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命
抵命
幽暗潮湿的死刑狱中,西南角的一处牢房关押着两个新抓来的悍匪,身材原应十分魁梧,此刻已瘦骨嶙峋。 双手皆被绑在十字木架上,脖子上拴着铁链,身上白衣浸血,皮开rou绽,新旧伤疤连在一处,格外得狰狞丑陋。 沈玠一袭深蓝色湖绸锦袍,至真至净地立在两人面前,秀长玉直,身上一尘不染,通身灵玉似的清透气派,与这昏天黑地的炼狱牢房格格不入。 黑鹰将二贼亲手画押的供词呈上,沈玠瞧了一眼,白纸黑字,字里行间的描述同他料想的分毫不差,只是那皱巴巴的羊皮纸上染着殷红鲜血,脏污腐臭,倒像是严刑逼供下的屈打成招。 不妥,换张干净的白纸,重新再让他们画押。沈玠吩咐道,转过身来,容颜冰冷,漠然问二人:是你们亲手杀了驿馆长朱贵? 那二人有气无力,双目呆滞,自知身为贼寇,如今落入官府,死期将至,只求保住妻小,绝望回道:是。 那清俊秀气的金贵之人难得一笑,眉间依旧带着侧侧寒意,真应了那句话,冰山笑起来,还是一座冰山。 身后跟随的府衙立即跪下领命,将朱贵的尸体速去火化,把二人的证词送回京城,这桩命案就此了结。 画押之后,就地正法。沈玠面无表情地嘱咐了一句,便嫌弃这狱间冰冷,拂袖离去。 几个狱卒战战兢兢,沈玠走后才敢倒吸一口凉气,心道,分明是小王爷把这间屋子变成了冰窟窿。 车马行至新搭建的驿馆,沈玠探出半身,踩着宫人的脊背下车,未行至大堂,便有人来报,将军府陆大人求见,说是知道杀害朱贵的凶手是谁。 黑鹰在一旁小声插话:好不容易解决了这案子,这陆小将军怎么这么多事? 沈玠皱了皱眉,面上似有不悦,直接回绝道:不见。 黑鹰一路跟在沈玠身后,一边追着他极快的步伐,一边苦口婆心地劝道:哎哟,我的小王爷,若那女贼落入将军府的人手上,招出实情来,且不说她的性命难保,您替她瞒天过海这件事,若是一同被将军府上报给皇上,您回京也交代不了啊。 听到皇上两个字,沈玠似是被人抓住了短处,顿住脚步,面色亦凝重了几分,让他进来。 陆渐之一身戎装,腰间别着虎魄长剑,俊美而不失庄重,规矩笔直地走进驿馆中,眼里带着几分视死如归的凛然。 那天他匆匆将关泠从狱中救出来时,命几个军士把所有亲眼见过她的人皆灭了口,为掩人耳目,用的是流匪惯用的杀人手法。 唯独对朱贵,一想到他平日里恶贯满盈,百姓怨声载道,甚至差点伤害到关泠的性命,陆渐之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 关泠昏死过去,他一时心急,竟忘了检查朱贵身上的伤口凶器,只破坏了其颜面发肤,便抱着关泠匆匆寻医去了。后来更是没想到竟惊动了朝廷,又派来了这位同他不太合得来的冷面王爷前来查案。 他原光明正大地安插了几个耳目在府衙内,表面上是协助沈玠查清朱贵一案,实际上是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一旦小王爷发现了对关泠不利的证据,立即回来向他禀报,他好先做准备,随机应变。 只是不想区区一个银钗,便将关泠的身份暴露出来,杀了驿馆长大人的,便是当日纵火烧了整座驿馆的人。更棘手的是,小王爷似乎认得关泠,否则怎会画出她一模一样的画像,被摹来张贴全城。 幸而关将军和父亲一齐去了戎地境内谈判,动辄三两月,让他打理府中诸事。因他这些年万分谨慎地照看,西疆的子民也并不认得将军之女真容。否则局面更加混乱,他亦无法将她妥善藏在府中。 陆渐之见到沈玠,将一叠厚厚的驼色信封呈了上去,随即十分果断地跪了下来,正色道:这些卷宗,记载着朱大人这么多年里贪赃纳贿、欺压百姓的数百条证据,请王爷明察。 朱贵是卑职亲手杀的。陆渐之俯首磕了三个头,恭敬却并不卑微,傲骨林立,声音铿锵,朱贵十恶不赦,罪该万死,卑职先斩后奏,有违律法,请王爷降罪。 黑鹰站在一旁,急得满头大汗,怒其不争,恨不得当场大吼一声:凶手已经画押认罪、就地正法了,你过来淌什么浑水? 他偏头瞥了沈玠一眼,见小王爷还未发落,生生将这句咽了回去。 沈玠听罢,却倏然一笑,笑声是少见的爽朗,那张脸更添了几分颜色。他握着掌中的玉,指节摩挲着那麒麟祥纹,饶有兴趣道: 陆将军敢作敢当,反叫人另眼相待。朱贵在西疆所做之事,朝中也略有耳闻,只是本朝并没有先斩后奏的先例,只能委屈将军去狱中屈就几日,待本王奏明圣上,再定夺将军之罪。 罪臣,领命。陆渐之脱下战甲,将腰里的长剑取下,恭恭谨谨磕了一个头,便由着两个军士压了下去。 黑鹰瞧着那张神色淡然的脸,目送着陆渐之离去,心中十分诧异,回过头询问沈玠:王爷,您分明知道不是陆将军所为,为何 沈玠笑意更甚,却未达眼底,唯有唇角微微勾起。他命人将柄虎魄呈到他面前,目光落在剑柄中心镶嵌的翡翠上。 眼前浮现的,却是那张天真俏丽的容颜。 本王倒想看看,究竟是多么重要的人,能让他以命换命。 关泠:你绑架了我的渐之哥哥,你完了。 (仇恨?1)