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号6867

    别走。低沉的声音响起。

    乔幽只能看清那是一双男人的手，骨节分明，手掌厚实，轻易地就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如果不是手背上凸起的青筋暴露了他此刻并不平静，单听这克制的声音，还以为是一种威胁。就在她试图看清男人的样子时，场景顿时变换。一棵参天榕树立在夕阳下，幽绿的枝叶与落日余晖形成鲜明的对比。树下，身着鸦青色鹤氅的男人负手而立，背影有着亘古的静穆。男人站在榕树下，衬托的很渺小，任由夕阳将他的影子拉长，男人微微侧头，正欲回身眼前的画面却突然扭曲，场景从古代的庙宇变成现代的大厦乔幽正经过大厅里的安检门，面前来来往往的人群表情冷漠。走到电梯前，她将眼睛凑近一个孔状的黑匣子，虹膜一扫，门开了。她听到自己的高跟鞋发出的嗒嗒声，走进透明的电梯内，望着外面一座座高耸入云的大厦，由远及近，争先恐后的立在交错的轨道中，仿佛科幻电影里的世界。

    铃铃

    手机响起，乔幽睁开双眼，如墨的长发散在床上，水雾般的眸子带着一丝刚醒来的迷茫。

    来电话的是乔幽的经纪人，有买家，我现在过去接你。

    不用了，我自己过去。

    挂了电话，乔幽揉着脑袋起床，走进自家洗手间，就着凉水洗了把脸。她又做梦了，逼真到就像真实的记忆一样源源不断灌进来，偏偏醒来又没有印象，仿佛打雷前的闪电，在脑子里迅速溜过却无法捕捉。

    直起身，镜子里映出一张精致但没有表情的脸。未擦干的水珠让吹弹可破的肌肤更显晶莹。她的眉形似柳叶，眉梢的水珠顺着光滑的脸颊落至尖俏的下巴，不堪负重地掉了下去。整张脸辨识度最高的还是那双眼睛，垂眸时是缱绻温柔，藏住了原本的疏离和淡漠。可抬眼后是陷阱，是迷雾，是让人对视了就躲不开的悸动。

    拿毛巾擦了脸，将自己快速收拾妥当就出了家门。走出小区的时候看了眼时间，想着干脆抄近道，于是挑了一条小路。走着走着，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异响，一只手臂从背后伸出来，勾住了她的脖子。

    乔幽反应迅速，立刻高举双手道：手机和现金都在上衣口袋。身后的人没理会，另一只手握着一支荧光棒形状的东西越过她的身体，指向前方街道上的墙面。

    是女人的手！

    来不及再深入思考，只见神秘女人的大拇指用力一按，墙面凭空被划出了一个巨大的黑洞，涌动着扭曲的旋涡。她来不及挣扎，就被那双手从背后推进了洞里，在失去感官的最后一刻，一个嘶哑的男声愤怒的喊道：6867！

    就这样在未知中漂浮着，忘记了时间......

    乔幽心平气和。她甚至想，就这样下去也不错，沉溺在黑暗中，就没人能发现她的内在早就锈迹斑斑，对任何事情都没有兴趣了。

    突然，一段滋滋的电流声钻入她的脑海，随之响起机械般没有起伏和情绪的声音：

    欢迎回来，6867。

    ？

    这是哪里？

    重启单元世界前的待机状态。

    ？？？

    一块巨大的屏幕从黑色的流体中升上来，机械声提示道：这是根据客户生前记忆，所提取的真实投影。根据公司授权，这部分信息对协助者十分重要，请认真对待。

    然后她在屏幕中仿佛看了一部剪辑凌乱的文艺片。皇权更迭的大背景下，勾心斗角，二十多年来的爱与恨，一幕幕走马灯似的在她眼前展现。然而所在的朝代，她甚至从未在历史课本中见过。最后记忆投影在太子被禁足东宫后太子妃自杀在除夕前一晚草草收尾。

    然后呢？

    协助者可根据客户记忆投影进行前期准备工作，等待世界重启。

    协助者？我？乔幽挑眉，感到不妙。

    编号6867，金牌协助者。司龄3年，达成12个弥届世界，1个法罗世界。

    我不是......6867。话到嘴边她立刻打住。

    乔幽想到自己还身处黑暗的异度空间，推她进来的神秘女人可能就是它口中的6867？如果现在她就坦白自己不是什么所谓的协助者，好像并不明智。再说了，什么弥届世界？法罗世界？

    把所有资料调出来看看。

    随后屏幕中出现一个个文档。她下意识向空中做下划的手势，自己都愣住了，没想到屏幕十分配合的随着动作进行列表的滑动。异度空间似乎没有时间的流逝，也不知过了多久，乔幽终于看完了复杂且琐碎的资料，有了些许眉目。

    原来，编号6867是一名协助者，所在的公司是一家存在于四维空间的灵魂交易机构。他们在宇宙范围内搜寻往生者，来查探和收集一种特殊的灵魂波。为了从这些往生者身上抽取永恒的灵魂，这家叫做完美世界的公司抛出了条件那就是帮助他们了却心愿、弥补遗憾或实现梦想的人生。

