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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

    已经是深夜了,卧室里亮着盏昏暗的睡灯,青玄拥着她把人翻了个身面对自己,指腹抚摸她的脸颊,夜色衬托下,声音愈温柔:“然后呢,你去见方平阳了?”

“嗯。”

她闭眼枕在他手臂上,面朝他的胸口嘴唇开合:“不过他大概也没想到,叶天澜想娶我,我还同意了,呵。”

“也没有告诉爸妈吗?”

“有什么好说的,徒增烦恼罢了。”

从方平阳的办公室出来,琬宜没报警,更不可能同意出卖自己的要求,她当时设想的最差情形是忍气吞声当这件事没发生,毕竟没有任何关键性的证据指控他们。

她却万万想不到,叶天澜竟然还会来找她,当后者开着车突然出现在她宿舍楼下时,她只觉全身的血液逆流脚底生凉。

叶天澜说,他是真喜欢她,对她一见钟情,是真爱。

她愿意跟叶天澜在一起,原因是多方面的,除了方平阳的威逼利诱、叶天澜的穷追不舍,逼她下定决心的最终原因来源于她的家庭。

当时谢父班上的一个学生参与打群架重伤住院,家长跑到学校来大吵大闹,直说校方失职没照看好自己的孩子,还颠倒黑白添油加醋发布在社交网络上,而谢父作为那个学生的班主任,校方碍于舆论压力不得不先作出停职处理。

琬宜清楚地记得,那天她回家本意是要跟父母坦白她在学校的遭遇,却在客厅看到了本该在学校上课的谢父,她这才知道学校那边出了事情,看着谢父斑白的鬓发,她鼻头一酸随即转身进了自己房间,等吃饭时父母询问她的近况,她笑逐颜开地表示很好,之前说毕不了业也只是写毕业论文压力太大的缘故。

谢母训斥她:“各行都有自己的不容易,这点压力都承受不了,以后怎么走上工作岗位。”

她往嘴里扒了口米饭,垂着脑袋只见到个头顶,低低回了句嗯。

她当初一意孤行念摄影,掏空了父母本就不多的积蓄,家里的情况又是这样,琬宜没脸再提要打算跟导师鱼死网破希望他们支持的话,那样跟讨债鬼有v区别。

当时的局面已经是个死局,只要她v活着还在婺陵一天,便休想摆脱被玩弄的命运,那样的生活,光只是想想就压的她喘不过气来,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几天以后,谢母打电话来告诉她,谢父的事情已经妥善解决。

琬宜听后大松口气,询问谢母怎么回事是谁帮的忙,后者却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满心疑惑挂断电话,马上一个陌生号码就打了进来。

她犹豫一瞬,还是按下接听,对方没有自我介绍,笑盈盈问她:“你爸的事解决了吧,以后再有事可以打我的电话。”

她吓得叫了一声,捂紧耳朵手机掉落在地。

是叶天澜。

他看似是帮了她,琬宜却听出另一层意思,甚至能想象出对方张牙舞爪的嘴脸。

看吧,你逃不掉的。

她最后的希望,离开婺陵重新开始的计划胎死腹中,她两腿发软跌坐在地嚎啕大哭,唯一的退路也没了。

此一事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那个夜晚,琬宜一夜未眠,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天快亮时还望着上方白色的天花板,越看越觉得像盖在尸体上的白布,念及此,她抿了一整晚的唇咧开抹笑,终于做好了决定安心地阖上双眼。

略过了早餐中餐,她一觉睡到下午一点多才起床,洗漱时哼起了歌,像临死之人回光返照一样,头顶的云翳呼地散开,身心轻松呼吸顺畅。

梳洗完出门,她去了趟农贸市场,把买来的东西藏进书包的最底层,距离这一天结束还早,她回家陪父母吃了顿饭,饭桌上母亲感叹了句苦尽甘来,丈夫复职,女儿马上也要参加工作,一家人生活会越来越好。

食不言寝不语的谢父肃着脸,默认妻子的话。

她心脏被两股相反的力气撕扯,血淋淋地疼,面上却淡然一笑附和,开玩笑问道:“爸妈,如果我嫁人了,你们以后老了怎么办呢?”

谢母问她:“打算跟辰轩定了?”

父母还不知道她跟朱辰轩分手了的事,琬宜敷衍地回答:“就当是吧,你们以后怎你嫁人了照样是我老谢家的闺女么办?”

