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羽
宁羽
要怎样才能买一匹马?我问他们。 他们两个都愣了一愣,我很疑惑怎么是这个反应。后来宁羽告诉我,因为那个时候他们在反思自己的行为是否太过鲁莽,会不会被我当成是骗子,谁料到我竟主动开口跟他们讲话,还问的是这种丈二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呃紫衣少年又换回了我能听懂的官话:这里是驿站,应该有许多马匹,只是有的驿站肯卖,有的不卖,你可问问。 噢。我应道:那,多少钱一只? 这不清楚约要三五十两银子吧 我指指他的马:你的呢? 紫衣少年又愣了愣,他向黑衣男人投去求助的目光,黑衣男人冷着脸道:二百。 我想想口袋里不到五十两的余钱,还有目的不明的漫长旅途,打了退堂鼓。 是我低估了人间的物价,还是我小看了马匹的珍贵呢? 师父,这就是你折走我半根银鹊的结果。 我在心底默默地记上了一笔,等我回到云雾山,绝对要把他的胡子一根一根揪下来! 这样!我们有两匹马!可能是看我消沉了下去,紫衣少年忽然拍手道:如果姑娘不嫌弃,可以骑我的马!我和阿舟同乘一匹! 黑衣男人制止了他:少爷 接着他们俩就开始斗嘴,我在一旁默默旁观着:一个是天真烂漫热心肠的少爷,一个是寡言忠心的随从,这对搭档真是令人莫名地欣慰。 梅子汤喝完了,油饼吃完了,他俩还没争出个结果来,鉴于两个人用的方言我一句也听不懂,就一直没有参与进去。 最终紫衣少年获得了胜利,他很开心地告诉我:你可以骑我的马! 我:不好意思,我不会骑马。 紫衣少年: 最终是紫衣少年自己骑马,黑衣男子骑着马带我,我们一起上路了。 路上,紫衣少年告诉我他的名字:我叫宁羽,表字翼清,这位是宁舟。 说着说着,宁羽好像是觉得很害羞,声音也小了:我还不太能独当一面,所以父亲才让阿舟陪着我 我道:你太谦虚了,未成年就外出闯荡,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哪有!可能还不太习惯被称赞,宁羽的脸红了一大片:我,我没有 那是我看错了?你已经成年了? 我,我,我没有成年,但是并不是 宁羽说不成话,结结巴巴,羞赧之下踢了一下马?,便往前疾驰而去了。 我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跟宁舟攀谈:你叫宁舟? 宁舟在我身后,声音离得很近:嗯。 我感到很有趣:这是你的本名吗? 他瞪了我一眼:你怎么话这么多? 我道:我已经有半个月没跟人交谈了,所以话会多一些。 我听见他笑了一下,但非常遗憾的是,我坐在他前面,没有看到。他道:你孤身上路,不担心安危,倒是挺怕寂寞,那为何不与人同行? 我心想,如果师兄能跟我一起下山,鸡都会上树了,但我不能这么说,只好胡扯了句:我是来江湖上游历的,一个人会方便一些。 他很诧异:你是旅人? 你以为呢? 少爷以为你是省亲的女子。 我哈哈大笑,告诉他我还尚未成婚,又问他:你以前的名字是什么? 他回答了我的问题:过去的事情,我已然舍弃了。 我有些遗憾:还以为我们能有一些共同语言?,我也有两个名字。 他略微迟疑,没说什么,飞快赶上了宁羽,宁羽见他追上来,又慢了下来,等我们跟上来,他又恢复了那落落大方的样子,问我:刚才失礼了,敢问姑娘怎么称呼? 四周蝉声大起,我道:我叫陆白蝉。听,就是现在高声鸣叫的蝉。 