    而系统提到的弥届世界，就是指公司派出协助者干预，能够成功了却往生者的心愿，那协助者所工作的世界就达成了弥届世界；相反，若失败，协助者工作的世界叫做法罗世界。

    所以我刚刚看到的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的记忆？他以出卖灵魂为代价，就为了帮完成心愿？乔幽说完点了点头，肯定了自己。

    公司规定，对灵魂报以最高尊重，请称其为客户。系统又狗腿的补充：灵魂无法被出卖，只能交易。多少人怀着莫大的不甘心死去，完美世界和完美人生或许不存在，但公司旨在为这些不甘的灵魂提供一份无限接近完美的可能，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乔幽沉默，她竟然有了一丝好奇，那这位尊敬的客户，需求是什么？

    屏幕里出现一封焦黄的宣纸，上面写着：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系统的声音在黑暗中再次响起：

    世界重启中。

    3

    2

    1

    再睁开眼时，取代黑暗的是古色古香的纱幔帐顶。乔幽的眼睛适应了一下光线，从床上坐起来，目光所及之处，小到茶碗摆件，大到屏风家具，都颇为讲究。她光脚下床，走到一面铜镜前，看到的是一个淡雅脱俗的古典美人，未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没有任何复杂的发饰，一头乌发自然的垂落腰间，还有几缕不听话的散落在肩上，更显娇弱。

    一直沉默的机器声上线：重启世界成功。6867，这是你在这个单元世界的身份燕蓁。

    那我在待机状态里看到的记忆是她的？

    没错。这位客户的灵魂在时空中游荡太久了，记忆有些混乱不全，导致这次的工作成功概率比较低。

    燕蓁......那个死在除夕夜前一晚的太子妃。她费劲心机为自己谋划，然而奔赴的却不是荣华富贵。先是太子被禁足东宫，接着燕家被抄，所有子弟均被籍没，女子充妓。太子妃的身份曾经能带给她多少荣耀，此时就能带给她多少胁迫。一道要求她务必保全皇家颜面的圣旨，燕蓁就什么都懂了。饮下鸩酒，她想，做了太子妃又如何？命还不是被人左右？

    乔幽在看记忆时就懂得燕蓁的不甘心，可回想起她以灵魂为代价许下的心愿，不禁感叹这也太恋爱脑了，死前都还想着和太子流光皎洁。不过燕家作为当年清君侧的功臣，为何被抄？太子作为储君人选，被禁足东宫，这处罚看似有余地其实性质很严重，其中是否有蹊跷？燕家没了，太子自身难保，乔幽要想作为燕蓁好好活下去，还要了却她的心愿，实在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想到此乔幽扶额，那燕蓁现在已经是太子妃了？

    还不是。燕蓁现在还没及笄，也没遇到太子。

    乔幽正垂眸思考间，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冒出来，小姐，您醒了！面庞青涩的小丫鬟进来就看到自家小姐正出神，目光又落到主子白皙的脚面上，神色顿时从惊喜转为紧张。立刻道：小姐，快别着凉了，您这身子骨可不经折腾。说着就扶起她的手臂往床上带。

    她对这个小丫头有印象，当年嫁进皇宫，要不是这个名唤灵雨的丫鬟随侍左右，看顾燕蓁这先天羸弱的身体，怕是不出一年就要被宫中的勾心斗角磋磨死。她模仿燕蓁的语气，假装难过，自言自语道：我这身体是不争气。美人眉心轻蹙，无端让人格外怜惜。

    灵雨人机灵，此时看出燕蓁心绪不佳，立刻接话：哪儿的话啊，谢大夫说了，您这次发病距离上回隔了有半年，可见有好转呢。小姐好好将养，只会一日比一日好。灵雨取来汤婆子暖了燕蓁的脚，又转身倒好茶水递与她，嘴上说着，手里也不闲着，又去掖被角，再说，您这一病，大少爷可紧张了，不等夫人吩咐，那些个珍贵的补品药材这两日都往咱院里送呐。

    能让丫鬟唤一声大少爷的，应该就是燕飞了。早年燕蓁因自己生母出身低微，在府中人微言轻，所以小小年纪就懂得生存之道，用乖巧和柔弱哄得燕家这位嫡长子哥哥对她关怀有加，逐渐成了她在府中的依仗。想到此乔幽看了灵雨一眼，看来是专捡燕蓁爱听的说。正想着，门外响起一道清朗的男声：

    你们小姐醒了吗？

    灵雨也听见了，噗嗤笑出了声儿，瞧，正说着呢，人巴巴儿的就过来了。小姐，要把大少爷请进来吗？

    乔幽点头，灵雨去外面请人。隔着屏风，朦胧间就见一星眉剑目的高大男子缓缓走近，岩岩若孤松之独立，与那傲然气质成对比的，便是眼里藏不住的关切。

    燕飞一回府便往这儿来，这几日他心绪不宁，此刻见到meimei醒来，好好的坐在床上，眉心终于舒展。他走到床前蹲下身，明亮的双眸认真的看着眼前人，开口轻唤：

    蓁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