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
夜宴
你小憩醒来,已是下午时分,便听燕子两三,落枝时鸣,宫内焚香袅袅,满屋馥郁兰芳,你自美人榻上起身,临窗而立。 恰逢天睛雪霁,日头正好,窗外杏花树枝尖儿正俏生生冒着嫩芽花苞,过不了几日便会迎上一场春来杏花雪。 又到春天了,若您能瞧见,想必又要捣鼓着收花瓣酿酒了你看着庭院,唇角弯弯。 从前年少,母后尚在时,你最爱得便是趁着春日正好,阳光明媚,看杨花絮絮,濛濛飘在空中,喝着母后亲手所酿的杏花酒,倚在她身旁悠哉哉打盹,泼皮无赖,撒着娇将未完的课业糊弄过去,正所谓:少年不知愁滋味,醉后春光不曾休。 母后已逝,但这些她亲手所植的杏花树依然苍翠如初,分明是凤仪天下的一国之母,贵不可言,深受世人瞻仰,却不喜争抢,与世无争地守着一方小院,尽情摆弄那些旁人不能理解的小玩意。 不知不觉中,你好似又看见,母后还是记忆里的那幅模样,眉目如画,静静端坐在庭苑一角,悠悠摇着扇子。 她嘴角挂着浅浅笑意,眼神中却流露着那时你读不懂愁绪,遥遥望着你,目光温柔似水,轻声唤着你的小字:辞儿,过来。 你静静听着,明知眼前不是真的,仍旧目色戚然,两道弯眉,越发颦蹙。 呢喃自语:母后 你的母后,她不该是这样的。 公主!公主! 你从回忆中抽离,猛地回神,就见淡月从宫外匆匆跑进。 这乍乍呼呼的模样,看得直叫人头疼,你蹙眉,懒懒应上一声:怎么了? 淡月轻声道:今日元宵佳节,皇上在瑶光殿设宴,请文武百官,后宫中人都要前去,您 竟是元宵了?你怅然若失,浑浑噩噩过去数月,早已忘却今夕是何年,当真是日月冉冉,岁不予人,往年今日,母后必会洗手做羹汤,煮上两碗甜滋滋的元宵,一碗给你,一碗给兄长。 那元宵一定是又大又圆,白生生胖乎乎挤在白瓷小碗中,母后说这是好意头,象征着一家人始终团团圆圆。 见你许久不语,淡月小声叫:公主你 嗯?你回神,抬眼,淡月水灵灵的眼睛里满是关切。 你笑一下,应声:我还以为出了啥事儿,大惊小怪。 淡月松口气,却面容踌躇,欲言又止望着你:可尚衣局已经半年未给公主裁制新衣,更莫说头面首饰,都是些旧物件,若穿着旧裳去了,那些个眼高手低的人指不定要怎么怎么说公主! 你不甚在意,拍拍她手,安抚道:要笑便笑罢,难不成我还能因此少二两rou?况且身着旧裳又如何,旁人若是人靠衣装,那本宫偏不,就是一身钗荆裙布,也必失不了公主风范! 入夜,天净云空,月明如镜。 你妆点完毕,搭上淡月的手,昂首挺胸,走在宫道上。 瑶光殿离朝辞宫有一段距离,若是往常,必然是要乘坐轿辇的,像今儿个这样走还是头一回,走的久了,密实的石子路硌得脚生疼。 淡月见你放慢步子,关心道:公主,若走得累了,您不妨在前面园子歇息一会? 你抬眼,碧纱湖边上立着个八角亭,两岸杨柳依依,夏日时分,倒是个赏景的好去处,你点头,与淡月坐下,临湖寒露重,又是凉风瑟瑟,你打个哆嗦,裹紧披风。 正在这时,前头传来一阵说话声。 一阵朗朗少年音,响亮清脆:诶,容兄,听闻你与坤仪公主交好,她当真如传闻所言,才貌双全,冠绝群芳么? 公主玉容,怎敢枉论。 嗓音淡淡,如鸣佩环,是你极熟悉的声音 少年却嗤笑一声:容彧,你可真无趣。我在边疆一待就是十年,初回京城,自然好奇。 两人正说着,一个转弯,便瞧见亭子中的你。 几目相对,两边都愣住。 容彧端方秀逸不用多说,他身旁另有一身姿挺拔的少年,长发高束,俊朗不凡的面容之上神采飞扬,一双剑眉星目炯炯有神,当称一句濯濯如曜日当空、湛湛若晨露初兮。 少年直愣愣地看着你,忘了反应。 容彧敛目垂首:微臣见过坤仪公主。 你起身笑道:容首辅不必多礼。 少年一惊,张着嘴,像是问容彧,又转头不可置信地望向你:她就是坤仪公主?! 你笑而不言,容彧拱手道:这位是晋陵候世子,世子初回京城,不识京中规矩,若有得罪之处,烦请公主多多见谅。 容首辅言重。 晋陵侯世子,贺家的人 你眯着眼,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贺家原是京中武将世家,家族满门忠烈,出过数位定国将军,时至贺邵这一代,正值蛮夷张狂,贺邵自请离京,远镇边疆,父皇感其仁义忠孝,任其为昭武将军,加封晋陵候。 