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命晷
第二十七章 命晷
(四十八) 主子,这是您要的松瓤鹅油卷。 我躺在软榻上,悠闲地翘着二郎腿,瞧了这细皮嫩rou的小哥一眼,接过来金灿灿的油卷,吃了一口。 不错,唇齿留香,回味无穷,松瓤的香气,鹅油的浓郁,悉数被烘焙出来,小火煎出的金黄色泽更是给足了视觉体验。 我恨不得喊一句:赏! 他又道:主子,为了这油卷,奴花了全家上下三个月的生活费。 他眨眨眼,似乎在暗示什么。 我只好道:这位仁兄,我现在是无家可归的无业游民,你找林欢要补贴去吧! 他道:可是妻主因为您不肯回家,也成了无业游民,现如今,我们全家都把裤腰带勒紧了过日子呢。 我:默默放回鹅油卷。 干什么呢!林欢提着一只大鱼风风火火地跨过小宅院走进来,怒瞪了小哥一眼:离别的女人这么近,想勾引她是不是?! 不是不是,小宝怎敢勾引主子 那是我主子,才不是你主子!回去烧柴火去! 是是是 男人仓皇退去,林欢道:主子,我上西城河抓的鱼,大吧?那附近的渔人见了,都妒忌得不行呢!哎呀,可惜了,她们就是抓不着,没办法,你的狗腿子就是这么优秀!甚至有那么两三个渔坊来找我,邀请我加入她们!我说不行不行,我都是有主的人了,还得回去给主子做鱼呢!您猜怎么着?她们一个一个哭得那叫一个伤心啊所以今天中午,吃红烧鲈鱼怎么样? 这他妈有前因后果吗?!!!!赶紧去做饭!!! 好嘞。 她回了趟厨房,传来了砰的一声,随即是一通叽哇乱叫,然后是林欢的怒吼:拿个刀看把你们吓的!赶紧滚蛋! 两个男子从厨房狼狈地逃出来,刚抬头却又瞧见了我,直接红了脸,躲到帘帐后不肯出来了。 我离家后,惊觉无处可去,还是在先生的帮助下,住进了太师院太学部的书阁中,顺便帮忙整理书卷,但那地方白天有很多学生,不便于常待,只能晚上再过去。 白天,我还是无处可去,就来林欢家里蹭饭。 她倒是很乐意,原话终于有机会让家里那帮傻男人看看我服侍的主子了! 一开始,我以为林欢说的后院里的十四个小公子是开玩笑的,没想到我刚进她家门,还没把炕坐热乎,她就把所有人都拉出来介绍了一下,一二三四五真的有十四个! 这林欢,左拥右抱,好不快活!我连买个小倌都闹得满城风雨,她有十四个男人却相安无事! 林欢只负责杀鱼,烹饪还是由她的某个男人做的。做好后,我和林欢一桌,那十四个男人一桌,我们桌上放的是红烧鲈鱼和松瓤鹅油卷,他们则是一大锅鱼头炖豆腐。 我看着很不是滋味,便道:男女不能同桌吃饭吗? 林欢道:我是没什么想法,但小宝是这么说的! 我道:我要出去透透气。说着就打算离开,林欢拿了一个油卷也跟了上来:我跟主子一起。 我道:我现在都没办法给你发月钱了,你还拿我当主子看啊? 林欢大惊:难道你想找别的狗腿子?不要啊!林欢不依!不依!! 我捂住耳朵,无奈地领着她出门,谁知,出门就跟一个男子迎头撞上,吓了我一大跳。 对不住,对不住,冲撞贵人此男子不停地弯腰道歉,但总感觉有些异样,我仔细一看,竟然是个少了一只手一只脚的家伙! 这不是武叔儿嘛?林欢瞧了他一眼:这个点儿,着急着去干啥? 这男人一抬头,见是林欢,直接给她跪下了:欢欢姐!救救孩子!妻主突然早产!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孩子要死了! 我直觉此事不小,但女人早产,他第一反应是竟然孩子要死了 果然无论什么世界的男人,都是更在意孩子吗? 别慌!我去看看!林欢急忙往外跑,我也迅速跟上。我们在曲折的小巷里拐进一个破败的院中,说是院,但连院墙都是用棍子搭成的,扭扭曲曲,用垛草堆成的房顶已经破了大半我第一次见到京城中有如此贫苦的家庭。 屋内隐隐有女人的呼声,我们跑进去一看,还好,女人的意识还很清醒,身下虽流了一滩羊水和少量血,可看样子却没有什么大碍,孩子躺在她身边,脐带已经剪断。 但是那个孩子,竟然只有巴掌大小! 我惊呆了,我从未见过如此小的人类,像小人俑一样,且四肢健全,甚为诡异。 林欢颤抖着抓着我的肩膀:主子!