她又问了一遍,如同要去远游不再归来,答她话的是谢父,威严地说:“我跟你妈不会拖累你,等退休了我们就去住养老院,真到了该死的时候,你清明节记得来上个坟就行。”

她惊慌失措急得哭出来,解释说:“爸,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就问一下……”

谢母盛了碗汤放她手边,语气平平地说:“有什么好哭的,总有这个时候,还有你。”

又给谢父盛了一碗:“吃饭就吃饭,提什么死啊死啊的,别听你爸胡说。”

谢母低头拨了拨碗里的米饭,说:“你嫁人了照样是老谢家的闺女。”

琬宜鼻头一酸,眼泪又流出眼眶,抿紧唇咀嚼口中的蔬菜不再出声。

这顿饭,她似乎胃口异常的好,比平常多吃了一碗饭,之后依依不舍地告别父母,走出单元楼后抬头望了眼家的方向,而后回转身大步向前。

她不是个好女儿。

天黑天亮

琬宜曾想过一了百了,现实已经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所能想到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死亡,死了就一身轻松,什么都不用管不用想了,不用再面对四面八方的压力,她的灵魂将得到永恒的自由,唯一的遗憾就是对不起父母,生养之恩只能来世再还了。

她曾经懦弱到这种地步,如今再回忆也不过一笑置之。

室外忽然狂风大作,白日还暖阳高照,夜间就变成惊雷骤雨,更衬得室内安宁祥和,让青玄只想把人抱紧,抱得更紧,把人间所有的温暖都赠予她。

她偏却不解风情,扭了扭身受不了地说:“松手松手,你要勒死我不成……”

盖在两人身上的被褥鼓起高高的一团,青玄搂着她翻转睡在自己身上,义正辞严说道:“打雷了,你会害怕的。”

“呵,你想多了。”

他一手掌控她脑袋枕在自己胸膛处,下巴抵着她头顶,嗓音低磁温柔:“琬宜,没关系的,害怕打雷又不丢人。”

“……”

这是哪只狗眼看出来她害怕的。

又听他说道:“你是女生,我是你老公。”

害怕是她的权利,务必心安理得地依赖他。

琬宜嗤笑一声正欲嘲讽,他哑声感慨:“如果我那时候知道真相就好了……”

上一秒还在调戏她,下一秒就委屈后悔给她看,心思比外面的天气还多变,跟他相处得越久,琬宜越深刻地认识到自己嫁的是个幼稚鬼,即要给他当老婆又要当妈。

琬宜捶他一拳,讽刺他说:“早点知道,然后跟你爸争抢个女人吗?”

彼时的他没尝过后悔的滋味,未必有勇气忤逆叶天澜,被她这样一问些许惊慌,一时想象不出如果那时就知道真相要怎么办,只有一点他却是v非常确定,他承诺说:“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两臂分别胳膊环住v她健腰,他又重复了一遍:“琬宜,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从前,现在,将来,他都会倾其所有护庇她。

短暂地沉默了几秒,她轻叹口气低柔地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嗯?为什么这么说。”

“还记得,你送给我写真那天吗?”

她两臂横放在他胸前,仰脸望着他,目光淡淡的温柔。

青玄回想起七年前的场景轻一颔首。

彼时适逢春夏交替之际,他大二下,琬宜研三即将毕业,那时的她那辞去了方平阳的助教一职,青玄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见过她,便擅自做主把年前拍的写真洗了出来,而后以送照片为由去见她。

“就是那天,如果不是遇见你。”

她手捧他的脸吻他的下巴,坦然地告诉他:“我也许早没了。”

他瞳孔放大目露惊诧,琬宜唇角上扬与他四目相对,眉眼显露出本来的温柔:“我这样说,你心里好受点了吗?”

他还是不敢相信:“怎么会……”

“是啊,我也常常觉得,太巧合了。”

从家离开后她返回学校,包里放着买来的农药,遗书早在出门前就写好了,记录了方平阳叶天澜串通一气的所作所为,只等她一死就能公诸于众,她没有证据,只能设想或许能通过舆论为自己讨回公道。

在校门口下了公交车,她戴上外套的帽子塞上耳机隔绝外部的世界,一路低着头抿紧了唇,心里竟生出些许悲凉,些许不舍。

她就不该去探望父母,一想到明天醒来他们就要面对白发人送黑发人,她的心脏又在撕扯。

一个声音告诉她,死了最好,一了百了,另一个声音偏又劝阻她,要活着,活下去就有转机。

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接连不断上演拉锯战,她脑袋里嗡嗡乱响,突然一只手抓住她胳膊,她吓得尖叫一声下意识推开对方。

少年后退半步,担心她跌倒依然抓着她一只手,“谢琬宜,是我。”

华灯初上,琬宜也看到了对方是叶青玄,狂跳的心脏缓缓落回实处,勉强勾了勾唇:“青玄同学,有什么事吗?”