晋陵候镇守边疆已逾二十载,怎会突然令其子入京,不不是突然,今晚新帝广邀群臣。 你立时明白过来,看来晋陵候虽距庙堂千里,也早早站位分明,公然送其子入京,只为向新帝进献忠义之心。 你看他的目光淡了一分,少年目光明亮,像是没察觉你眼底冷意,见你一直看他,大大方方朝你露出一个颇具少年意气的笑来,眉目轻挑,神采奕奕:在下贺空,久闻公主大名,今日一见,果真不凡。 你笑容深深,却不达眼底,眼光流转间,你注意到容彧一直看着你,平淡如水的目光,却怎么也忽视不了,看得人心烦意乱,像是看透你所有不甘的小心思。 你定定神,状似不紧不慢地落下一句:宴会在即,不叨扰二位,本宫先行一步。便错身匆匆离去。 一路上,你一改方才慢步,脚步一刻未停,走得飞快,身后淡月跟得气喘吁吁:公主,公主您等等我!奇了怪了,您怎么突然间走这么快? 你这才放缓步子。 你到瑶光殿时。 已然到了许多人,新陛未至,妃子却来了不少。 一娇媚女声笑吟吟道:呦,这不是鸣玉嘛,这病了小半年,今儿个怎舍得出门了? 众人的目光落在你面上,各色各异,有人隔岸观火,有人遥望审视,有人嫉恨嘲讽,亦有人不屑视之,诸如人心百态,尽在此间。 你回视众人,抚弄发簪,笑意浅浅:自然是怕许久未见,诸位便将本公主给忘了,不过 话锋一转,一一看过去:看样子,是我多虑了,都还惦记着本宫呢。 你名为司空鸣玉,鸣玉两字取自:山半飞泉鸣玉珮,回波倒卷粼粼。 字自然也起得讲究,摘:含辞未吐,气若幽兰。中辞为小字,一般人叫不得你的字,便是相熟之人也多叫你封号坤仪,能坦然唤你一声鸣玉的人,倒是不多。 你这才转眼,一张端美柔丽的芙蓉美人面映入眼底,见你看向她,她却白你一眼:总算舍得拿正眼看我了? 你抿唇不理她,转身欲走,她一把拉住你的手,也不嫌自讨没趣,自顾自说:我知晓你怨我嫁给皇上,可是我罢了,不说这些,总归是我自个儿的选择。 她压低音:我明白你现下不好过,我可以帮 娘娘多虑!你拔高声线,截断她的话,慢慢笑着:自甘做妾,本宫尊重娘娘之选,道不同,不相为谋。松开! 你冷冷相斥,前人脸色骤得一白,紧紧攥着手中帕,双目含泪,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你抽回手,再不多看她一眼,寻个位子径直坐下。 你一入坐,便听前头有人安慰她。 你去与那个扫把星说些什么话,现下不过有个公主名号罢了,克父克母克兄,莫离她近了,省得沾上晦气。 就是,听说这坤仪公主自小怕黑,她寝宫里头灯从未熄过,我看,就是天生煞气重,夜里头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这长大了更是了不得 好一个克父克母克兄,你笑。 好心认做驴肝肺!还以为自己多了不得,走到今天,我看就是活该!我可听说她以前惯会仗势欺人,那容首辅可 仗势欺人,你仍笑着。 听闻,就连皇上还是皇子时,都没少被她欺辱,这报应不就来了嘛,现下皇上也瞧她不顺眼,这以后的日子啊,有的她好过的! 也是今日出门,才晓得外头是怎么编排你,一介庶子占得皇位,落得骂声的,却是你这个嫡公主。 一盏茶的功夫,人已陆续到齐,你寻了个偏后地头,不愿与旁人多说,倒是不时有人来关心你,淡月紧紧握着你的肩,你笑容不减,如鱼得水,泰然处之。 刚呛走一人,就听前头一片嘈杂之声。 容首辅来了 他旁边这少年是谁?生得好生俊俏,与容首辅并肩而立竟不输分毫! 我瞧还是容首辅出彩些,那话如何说来着积什么石玉来着 看着踏入殿中的容彧,你默然念着那人未说完的话: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方才昏昏夜色,看不真切,如今才看清,他今日换了一身衣裳。 羽冠鹤氅,玉貌丹唇,站于灯火阑珊处,熠熠生辉,如他这般风采,整个大晋,斗南一人矣。 你偏偏头,聚精会神地欣赏着他,你当年的眼光,可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