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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和才的手在半空僵了僵,又干笑了两声,软软和和地笑道:“七娘,你转过来罢,啊?” 他重新伸手去搭李敛的肩,微使力要把李敛朝这扳,李敛倒是没再掀他的手。 她道:“张和才,你给我滚远点儿。” “……” 张和才停在那憋了半天,到底也没想出什么能说的,最后只得悻悻撤过身子,仰躺回去。 他肚子里装着事,心中实在搅得厉害,一夜也没睡好,灯快下了才合眼,两眼一闭一睁,再一扭头,李敛已经不见了,伸手过去,被都是凉的。 张和才大惊而起。 掀被下床,他鞋都没汲,发也没绾,捞了一旁的罩袍套上匆匆推门,赤脚顺着长廊跑过月亮门,跑到园中大喊:“七娘——!七娘——!我的小祖宗啊,七娘——!!!” 园中收拾洒扫的侍从叫他吓了一跳,回头见他这番形貌,忙赶来下礼道:“张老爷,您请早。” “我早个屁我早!”张和才尖着嗓子劈头便骂:“是你在这儿值夜?见着七娘没有?她今儿个早上晨练了吗?” 侍从温驯答道:“回老爷的话,今日清晨没见着少夫人。” “没,你没见着?”张和才在原地站了站,“你不是值夜的吗?你到底是不是啊?” 侍从道:“回张老爷话,小的是。” 张和才抬手就给了他一嘴巴。 “那你没见着七娘?!她天天儿早晨起来在这儿耍,人呢?人上哪儿去啦?!” “……” 侍从叫他打得懵圈,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回话,只捂着脸扑头跪倒下去。 张和才气得抬腿朝他肩膀就是一脚:“滚开!” 侍从教他踹得倒向一旁,战战兢兢抬头窥了他一眼,低告了一声饶,连忙爬走了。张和才现在根本没空理会他,拢拢外袍,他披头散发地在园中转了一圈,末了寻了块假山石地凸处,半倚半坐,向着活水荷塘发起呆来。 赤脚踩着石砖走了几刻钟,张和才的心火早就散了,冷静下来,他想起手中还攥着李敛的身家,就是负气不要他了,银子她总不会不要。思及此他心中彷徨稍歇,心头一碗水不再四处泼洒,只剩涟漪波澜。 慢慢地长叹了口气,张和才两肘撑着双膝,微弯下腰去,将面孔埋进手心。 为何总是如此呢。 他想。 每一回,总是如此。 即便每一回都有一模一样的龃龉,可他难道能保证每一回都等得来,寻得来么。她若哪一回实在乏了,纵身跃回江湖里去,他又上哪再去等一个,寻一个一模一样的李敛与他归家。 再没有了。 大夏三千万莽莽生灵,只有她才是他的七娘。 张和才猛然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他扇得狠,巴掌过去,脸上立刻就红了。喘了口气,他反手又给了自己一巴掌,连着扇了十来个,张和才倚坐不住,顺着假山滑下去,低着头曲膝靠坐在地上。 面颊胀痛,乌发遮住了肿起来的两颊,也遮住了光。 顺着发丝看向两腿间的地面,张和才发现几只蝼蚁,蚁很小,一个接一个,随着地上的砖缝慢慢爬过去。看着它们爬向远方的池畔,张和才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来。 一串铜钱,一缕长风,一只蟾蜍,一个死人。 他是,杀过人的。 那些事实际并不十分遥远,可回想起来,却仿佛日子已经给它们蒙上薄尘,甚至有些事的前因后果都模糊不清了。 但张和才忘了,那分明是一生都不该忘怀的。 鸡毛蒜皮磨损了他的锐气,他便也用自己的鸡毛蒜皮,去磨损李敛的锋芒。 想起李敛明艳的双眼,张和才忽然感到喉头一阵哽咽。 撑住额头,张和才在园中低头坐了许久,直到他听见花园的墙头上有人叫他。 那人道:“老头儿,你坐在那干嘛。” 第六十章 张和才猛然抬首。 李敛远远地蹲在花园的围墙之上, 双臂闲搭在膝上,手中抓了一包东西, 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半开了下口,张和才手脚并用地爬起身来, 来到墙底下。他如同见到墙头的爱猫, 想要伸手,又怕惊走了她。 “我……七娘我……” 他我了半晌, 李敛一直垂着眼角, 冷漠地望他。 “七娘, 是我错了。”压下毫无益处的那一缕自尊,张和才冲她咧了咧嘴, “你要……你要还是气我, 你下来打我一顿, 我肯定不跑, 成不成?” 李敛闻言嗤笑了一声。 改蹲为坐, 李敛将双腿垂下围墙来, 松快地坐着,淡淡道:“我不会打人的工夫。” 张和才自然听出她话中飞白, 虽知她是说笑,背后还是不免发毛。 咳嗽一声, 他干笑道:“李大侠,谋杀亲夫,可小心官府治罪抓你。” 李敛轻笑一声,垂着眼仍是淡淡道:“杀你, 我看判不上谋杀亲夫这条。” “……” 张和才心里有点发慌了。他强作镇定道:“怎么判不上啊?这合府里都知道我是张老爷,你是老爷夫人。” 李敛挑了挑眉,微俯上身道:“我是吗?” “……” 张和才真慌了。 “你——” 他张口便想威胁李敛,警告她全副身家都在他这揣着,可话到嘴边,实在觉得无力又无耻。 低下头来,张和才视线四下彷徨,忽然打亵衣内袋中掏出只锦绣的包裹,伸手递向李敛。 “什么东西。”李敛问。 张和才讨好笑道:“你不是要银子么,给你,拿着玩儿去罢,干点儿啥都成,我不问了。” 李敛没回他的话,从墙头上攀越下来,她盯着张和才蹙眉道:“你脸怎么了?” 抬手触了触,她又道:“怎么肿了?你吃脏东西发疹子了?”随手把银子给他塞回去,李敛拉起他就走,边走边道:“我给你找东西抹抹去。” “……” 张和才不动。 李敛拉了两下,回头道:“走啊,你这甚——” 话语断在了一吻之中。 长吻如河,睁目闭目,李敛感到自己仿佛回到了那片大雨,那阴湿的长巷,见到了那提着灯的人。 这些臆像教她乖顺下来。 张和才的脸叫自己扇得肿得老高,吻到一半时他疼得龇牙咧嘴的,李敛猛醒过来,抬手便推他,给张和才推了个趔趄。 退后两步,李敛顿了一顿,蹙眉道:“张和才,你……你犯什么毛病?”话落她却忍不住要笑,可又想要忍住笑,最终拧着脸,做了个皱眉的赧然笑颜。 抹抹唇,李敛又道:“你嘴里怎么有血?” 张和才憋了憋嘴,一万句贱话从唇边溜达过去,最后他嘟嘟囔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