想着去死。 底下那山路上匆匆忙忙奔上来一个人,她认出他是隔壁房间那个叫阿lin的男人。 潜意识里,她清楚地知道对方是上来阻止自己的。因为自从第一次见面开始,那男人身上就有一种欲言又止的劝诫感——但她此时却懒得去深究为什么。 程树的一只脚尖已经踏了出去。呼啸的风吹得她摇摇欲坠,她却不想把脚收回。 ——“下去吧,你就不会痛苦了,一切就都结束了。”一个声音对自己说。 ——“不,你还没有把这个片子拍好,你不能死。”另一个声音有些不甘心。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程树都被后面的这个声音说服了。 但是,风太大,吹得她脑袋疼,一种强烈的绝望感驱使着她往外倾倒,她也懒得做过多的努力去阻止自己疲惫不堪的身体。 一切就要结束了。 程树平静地想。 她半个身子腾空,整个人将要倾倒,翩翩落下山谷—— 就在这一刹那。 有一股力量从身后袭来,一下子将她拉了回去。 回拉的力气很大,程树猛地摔在地上。 她感受到自己肌肤与地面地面猛烈地碰撞着。在这一刻,长久麻木的身体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清晰的痛意。 男人的指尖发白,过了片刻,才将紧握着她胳膊的手松开。 “你要跳下去。”他说。 又是一句平静的叙述。和他一贯以来的话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程树的平生里,听过太多歇斯底里的吼叫声。 它们大多数称她为“神经病”,有时候说“你疯了”,也会温柔地劝她“别闹”。 但鲜有人这样站在她面前,将这一层生活的糯米纸戳破。 他不再小心翼翼地捂着这一切以防发霉变质——他的神色平淡,似乎这一切都是被允许的存在。 眼眶中有冰凉的液体流出。程树不想擦掉,便翻了个身,仰躺在地面上,任由眼泪流过眼角,滑进鬓角。 “是的。”女人近乎乞求,“让我跳下去,” 那没有焦距的目光终于有了一点光,慢慢移到谭临的脸上,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 “让我去死。” 她的声音极轻,轻易地消散在山风里。 一秒,二秒,三秒。谭临一直都没动。 眼见着山峦渐渐收敛了天光,温度一点一点地降下来,已经过了很久了,他一直没动。 不远处的客栈里又传出那首: “一个善良的女子,长发垂肩,她已跟随黄昏,来临……” 程树躺在地上,紧闭着眼睛,眼角有两道泪痕,是一副熟睡的模样。 谭临在她身边坐了下去。 客栈里亮起暖黄色的灯光,透过窗户隐隐传来竹筒鸡的香气。 他盘起了双腿,在音乐声中轻轻开口。 “我跳下去过。” 程树仰面躺着,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谭临停了下。 他没有再看程树,转而看向昏暗的天际线,随后语气平稳,继续道: “十年前,我跳下去过——从学校三楼的天台上。在迈出最后一步的时候,我庆幸自己不恐高,也很开心,因为这一切就要这样结束了。” 程树依然无动于衷,似乎真的已经睡着了。 谭临自顾自地说下去:“我从十米高的地方跳下去,被二楼的栏杆和雨棚挡了一下,最后落在一楼的草坪上。” 他顿了顿,“我的左腿骨折,断了三根肋骨,其中有一根戳穿我的肺部。然后我被送进了ICU,在医院里整整住了大半年。” 程树缓缓睁开眼睛。 她仍然没有说任何的话,只是那双向来没有波澜的眼睛里,此刻略带讥讽,看着谭临,仿佛在说:“骗子”。 谭临似乎已经预料到她的反应,没有丝毫气恼。他伸手,慢慢掀起自己的衣服。 男人很高,很瘦,躯体干净利落,肌理分明,没有一丝多余的赘rou。 程树的目光在他隐约的腹肌上巡回片刻,最后定定落在左侧胸下,那一道狭长而狰狞的陈年旧疤上。 谭临说:“你知道我后来在想什么吗。” 程树没回答他,发了一会儿呆,随后发出一声有些冷淡的笑。 “呵。” 从她的眼里,谭临能够看得分明—— 既然一次没死成,那你为什么不继续去死? 你心里真得痛苦到想去死吗? 你能感同身受我有多痛苦吗? 你不过是个惺惺作态的局外人罢了。 他微微低了头,声音低沉,不疾不徐。 “跳下去的第一秒,我就后悔了。” 程树看着他。 “你能想象吗?”谭临说,“我想这件事,整整想了三百多天。在付诸行动的第一秒,我就后悔了。” “重力加速度,所有东西都是一样的,下降的速度真得很快。你坐过跳楼机么,就是那种全身细胞都被挤压、变形、分裂的感觉,快到喉咙口那种本能的尖叫都没法冲出来——那个时候,我也失去了这种本能。” “空气很冷,但这些却让我清醒起来。我想到好多事我还没去做,我觉得我还能再勇敢一点,但是我就这样轻易地放弃了,我不甘心。我想爬回去,我想重新开始这一切,但是已经回不去了。” “那一刻我后悔了。真的。” 他说得很慢,不疾不徐,也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傍晚清凉,所以他的声音格外通透。 客栈里依然响着男子低沉而沙哑的歌声。胡一民自窗里看到他们,打开窗户招呼道:“哎!阿临!来帮小美践行呀!我今天特地去山下买了条野生的鱼,可香咧!……” 谭临站起身来。 “我去吃饭了。”他说,“你也进来吃点吧,饭都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