你比林欢读书多,咱们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啊!!!!!!!我又没有生过孩子! 女人睁开了眼睛,看着我们:欢姐是欢姐吗?救救孩子她生太早了,气都喘不过来,恐怕难以成活 我心说这哪里是太早了,孩子到底成型没有?这真的能活吗? 当我把所想说出后,她艰难道:有药应该就行第十五味药武叔定是出门找药去了,可他没办法带上孩子官府一定不给他药 我没明白是什么意思,但现阶段,救人要紧,便问道:大姐,你需要我们做什么? (四十九) 我和林欢万分火急地提着孩子出门。这母亲虽然早产,但神奇的是身体却没有受到太大影响,甚至能把孩子用干净的棉布包好,放在篮子里,又蒙上一层棉被,请我们带孩子去户部领药。 只是我也注意到,原来她腿脚不便,是个跛子,否则我怀疑她自己都能跑过去。 她交代我们要领两味,一味叫子药、一味叫第十五味药,只是第十五味药需要花钱,我们需要追上武叔,他身上带有钱。 我虽然不明白为什么领药去户部领,但还是依照她的所言往京城户部跑去。路上碰见了拄着拐杖的武叔儿,他一见我们带着孩子出来,顿时眼泪都掉下来了,从身上掏出一个破破烂烂的帕子交给我:武儿走不快,这是我家所有的钱,请贵人救救孩子!到户部找李大人!求她给第十五味药! 第十五味药她们都这么说,到底是什么东西呢?难道前面还有十四味? 事态紧急,我不敢再做细想,接过那令人心酸的手帕,和林欢飞快赶去户部,看守一看我们提着孩子火急火燎,还是来要第十五味药,便放行了。 户部的大堂里有许多人,一位身着官服的女子见了我,十分惊喜:弟妹?!你怎来了?又一看我手里的篮子,更惊喜了:你生孩子了?晚镜怎么也不通知我们一声?怎能让弟妹亲自过来,真是该打一顿了! 天哪这女人竟然是李晚镜的六姐李若天何处来的孽缘啊 我把事情简单说了两句,她露出了十分失望的表情,我摊开那破旧的手帕:要第十五味药。 手帕中间,裹着七枚银币。 李若天看了看手帕,不由得笑:这户人家真是交了好运,竟误打误撞找上我亲爱的弟妹帮忙。这七枚银币可买不了第十五味药,七枚金币才有可能,他若不是找上你呀,这孩子恐怕就没命了!说着,她也没收钱,命人取药化水,给孩子喂下了。 喂完,又要人送羊奶过来,我想起了什么:说是还有一个子药 李若天道:子药不急,等孩子父亲过来,验谱上籍,自会给他。 我想问问什么是验谱上籍,什么是子药,什么是第十五味药,为什么户部会卖药,但忍住了,我可以在母亲面前口无遮拦,但实在不愿意在李晚镜的家人面前问东问西,现阶段,我只想和李家人保持距离。 李若天对我的到来却十分热络,命人端茶倒水,还不停地嘘寒问暖,问我们婚后的事情,我也是真切地感受到了李晚镜在他的家族中有多么受宠。 但我一心只担忧着孩子和那户人家,眼睛不停地往门外看,她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关心,道:无事,我在此任职时间虽不长,但这类孩子还是见过几个的,喝了药,喂了奶,应当没有大碍。 说到这里,我便好奇了:这孩子生的如此之小,才几个月? 她道:看这样子,应该不足四月。 四个月?她莫不是糊涂了?四个月孩子就能出生吗?而且如此之小,真是诡异。 我们等了很久,那武叔总算是来了,说来也真是神奇,孩子用了那味药后,竟然真的开始喘气,而且面色也逐渐红润,他见孩子被救活,跪在地上跟我和林欢千恩万谢,哭得快要昏厥,我们急忙扶起他,让他依李若天所言,验谱上籍,给孩子领那个叫子药的东西。 我也是才注意到,户部的大堂中,放置着三个巨大的圆形铜盘,中间纹路繁复,十分奇异。李若天命人取了孩子的脚尖血和武叔的指尖血,滴入铜盘,更为奇异且颠覆我对这个世界认知的现象出现了。 那些本来只是死物的血液如同瞬间获得了生命开始蜿蜒爬行,在铜盘中的纹路肆意行走,甚至能沿着盘壁逆着重力向上,我看得目瞪口呆,不仅为面前逐渐显露的花纹震惊,还疑惑于只是少量的血,是什么做到在巨大的铜盘中蔓延如此之广的?这是什么玄技? 李若天已经司空见惯,面色如常。 孩子的血和武叔的血分别滴在不同的铜盘中,李若天左右看了看,忽然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她对武叔儿道:孩子不是你的,差他人前来验谱。 