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卡的会面
北卡的会面
从篮球馆出来,何志轩开车送杜蓓琪回家。 她家车库和正门在别墅的两边,是两条不同的路,三更半夜的,进车库比较麻烦,她指挥他往正门那条路开去。 好巧不巧,有辆车停在了她家门前,挡住了半边路面,只得在离家几米远的地方下车了。她向何志轩道谢,何志轩说了晚安后开车离去,她站在路边,从包里掏出了钥匙。 租的房子有些年份了,没有指纹锁,用的是普通的球形锁,她一直从车库进出,很少用到钥匙,今天还是为数不多的一次从正门进屋。 甩着手里那串钥匙,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她心不在焉地朝前走。看到路边有一粒小石子,抬脚踢了一下,石子腾空,飞向了路边那辆挡路的车,咚的一下打在了车门上。 真是喝水都要塞牙缝,她随便踢一块石头,也能砸中一辆SUV,幸亏车里没人,不然车主人说不定会来找她算账。不过这也不能怪她,不知道哪位邻居这么缺德,把车停在她家门口,虽说街边停车不犯法,但挡了别人的道就不是什么光荣的事了。 她看了一眼,那辆车是宾利Bentayga,外壳是靓丽的冰湖蓝,在月光下泛着浅微的冷意,像一尊才出炉的铜像,光泽感十足。嗯?她呆了几秒,这车......怎么这么眼熟?她想起了上去纽约市,在机场接她的那辆车,和它一模一样。 瞄了一眼车牌,果然有New York的字样,它不是在纽约市么,怎么会来这里?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她慌乱地抬头,朝大门望去,看见一个挺拔的身形站在房屋的阴影里。 他怎么来了? 朝思暮想的人出现在眼前,杜蓓琪慌了神,心脏似乎被人捣了一下,乱跳了起来。 他怎么会找到她家呢?难道是谢莉莎透露的?不过就算谢莉莎不说,凭怀特家族在美国的影响力,查到她家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陈景恩看着她,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她捏紧了钥匙,定定地回望他,任由坚硬的金属在掌中划出痕迹,不言不语。 浅棕和墨黑的眼瞳对视,目光纠葛,仿佛绷了一条线在两人之间,互相拉扯、互不相让,好似在进行一场拉锯战,出了血、受了伤,两人都在痛。 半晌,陈景恩妥协了,大步走过来。 蓓,你好吗?他的声音平平的、淡淡的,像在慰问一个老朋友。 从她离开海山算起,他们有一个多月没见过了,没打过一通电话,没发过一条短信,甚至,没关注过彼此的任何消息。 她的日子过得平静且安逸,心绪也渐渐平复了,他为什么要来呢?来扰乱这一池春水。 她朝他点头:我很好,你呢? 他走到她面前站定,出乎意料地答了一句:我?我很不好。 嗯,他说什么?不好?......他竟然做出这么没礼貌的回答。 她仔细看了看,这才发现他神色憔悴,眼圈下乌青了一大片,眼里血丝密布,头发松松地搭在肩头,风尘仆仆的样子,有些狼狈。他穿了一件银色衬衣,上面有不少皱褶,她还从未见过他穿起皱的衣服,看样子,是下了飞机直接赶过来的,连衣服都没换。 他是如此精致的一个人,每天要刷三次牙,换至少两套衣服,喜欢用止汗露,从不让自己邋遢。此时此刻,他连形象也不顾了,原来,是真不好了啊。 他在等她回话,可是,她能说什么呢,问他为什么不好?她从没进行过如此傻气的对话。 进屋再说吧。她转身朝屋里走去。 陈景恩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着急地问:他是何志轩? 她被抓得转了半圈,脚下不稳,踉跄了一步:什么? 他一手抓着她的手臂,一手扶住她的腰,让她站稳:刚才送你回来的人,是不是何志轩? 他都看到了?她惶恐地捋了捋头发,思索着该怎么回答,转念一想,她和何志轩正大光明,又没干什么偷鸡摸狗的事,干嘛心虚呢?她有了底气,站直了身子,回答:嗯,是他。 你来美国就是为了他?他抓在她手臂和腰的手同时用力,杜蓓琪轻呼一声,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力量太大,差点弄伤她,急忙松了手。 陈景恩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语调,阴阳怪气到了极点,含着nongnong的醋味,酸到几公里之外去了。