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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生甩了甩短发，走进烤rou店。服务生和她说话，伸手比了个方向。有一些人回头。都敬秀坐在包厢长桌末端，位置正好看得见入口柜台，柜台后方是整面墙镜，装着半间店和大片艺人签名。乱七八糟的花式字体底下，女生修长的身影移动着，肩颈舒展，体态挺拔。或许是个模特儿，他想，随即一惊，低下头。

    之所以这样漫不经心，连在公共场合该有的自我约束都忘记，全赖提出今晚邀约的前辈赵寅成所赐。

    来之前，赵寅成说：「敬秀啊，杀青之后，还没一起吃过饭吧。不如明天一起吃晚餐，孝真也会到。」这是自开机以来，第一次离开大部队的私人约会。剧组感情太好就有这点困扰。

    来的路上，赵寅成说：「其实今天的聚会是孔刘哥和孝真为旗下后辈办的。朴颂玟，知道吧？她不是加入了Ma   SOOP嘛，这两个人嫌内部欢迎会不够，硬要找机会向其他公司的人炫耀。多过份啊。」

    都敬秀倒觉得眼前的人才是最过份的那个。至少对他来说。

    进包厢前，赵寅成说：「别紧张，大家都很好相处。颂玟也是93年生，比你晚几个月，不过，她似乎没有几个同龄朋友，所以总之，留下好印象。」

    语毕，赵寅成转身打招呼，介绍他带来的都敬秀。鞠躬问好的固定流程给了都敬秀安全感，他暂时可以不必思考别的事。

    等待的时间过得很慢。

    孔刘、孔孝真、李栋旭。前辈们互相认识，正在叙旧，都敬秀表面沈静，偶尔应和，实则内心紧张，苦不堪言。

    他是朴颂玟的影迷，剧组的人都知道。他和赵寅成、李光洙聊天时提起的，他们把这当作趣谈传播。她去美国的四年里，前前后后，说过喜欢欣赏她的艺人多得数不清，量变引起质变，加上当事者年纪不大，又始终保持着物理上的安全距离，大家很少将这类宣称往暧昧理解。由于时机凑巧，都敬秀反被友善地怀疑究竟是真正的长情影迷，还是看人家携作回国，才当起一日影迷。

    后来证实都敬秀属于前者。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晓得朴颂玟已经回国了。五月戛纳电影节后，唯一的消息只有Ma   SOOP官方公布签约，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对外透露。

    九月底，一个凉爽的普通日子，没有铺垫，没有预告，赵寅成迳自宣布：待会要见本人囉。毫不隐藏的恶劣。

    相较于喜悦，都敬秀只感到惊吓与焦虑。他的心和脸上的镜框一样凉。

    为什么他会被带来这里？

    为什么他可以在这里？

    「留下好印象」的对象包含朴颂玟吗？「没有同龄朋友」的意思是，他可以和她成为朋友，或者是她不跟同龄人往来？他该做什么？他的身份是影迷、偶像还是演员？他今天打扮得合适吗？她知道EXO吗？如果知道，她认得出戴眼镜的他吗？

    「终于来了，我们颂玟」孔孝真举起手，走出包厢。都敬秀第一次听前辈这样说话，像年糕拉得长长的。

    朴颂玟的声音比人先到。轻轻，慢慢，温润的中低音。

    「我应该没有迟到吧？」

    都敬秀抬头，发现孔孝真正揽着他刚才不小心盯着发呆的女生。

    电影节上，朴颂玟的发尾还毛茸茸地悬在肩膀上，现在则贴着耳后，很顺服的样子。她出国前留下的三部电影他翻来复去地看，红毯照也偷偷保存了几张，见到真人竟完全没有认出来。一些信心因为失望而离开他。

