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她又来到了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为什么说又? 幽篁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前走。 事实上前与后并没有什么区别,都是白到刺眼的光芒,她只是下意识迈开了脚,而很快的,随着她的步伐,周围的场景逐渐出现了变化,她仍旧在走,怀中却抱着什么人,并不那么重,却让她的心脏发沉。 谢谢你。 好像有人在说话,声音嘶哑得不得了,几天几夜没有喝水一样,幽篁一怔,想要找说话的人,视线却被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半晌后她才发觉,原来说话的是她啊。 她的眼睛干涩得再也挤不出任何水分,幽篁很久没再哭过,她一直觉得眼泪无用又累赘,可真正需要的时候才发觉眼泪居然是宣泄情感最方便最快捷的东西。 她应该是难过的吧,心脏被捏住一样疼痛压抑,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没办法思考,整个人如同行尸走rou。 但是,为什么呢?她在为了什么而难过? 记忆藏在浓雾之后,她无法越过,像是有什么在阻止着她思考,只能获得只言片语的信息,诸如死亡。 啊,对了,那个人死了,在她不知道的角落,在胜利之歌终将唱响的结尾,如同他讲的故事里所有为了理想而献身的伟大的英雄一样,牺牲了。 明明还说要她等着他回来,说了要和她一起走遍提瓦特大陆,她一直在等着他回来。 新就位的风神因为一系列事务忙乱,无暇顾及其他,幽篁带着他离开蒙德时竟无人发觉。 你能来找我,我很开心。 身边还有一个人,她看不到,只能听见她轻柔如薄雾的嗓音,暗含着莫名的喜悦,好像很快她意识到了这种情感的不合时宜,语无伦次地遮掩,对,对不起,我只是太久没看到你那个 没关系的,是我要谢谢你,摩拉克斯他不知道吧。 岩神大人不知道的,还有魈大人,他们不知道。 最近情形还好吗?刚问出这句话,她立刻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言,摩拉克斯可是武神,尤其现在又有了三眼五显仙人以及无数神兽仙兽现身助他一臂之力,或许会有一时的吃紧,但不会再像当年那样离不开他的庇护,在这场争夺神位的斗争里,没有人觉得胜者会是摩拉克斯以外的神。 算了,这一块地方竞争大概很激烈吧,和蒙德完全不一样,我不该把它说得那么简单。 无论如何,五位夜叉的加入帮了很大的忙。身旁的人轻声回答,她犹豫了片刻,似乎在思考要不要说,最后那点小心思还是抵不过自己的良心,她近乎叹息地对她说,魈大人还是那么孤僻,独来独往,即便不带着面具,他也总是皱着眉,心情很不好的样子。 魈陌生的名字,许久之后,她才恍惚想起来,钟离为金鹏赐名魈,他现在叫做魈。 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 非常奇特的是,她突然有一种时空重叠的荒谬感。 就像钟离放弃了她一样,她三次离魈而去。 当然,她明白钟离抉择的合理性,对于魔神来说,他的子民或者同为魔神的志同道合的友人乃至更进一步的关系的伴侣,哪一个不比几百年前路上随手捡到的一个竹笋重要呢,一个微不足道的约定,又怎么能够让他舍弃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子民。 而金鹏,或者说魈,幽篁明知故犯,在他每一次紧紧地抱着她,甚至低声求她不要扔下他自己离开的时候,她都会拉开他的手,背对他独自离开。 金鹏生来便是天性温和亲近人类的仙兽,哪怕是与她呆在一起的幼年时光都不曾消磨他的本性,与她早已腐败的内心不同,他不应该同她共行,只会害了他。 然而她无法忍受待在摩拉克斯的视野范围内,所以无论如何都要离开,哪怕背弃了金鹏与她定下的要永远守在一起的约定。 她眨了眨眼,眼前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有一只手把她拖回了痛苦的源头。 那是在精心计划已久的逃亡失败之后,主导了一切的魔神出现,用绝对的力量将她镇压,他并没有杀了她,而是押着她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在那里是与她所处的混乱血腥的森林截然不同的,一派欣欣向荣场面的人类居所,名为归离原。 取二神之名,号此集为归离,立誓归聚离散之人。