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篇小说 - 其他小说 - 孽岸(骨科)在线阅读 - 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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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餐后,我与阿森一块将草莓洗净,轧成果酱,冻在模具内等待成果。

    殷红果汁飞溅在他的胸前,指尖红通通,我边吮吸自己指尖的果汁边看阿森,他被我看得面红耳赤,霍地起身。

    我去洗澡。

    我无辜眨眨眼。

    手倚长桌,正盘算着如何再塞个沙发进来,朋友圈忽弹出一条两小时前的评论,是周朗,一个流口水的表情。

    点开与他的对话框,才发现之前的微信,我还没回复,以他的性子竟没死缠烂打,刚颇有感慨,他的消息就来了。

    怎么不回复我?

    啊~

    我要你喂我!

    眠眠,眠眠,我想你!

    回头看了眼浴室,水哗啦哗啦响,估摸还有好一会儿,我出门,决定给周朗打通电话。

    楼道里黑漆漆,燠热不堪,到了外头,微光如海水般包裹夜色,滋啦忽闪的路灯下,聚集大批飞蛾,蝉鸣蛙声中,我望着十三楼的小窗,拨通了电话。

    很快被接起,我以为会是周朗,没想到是兄长,希希,敲击键盘声骤停,继而响起瓷器碰撞,是他放下咖啡,有什么事吗?

    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不得不承认,我不自觉地握紧手机,心跳都快了几迈,直到窗子上印出阿森的剪影,我才平复,深呼吸道:大哥,我想你了。

    剪影走远又走近,撩开窗帘,打开窗子,在静谧夏夜显得十分急迫。

    兄长笑了一下:希希,对不起,实在太忙脱不开身,我已嘱托钱医生随时应照,你有任何问题,可以联系她。

    窗子里的人轻轻朝楼下喊了句:眠眠无人应答,他离开窗边,连窗也忘记关,楼道传来开门的回响。

    我只能藏在黑暗,望着他,默不作声。

    最近我不在你身边,要注意安全,他本要接着说什么,忽响起叩门声,他顿了一下,我有客人,希希,再见。

    电话刚落,楼道口亮起一盏灯,我认出那双熟悉的青色拖鞋。

    阿森的头发正湿漉漉地滴水,落在他的眼睛里,红通通的,短袖也穿反,被泅湿大片,捏着手机的手背青筋暴起。

    我走到光下:阿森,你怎么下来了?

    他灭掉灯,在光亮下,仔仔细细看我,方如梦初醒般呼出口气,随后牵过我,带我回去。

    往往这时我会感到割裂,我不知道我与阿森的好日子何时会被铡断,页页日历宛如倒计时,提醒我时日不多,我会在黎明时恶毒许愿,希望周朗永远回不来,清醒意识到不会成真时,我异常痛苦,因为我明白现实不是童话故事,仙女教母不会挥舞仙女棒,更多是颗颗毒苹果。

    第一颗落在盛夏的某天。

    阿森婉拒我的爱心午餐,我以为不过是次普通的聚餐,没想到那天他半夜才回来,一径背对我挂起外套。

    起初,我没在意,揉着眼去迎接,直到看见他黑T上明晃晃的脚印,我才慌乱去瞧他的脸。

    眼眶嘴角青肿一片,我轻轻抚摸,问他怎么了。

    他别开脸,躲过我的手心,酒喝多了,摔了一跤,别担心。

    我自然不信,但他看上去累极,我不愿折腾他,等待他洗澡的间隙,翻箱倒柜找出药箱。

    不止脸,胳膊,背部,甚至肚子上都有伤,我小心翼翼给他抹药,生怕弄疼他,阿森故作轻松:真的没事别哭好吗?

    我没哭,我用袖子擦了擦眼泪,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阿森摇头,他就是这样的性子,不愿我担心,而选择闭口不言。

    半夜,月光淋在他的睡颜,我悄然下床,睡去他身侧,轻吻在他嘴角,望着他颤抖的睫羽,我轻说:阿森,我爱你。

    深知从他这儿得不到实话,便去问了韦青,一条六十秒的语音立刻发送来,像是背台词:哎呀,嫂子,哪有什么事,不过我们喝多了酒,摔了个大马趴,你是没看到,郑哥当时跟个大王八似的哈哈哈

    心中有数,后面的没听,我打字过去:你才大王八!