白蝉宁羽眨眨眼睛:好神奇的名字 我笑着给他解释:因为师父带我上山时,正好蝉声大起 他大惊:你有师父?宁羽眼拙,姑娘也是习武之人? 这就是我和宁羽的相遇,在我心中,这个相遇过份明媚多彩,以至于此后宁羽明明在往不可控的方向发生着改变,我都没有发现,或者说,我发现了,但我不肯承认。 在我的心里,他永远是那个在柳树下系马的紫衣少年,意气风发,侠义心肠。 那一年,宁羽才十七岁,比我还要小一岁的年纪,与我相遇时,正在前往象州的路上,他打算参加三年一度的比武大会。他听说自己一直向往的名师空女会在比武大会上做裁判,他想在比武大会上取得空女大师的青睐,拜他为师。 他说:振兴宁家,全在我辈。 我觉得他的愿望很振奋人心,比云雾山一众加起来的愿望加起来都有意思,听得我热血沸腾。那个时候我正在为要去哪里而苦恼,这一下子就决定了:我也要去象州参加比武大会。 宁羽听了这话,十分担忧:那里恐怕多有凶险 宁舟考虑的方向则完全跑偏:不行,少爷家室显赫,一个女子跟着我们会影响他的声誉。 这两个问题实在是很好解决,尤其是宁舟的担忧,根本不需要我出面,他说出口的瞬间就引起了强烈反对。这对主从又一次在我面前开始了方言斗嘴,宁羽气愤不已,据理力争,宁舟鉴定态度,苦口婆心,最终当然是宁羽胜。 白蝉,你当然可以跟我们一起去,我会保护你的。不知为何,宁羽赢了口舌之辩后态度就来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仅同意了我参加武林大会,还十分热情:只是有一点:到象州后,你不能离我们太远,必须保证永远在我和阿舟能看得到的地方。 噢。我乖乖点头。 骑马自是比步行快多了,一日半后我们便到了象州城。此时距离比武大会开始还有十天,但城内已经聚集了大批武林人士,腰间配着铁器的刀剑客在大街上随处可见,锋芒逼人。 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种武器,除去刀、剑、枪这类常见的,竟然还有锤、锁链、刺、斧我感慨:这世上凡是用铁做成的东西都可以当武器吗?宁羽道:岂止,还有人拿拂尘、绫、树叶做武器这类讲究以柔克刚,极为灵巧,很难对付。我很惊讶,宁羽问:白蝉常用的武器是什么? 这个问题把我问倒了,因为我没有武器。 师父没有教过我使用武器,也没有教过师兄。在云雾山,没有几个拿武器的,我印象里只有看门的大叔有武器,是一把烧火棍。 可我不能就这么对宁羽说,他本来就很担忧我,我必须表现出成熟的侠客风范让他放心才行。我在包裹里翻了好一阵,拿出了一只瓷碗。 宁羽问:这是你的武器? 嗯。 宁羽很吃惊,他过来看我的包裹,摸来摸去,从里面掏出了一把小刀。 我沉默了。 半晌,我试图解释:这是我的料理小刀。 料理小刀是什么? 切菜、切rou、切苹果的小刀。 你的意思是菜刀? 是的。 这里还刻着冬宜食牛羊,夏宜食干腊真的是菜刀! 宁羽震惊,他把我包裹里剩下的东西都拿了出来,几件衣服、一个竹筒、一个木盒、四十两银子和一堆碎钱。 他道:看来看去,这把小刀最适合做武器。只是这把小刀太短,比起长兵器有天然的劣势。 它是料理小刀。我再一次强调:专门做饭用的,不能做武器! 宁羽深深地叹了口气,他又看见了我的木盒,很感兴趣:这里面是什么? 见面礼。 什么见面礼? 师叔拜托我给他徒弟未来媳妇的见面礼。 宁羽估计是转了好大一圈才理清楚这个关系,我把下山时的情景和他描述了一下,他头疼欲裂:白蝉,你到底是哪门哪派?怎么长辈都没个正形? 我道:云雾山。 