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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回来了。王沙沙的电话始终忙音。程言正觉得蹊跷,考虑着是不是问下穆木,突然就听见了警笛声。那声音由远而近,程言的心跳也跟着越来越快,他站在原地,眼镜上早就全是水,脸被大雨打得生疼,心里暗暗希望着那警车只是路过。然而事与愿违。两分钟后,警车驶入江城大学,程言隔着一条街站在小区门口,都能透过雨幕看见那一闪一闪、被雨水晕成蓝紫一片的警灯。他最不想看见的事发生了。程言什么都不敢想,连红绿灯都忘了看,拔腿就直冲过了马路,耳边刹车声接二连三,还有骑着电动车的人骂他不要命,然而他什么都顾不着了。不是他不要命,只是他的命根本就在小红楼那边悬着呢。虽说还下着大雨,小红楼和生物楼之间却挤满了人,好多学生正对着生物楼楼顶指指点点,不知在看什么热闹。警车来了好几辆,有穿着雨衣的警察正不断疏散人群,拿着黄线准备封锁人行道。这景象无比熟悉,熟悉得差点让程言发疯。两个月前,田瑾坠楼那天清早,闻讯而来的警车几乎就停在同一个位置。旁边有不认识的学生被警察驱赶着往回走,嘴里说着:“死人了,又死人了。我都看见了,抬下来时候好多血!”不知是不是雨下太大,程言眼前一下就黑了,血腥气从胃里泛起来,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不会的,不会是真的。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两条腿是麻的,可没让他跌到地上,而是带着他不断地往里面冲。“先生,这位先生,你不能进去!”有人试图拉他。程言没管。模模糊糊地,他看到有几个警察抬着担架从生物楼的方向出来,担架上明显有个人,身上从头到脚都盖着白布,只有胳膊还搭在外头,毫无生命力地垂着一晃一晃。那一瞬,程言心跳骤停。他一把甩开了拉着他的警察,一下扑了过去,用力太猛膝盖又太软,险些跪倒在雨里。“冬行……冬行……”他喃喃叫着,大量雨水冲进他口中,和血的味道一样既咸又涩,在他快要滑到地上的时候,他终于抓住了那人的一片袖子,然后是胳膊。那皮肤是冰的。程言不动了。“程哥,程哥你等等!”有人自身后按住了他肩膀,程言总算听出那声音还有几分熟悉,“这不是李冬行!”程言回过头,看见了王沙沙,看着对方的嘴唇慢动作似的一开一合,他的视觉和听觉都在慢慢恢复,勉强能分辨出这话里的意思,慢慢松开了刚刚狠命拽着的那只手。王沙沙穿着便装,没跟别的警察一样穿雨衣,和程言一样满脸满身都是水,而且哆嗦得还要厉害一些。他双手按着程言的肩膀,大口大口喘着气,带着哭腔说:“那……那是薛湛。”程言木木地回过头。他现在能看出来了,那无力垂着的胳膊比李冬行的还要瘦长一些,皮肤也要粗糙一些,而且穿的是长袖,不是李冬行出门时候的短袖。盖在白布下面,再没法呼吸的人,是薛湛。薛湛死了,死在生物楼。那本该与他在一起的李冬行呢?程言心里那根弦最多只松了一秒,而后又紧绷绷地扯住了。他暂时还没有心力安慰王沙沙,他只能匆忙地抬起冰凉的手,在王沙沙同样毫无温度的手背上拍了拍,转头就冲进了雨里。师弟……师弟他到底去了哪里?程言还没能去想之前的两个小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薛湛是怎么死的,死的时候李冬行又在什么地方。他这辈子还没真的尝过大脑功能全部停摆的滋味,往日里他引以为豪的理性分析的能力,在对那一个人如此强烈的担忧之下,压根没法发挥一点作用。假如他这辈子找不到李冬行,他可能会就这样变成一个只有腿在本能狂奔的疯子。“冬行!”他在学校的每一个角落搜寻着与师弟相似的影子,边跑边喊,“李冬行!”没有回应。雨声和雷声遮掩下,他再怎么努力地喊,声音都传不出多远,甚至连他自己都快听不见。程言停不下来,一颗心却和身体一样越来越冷,他摘掉了碍事的眼镜,雨水不受任何阻挡地落入他的双眼口鼻,他全身像灌了铅一样,缓缓在这漫天的雨水里不断不断地下沉。他看着一片漆黑的天幕,心里甚至滋生出了一点他是在和老天抗争的绝望。无论是他还是李冬行,他们本来就是被命运抛弃的人。在认识李冬行之前,他总以为程言这个人早就死在了十二岁,他只是不小心从那个地方爬回来的一小缕游魂。他本不该属于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也没一丁点属于他的地方。他把自己当成过客,看什么都隔着一层纸,得得失失的,在他眼里心上都起不了波澜。他本以为这辈子就会这么打发过去了,他会像十二岁那年一样孤零零赤条条地来,随便晃荡个几十年,而后孤零零赤条条地走,不会有遗憾,大概也无所谓圆满。然后他遇见了李冬行。在知道他和师弟是两情相悦,他真真切切地把人牵在手里的时候,他曾经有好几次在心里想,妈的,原来活着真好。他那时涌起过一丝庆幸,想着幸好他没真在十二岁那年死了。现在呢?这份幸运是不是终于又要被老天爷收回去了?程言感到了荒谬。他脑子里曾经有个洞,心里也有,后来那洞被一个人填满了。现在老天觉得填错了,又要把那人从他身边抢走。说来人心也是奇怪,以前长着洞的时候他觉得日子还能过,现在一下子又空了的话,他却觉得受不了了。就像一个终于吃上顿顿白面馒头的人,再没法甘心回去啃窝窝头一样,程言尝到了活着的好,成了个天天心满意足的富人,就没法回去过那从前的穷酸日子。师弟可能不在了,这念头只要一想起来,就跟在他心眼上崩了枪似的,留下了那个血rou模糊的大洞。程言笃定自己没法再找到第二个人能把这洞补上。与其要和以前那样死了似的活着,要不然他就真去死了算了。就在程言茫然地在雨里到处乱窜,脑子里大不了一头淹死在这雨水里的决心愈发坚定的时候,他兜里的手机响了。出乎他的意料,来电话的人是高朗。“程言啊,你快过来网球馆看看,你师弟好像在这呢。”男人挺着急地说。程言连句话都没回,捏着手机就往体育馆狂奔而去。这会快九点了,体育馆按理说已经关门,里头都是黑漆漆的,只有大门口有束光。高朗打着手电撑着伞站在墙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