体内仿佛有一股洪荒之力在乱窜,找不到突破口,快把他的身体撑爆了,那感觉,像是自己细心呵护了好久的玫瑰被人顺手摘走,让人有吐血的冲动。 杜蓓琪揉着手臂上的红痕,有些冷淡地答:说什么呢?我来美国是因为在这里找到了实习公司。 他的目光深长,仿若黑夜里的冷幽月光:美国这么大,你为什么偏偏来了他在的地方? 他在这附近读书,帮我联系到了实习地点,我接受offer来这里实习,有什么不对吗?她答得理直气壮。 她要实习,不找他,却找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帮忙,很好、很好,陈景恩觉得自己前半生都白活了,失败至此。 他有些粗俗地质问:这段时间,你们一直在一起? 这不关你的事吧。她说着,摆脱他,朝大门口走去,用钥匙开了门。 他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睑映出浅色的暗影,让眼圈的青色更加明显了。 这一个多月以来,他一直在思考他和她的事,让他十分不解的是,杜蓓琪为什么会一声不响地跑来了美国?如果是因为他去帮狄沐筠生气,那也该有个限度,只要她来医院看他,他自然会向她解释一切,为什么非要闹成这种程度? 宋凯文的meimei也是他的表妹宋佳怡,在港大念人类学博士,专门进行情感方面的研究,他特地打电话向她咨询了这件事。 听完他的描述后,宋佳怡说:我问你几个问题,希望你告诉我实话。第一,你享受和狄沐筠相处的过程吗? 之前我约过她,也尝试去享受,但和她在一起时我的体验并不好,没有轻松的感觉,蓓成为我女朋友后,我反而有些担心和她单独相处。 宋佳怡接着问:第二个问题,你渴望获得狄沐筠的关注吗? 当然不,这和我无关,而且会让蓓生气,我不渴望她的关注。 宋佳怡在电话里笑起来:哥,我觉得你还有救。 陈景恩马上说:你是在判断我是不是喜欢狄沐筠?之前我也这么以为,但现在我敢肯定,我不喜欢她。 嗯,我知道了。男人和女人对于情感的判断有很大差异,大多数男性认为保持身体不出轨,心里爱着女友,就是对女友的忠诚;而对于大多数女性来说,她们,只想当男人的唯一。你去救狄沐筠,破坏了杜蓓琪心中的唯一,让她觉得,这个世界上有另一个女人可以和她平起平坐,你把你的爱分给了另一个人。 陈景恩不解地问:我去救人,为什么会和爱有关?我当时根本没想那么多。 这就是你的不对呀,你去救人之前,没有征求杜蓓琪的意见,是对她的不尊重,关键是这个人还可能是她的情敌。如果我是你,首先,我会去询问杜蓓琪,让她觉得我关注的人是她,我一直在照顾她的情绪,按照你对她的形容,她很可能会主动要求去救人。 其次,就算杜蓓琪不同意,还有我哥和你说的那位谢小姐,她们不也可以去帮忙吗?至始至终,你没有给杜蓓琪足够的安全感,站在她的角度来说,她会觉得你不够喜欢她,或者说,你喜欢她,可你也喜欢狄沐筠。我觉得,她并不在乎你救不救人,她在乎的是她在你心中的地位。 宋佳怡把他教育了一番,告诉他要时刻保持对爱情的敬畏之心,男女相处的正确打开方式并不是:我心里有数就行,而是:我的感情、我的语言、我的行为都在安全线以内,不会让对方失去安全感。 不过话说回来,杜蓓琪的处理方式也有待商榷,她大可开诚布公地和你谈一次,说出她内心的感受,如果你实在放不下狄沐筠,可以分手。可惜我不是她,无法得知那时她的心境,所以也不好发表意见。 最后宋佳怡说:哥,我知道狄沐筠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对她抱着感恩和报答的心态。但是大多数女人眼中都是容不下沙子的,如果你还想继续和杜蓓琪在一起,一定要把她放下,彻彻底底放下,把她当成陌生人,明白了吗?记住我的话,不然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他听懂了宋佳怡的建议,放在以前,他肯定会觉得女人是一种麻烦的生物,但现在,他丝毫不觉得麻烦,只想着怎么把杜蓓琪从美国带回来。他把宋佳怡的话仔仔细细想了一遍,才发现男人和女人的思路是在两个频道上,他开始试着从爱侣的角度去体会杜蓓琪的心境了。 进门打开灯,杜蓓琪蹲下,从鞋柜里拿出纸质拖鞋扔给陈景恩。最近经常会有同事来她家做客,准备了各个码数的一次性拖鞋,正好派上用场。 陈景恩跟着她进屋,换好鞋,把行李拿进了客厅。 你是来美国办公吗?她问,去厨房拿出杯具,打开咖啡机,给他冲咖啡。 