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篇小说 - 其他小说 - 进入恋爱循环以后在线阅读 - 燕飞

燕飞

    

燕飞



    接下来一连几日,她索性睡到日上三竿,然后进入被灵雨伺候着更衣梳妆、吃饭服药的循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期间燕飞着人来问过一次吃药情况,乔幽一言未发,就让人带着喝空的药碗回去了,用行动接受来自哥哥的检查。系统倒是狗的很,不知道是对她这个冒牌的金牌协助者很有信心,还是压根不在乎工作进度,呆呆得机械声自那天以后再也没出现过。不过,麻烦还是自己找上门了。

    死丫头,你家主子不懂规矩,你也不懂规矩?一个婆子立在门廊下,声如洪钟,掐着腰道:不过是跟了一个拈不得针,拿不动线的主子,就以为自己能当家了?我呸,小蹄子还敢给老娘脸色看,当这将军府没有尊卑了?

    灵雨一向与人为善,不跟人起冲突,乍一听这刁钻之辞,脸都气绿了。

    你......你......

    奈何大脑一片空白,手指着王婆子,口吃了半天,才抢白了一句:分明告诉你了,我家小姐大病未愈,等好了自然会去给夫人请安。

    这婆子却不依不饶,抠抠指甲,奚落道:哟,我倒是不知道竟还有好的那一天呢。

    这时房门从里拉开,乔幽缓缓走出,粉黛未施却不失颜色,加上这几日休养过剩,气色竟前所未有的好。此刻水润的唇瓣轻启,淡淡笑道:

    我倒不知,将军府的尊卑有别,竟放任下人在主子门前叫嚣。

    王婆子一愣,先是被燕蓁的淡雅之姿晃了眼,回过神来又为这威压所惊讶。她能在将军夫人身边服侍多年,过人的本事没有,唯独最会察言观色。眼前这位二小姐虽看不出什么不同,但就是感觉像变了个人似的,说不上来。她的直觉虽准,可到底脑子不好,刚刚歇下去的气焰又回来了:

    哎哟,二小姐这是起身啦?怕是这一病病糊涂了,连给夫人请安也省得。说完又拿帕子遮脸,扭头对一同前来的小丫鬟耳语:还真是什么鸡下什么蛋,真当自己是主子呢,要不夫人宽容,能有今天?

    乔幽一字不拉的听完,表情未变,眼神如看跳梁小丑般戏谑,直到把人盯得不自然了,才缓缓开口:

    既然夫人在意,我就是身体再不争气,爬也要爬过去给夫人请安的。她看着王婆子僵硬的老脸,轻轻歪头,假装懵懂道:

    王mama等什么呢?还不带路?

    穿过拱形院门,沿着四角长廊一直向前走,入目是一片如镜般的湖面,被无意落在水面的粉白花瓣装点的极为雅致。正值春日,柳树抽枝,微风吹在身上舒服极了。这还是乔幽自醒来第一次见到除自己的小院之外的将军府的景色,此刻整个人添了几分置身其中的实感。

    王婆子麻利的带路,半句话也不和她说。一行人很快到了主院,进了院门,就见一华贵的妇人正坐在树荫下摇扇,逗弄着鸟笼中的雀儿。两侧下人恭敬垂首立着,见来了人,轻声禀告道:

    二小姐来了。

    燕夫人略略回头,侧目看了她一眼,保养得宜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也不开口。王婆子见状,眼睛骨碌一转,立刻道:

    夫人久等了,老奴可算把人请来了。

    怎么?难请的很?

    哎哟啊夫人,您是不知道,这......

    乔幽不给她恶人先告状的机会,从容打断她的话,盈盈一拜:

    蓁蓁给母亲请安。

    下人们见此心里开始嘀咕,这二小姐别看体弱多病,却是个软刀子,这些年听她唤过的母亲简直屈指可数,今儿唱的哪一出?燕夫人也脸色古怪的看她一眼,暗想:飞儿偶尔也唤她母亲,可从这个丫头嘴里听到这称呼就浑身不自在,或许这就是亲疏有别。燕夫人刚刚略一打量,见燕蓁模样已出落得颇为标致,还有几分她生母的影子,一想到此心下越发不快。王婆子心里大笑,这二小姐忒不会卖乖,直接撞夫人枪口上了。她的生母本是通房丫鬟,不说夫人自嫁进将军府二人便琴瑟和鸣,就是老爷也从未有纳妾的念头。可那猪油蒙心的贱人,却在夫人待产时偷偷爬上老爷的床。此时这一声母亲,夫人不膈应才怪。

    一时间众人心思各异。

    燕夫人皱眉道:这里没外人,你不必如此。说完从旁边的几案上拎起一张红色庚帖,不耐烦地说:喏,看见了?