    翌日上班前,阿森叮嘱我,最近工地领导视察,非工作人员不得入内,他抿抿唇:在家等我。

    若是以前,我一定嘴上答应,偷摸去找,但我被那个家字迷惑了,当真不再去,只是在家边舔冰棍边给私家侦探发去消息。

    当夜,资料到手。

    原来是上上家工程尾款一直拖欠,工人劳动仲裁无果,反被殴打,连警察也袖手旁观,翻了翻,B市市政府大楼,政府拨款,层层刮油,无怪乎此。

    事情到这儿,我尚未放在心上,暗暗打通上下关系准备帮阿森一把,还没等来好消息,意外发生了。

    我想着既然事情即将解决,那阿森给我下的禁令便不做数了,憋闷了好几天的我,提着时令水果去工地。

    到时,阿森正夹着烟与某个白帽子在未建成的高楼下争执,机器轰鸣,夹杂在阵阵回响的敲砸,扰得我耳膜直跳。

    走近,才听见白帽子在吹毛求疵,脏字连篇,阿森眉头紧锁,忍耐着,哪成想白帽子一撇到我,迁怒骂道:这他妈就是你管理的工地,什么玩意儿都能随意进出!

    我没受过这样的气,但又怕给阿森添乱,扶了扶安全帽没吱声。

    倒是阿森,把燃着的烟头弹落在他的图纸,烫了一个洞,他过来牵住我,护我在身边,微微弯腰冷道:嘴巴给我放干净点,还有,请立马向我的朋友道歉。

    阿森本就生得高他一头,多年社会磨砺,让他生气时显得异常冷冽,再加上身后众人的逼视,白帽子颤颤巍巍向我说了对不起。

    突然,有人惊声尖叫:快让开!

    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裹挟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朝满地水泥钢筋中滚去,只听见耳边巨响,人声鼎沸。

    我有瞬间耳鸣,嗡响中抬头,阿森额头流了很多很多血,淌了一脸颊,他的嘴一张一合,我却听不见,慢慢地,在他焦急的神色中回神。

    仿佛又回到很多年前的餐厅外。

    眠眠,你没事吧!

    我摸了摸他的脸,呐呐道:对不起,又让你受伤了。

    一同被送进医院的还有几个工友,据韦青所说,他当时正在给新工人安排工作,就见二十层高的楼顶吊塔上缓缓移动的水泥板在我们头顶停滞几秒后,直直砸落下来,他到现在都还脸色煞白,几个胆小的,当场吓晕。

    病房内,阿森的头上裹了一层又一层的纱布,又似当年般不肯多留,我走进去,按捺住他:别动,好好休息。

    阿森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好一番将我打量,见我没事,才安分躺回去,下午和韦青去住院部打了饭菜分给工友后,我独自回到病房,给阿森喂饭。

    我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有人要置他于死地,单纯的工资拖欠,需要这样狠辣的手段吗?

    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浮现出来。

    当他的手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抚上我的脸颊,替我擦拭眼泪时,我禁不住发着抖,回握住,把脸贴在他的掌心:阿森,对不起

    跟我道什么歉,或许是生死关头,拉回了一点曾经的温情,他摩挲我的脸颊,要不是我,你也不会遇到这种事。

    我不住摇头。

    拨通周朗电话时,我已有八成把握,是他在背后捣乱,可仍有两成,令我稳住心神,不至于自乱阵脚。

    周朗的语气不是很开心,蔫蔫儿地喂了一声,就没了下文,我试探问到他在干嘛,有没有想我。

    有啊,很想你,所以一直在等你的电话,他莫名笑了下,你呢,想我吗?