    朴颂玟拉开袖子看表，「还有五分钟嘛。」

    她的眉毛天生浓密，不笑的样子不太亲切，散发着兴致缺缺的懒散与置身事外的冷淡，笑的样子却又万里无云，带着孩子气的纯真感染力。整间包厢的空气随之产生清新怡人的错觉。

    孔刘和孔孝真警探般绕着她踱步。她穿着黑色小高领、牛仔裤和帆布鞋，显得扁腰宽肩。脸小小的，比银幕上看起来小。

    「妳是要向斗娜看齐吗？秋天应该把头发留长准备过冬嘛。」孔孝真东摸西摸，最后在后颈捏了捏，「可爱归可爱，就是有点呆。哪里剪的？」

    「芝加哥。」

    「寇蒂斯不是在费城吗？」

    「斗娜姐在那边拍戏。她剪的。」

    「好哇，难怪我就觉得熟悉！浏海跟狗啃的一样！」

    话题沿着她们的小圈子流连，谈起不在场的裴斗娜与疯狂的跨国行程。理所当然的亲密，无心插柳地排外。

    孔刘作为在场和两人最熟悉的男性保持了沉默，其他人自然效仿。

    大家各自在心里更新对她的印象。

    「这时候应该要说长大了，但感觉鼻子会变长。」

    孔刘一脸严肃摸了下巴老半天，就挤出这句话，还向其他人寻求认同，「是吧？」

    「哥，说点好话吧。」李栋旭劝道。

    「我在颂玟面前向来作风坦诚，从不说假话。」

    「都快比孝真高了，你说呢？」赵寅成含蓄地翻白眼。

    「不，我指的不是外表。」

    「那我就不知道了。」

    此时，一个长发的男人进来。身体微微前倾，彷彿天花板很低似地。

    「真热闹。我是最后一个吗？」金材昱说。

    人到齐了，就可以准备吃饭。除了朴颂玟和都敬秀，彼此即使不算熟识，也有基本的同事交情，氛围轻松，几乎像个家族聚会，而两人是年轻的远房亲戚。

    年纪最小的朴颂玟甚至没有机会碰到烤rou夹，两侧的孔氏兄妹便俐落地从烤网上抢rou放进她的盘子里。他们选择性忽略长高的事，眼中只剩下瘦出国留学的可怜孩子，有好好吃饭吗？得多餵。

    「对了，」金材昱看着朴颂玟说，「重机很漂亮。Logo似乎是哈雷？」

    「啊，是的。哈雷的Street   750。」

    他惊讶，「我记得那是刚推出的新系列，这么早就拿到了？」

    「你们之前见过？」孔刘插嘴。

    金材昱否认，「刚刚碰巧和颂玟同路一段。不过，我在车里，她没有看见我。」

    「不是助理送妳过来的？」孔刘问。他发觉自己一无所知。

    朴颂玟摇头，「趁天气好，想多骑几次。扣掉运送时间，我们相处不到一个月。」

    「她就是为了这辆车搞到现在才回国。」孔孝真吐嘈。

    望着显然提前知晓一切的孔meimei，孔哥哥脸色逐渐变差。

    「朴颂玟，妳到底瞒了我多少东西？」

    如他所说，他对她坦诚，这是他们默认的相处模式。背叛感油然而生。

    「哪有瞒着你，是惊喜。」朴颂玟一点都没被吓到，「之前就说的话，哥见不到我和车本尊，就会隔着太平洋焦虑，照三餐传交通事故新闻。为了你的心情愉快，才决定忍着的。」

    她反向抱怨，「其实第一个就想向哥炫耀的。我也很辛苦啊。」

    这种仗着自己不会生气就胡说八道的态度多么熟悉啊。

    孔刘望着朴颂玟的侧脸，想起她还没成年，侧面看脸颊还圆鼓鼓的时候，自己也常常烤rou给她吃。如今，她的脸颊线条变得柔缓。他恍然意识到，这是一张成人的脸了。

    「牵车那天我传了很多贴图给你。」她说。

    他一下就想起来了。某天，她像手机萤幕被猫踩过一样，重复传了二十几个贴图给他，他问怎么了，她说心情很好，原因东拼西凑，什么睡得很好、天气很好、拉琴的手感很好、想到他心情很好。她偶尔就会做些让人摸不着头绪的事，他便也没追根究底。

    原来是这样。

    孔刘抛开那点委屈，心情上升到比之前更高一点的水平。

    但李栋旭就在旁边，手掌装腔作势地盖着下半张脸，分明在笑他，逼他不得不继续冷着脸。于是他转头质问金材昱。

    「既然同路，那你怎么晚那么久才到？停车场就在旁边。」

    「那台哈雷是我没见过的车款。我太好奇了，为了确认，就跟了一会」

    「哦，跟了一会」李栋旭火上浇油。

    「我真的只是想认车！」金材昱连忙强调，「认出骑车的人是谁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结果开错路，白白绕了一大圈。」