    乔幽此时还跪在地上,见对方两个手指捏着庚帖的一角,言行中的优越与不屑不言而喻。心想这应该就是燕飞之前提到的生辰八字庚帖。

    燕夫人见燕蓁不说话,以为把人拿捏住了,顿时来了精神,嘴角带出一丝隐晦的嘲讽,道:

    你倒不必在这事上忧心,还因拒绝了人家而惶恐。周夫人前几日就派人来信,不知从哪得知你发病的消息,言辞中皆是不赞成这门亲事。你哄得飞儿来我跟前央求退亲,实在多此一举。

    如果是真的燕蓁,此时怕是已经白了脸,乔幽却不为所动。若说自她进门起这一系列的言行是暗里嫌弃,那刚刚这番话就是明着打脸了。这女人故意当着一众下人的面奚落她,表明人家压根儿不同意娶一个病秧子,她却自作多情的拎不清,使手段让燕飞出面维护。

    王婆子立刻接话:可不,二小姐平日若多听从夫人的教导,哪会闹出这样的笑话。

    我是将军府的小姐,谁若笑话我,便是笑话燕家。乔幽薄背挺直,虽跪着气势却不输,一双黑灵灵的眼睛盯着王婆子,一字一句道:王mama觉得,这是笑话?

    另一边,灵雨匆忙赶到燕飞处才从小厮口中得知大少爷正与老爷在听雨屋接待贵客,她记着小姐走前的吩咐,连忙又疾步走到听雨屋,见到少爷的贴身小厮明岩正在廊下斗蝈蝈,一把把人薅起来,厉色道:

    赶紧禀告你家主子,二小姐被夫人叫走了,这会子怕是半条命没了。

    明岩一听不敢耽误,小碎步悄悄靠近房门,听到老爷不忿的声音传来:

    军饷一事,圣上若问起,老夫如实禀报就是,身正不怕影斜。

    燕将军是豪杰,晚辈自然对将军人品深信不疑。可小人难缠,且越是一无所有之人,越是豁得出去。

    那,依你之见......

    燕飞正襟危坐,正想听听这位时常被他爹称赞的陆太师有何高见,就看见明岩在门外探头探脑。他一招手,明岩赶紧上前附在他耳边低语。

    门外,灵雨焦急地走来走去,不住垫脚往里张望,远远地望见屋内的情形燕将军怒目而视,盯着燕飞向他人行了一礼,那人坐在梨花黄木太师椅上,身形被房门挡住大半,露出的白色衣摆一尘不染,一只手轻轻拨弄着另一只手上的白玉扳指。燕飞领着明岩大步走出来,身后是自家老子洪亮得骂声:

    没规矩的臭小子!

    此时,乔幽与燕夫人之间已火药味十足,一触即发。

    燕夫人没料到平日只会扮演柔弱可怜的庶女,现在正振振有词的一副主子做派。心头火复燃,尖笑道:

    怎么,不装了?这些年不是演得挺好吗!

    乔幽心想快了,还差一把火。

    在燕蓁的童年记忆里,除了与燕飞时常玩在一起的快乐外,其他时候几乎都是战战兢兢,看人脸色度日。长大后她一直退让忍耐,用柔弱与不争来博得好感,特别是在燕飞面前。没想到如此反而弄巧成拙,招致燕夫人的反感。乔幽其实能够理解眼前人的恶意,因为在燕夫人眼中,她自己才是受害者。燕蓁的存在如鲠在喉,不断提醒她来自枕边人的背叛。可加害者却以弱者自居,伏低做小,委曲求全的样子,让她无处发泄,所以才有了这十多年不间断的苛待与刁难。

    乔幽叹了口气,此时膝盖已经发麻,后背却依旧挺得笔直,缓缓开口:

    母亲若不能容我,当年便让我和娘亲一起死了干净,何必不断处处与我为难?