    我看了眼一门之隔的阿森,压低声音道:想啊。

    有多想,也像我一样,吃饭想,工作想,连睡觉梦里都在想吗?

    阿森吊在左手的药水瓶空了,我向服务台走去,还不忘敷衍周朗:当然啦。

    骗人,步履匆匆,起先我没听清他说什么,后来他的声音忽变得狠厉,你骗人!想我为什么之前不打给我,偏偏是今天?!

    我

    病房中护士正为阿森换药,我脑海空白一刹,心想总不能对他说,我是为了试探是否是你起了杀心,才特地打通电话。

    就在我愣神之际,周朗呜咽着撒起娇来:你知不知道前几天我被鱼刺卡住,进了医院,疼得半夜睡不着,想给你打电话,又怕吵醒你,呜,钱医生才跟我说,你的病好了不少你根本一点都不关心我!

    对不起小朗,最近我到处散心,一时就疏忽了你。

    那等我回来,你要给我亲亲,瓮声瓮气的,好像真哭了一场,是头发与枕头接触摩擦的声音,他翻了个身,你要记得,我最喜欢最喜欢你,永远都不会伤害你。

    挂了电话,我的心才放下,兄长尚还会掩饰,周朗的话,一定会立马赶回来,得意洋洋问我jian夫死了没,怎会像现在这样一点不显。

    我在医院照顾了阿森几日,有警察上门来做笔录,B市真正小,大檐帽一摘,宋抑的脸露出,我识相退出病房,不久,他也跟着出来。

    我往外走,他一言不发跟着我,直到无人的长满紫藤花的檐廊下,我转身问他要了支烟,他摸索半天,递来,我即刻开始吞云吐雾。

    这回的事警方可有头绪?我冷不丁问到。

    他愣了下,随即道:还没有,顶楼的监控适时地故障了。

    我笑着点头:那就是有人要取他的命。

    宋抑站在离我稍远的地方,措辞小心:这位郑先生是你的

    我吐出一口烟:我男朋友。

    他明显怔忡:那那他知道吗?

    呵,他要是知道,你现在还能见到阿森吗?我说,所以,我希望你能帮我保密。

    好,我会的,他苦涩一笑,希希,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记得

    我没有说话,转身边走边朝他摆摆手。

    如果不是周朗,那么还有谁与阿森有仇。

    我立马给韦青发消息,问周笙最近是否找过阿森,他说嫂子你别多心,郑哥一向不爱搭理她的,我说你就说找没找,他咳嗽一声:找是找了,郑哥还说了狠话,叫她别再来了。

    是了,以她睚眦必报的性格,什么事做不出。

    我当即查了她的电话,拨过去。

    她一听有关阿森,也很爽快,半小时后医院附近咖啡厅见面,细跟高跟鞋砸得地板直响,时髦黑超甩在桌上。

    你怀疑我?

    难道不是,我诈她,你和他的事我一清二楚,你求之不得,因爱生恨,难保你做不出龌龊事。

    胡说!她大方承认,我的确喜欢他,他也的确不喜欢我,但正如你所知,当初他因为那幅画救我的时候,我就没想过他会回应我的感情。

    她的神情,不似作伪。

    直到走出咖啡厅,迎头对上濛濛细雨,我仍在回想她的话为那幅画,阿森救了她。

    哪幅画,不言而喻。

    这时,更多被我们故意压下,忽视的问题浮现而出。

    明明他那样重视我们曾经的梦想那座小院;明明我送他的黑围巾,这么多年了他还留着;明明还记得我们在桃花镇的一切。却为什么,要再三躲开我?

    与他坦白吗,同他敞开心扉谈谈这几年来,各自的生活?

    我不敢,真的不敢,难道同他说他的一切不幸遭遇,全源于我与同父异母兄长的luanlun情事,我们的梦想之地成了yin窟?

    我弯腰干呕起来。

    他有逃避不愿说的过往,我亦有,没人能承受恶心的真相,蒙上美好回忆的面纱,大家才能好过,在误会中蹉跎,直到达摩克利斯之剑落下。

    天阴沉沉,我似游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