宁羽没听过,他转身问宁舟:你听过吗? 宁舟看了我一眼,也摇了摇头。 我道:我们云雾山比较低调,没听过实属正常,但是云雾山人都很强的。 宁舟在一边幽幽道:每个人都觉得自己门派是最强的。 宁羽便劝我:白蝉,你连个像样的武器都没有,要如何防身?还是不要参加武林大会了。 你怎么能说这种话?我提出抗议:难道树叶能做武器,碗就不行?! 宁羽震惊,那亮晶晶的眼睛突然就瞪大了。 我为自己的厚颜无耻感到震惊,但又若无其事地跟他胡诌:我的碗很厉害的,你可听说过以圆克刃没有是吧?没错!你看,碗的背面是弧形,可以很好地消解外力,又可以迷惑敌人我们云雾山人,世世代代都用碗做武器。 我不知道我把宁羽唬住没有,做戏做全套,为了让他相信这只碗就是我的武器,那天之后,我总是当着他的面装模作样的拿抹布保养它。 跟着宁羽可能是我旅途中最正确的决定,我们到象州之后,客栈价格已经暴涨,而且到处都是江湖混混,很不安宁,我正在担忧要在哪里落脚才能不惹出麻烦时,宁羽带着我去拜访了他父亲在象州的一位故友,宁羽叫他石伯。 石伯年过六十,两鬓斑白,但气盛依旧,讲话中气十足,声音洪亮。他一说话,我就想捂住耳朵。 听宁羽说,他过去行走江湖,四海为家,后来因为孩子需要照顾,才定居象州。 我们得了他的照应,住在他家的客房里。石家很是漂亮,后园里种了许多花草,也很安宁,是确实的好住处。宁羽天天在园子里温习剑法,我就在一旁看着,渐渐地,我也了解了宁羽的实力。 他真的很不怎么样。 无论是出剑的速度、力道都太温吞了,他这样和那些在旅途中袭击我的混混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于是我又陷入了烦恼,这样的身手,要如何在武林大会上取得胜利呢? 有了!我可以在比武大会里大败四方,积累起声誉,就在大家以为新的江湖传说即将出现时,输给宁羽。 这样大家就会把焦点放在宁羽身上,说不定就可以得到空女的注意。 说干就干,我迅速计划了一番。 这个计划很容易实施,只要能完成两个条件,我的目的就会实现。 一、我和宁羽分别进入两条不同的比武赛道。 二、宁羽能撑到和我相见。 事情偏就这么巧,我在报名时看了象州比武大会的规则,使用长兵器的人在初赛时和使用短兵器的人是分开的,宁羽用的是长剑,我用的是碗,这预示着我们在初赛结束之前都不会相遇。 为了尽可能地让宁羽走得远一些,我做了一个违背师训的决定。 我教授了他云雾山的一些功夫。 云雾山其实没有系统的武术,师父说这叫各家自扫门前雪,不过其中有一支是较为强大的(指人数比其他多),就是师父师叔这一支,所以我可以代表云雾山的武术吧?可以吧? 我教他的东西很基础,只有出剑、刺剑、收剑这三件事情而已,宁羽虽然很吃惊我突然冒出来要教他习剑,但还是笑眯眯地答应了。 直到多年以后我才意识到,当时的我觉得这件事很简单,可其实它真的很难。 宁羽出身于赫赫有名的武学世家,还是唯一的继承人,从小名师环绕,他自己也是养尊处优着长大的,难免心高气傲。可是一个拿着碗跑来的山野女人说他的身手不太行,要教导他时,他竟然虚心接受了。 那个时候距离比武大会开始还有七天,比武大会对他那么重要,时间是那么珍贵,而我看上去又是那么不靠谱,可我说要教他,他就愿意。 三人行必有我师。 这是一位老圣人说过的话,被人传颂了数千年,可身体力行的人很少,在我认识的人里,只有翼清做到了。 这就是他的珍贵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