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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石头。夜里天气凉,贺言春忙让他上榻来。石头默不作声地钻进被窝,嘟着嘴靠小叔躺下。贺言春见他不说话,便笑道:“石头,怎么不高兴?谁得罪你了?”石头翻过身,搂着他脖子,还是不作声,只一颗毛茸茸的头在贺言春脸边蹭来蹭去,半天才道:“小叔,你走了,以后上学可就剩我一人了。”贺言春拍拍他后背,道:“怎的?石头还怕一个人上学?”半大小子最是听不得别人说他害怕,石头忙道:“我才不是怕!我胆子大着呢!就是……就是……”就是了半天,才又道:“小叔,你去宫里了,石头想你怎么办?”贺言春闻言,心头一暖,笑笑道:“又不是不回家!过一两月就回来看你,好不好?”石头却愀然不乐,停了好一会儿才道:“阿姑当初也是这般说,可她去了一年了,也不见她回来看我。如今你也要去了,我……我舍不得!”说着便带上了点哭腔。贺言春听他提到阿姊,心里也是一阵怅然,见他要哭,忙安慰道:“哟,还掉金豆了?别哭,我这回跟阿姑不一样。我即便进宫当差了,也是能常回家来的。”石头眼里亮晶晶的带点泪光,看着他道:“真的?那讲定了,过一两个月你就回来看我!”贺言春便道:“讲定了!骗你是狗。”石头又道:“回来了教我拉弓射箭!我也要拉大弓!”贺言春笑道:“你还小呢,现有孔先生教着你,你好生跟他学,等长大了成个神箭手,可比小叔强多了。”石头蛮不讲理地道:“我才不小!我就要你教!你教得好些!”贺言春忙哄他道:“好好好!你先跟夫子们好好练着,等我回来,一准教你!”石头这才满意了,他把两手枕在脑后,看着帐顶,片刻后又道:“小叔,你等着我。我长大了,也要跟你一起去宫里当侍卫的!”贺言春也看着帐顶发呆,默默地想些心事,闻言笑道:“好啊,石头多吃饭,快长大,小叔等着你呢。”叔侄两个又嘀咕了些悄悄话,这才各自睡了。第二天早上,奴仆们绝早起床,将诸事准备妥当,伺候贺言春洗漱吃饭后出了门。郑孟卿专门告了假,带着人把贺言春一直送至南大营门口,眼看他进去了才回。贺言春这一去,便是两月不曾回家,中间也曾遣人朝家里和方宅送过一趟信,说自己一切安好,不必挂念。可巧来人时方犁在家,忙把那送信的小兵士叫进来,想问问贺言春在营里过得如何,那小兵却说自己只负责跑腿,里头情形一概不知。方犁只得作罢,叫胡安拿了几个钱打发他走了。晚上躺在榻上时,方犁不免要琢磨这事。虽则贺言春特特地叫人来送信,让他放心,但如今他细想了一回,却觉得那家伙向来报喜不报忧,若真有什么事,只怕他嘴紧得很,并不会告诉自己实情。左思右想,夜里便没睡安稳。半夜时分,方犁朦胧中,梦到自己走进一处军营里,来来往往的都是些穿盔带甲之人。他正茫然四顾,营里士兵忽然都朝一个方向跑去,边跑边喊:“走走走,快去看!那小子又犯了军规,要被打板子了!”方犁不知怎的,心里一沉,直觉挨打的就是贺言春,忙也跟着人乱走。寻寻觅觅到了一处宽敞地方,看样子是个跑马场。场里聚着好些士兵,都伸着脖子往一处高台上望。方犁也朝那方向看过去,这一看,不由大吃一惊。就见木台上贺言春被人拿绳子五花大绑着,垂着头跪在地上。他衣服破破烂烂的,头发也凌乱不堪,形容说不出的凄惨。旁边一位军官模样的人,正站在旁边陈述他罪状。方犁又悲又愤,脑中嗡嗡作响,旁人说些什么他一概听不清,只在心里想,言春自来懂事,何曾犯过什么大错?这必是有人欺辱他!罢了,罢了!既然此处不待见他,我便带他回家去!什么破侍卫!不当也罢!正待冲上前去,质问台上那人贺言春犯了甚罪,却挤不过去。这时旁边忽然又起了喧哗,只听有人大声喝道:“何处来的闲人,竟敢闯到军营里来!快拿住他!”方犁恍然间觉得,这说的便是自己,一时慌乱起来,想不起自己是怎么进来的,心中十分惶恐。要往外跑,却舍不下贺言春;若要带他一起走,却见四面八方都有人朝自己冲过来,只怕跑不出去,还要连累他。正犹豫间,忽听台上贺言春叫了一声,方犁猛一回头,就见有人站在他身后,抡着一条五指宽的板子朝他身上打,每一板下去,都是一声闷响。方犁心中大恸,顾不得别的,拨脚就朝台上跑。这时,贺言春却抬起头来,嘴角滴着血,气若游丝望着他道:“三郎……快走!”周围是乱纷纷的喊声,喊着要拿住他去砍头,身后追赶的人越来越近。方犁跑得气喘吁吁,心里忽然起了一个念头:罢了,罢了,若不能救得他出去,死在一处也好……惊慌中,脚下忽然踩了个空,却是一场梦。方犁喘息着醒来,梦里情形却历历在目,一闭眼,便是贺言春嘴角滴血的模样。他心里乱成一团,躺了许久,却是再睡不着,便爬起来开了门,在廊下坐着了。黑夜里就见繁星满天,银汉灿烂。院中寂寂无声,石阶清凉如水。凉风吹过,树叶打着旋飘落下来,在地上簌簌作响。他独坐在廊下时,忽然想起贺言春曾说梦见他生病的事来。刚听他说起这事时,他一方面觉得这事十分巧合,另一方面却也觉得,只为一个梦就寻过去找自己,这般行事颇有些荒唐。如今当这一切轮到自己时,他这才意识到,在京城的月色下,那人也曾这般惶恐不安过吧?他梦见自己生病了,自己果然是真的生了病。如今自己梦到他挨板子,莫非他真在南大营受人欺负了?方犁越想越不安起来,打定主意,要找个人打听消息。然而南大营这种地方,岂是寻常人能轻易进去的?他想来想去,可以帮得上忙的,大约也只有邝不疑了。寻闲愁方犁主意已定,第二天一早便忙忙地去了邝不疑的住处。自上回见面后,他和贺言春又登门拜访过两回,彼此关系越发熟稔。邝府里仆人见他面熟,便告诉他,主人这几日休沐,从前天出门后至今未归。方犁想了想,转身去了章台街,直奔芙蓉馆附近的倚翠阁。进去问侍者,果然邝小将军昨夜就歇在燕七娘房里。方犁大喜,忙叫人通报进去了。过了片刻,侍者来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