不是,我在假期中。他一边说一边走向客厅,坐在了沙发上,伸手在眉弓上揉了两下,似乎在缓解疲劳。 杜蓓琪这才意识到,原来已经到了十一假期了。美国公司真是好,中国的节日过,美国的节日也过,每个月几乎都有那么两三天在放假。 她把咖啡端了过来,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我忘了现在是假期了,你要在这里待多久? 他停下了揉捏的动作,睁开眼,双手搭在膝盖上,抬起头,专注地看着她:蓓,我是来接你回去的。 你说什么?听他的语气,就像来接走一只寄养在宠物中心的小猫小狗,如此轻松、如此简单,把她当成什么了? 跟我回海山吧。他黑亮的眼眸泛着柔光,低沉的嗓音多了一丝请求的味道 本想坐在他身边,听他这么说,她连坐下的欲望都没有了,笔直地站在茶几旁,生硬地说:我想,你并不清楚我的状况吧,我在一家银行实习,要到十二月才结束。 他连思索一下的动作都没有,直接问:哪家银行?明天我打电话给他们,调换你去我的公司。 他的态度让她有些不快,她坚决地回答:不行,我到这里是来学东西的,我不想去你的公司。 陈景恩脸色阴沉。以前的她,像只温顺的猫咪,从来都乖巧听话,他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什么时候开始,她也会和他对着干了? 他从唇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要学什么?我教你。 她强硬地拒绝:对不起,我不回去。 你在生气?他端起咖啡正要往嘴边送,听到她的话,手停在了空中:为什么?为了那天我和沐筠的事吗? 别在我面前提起她的名字。她仓惶地说,眼中露出深深的不安,有些担心因为这个名字,心底的魔鬼又要再一次显形。 东边的窗户开着,夜风灌了进来,吹得百叶窗哗哗直响,叶片上下翻飞,洒下一地的光影婆娑。 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香味,糖、牛奶、咖啡豆的味道混杂在一起,香辛馥郁,在夜风中飘来荡去,时浓时淡。 陈景恩喝了一口咖啡,放回了茶几上,杯和碟相击,发出清脆的响声。考虑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开口道:你知道十一年前,拉斯维加斯乡村音乐节的枪击案吗? 他为什么忽然提起一件毫不相干的事?她不明所以,仍是回答:听说过,那次枪击案轰动全球,据说死伤高达八百多人,是一次很可怕的袭击。即使过去了多年,她对这件事也还存留着印象。 不错,音乐节的地点在曼德勒海湾酒店附近,枪手在酒店的三十二楼,用AR-15和AK-47朝音乐会的人群扫射。后来,新闻媒体报道说枪手用的是半自动步枪,可是我知道不是,一定是全自动步枪,因为我听到了枪声,从头到尾,每一声都听得清清楚楚,那时,我就在音乐会现场,我是其中的观众之一。 你、你是说......你目睹了枪击案的整个过程?她侧脸,震惊地望着他。 他的拇指在咖啡杯缘来回刮了几下,放开了杯子,深深地凝视着她,朝她招手:蓓,过来好吗,坐到我身边来。 杜蓓琪的大脑有片刻的空白,反应不过来,脚却像有了自己的意识一样,一步一步迈向他。 他拉过她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搂上她的肩,指头在她肩头不断摩挲。我当时在现场,确切地说,我站在枪手火力最集中的位子上。 什么? 怎么会这样? 她颇感意外。他不但参加了音乐剧节,还处在最凶险的位子上,这么说来,当时的他是九死一生了? 你有受伤吗?啊?她转身朝向他,急促地问:告诉我,那一次,你受伤了吗? 他淡然一笑:受了伤,我被子弹击中,就在我纹身的地方。 什么?她大吃一惊,焦躁地说 :快让我看看。她说着,不管不顾地解开他衬衣的纽扣,见到了那个鸡蛋大小的字母Du,伸手抚上那个纹身。 她面露惊恐,指腹上下移动,细细体会那里的触感,在字母D的竖线上果然有一道旧痕,和一般纹身细腻微凸的质感不一样,那里有些粗糙且凹凸不平,确实像一道伤疤。 这不是心脏的位置吗?杜蓓琪的指尖停在那里,话语的余音在空气中震动。 -------------- 下一章会出现血腥镜头,请忍受力比较低的小可爱略过下一章,不想吓到你们,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