    蓁蓁不敢奢求膝下承欢,也从未期待母亲待我如待哥哥一般,只求各自清净。娘亲与爹之间是否有感情,从爹待我的态度上便可见一斑。她将奚落之辞奉还,一语双关道:母亲倒不必在这事上忧心,多年来惶恐不安,一有不顺就寻我出气,实在多此一举。说完,她顿时感觉一直以来被攥住的心口松开来了。

    只见燕夫人一张脸白了又黑,黑了又白,拿着帕子的手颤颤的指着乔幽,一句话说不出来。丫鬟婆子们也被惊的愣在原地,一时间竟忘了上去关心自家主子。

    王婆子第一个回神,一个箭步上前,对准乔幽的脸扬手便要打下去。

    哎哟

    只听一声痛呼,她的一张老脸皱的像菊花,整个人扑倒在地摔了个狗吃屎。

    谁、谁踢我?!

    你爷爷我!

    众人看去,是大少爷身边的明岩。燕飞从后面走出来,面色不善。他匆忙赶来,一进院门就听到蓁蓁的声音。当听她说从未期待过母亲待她如待哥哥一般时,不由地止住了脚步,心像被人打了一拳。

    燕飞记起,小时候他在爹娘那里得了什么好东西都要跑来向她显摆,有一次娘给他缝了个布老虎,他高兴地举着一路小跑到她那里,炫耀道:

    看!娘亲给我缝的,说是百家布呢!他看着她水灵灵的大眼睛,忍不住说:你喊我好哥哥,我借你玩两天怎么样?

    我不要。

    为什么不要?你知道这多难缝吗?娘花了足足三个月呢。

    不要就是不要。

    她说完便不再理他,转头看丫鬟们翻花绳。那时他年岁小,是阖府宠着的小霸王,怎么甘心被人忽视。于是上前揪住她的辫子,逼她扭过头来。小燕蓁一下子哭了,却不像寻常孩子那样放声大哭,而是眼里含着一包泪,一声不吭。她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啪嗒啪嗒的向下掉,白瓷娃娃一样的脸蛋都憋红了,也不求饶不哭喊。

    后来到底如何了燕飞已经记不清,他只记得从那时开始,自己不愿让这个倔强的小姑娘流眼泪。

    他径直来到她身边,一撩衣袍和她并排跪下。

    哥哥。

    别怕。

    如记忆里许多次那样,燕飞来了。

    少年整个人散发着阳光的味道,黝黑的眼睛认真的看向她,乔幽有一瞬间恍惚,以为他透过燕蓁的身体照亮了自己。

    燕夫人此时已缓过神,头疼的看着自己的儿子不出所料的又在维护燕蓁,此刻只想把他塞回肚子里,也生不起旁的气了。刚刚那番话,的确点醒了她。当年东窗事发时,二人已经生米煮成熟饭,嫉妒与伤心让她无法就此揭过,但从小的教养又指示她要做一个宽容大度的主母。一想到这些年因为此事与夫君生的诸多嫌隙,确实不值,她想放下了。

    都散了。你俩也别在这跪着丢人现眼了。

    燕飞一愣,准备的一肚子腹稿此时竟然派不上用场了。犹豫了一会儿,拿眼睛小心翼翼地瞅着燕夫人:

    娘,真没事了?

    燕夫人一抬手,给了他一个眼神。燕飞立刻读懂了,那是快滚。

    二人出来,燕飞牵着她的手在府里奔跑,他们穿过蜿蜒的长廊,路过南湖时惊起一群白鸥,他们边跑边笑着看下人闪避时的窘迫模样,最后来到儿时荡秋千的玉兰树下,阵阵花香袭来,她仰头闻了闻。燕飞眼睛一直不离她,此刻看到她鼻尖都是细密的小汗珠,抬手轻轻刮了一下她秀气的鼻子,佯装怒道:

    是不是你?教灵雨说那样的话来吓唬我。

    哥哥英明,你要是不来,我确实半条命要没了。

    只要蓁蓁叫,我每次都会在的。

    哥哥,你不嫌我麻烦吗?

    他假装叹气,麻烦啊,还是个大麻烦。少年弯下腰,摸着她柔软的发顶,所以为了防止麻烦别人,只好你哥代劳了。

    知道他故意玩笑,她作势去拧他的腰,白色的玉兰树下,二人笑着打闹。阳光洒在少女身上,白皙的肌肤因刚才的跑动染上红霞,带笑的双眼亮晶晶的,此刻熠熠生辉。

    蓁蓁,你还记得布老虎吗?

    什么布老虎?

    没什么。停了一会儿,燕飞凝视着她,认真的说:你想要,我可以给你做一百只。

    我不要。

    要吧,叫我一声好哥哥,我就给你布老虎。

    哥哥幼稚。

    嬉笑声渐远,一身着象牙白圆领袍的男子从转角处走出来,右手下意识的转动着扳指,目光注视着离开的二人,看不出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