他递给她手里拎着的普通纸袋,面无表情地说:“年前给你拍的照片,我洗出来了。”

她表情怔住,没接,心生疑惑:“不是你的作业吗?”

“嗯。”

他扭转过头,侧脸对着她,春日有风的世界,许是在室外站久了,耳朵被风吹得有点红,告诉她:“得分还不错,这是谢礼。”

他抿了抿唇,声音低了几分:“收下吧,挺好看的。”

已经洗出来不能退货,又是她自己的照片,琬宜思量后接了过来:“那,谢谢青玄同学。”

“没什么。”

两人不算得熟,相顾无言几秒,琬宜正要说那我先走了,就听他提议:“还早,要不要,去走一走?”

声音干涩,些微不易察觉的紧张。

她仰头看了看无星无月的天幕:“可是,天黑了。”

天黑了。

他不知道她所说何意,紧接着说:“就在附近逛逛。”

他顿了顿,低着头不让她看到脸:“我等会,送你回来。”

她站立不动,犹豫了有一会儿,还是同意了。

说到底,她还是奢望能有个人陪,最后一段路方显得不会那么落寞。

琬宜记得,那个晚上两人去了学校附近的美食街,买了两杯冰糖烤梨水后进了一家甜品店,落座后在他的要求下打开相册,含着笑意从第一页翻开,总共十二张照片,看到最后一页时,啪嗒两滴泪落在照片上,连连跟他道谢,又急忙抽纸巾掩掉自己的失态。

两人并没在甜品店坐多久,一份提拉米苏没吃完就结账出了来,他言而有信送她回寝室。

双方面对面站在寝室楼下,她跟他告别:“就送到这里吧,再见。”

“嗯,再见。”

他的脸总是看不出情绪起伏,让人觉得冷漠,声音也淡。

她却真心实意地笑了,莫名其妙说了番话:“青玄同学,你的父母一定都是温柔的人,才把你也教成这样。”

一个人真正的温柔并不是流于表面,而是他的内心,而她从他的作品里,窥探到了他的温柔一角。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他的父亲是谁。

他低下头,耳朵好像又红了,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答:“你也是。”

她睁大眼睛仰望夜空,压下眼眶酸涩,含笑说:“那再见了,晚安。”

语毕,不等他出声兀自抬腿步上台阶没走出去几步,身后他喊了句她的名字,她应声回头,鼻音有点闷:“嗯?”

他一手插兜,缓了一瞬才说:“我还没去过日本。”

“以后有机会,一起去那边旅拍吧。”

两眼直直望着她,说完后抿紧唇一动不动,似乎连呼吸都屏住了。

他面容英俊,尤其炯炯有神的一双眼生得最好,望着她充满了希冀。

她喉咙哽住不敢出声,握紧拳头用力一点头,快速转过身的同时泪水汹涌流出。

此刻,她下巴枕着他胸口,望向他目光灼灼:“你那天不是问我,还记不记得跟你的约定吗?”

“青玄,我一直记在心上的。”

他心口一痛,胳膊不自觉收紧,只想永远把她珍藏在怀里。

还有什么,比现在这一刻更值得庆幸呢,再也没有了。

他调换彼此上下,两腿岔开身体悬空在她上方,脑袋拱她的脖子,说:“后天是晴天,我们搬家吧。”

“随便你。”

只要他割舍得下,她乐意至极。

似乎察觉她的内心想法,他又告诉她:“我小时候,不住在这边。”

“我是跟着奶奶长大的。”

“咦,好吧。”

这点她还是头一次听说,总算理解他怎么没有长歪了。

“琬宜,奶奶和你一样好,下次我带你一起,我们一起去看她。”

“嗯,夜深了,先睡吧……”

她捂嘴打了个哈欠,轻言细语,青玄依次吻她的五官,躺回她身子一侧,轻柔地说:“晚安。”

“嗯。”

晚安。

过去未来

边慧最初买锦樾苑的房子打算就是送叶青玄当婚房,房子是精装修交付的,她另外又添了些家具电器,琬宜和青玄把自己的生活用品搬过去就能住。

在这幢房子吃完最后一顿早餐,两人在客厅等搬家公司过来,琬宜暼了眼落地窗外的阴雨绵绵,怎么看都觉得冷,淡淡地提问:“晴天呢?”

