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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三一面哄他,一面侧身下楼梯,点了两个人去送苏倾,等他急着赶回来的时候,叶芩竟已经自己熬过去了。 他原模原样地坐在沙发上,膝上摊着之前那本书。 远远望去,他仍然淡漠不辨喜怒,扎在那里就是定军心的旗,可是走近了才发觉,叶芩的目光游离着,根本没落在书上。 这一次他先立直身子,乖觉地报告:“让人跟着送回去了。” 叶芩沉默,贾三一时搞不清楚他是听进去了,还是仍在游神。 好半天,他才说话:“她刚才问你什么了?” “噢,苏小姐问‘夫人’在不在,我说林小姐还没过门。” 叶芩脸上没甚表情:“还有?” “没什么了,我就说下个月中旬等林先生到了才能过门……”他说着,有些不太确定起来,“小的说错什么了吗?” 叶芩垂下眼睫:“林先生什么时候能到?” 贾三焦躁起来:“少爷,您可别犯糊涂。多少双眼睛都盯着林先生,我们的人连他去茅房都跟着,一个月下来也得吃几发枪子儿。现在非常时期,这事必须缓着来,急不得。” 他忧心地揣摩着叶芩的表情,生怕在上面找到一丝儿女情长。 他忽然想起六年前离开旻镇的时候,他还曾想用苏倾绊住叶芩,不由得有些好笑——那时候的他,眼皮子真浅,真没见过世面。 古往今来多少年,每逢乱世,必出豪杰,躲起来一辈子安逸,迎上去才是纵横天下的真男儿。 叶芩用一年时间练习走路,手肘膝盖皮都掉了几层,从那以后,真似脱胎换骨,凤凰涅槃。 他收买人心,从来不用利诱,就像调.教贾三那样,惯于把人逼到死胡同里,逼得求死不能,再扔出一条生路。 所以跟着他的,都是死心塌地的,他们连死都不怕,这便滚出了一支虎狼之师。可是真等打起来了,知道死守城里五天五夜弹尽粮绝,旱地里只能喝雨水吃泥土是什么滋味,淌过血泊河、碎尸阵,开膛破肚给自己取过子弹以后,贾三才明白,小院子里那些刑罚根本不算什么,原来的五少爷待他,也根本算不上苛刻残忍。 毕竟,叶芩在前头,坐镇中军,顶不住了,也与他们同死。 这不是奴隶主,这是将军。 队伍扎在东江的时候,是他们最安逸的时候。叶芩给他们放了两天假,让他们在灯红酒绿的都市里快活了一遭。 贾三知道,人在杀戮和死亡里绷得久了,就得疏通,骤然找到了发泄口,大伙儿都疯了,不在窑子里快活上一天一夜不算完。里面是划拳声,摇骰子声,□□的娇笑声,热热闹闹的红房子外面,唯有叶芩一个人坐在台阶上吹风。 他从不睡女人,也不同他们一起失态,自持到可怕。 他坐到叶芩身边,好奇地问他:“少爷,您还想苏小姐?” 叶芩沉默,眯眼听着屋里的喧闹声,静静地抽烟,眼里好像有些迷离的醉意。 行军五年,原先厌恶的,现在也抽得熟练。 贾三全然不敢相信一个人有这样的执念,尤其在他看来,他们甚至连进一步的接触都没有,苏倾充其量就是那江南水乡的旖旎一梦。 如今千帆过尽,换做别人,说不定连乡下女孩的脸长什么样都忘了。 他觉得有点不值当:“那苏小姐也想着你吗?” 叶芩淡淡说:“她会等的。” “要是她不等呢?要是她早嫁了人,生了孩子……” 叶芩锐利的目光骤然扫过来,他以为自己要挨骂了,可是没有。 叶芩极缓慢地吐出一口烟圈,眼神散漫,散漫的雾气背后,好像燃着一团明亮的火焰:“谁敢强娶,回头杀了。” 贾三不再问什么了。他好像忽然理解为什么叶芩宁愿独自一人往平京来,心却还向着旻镇。 身边带着苏倾,他会惜命,拼杀刺刀时,就没有这么硬的心肠。 偏偏心里有个苏倾,他才战无不胜。 此时此刻,这座灰房子里不过才安定下七天,诸事烦扰,忙起来没完,又再度因为苏倾,要紧关头,枝节横生。 贾三警告他急不得,叶芩却极淡地笑:“我偏要着急。” 贾三真急了:“那可不行,万一……” 叶芩意兴阑珊,把书册往茶几上一撂,拍板定论:“让他慢慢来,我不等他了。” 贾三愣了一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这……林先生能答应吗?” 叶芩冷笑了一下:“你长了几张嘴,非得告诉他。” “那到底是以苏小姐的身份,还是……” “全天下都知道我要娶林小姐。”他顿了一下,目光又游离开,半晌,凝成了两道冷箭似的光,“好好‘照看’林先生,做两手准备。” * 这个夜晚似乎无限漫长,雨后云开雾散,月亮照着地上闪亮的水洼,仿若一面面小镜子。 苏倾走得很快,但好像没怎么看路,好几脚生生踩进小镜子里,碎成一地银光。 苏倾骨子里仅剩这么一点上辈子的娇气,苏太太家受了委屈,找谁去说?山不就我,我就山去。 辫子也要梳梳好,不能让人看出来她委屈,谁知道在他那里,还有更大的委屈。 她这么想着,小镜子碎得更多,溅得更远,弄得她裤腿都湿了,这才想起来,走得太急,搁在灰房子门前的伞都忘拿了。 苏倾不舍得怪他,但也不愿再想这些事,就转而想起苏煜来。刚才他那半死不活的样子,是不是自己那一脚踢得狠了,万一踢破了内脏,她还把他反锁在房里,恐闹出人命。 她不由得加快脚步。 刚一进屋里,就听见一阵混乱的哭闹声,苏太太披着衣服,端一盏灯蹲着,想把苏煜扶起来,可躺在地上的苏煜正在犯混,瞪圆了眼睛,失心疯了一般咒骂她,骂她克死丈夫的老寡妇,污秽不堪,苏太太哭得肝肠寸断,以为眼前的两眼冒绿光的儿子,让什么脏东西上了身。 门一响,烛火乱晃,她尖声叫起来,声音都嘶哑了:“苏倾!你干什么去了?怎么能把他搞成这样?” 苏倾觉得燥热,将领子扯了扯,顶头那颗扣子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