对方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念,看到了吗,你的神明在这里和他的友人与子民安居乐业。 他带着她进入了人类的集市,去听他们如何歌颂他们的神。 百年之前,归离原并不太平,常有魔神妖兽相侵扰,归离原虽有两位魔神,然而尘之魔神更擅长凭借智慧带领人民更好的生活,而守护归离原的重任便放到了摩拉克斯身上。 百年之前,是她苏醒的时间。 原来如此啊。 钟离,不,岩神摩拉克斯在她和他的子民之间做出了选择,而她却依旧于不见天日的森林之中,日日夜夜等候着他的到来,也难怪蕈会嘲笑她愚蠢又天真。 好了,小可怜,给你看完你心心念念的摩拉克斯,我们该来讨论一下,你擅自破坏游戏规则想要逃跑的惩罚了。 在隐蔽的角落里,掐在她脖子上的手用力到令人窒息,幽篁挣扎着呼吸,艰难而卑微,不远处的摩拉克斯和他的友人信步闲庭。 还没有找到吗? 没有线索,到处都找不到,她是因为失约生气了吗? 或许吧,毕竟当时约好了,哪怕是因为要守着归离原无法抽身,况且听你的描述,她并不是多么亲近人类。 唉,该如何赔礼道歉才能取得她的原谅。 那是发生在身边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多亏了你的朋友,我想想,叫什么来着,哦,对了,蕈,如果不是她告诉我你的计划,说不定你的出逃还真能天衣无缝呢。 在某一个瞬间她停止了动作,随后更加激烈地挣扎起来,换回来连骨头都不堪其负发出哀鸣的力道。 近百年的时光相互陪伴,她畅想过她带着蕈去见钟离,然后自豪地告诉他,这是和她一起死里逃生的伙伴,是她帮她取的名字,叫做蕈。 来打个赌吧,小可怜。 她被绑在树下,筋疲力尽,在她够不着的边上放着一把匕首和一把钥匙,不远处走过来的是蕈。 你的朋友是会放了你,还是杀了你,我很好奇。 蕈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她回之以沉默,许久之后,她弯腰捡起了那把匕首。 幽篁,谢谢你和我在一起的时间。她依旧用那副甜蜜的嗓音说话,软软的,似乎一点也不具备危害性,如果可以,我真的想和你活到最后。 蕈走到了她身边,慢慢地举起了匕首,却始终没有落下。 比匕首更快一步的是地上的尖刺,刺穿了她的脚背,以至于她摔倒在地,第二下尖刺突破了她的腹部,她惨叫一声,空气中的血腥味浓郁起来,连不知何时噼里啪啦砸下来的暴雨都没办法掩盖。 尖刺艰难地把钥匙运送到她的身边,幽篁打开了锁链,沉重的锁链落到水洼里砸出不小的水花,她不去理会,而是走到了苟延残喘尚存一息的蕈身边。 你要杀了我了?即便知道自己注定的结局,她看起来没有半分惊慌,嘴角更是奇异地扬起一个弧度,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要心慈手软。 匕首架在她的喉咙上,而她却兴奋到战栗,幽篁,杀了我之后要记得哦,把我的心脏挖出来一口一口吃掉,哎呀,我会是你吃掉的第一个人吧,这样一来我的能力会归你所有,我将永远陪在你的身边,无论何时,你的血液里烙着我的存在呢,幽篁。 没有让她太痛苦,她一刀插在了她的喉咙上,鲜血不受控制地溢出来,蕈再也说不出话了,只能发出咯咯的响声,幽篁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没有说,她划开了蕈的胸膛,在类人一样齐全的五脏肺腑中翻找出了仍在用微弱的幅度跳动着的心脏,幽篁的手有些颤抖,但还是准确无误地把它扯了出来。 软软的,还是热的,血流了一手,湿滑粘腻。 雨水把血送得很远,四面八方都是浓郁的血腥味,不知为何没有吸引来别人,她定定地注视着这一团rou块,最后张开了嘴。 生rou混合着雨水的味道,吃得她想吐,根本就咽不下去,她只能强迫自己进行吞咽这个动作。 必须吃掉,必须吞噬,要变强,要活着,仅仅依靠自己的能力是不行的,这是养蛊的初衷,最后出来的蛊虫,必定已经吞噬了其他所有虫的力量。 她要杀了他,这个家伙,无论如何。 幽篁想到这一天的经历,终于笑了一声,她也不知道在笑什么,就好像她不知道蕈在临死前笑什么,说不定是因为一切实在过于荒谬。 她把一直珍惜着宝贝着的木牌从腰间扯下来,在雨里举着看了半天,犹豫着要不要扔掉,最后还是挂了回去。 她反复告诉自己她不能恨钟离,她只是钟离漫长生命中的一个过客,更何况他是个神明,他爱着他的子民,幽篁没有什么理由去复仇,这两个字说起来像稚童玩的无聊把戏。 她一直就不是摩拉克斯重视的存在,又何必自找没趣斤斤计较。 神爱人远胜于她,她将时刻谨记。 可是,脸上为什么会又区别于冰冷的雨水的温热液体呢。 她最终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