    都敬秀再度失去一截自信。失格粉丝专心烤rou，没有想过金材昱的说法可能是个托词，还认真考虑找时间去验光。

    听着听着，他注意到今天的赵寅成话较少，不像平时那样活跃，无话时有些沉闷。

    中间，赵寅成出去抽了一支菸，再出现便搭着都敬秀的肩膀。

    「我说过了吗？这位，」赵寅成以眼神向朴颂玟和孔刘示意，「的忠实粉丝。」

    朴颂玟的出道电影讲述一个关于青春期中学生、年轻继父（孔刘饰）、四处打工的邻居姊姊（千玗嬉饰）和铜臭书店老板（黄政民饰）的故事。

    姊姊是个对所有异性都抱持敌意、擅长杀价和骂人的凶悍女生，继父则内向口拙，一紧张就结巴。中学生吕真熙的mama还在世时，两人仅是互看不顺眼，mama过世后升级为每日吵架，总要吕真熙出面解决。吕真熙烦得要死，偏偏隔壁书店的新老板还跑来凑热闹，猛烈针对继父并动机不明地讨好她。

    他对吕真熙的补偿式讨好在不知底细的外人眼里与变态无异。继父和姊姊暂时统一阵线，一致对外试图以各式各样的人身攻击逼退他。直到后来他们发现他的真实身份。

    原来书店老板其实是吕真熙素未谋面的生父。一个没用的富二代，当年屈服于父亲经济断源的威胁而抛妻弃婴，等前妻去世才敢现身。他买下前妻经营的花店店舖当起神秘的慈善房东，持续偷窥母女生活，看不上高中肄业的粗鲁女邻居，瞧不起年纪小前妻十几岁的小白脸。

    尽管得知书店老板不会害吕真熙，但他们并未休战。继父感到地位受威胁，从攻击转向用他来衬托自身优点，姊姊则毫无动容，一如既往。

    经典的亲情戏码。观众们等着书店老板自揭身份。

    搞笑外的绵绵柔情和细腻都留给了吕真熙、她的mama和邻居姊姊，她们的故事穿插整部电影。生父和继父则帅不过三秒就准备好要搞砸某件事。唯一的例外在最后的高潮，一场入室抢劫，他们成功保护了吕真熙，虽然途中生父踩到花瓣跌倒，将继父推到歹徒刀下，使他失去一颗肾。

    吕真熙接受了继父，在因为年龄而被人误会他们的关系时能平静地喊他「爸爸」；解开了邻居姊姊的心结，成为了无血缘的家人。但，书店老板依旧是书店老板。直到片尾曲响起，「爸爸」指的都是继父。

    结局和开头相呼应。同样是两个男人斗嘴，开头吕真熙臭着脸背着书包穿过还装在桶子里的新鲜花束走出店面，万事不管；结局她穿过稀疏的花走进店面，继父要她把卖相不好的挑出来，她答应了，书店老板偷偷瞄她一眼，问继父怎么不自己弄，两个人又吵了起来。

    电影巧妙安排剧情穿插节奏。纯粹想笑一笑的观众，都会和三个大人一样，以为吕真熙被好好地蒙在鼓里，不知书店老板是谁。而细心点的观众，根据蛛丝马迹，察觉吕真熙似乎早就从三人反应知道一切，并悄悄利用生父懦弱的特点，打消他相认的念头。

    两种看法都有人支持。导演故意将那些蛛丝马迹处理得模稜两可，强化吕真熙和mama的浓烈亲情、关心姊姊时的迂回体贴以及照顾住院继父时的甘愿俐落，为的就是在观众心中留下一根刺，而你很难确定刺到底是真的存在，还是自己多想。

    这根刺并不影响的卖座。朴颂玟以不容忽视的存在感，塑造了任性又早熟、让人无法讨厌的吕真熙，14岁获得百想新人奖。时至今日，在明目张胆方面，依旧没有超越的电影，以至于每当有新的亲情喜剧上映，都会被拿出来讨论。

    上映后，都敬秀看了两次，买了蓝光DVD，如今光盘贴纸模糊、盒子磨损，常常读取失败。比起常见的和解大团圆，犯了错仍能弥补、被原谅的父亲和作为救赎的儿女，吕真熙的「不识大体」无疑更加有趣，引人共鸣。

    练习生期间动摇的辛苦日子，都敬秀靠着这部片撑过去无数次。既然她能够为自己选择家人，那他也能够为自己的决定和结果负责。这样的信念使他虽仍有惶惑，却不再那么害怕失败。

    赵寅成介绍他的方式其实很平常，能迅速拉近关系的说词罢了，像夸饰过的客套，不会有人在意真实性，但他彷彿自己的心思和所作所为都被完全暴露般，感到无比羞耻。

    他失去冷静，突然站起身，朝两人做出像鞠躬又像大幅度点头的动作差一点撞到排烟罩然后坐下。

    都敬秀希望现在立刻马上有颗陨石砸下来送他离开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