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清大少年班特招名额确定下来的那个夏天，路荔被聂路带着去上了初高中衔接辅导班。她没有什么同龄的朋友，奥数省队的队友都比她大，女生也少，她平时都是跟着老师，集训的时候也有mama陪着，只有讨论竞赛题目的时候才和他们交流。聂亚诚和路贞认为路荔需要好好锻炼人际交往能力，于是让聂路带着meimei出去走走。

    聂路想让路荔感受一下正常的班集体氛围，他打算带她坐公交、转地铁，去位于市中心的教育机构。他没有想过路荔不会坐公交，更不会坐地铁，不敢和售票人员说话，一紧张就拽着他的衣角，小声地叫他。

    嘉宝，没事儿，你就跟着哥哥，哥哥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你看，先看好是几路公交车，再看是哪个朝向，等车来了，那就上去，刷卡或者投币。

    呐，哥哥有学生卡，刷一下就好了。嘉宝的，哥哥也帮你刷了。

    知道了，谢谢哥哥。

    聂路拉着路荔的手走到公交的后排，他打开窗户，街道的喧嚣声漏了进来，热风扑面，空气里有刺鼻的沥青味儿。聂路把耳机塞进路荔的耳朵，又在她皱眉的瞬间关上了窗户。

    2005年，聂路和家属楼里的几个同学一起去保华影院看，回来的那天晚上，他们一起去家里超市用电脑下载了这首，而后陪伴他上下学的旋律就变成了我一路向北，离开有你的季节。

    路荔到辅导班时并未引起注意，聂路和她坐在教室靠窗户边的最后一排，他的前桌是宋智杰和孔唯唯，右边则是郑晓昀，都是供电局家属楼的熟人儿。

    聂路，你怎么把你meimei带过来了？孔唯唯就是那个车行孔四儿的独生女，也是几个小伙伴儿里唯一的女孩。

    我带她出来散散心，不然得天天闷在家里。聂路从书包里掏出水杯和扇子放到路荔面前，又叫她喊人。

    唯唯jiejie好。

    哎，嘉宝好。你居然还记得我！孔唯唯嗓门儿大，抓着旁边宋智杰的短袖兴奋地喊到。

    宋智杰鄙夷地推开孔唯唯，不屑地回她：拜托，人家是天才，是神童，记个人名不是很正常嘛？

    切，说不定就记不得你呢？

    嘉宝，你还记得右边那个哥哥吗？

    晓昀哥哥好。

    那我旁边这个呢？

    宋智杰，胶带借我一下。

    孔唯唯话还没说完，聂路突然出声，路荔一句话堵在嘴边，不知道是说好还是不说好，随后又弱弱地回了一句：智杰哥哥。

    这边孔唯唯暴躁不已，瞪了聂路一眼，又不甘心地和宋智杰呛了起来：不对，不对，肯定就记不得你。然后气鼓鼓地要和宋智杰画三八线。

    孔唯唯，你都高中生了，怎么还玩小学生的把戏儿啊？宋智杰无奈地把书和试卷往边上挪，又小声地嘀咕着：不愧是述江区第一虎妞儿。

    路荔看着他们斗嘴觉得好玩，禁不住笑出来声来。聂路看着meimei也跟着她笑。

    那天下课后，宋智杰请他们几个去吃烧烤，路荔第一次吃露天烧烤，他们点了五花rou、鸡翅、鸡腿、蒜蓉茄子，又给路荔点了一份烤馒头。等烤串的时候，一群少男少女们叽叽喳喳地讨论最近追的漫画、听的歌、看的篮球比赛。

    这些都是离路荔很遥远的东西，她好像没有什么娱乐，最爱做的事情就其打算盘，听着算珠噼里啪啦地响，还有就是玩蜘蛛纸牌，她喜欢算牌记牌，只要大脑时刻保持活跃，她才不会觉得害怕，害怕有一天什么题都做不出来。

    2006年的夏天，路荔学会了坐公交地铁，办了一张属于自己的交通卡，和孔唯唯一起看完了人生第一部偶像剧，用家属楼院子里养的凤仙花染了指甲。也是这一年，聂亚诚买了一台五菱宏光，又给家里换了一台新的春兰空调。

    夏天快结束的时候，家属楼里有位老太太没熬过这个苦夏，她的子女就在楼下搭起彩棚办丧事。路荔要离开的那天，乐队还在吹拉弹唱，哭丧的人不知道是真的哭还是假的哭，她听着哭声心里也发慌，趴在mama怀里小声地抽泣。

    聂亚诚开车送她们去火车站，聂路也跟着一起，坐在候车大厅的时候，聂路把自己的MP3送给了路荔。

    这里都是哥哥爱听的歌，你坐车的时候可以听一听。要是想家了就打电话，哥哥一定会接的。在外面不要害怕，有事情就问人家，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就找警察，知道了吗？

    路荔一边点头一边把MP3和耳机放进小书包里，眼眶红红的，鼻子也红红的。聂路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发，低声地哄她。

    旁边坐着的大婶笑着看这兄妹俩，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路贞闲聊。

    老妹儿，这俩都是你家孩子啊？

    是啊，兄妹俩。

    感情好啊，你们这是去哪儿？

    去旅游。

    那咋不带哥哥去呢？

    哥哥要上高中了，没时间。

    要考大学了，哎，你们家养两个罚款没？

    罚了，罚了三万块钱。

    哎呦，那罚得可不轻呢！

    检票广播响起来的时候，聂亚诚帮着把行李拎到了车上，路贞也拖了两个箱子跑。聂路牵着路荔的手，把她带到车厢前，又等着路贞回头来领她。

    绿皮车发动，列车员推着小推车提醒乘客收腿，路荔上了车才发现自己的位置看不到月台，她人生第一次鼓起勇气向别人借了位置，靠着窗户和哥哥还有爸爸挥手。

    哥哥再见。

    爸爸再见。

    回到座位，路荔靠着mama的肩上，看着窗外农田、村舍、大河、铁桥不停地倒退，她脑子里飞快地估算着速度与距离，又想起哥哥送的MP3，她把它从书包的夹层里掏了出来，戴上耳机，按下播放键。

    聂路设置的是单曲循环模式，仍然是那天他们在闷热的午后公交上听的那首：后视镜里的世界，越来越远的道别。

    他们一路往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