武叔身子一颤,惊恐地看向李若天:不不可能妻主她妻主她只有我一个夫,怎会 我怎会知道,赶快让孩子的父亲过来,否则无父籍。 李若天寡淡的回应让武叔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惨烈的悲鸣,他抱着脑袋,在大堂里胡言乱语地叫起来,就是不肯相信,说大人一定是看错了,妻主身患重疾,他每晚都守在妻主身边,孩子不可能不是他的,一定是看错了,绝对是看错了,他要求找别人再看一次。 李若天压根不理会他,打算遣人赶他走,但又看到了睁着一双无辜大眼睛的我,估计是顾忌到在我面前的形象,改了口:行吧,拆谱再验。 说完,便有旁边的女子打开铜盘。原来这铜盘还能上下拆开,成两个铜盘,上方一层薄薄的圆盘被揭掉后,下方又是一个薄薄的圆盘,女子执一张雪白宣纸,平整上铺,顿时红色的细密纹路便印在了纸上,其线条之细,我觉得还不到十分之一毫米! 另一个铜盘同样的程序,不过是上下两张都做了拓印,可以看出一个阴文一个是阳文,在阳光下,薄薄的宣纸白得透明,四五个户部女子对比了宣纸后,都道:不合。 李若天道:看吧,我都说了。哦对了,验谱一银,拓印三张三银,羊奶二铜,共计四银二铜。 说着,她拿走了五枚我还给武叔的银币,还很贴心地找了零,便不顾男子的哭喊,遣人将他赶了出去。 我沉默了很久:孩子若是无父籍会如何? 李若天道:对孩子倒没什么大碍,毕竟是个女孩,药该给还是会给,就是以后每次娶夫都要验谱,比较花钱。对男人倒是有些那啥,没有孩子,老了就没人养活,全靠他妻主的良心喽。说着她喝了一盏茶,飞快换了话题:改天你和晚镜一起回趟李家吧?府上最近到了一些南国水果,母亲说给你们送一些可也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有个东西还臭臭的你们直接过来,喜欢哪个就挑走哪个 呵呵呵呵改日改日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个请求,只好糊弄过去改变话题,顺便也问出我心中的疑问:这是什么?我指指那铜盘。 这个啊是命晷,弟妹没见过? 我摇摇头。 哦,你还未生孩子,没见过也正常,它只在各地的户部设有,对了,皇宫里也有一个。 用它就能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吗? 李若天点点头:这是过去野蛮国的男人为了验证女子忠贞向天星门要来的,你说可笑不可笑,那天星门是好找的吗?他们好容易找着了,不求些济世救国的法子,却求来了这个,啧啧啧,你说心眼多小?自卑又可怜!更搞笑的是,天星门还真给了! 她们口中的野蛮国,应该指的是过去男尊女卑的社会。 我问:既是野蛮国的东西,为何我们现在还在用?说完这句话我就想到了,大概是为了防止近亲通婚。 母系社会中孩子若是只知其母,不知其父,后代之间必然会产生这样的顾忌,比如两个无血缘的女子分别娶了兄弟两个,这两个女子同时还有许多男人,那么她们的孩子究竟是否可以通婚?如果可以,就会有近亲通婚的可能,如果不可以,通婚受的限制又未免广了些。 李若天的回答也跟我想的差不多,只是还有一点,因为男人的妒忌心太重,虽然不敢在女人面前表现出来,但背地里做的龌龊事可不少,他们猜忌自己养的孩子不是自己的,还闹出过不少掐死孩子的事情,前朝还有强人竟与女儿luanlun,故不得已才将这命晷从地底下又挖了出来。不过自从知道了孩子的父亲是谁,正夫和侧夫、通房、床奴的身份差异也加予孩子身上,所以据此又将野蛮国的嫡庶之别搬了过来。 不过对咱们也有好处。李若天磕着瓜子道:为了让自己多几个孩子保住地位,这男人在床上服侍得更贴心了,可谓花样百出,啧啧啧 不得不说,这个回答,终于解答了父亲真的是我的亲生父亲吗?青夏比我身体好那么多,我们到底是不是亲生姐妹?这两个困扰了我十几年的问题。 等待武叔的时候,我思考着这个命晷的原理,发现它跟那红丸一样,让我很难明白这个国家的科技水平到底在哪。