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那师姐可有意中人了？

    一夜无梦。宁旖曼醒来时，发觉她和华琴心面对面靠在一起，中间只隔了一拳不到的距离。

    太近了，再靠近一些便能亲上师姐。宁旖曼不禁脸热，但她近些年来少有和华琴心这样亲密的时刻，一时竟不舍起身。宁旖曼描了描华琴心的五官，心想：师姐长得可真好看。她见华琴心睡得鬓发都乱了，便以手作梳给她打理，谁知才碰上华琴心的头发，她便睁开了眼睛。

    宁旖曼的手僵在了原地。

    师姐你醒啦。宁旖曼讪讪道。

    华琴心甫一睁眼，便见宁旖曼近在咫尺的脸庞，华琴心甚至可以感受到宁旖曼说话时的气流，还有她的手指似有似无地擦过耳边时激起的痒意。

    华琴心下意识抓住了宁旖曼的手指，又立即松开，迅速撑直身子，说道：嗯，我去叫人送些热水来洗漱。你若还困乏便再睡会儿吧。

    华琴心掀开被子一角，小心翼翼翻身下床。宁旖曼还以为华琴心也如她一般只穿着抹胸亵裤，羞得缩在被中不敢看她，又按耐不住好奇之心，偷偷伸出半个脑袋向她望去，只见洁白中衣齐齐整整穿在华琴心身上，宁旖曼有些失落地垂下眼睛，默默想道：为何师姐与我睡觉还要裹得这般严实我却只穿了件小衣！宁旖曼臊红了脸，又捏着被角往身下裹紧。

    华琴心穿戴整齐，找来跑堂吩咐备上热水牙粉，顺道请他将宁旖曼换下的衣物拿去浆洗。路过龙游云的房间时，华琴心犹豫了一下，还是敲了敲房门，说道：龙姑娘，你可醒了？屋内半点动静也，华琴心又叩了叩门，抬高声音道：龙姑娘？你还在里面吗？

    又等了片刻，只听龙游云高声说了几句苗语，声音隐含怒气，却渐渐低了下去，室内重回寂静。华琴心确认了龙游云无虞，便放下心来，又觉好笑，不禁摇了摇头，继续往回路走去。

    华琴心回到和宁旖曼的住处时，宁旖曼已起身了，正对着铜镜梳发。宁旖曼从铜镜中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转头抿唇一笑，十分自然地唤道：师姐，你来帮我绾发吧。华琴心面上浮出了一丝微笑，说道：我瞧你自己已梳得很好了，怎么还叫我帮你弄？华琴心嘴上说着，却接过了宁旖曼递来的木梳，从头顶往下轻轻梳起宁旖曼的乌油油的黑发。

    青丝穿梭指间，华琴心忽觉恍惚，又想起了小时候的宁旖曼。娇生惯养的富小姐头一次随父母出远门便遇上了山贼，华千逢师徒赶路时被熏天臭气吸引而去，只见遍地都是死不瞑目的尸体。华琴心可怜他们死无葬身之地，便请华千逢允她送他们入土为安，岂料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妇人和被她压在身下、小脸煞白的宁旖曼。那妇人挺着一口气央求华千逢照顾她的女儿，得到华千逢的承诺便吐出了最后一口活气。宁旖曼被母亲护得很好，身上没有受伤，可饱受惊吓，高热不退，醒来时什么也不记得了，一直照料宁旖曼的华琴心自然成为她的依赖对象，梳发穿衣洗漱喂饭小小年纪的宁旖曼一刻也离不开华琴心。

    当年的小孩儿竟已长成了这样窈窕的少女，若没遇上那等惨事，想必如今宁旖曼的父母已为她选好如意郎君，甚至已成婚生子了。华琴心颇为感慨地说道：师尊和我捡到你时，你还是个只有我半身不到高的小娃娃，不想转眼间你已经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了。

    宁旖曼不解道：师姐怎么忽然说这些话？

    华琴心正给用来固定发髻的天青色锦带打结，听到宁旖曼此言，不禁微笑道：曼儿这样大了，没有想过将来要找什么样的夫君么？华琴心自己心生魔障，年届廿四仍未成亲，然而也明白知慕少艾是人之常情，宁旖曼今年已有十六，正是好奇男女情爱的年纪，有所幻想实在正常不过。想到这里，华琴心心中一动：她自己是相思难解，师尊又是因何缘故才半生未嫁？

    宁旖曼微微蹙眉，心中莫名觉得不大舒服，她又不想和华琴心闹不快，忍气道：从没想过。世上有哪个男人比得上师姐和师尊对我好？再说师姐又不是没听jiejie们讲过，男人都是狼心狗肺的坏东西，我才不要什么夫君。

    华琴心心道：坏了，师妹这是被姐妹们的经历吓着了，须得好好开导一番才是。华琴心双手放在宁旖曼肩膀上，轻声道：谷中姐妹都是被命运捉弄的苦命女子，遇见的也尽是些薄情寡义之人，你若问她们男子如何，当然只能得到这样的答案，但换成另一些生活美满幸福的人，回答又会不同了。是以曼儿不必害怕遇到薄情郎，若是有中意的男子，可请师尊为你掌掌眼，师姐也会帮你过目一番，瞧一瞧他是不是值得曼儿托付终身之人。