青玄调了个搞笑的综艺,面色如常答她:“天气预报不准。”

“呵。”

他拿着遥控器手一僵,胳膊自然而然环上她肩膀,征询意见:“那要不,等下次天晴再搬?”

她两手环胸冷轻蔑地勾唇:“不行,今天就搬。”

天漏了都必须搬。

“嗯。”

青玄当然听从她的安排,丢了遥控器把人抱过来放大腿上,提议说:“等搬完家,要不要庆祝下?”

他面上再一本正经,本性已暴露无遗,在琬宜眼里跟斯文禽兽无异,仗着坐在他腿上比他高垂眸睥睨他,戏谑地笑:“海天盛筵?”

青玄没立刻否决,直视她思虑了几秒,严肃地答:“你如果想办,也可以,不过呢。”

他捏她柔软的脸颊,脸凑近她一亲芳泽,低语道:“来宾只能有我……”

她翻白眼:“那玩个鬼。”

他邪气凛然地笑:“怎么就不能玩了?”

彼此相望,从瞳孔看进对方的心里,她忽然意味深长地笑:“叶青玄,你真yin荡。”

她怎么就忘了,这厮最会捣腾各种新奇玩法。

手臂拥着她额头相抵,青玄满眼宠溺:“包老婆大人满意。”

琬宜一扬下巴:“看你表现。”

话落要从他腿上下来,青玄不让,手臂箍着她曲线姣好的腰身。

坐怀不乱向来不可能发生在禽兽身上,屁股下就是他的坏东西,琬宜严声警告:“你老实点,等会搬家公司就到了。”

“你别乱动,问题就不大。”

把责任推给她,双手又肆意在她身上揉捏揩油,看似随意地问:“你跟程穆很熟吗?”

琬宜神色坦然,并不介意告诉他:“我帮他弄掉叶天浩,他关照我一点不是很正常?”

他凝视她的脸,片刻后才发问:“就这样?”

“那你以为还有什么,以为谁都跟你一样?”

她拍了拍他结实的胸肌,意思不言而喻。

她喜欢年轻的身体。

青玄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不屑地冷哼了声,转而提起:“我还要问你呢,你睡我怎么回事,怎么知道我在那个酒吧里?”

说他们的第一次,语气咄咄逼人,琬宜记得可清楚了,她一个人去喝酒买醉,迷糊中被个身材劲瘦的男人破了身,醒来后对方人已不见,她也没多想,以为只是单纯的一夜情,可如果对象是叶青玄,那就绝非偶然。

青玄回避她的眼神,气势弱了不少:“我那天,正好看到你离开学校……”

“正好?”v

“嗯……”

“你撒谎,明显就是跟踪,而且,十分钟不到就……”

不等她说完,青玄抱着她倒在沙发上,同时以口堵上她的唇,辗转亲吻舔舐,琬宜被他压制在身下,张开嘴迎接他舌头的深入热烈地回吻。

纤纤玉手不自觉摸到他的皮带,眼看着就要擦枪走火,青玄按住将她的手仰起脸,喉结活动呼吸微喘:“忍一忍,先搬完家。”

她难受地扭腰:“嗯……”

他趴在她身上调整呼吸,不再提刚才的话题,这就是琬宜要的结果了。

她和程穆做过的交易,天知地知,只要他们两个不说,这世上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她曾告诉叶青玄,他爸的死与她无关,即使他现在再问,琬宜依然会这么答。

至于叶天澜瞑不瞑目,那就不在她考虑的范畴了,尸检报告白纸黑字,尸体也烧成灰,还怕他不成。

“以后有事,不许再找程穆,告诉我。”

叶青玄俯视她,目光幽深,一手丈量她纤细的脖子,几秒后捏住她下巴低头一吻芳泽,绝对的语气:“无论什么事,我都会帮你处理好。”

她勾了勾唇,细指插入他的短发中沉默不语,过了好长一会儿,终于应了声嗯。

从今以后,而过往云烟,无须再提。

不多时,搬家公司派的人赶到,夫妻俩昨天宅在家收拾了一天,此时整装待发,行李搬上车就能走。

最后一个行李箱装上车,两人站在门口,他撑开一把伞遮挡住彼此,侧头看向她,轻声笑说:“要走了。”

她自认为心已坚若磐石,此刻依旧没忍住眼眶湿润,转身抱住他大哭出声,两手紧紧地环抱着他,脸埋在他胸口呜咽痛哭。

他一手撑伞,另一手轻抚她的头发,跟着也红了眼睛。

“不怕,都过去了。”

“嗯……”

就以这幢房子为终点,跟曾经彻底告别。

以后每一天,只与美好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