半晌,我忍不住问了一个非常在意的事:除了血液,别的可以吗? 别的呃李若天犹豫了片刻:我听说民间有验精元的,若那人夫长得好看,就要他跪在命晷上自渎但咱们这毕竟天子脚下,我们胆子都没那么肥,猥亵闺中男子没事,猥亵人夫可是会被打鞭子的! 从震惊中回过神,我又问道:那孩子的父亲若是双生子中的某一个,也能查出来吗? 李若天笑得合不拢嘴:弟妹真是好奇心旺盛,不过此问题倒是一针见血,双生子确实查不出来。 我道:好吧。但想来也不会有哪个女人真把双生子都娶回家放床上,让两个从小一起长大,还长得一模一样的兄弟跟她太变态了! 李若天哈哈大笑:弟妹怎能这么说?我家床上可就有一对双生子! 李若天又笑道:看来弟妹还是不太会品男人,双生子自有双生子的好,等你尝了那滋味,便知其中乐趣了。改天,让晚镜给你好好挑一对。 他? 我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拜托,李晚镜连我找小倌都忍不了,怎么可能主动给我找男人? 我们在户部等了很久,武叔都没有再过来,而李若天急着下班,直接给孩子上了无父籍,连名字都是她问了女人的姓后瞎取的,上了籍,便给孩子喂了药,遣人送回去,我赶忙让林欢带路。 我这才发现,每个孩子的户籍纸上有很多空格,一数,十四个,李若天在第一个空格上盖了子的印章,但不见盖第十五味药的印章。 李若天忙完,就急着要走:弟妹刚刚一提生双子,我才想起好久没疼爱他们了,甚是怀念那滋味,得回家好好弄他们一番。说罢问需不需要送我回家,她有马车。 我:拒绝之。 我在街上目送她离开,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迈步回去。 一直以来,我总感觉自己的时间停留在十七岁死去的那一天。不知为何,我心中总有一种隐隐的期盼,期盼或许我没有死去,只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等我从梦中醒来,会看到熟悉的天花板。 我经常梦见过去的事情,街边的车轮声,夏季的空调与西瓜,高大的教学楼和cao场,湛蓝的天空里略过的飞机航迹云。 我总是听见家人和同学在呼唤我的名字,我本名并不叫林微雨,可是,在梦中他们叫的却是这个名字。 因此,我又分不清到底哪边才是梦。这十六年的人生是如此真实,有时候让我产生怀疑,是不是我本来就是林微雨,两岁那年做了一个梦,梦到一个名为中国的社会主义国家,并且在那里梦过了十七年呢? 这种割裂感让我一直跟这个世界保持着距离,只是随心所欲地活着,什么也不在乎,什么也不求,以至于我对这个世界的了解是如此匮乏。 我知道自己常常无法理解身边人的想法,也知道身边人无法理解我,可我没想过就连路边随便一个人都知道的东西我都不清楚。 子药、命晷、诡异的孩子这些都是这个世界的人司空见惯的事情吗? 太阳还没有落下,我回到了太师院太学部的书阁,这里藏书数十万,可以说是汇聚了整个国家知识的地方也不为过。 先生让我住在这里,顺便帮她整理书卷,因为这里的学生每天从书架上往下捞出数百本书,还不归位,让她非常烦恼。 在整理书卷的时候,我发现了这个地方的史书寥寥,竟然只有一本、一本。 我打开了这两本史书,没成想,开篇就讲述了我今日所见那诡异幼小胎儿的来历。 原来,这世界的女子产下的胎儿都很小,也因此分娩变得极为轻巧,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可这一切并非天生,而是人为。是六百年前,一个名叫姬炆的女子用七千位女子的性命与天星门的仙人交换来的。 姬炆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我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太师院小学部的第一堂课,女子击败男子的历史,说的就是这个女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