    宁旖曼听得心头火起，却不知这无名火是为何而烧，只是没好气地说：我才不要！转身抱住了华琴心，仰起头道：师尊和师姐不也没嫁人吗，我也不要嫁人，咱们师徒一辈子在一块不好吗。

    华琴心听见宁旖曼那句师徒一辈子在一块，先是脸颊一红，而后又是一白，半晌后才道：也罢，你年纪尚小，等到有了心仪之人便不会这样想了。

    宁旖曼听她此言，下意识便想开口反驳，而后忽然一惊：师姐这样说，莫非是已有了意中人？宁旖曼想到此种可能，紧张道：那师姐可有意中人了？

    华琴心身体一僵，一时生出种秘密被揭穿的惶恐之感。华琴心勉强平稳心神，张嘴便要说自己并没有心上人，可是想到那张清丽绝伦的面庞，说出的话就成了：嗯，师姐我确实已有心仪之人。华琴心心中又是羞愧，又是激动，夹杂着一些难言的甜蜜和酸涩，几乎要落下泪来，缓缓说道：只是她却不喜欢我，我和她，我和她恐怕今生都无缘无分了。

    宁旖曼胸口一痛，眼泪便顺着脸颊流下来。她心中如同乱麻，一时想：师姐是何时喜欢上别人的？谷中也没有男子，定是在外头行走时遇到的，只怪我没有死缠烂打随师姐一起！一时又想：都说夫妻一体，夫妻一体，那么要是师姐嫁人了，我岂非不是师姐最亲近的人了？又想道：要是我生作男子，或者师姐生作男子便好了，我们便拜堂成亲，名正言顺地过一辈子。想了许多，最后心存侥幸般说道：既然那臭男人如此不识好歹，师姐你也不要再喜欢他了罢！

    华琴心只是苦笑着摇头道：她不爱我，我却没办法不爱她。华琴心见宁旖曼泪涟涟地望着她，不禁怜爱地用指腹揩去她眼角的泪水，拍着她后背道：好啦，泪包子，师姐只是有喜欢的人，又不是不要你了，干么还为这事哭起来。不提此事了，快快擦擦眼泪，洗漱好了就去大堂用饭吧。

    宁旖曼听了却说不出地难受，哭叫道：不一样不一样的！师姐你不要喜欢他好不好，你不准喜欢他！

    华琴心只道宁旖曼又在发小孩子脾气，心中暗自思忖：师妹不知我喜欢的是唉，却不能叫师妹无意间冲撞了她。当即冷下脸道：住口！其他事情随便你闹，唯有这件事情不行，别再胡闹了。

    宁旖曼睁大了一双红彤彤的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这之前，华琴心只会因为她顶撞师尊而对她发怒。她心中半是委屈、半是嫉怒地想道：区区一个男人罢了怎么比得上师尊怎么比得上她？！

    宁旖曼伸手用力一推，华琴心猝不及防，一个踉跄，差些跌倒在地，向后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形。

    华琴心皱起眉毛，微觉不快，心想：曼儿这脾气当真要好好管束一番了

    宁旖曼猛地站起，身下的几凳砰地翻倒在地，宁旖曼却置若罔闻，红着眼睛说道：我怎么就是胡闹师姐才是被狐狸精迷了心！宁旖曼阴着脸道：师姐，你告诉我那狐狸精住在哪里，叫什么名字，我现在就赶去将他一剑杀了，免得你心中一直挂念这贼子。

    华琴心听她左一个狐狸精，右一个贼子，脸色越发沉凝，听到最后一句，更是怒火攻心，忍不住抬掌重重向宁旖曼挥去，只听啪的一声，宁旖曼脑袋一偏，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个浅浅的红印。

    宁旖曼眼眶通红，快涌到睫毛的泪水盈盈欲坠，却倔强地抬起头不让眼泪落下，恨恨道：你竟为了别人打我！她眼神忽然发狠：好！你打我一下，我便多刺他一剑！

    这确实是华琴心除去比试武功外第一次对宁旖曼动手。华琴心碰到宁旖曼脸庞的刹那便生出些后悔，但眼见宁旖曼毫无悔改之心，悔意消失无踪，又生出更多怒气，沉着脸道：好得很，我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歹毒。宁旖曼！若是你真想这样做，便不必认我这个师姐了。

    宁旖曼吸了吸鼻子，一滴泪珠顺着眼角滑落，赌气般道：不认便不认！我不想再看到你了！你走！你快出去！

    华琴心只觉胸中怒气翻滚，她想如今二人都快失去理智，再谈下去也是徒劳无功，倒不如分开冷静冷静，之后她再对宁旖曼施以引导，让她明白自己的错误。华琴心打定主意，说道：也好，你便自己反省一下吧。华琴心硬下心肠，不再看宁旖曼的反应，径自推开房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